第六章:La·《Cornfield Chase》

两人一起走进商场的冰激凌门店,店内的客人并不太多。江念期给自己点了草莓味冰激凌,给沈调点了巧克力味的,点完单准备扫码付款的时候,沈调抢着付了。

拿了小票后,他们在店里找了张双人桌坐下。没过多久服务员便端着餐盘过来,将两杯冰激凌转了一圈放在桌上,然后抱着盘子离去。

江念期最喜欢吃草莓味冰激凌,拿起勺子舀了就要往嘴里送,沈调却道:“别吃生冷的东西,你不是肚子痛吗?”

“你不早说!”江念期只觉得世界对她无爱,沈调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在针对她!

“我刚刚忘了,在想别的事情。”他把她那杯冰激凌拿了过来,她还想伸手挡住他,可手速还是慢了他一拍。

江念期看着沈调把她那杯草莓冰激凌给拿走了,小脸立马就耷拉下来,眼看就要哭了:“那你能一个人吃两个吗?这么多你也吃不完啊。”

“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他看了她一眼,迅速用勺子挖了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

“这个就是热量炸弹,你吃多了会发胖的。”她无意识地在咽口水,声音也越发委屈起来。

“没事,几年才吃这一次。”他眼看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继续说道,“你肚子痛的话就最好别在这几天碰生冷的食物。我明天给你送当归煮蛋和姜枣茶喝。”

他一脸认真,仿佛在跟她讲什么学术内容一样。江念期馋得厉害,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勺子,他不想再让江念期惦记冰激凌的事,便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转移话题:“你的山楂还没有买。”

江念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我们先去吃晚餐吧,吃完它应该就化了,到时候我再吃可以吗?”

沈调没辙了:“放化了吃会很腻,不然给你买个慕斯蛋糕吧?”

江念期还是对冰激凌耿耿于怀,他正想开口说话,就看见江念期把草莓味的冰激凌推到了他面前:“贿赂你,快点吃吧。”

他很长时间都没开口说话,脸颊泛着红,江念期被他这样子彻底击中,她起身道:“不要冰激凌了,我们去吃别的。”

他看着她转眼就抛弃了刚刚还心心念念的冰激凌,一时有些茫然,也觉得很不真实,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他去追寻新的事物呢?

沈调跟着江念期走了几步后,就开始和以前一样主动避开她,主动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给自己留出余地……一丝被疏离之后还能稍微挣扎一下的余地。

他不能让江念期觉得他是个很脆弱的人,万一被她厌恶了怎么办?

江念期不解地看着沈调,对上他沉静的黑眸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心过头了。她感觉自己确实该收敛一点,也没说什么,释然地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走着。

沈调看见她在短暂的犹豫后,眼睛依旧亮亮的,在商场明亮的光线折射下,看起来仿佛有无数繁星。

他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这时江念期突然问道:“我们去吃干锅好吗?在步行街那边,我上次想去来着,但是人太多要排好久的队,我就放弃了,现在过去看看吧?”

“好。”他点点头。

江念期还在担心现在过去干锅店会不会还是有很多人,但在要换下行电梯时,江念期转头看了沈调一眼,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她感觉他状态好像有点不对,看起来像是累了一样,她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句:“沈调。”

沈调闻言看向她:“嗯?”

“要是累了的话,我们回去叫外卖吃也可以的。”江念期怕他心情不好,想着两个人回家靠着沙发吃也挺美的。

沈调听到这话忽然有点自责,自己怎么就不能控制好情绪,连一顿饭都不能陪她开开心心地吃呢。

眼看他的表情流露出自责,江念期咽下口水,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因为我在地铁口一声不吭地离开所以生气了?”江念期没办法,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件事,她觉得沈调可能对她不打声招呼就把他扔下的做法感到很不舒服。

还没等沈调组织好语言开口,她就一脸认真地抬头看着他说道:“以后我不会随便走开害你找不到我了,待会儿就吃饭了,开心点。”

“……”沈调的喉结动了一下,看着江念期的眼神就像凝固了起来,“我没有生气。”

她太坦率,那双亮亮的眼睛,就像心口的一贴良药,温暖治愈了他。

“嗯?”江念期表情总是很丰富,她抿抿嘴,用眼神表达自己还处于疑惑的状态。

“去吃干锅,要少麻少辣。”他虽然不太想去人很多的地方排队,但如果身边有她陪着,可以看着她笑,再听着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觉得自己是可以的。

下楼后,两人路过一家甜品店,沈调进去看了一下,让江念期自己挑,最后她选了一个很精致的草莓慕斯盒子。

结账时,江念期站在旁边,她注意到沈调的眼神很平和,看起来人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江念期和沈调一直在刷题,中午两人简单做了饭,饭后他们也只是讨论了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因为晚上就要回到学校正常上晚自习了。

文安琪给江念期买了一些护甲油,她记得里面有一瓶是透明的,想涂一下,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会儿,却发现找不到了。

她径直去了沈调卧室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沈调从里面打开门,道:“什么事?”

沈调穿着校服最里面的那件纯白长袖,没穿毛衣和外套,和校服裤子一搭显得身量挺拔,宽肩细腰,背上的肌肉线条积蓄着力量。

“我找不到前天拿来的护甲油了。”江念期道。

沈调没说东西收到了哪里,直接带她去了客卧,拉开了柜子下面的第二个抽屉:“应该是在这儿了,你找找。”

“哦。”江念期绕过他在抽屉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了那瓶亮晶晶的护甲油。她见沈调转身要走,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有吗?”沈调停住脚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好像这样就能看出来什么似的。

“待会儿要是路过学校门口的那家药店,你可以去量一下,看看自己是长了两厘米还是三厘米。”她说得很认真,沈调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好。”墨染般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杂质,他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嘴巴微微翕动,而那因为要去学校所以一直都有些提不起来的精神也稍微变好了些。

到市三中站的时候,公交车上的人大多数下车了。沈调拎着江念期被挤掉的粉白色的书包,看着可可爱爱的,但里面塞满了书,是真的很重。

“我帮你拿到教室吧。”

“嗯,谢谢。”

沈调进校门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了,他目光直视前方的路,道:“一厘米都没有再长。” 他这话是说给江念期听的,两人还真的去药店量身高了,结果是沈调一米八七,江念期一米六八,两人都不算矮。

江念期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沈调的身高已经足够高了:“一米八七,挺高了。”

“那程佳峻多高?”沈调反问道。

“好像是一米八八吧。”走着走着她突然感觉到后腰有些隐隐作痛,是生理期要来的征兆,可她算时间,应该还要过三天才会来。

他一直没说话,安静到有些不正常,都快走到教学楼下面了,江念期才反应过来,男生好像都在身高这方面有种奇怪的胜负欲。她小跑几步走到了他身旁看着他,开口安慰道:“差一厘米看不出来的,沉默才一米八五,比程佳峻要矮三厘米呢,但他们两人平时站一块儿视觉上基本没差。”

沈调还是没说话,江念期又继续说:“我们那边男生的平均身高是算比较高的了,就连公交车上的老头都是大高个儿,你这样的,在我老家那边也算是很高的了。”

一直等走到她教室门口,他才总算把书包递给她,开口说道:“有几道题不太明白,一会儿来教教我。”

江念期一愣:“去你教室吗?”

“嗯。”

“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先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她把书包放到教室后,江念期先是去接了杯水,又吞了一颗止痛药,然后才一脸如释重负地坐在了椅子上。

刚刚爬楼梯的时候肚子又开始痛起来,每次生理期快来的时候,她只要一做剧烈运动就会很不舒服,本来觉得止痛药吃太多不好,可那种痛实在太难挨。

现在刚过下午四点,其实还早得很,教室里面除了她就三个人,一个坐在她后面的女生,一个埋头刷题的肖然,还有一个趴着睡觉的不认识的男同学。

江念期缓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套卷子和一支笔打算去找沈调学到晚自习开始。当她路过肖然的座位时,肖然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你刚才跟沈调一起来的?”

“嗯。”江念期在他桌边停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了随口问一句。”他说完就收回了视线,又看向自己桌子上的数学题,“你走吧。”

江念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点点头,拿着卷子便出去了。

到了一班,她发现这边也没几个人,沈调正坐在位子上低头发呆,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是在玩手机,像是在和谁聊天。

“哪道题不懂?”她说完,沈调没什么动静,只是从桌上抽了本书出来递给她,淡淡道,“没什么不懂的,就是想叫你过来。”

江念期眼皮耷拉了下来,觉得他越来越奇怪了。但来都来了,再走也麻烦,于是她直接拿起他写过的卷子,用空白处当草稿纸列解题过程,扎扎实实地学习了起来。

等到广播站开始放送广播,她也该走了。见她合上笔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沈调总算抬起了头:“待会儿一起去吃饭。”

“不了,有点不舒服。”

回去之后,江念期趴在桌子上开始休息,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是被周围人的声音给吵醒的,睁眼的时候基本上班里的人已经全到了,晚自习刚好开始。

她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有一个软面包和一盒光明牛奶,心里一愣,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对她说道:“刚刚沈调来了,他给你的。”

江念期转头看着她,说了声:“谢谢。”

那个女生看着她又说道:“今天学校大群里有几个高一的学妹一直在讨论下午他给你拿书包这件事,结果有人说话不太好听,他跟人吵起来了。”

“什么?”江念期下午没碰过手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女生见状又说道:“一开始还只是女生之间闲聊几句,后面就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也开始说。沈调平时明明不说话的,结果这次直接把那些说话阴阳怪气的人给?了,好像还有个学妹道歉退群了,好像是叫姚贝。”

听到这两个字,江念期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她还没把事情想明白,女生就又问道:“沈调为什么维护你?他刚刚还来给你送面包欸!”

江念期摇摇头:“没有,我俩就是住得近,上下楼邻居,有时候上学会碰到。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考虑去做娱乐记者。”江念期又看向自己桌上放着的题,开了个玩笑转移话题,“学习吧,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快下课时,王朝义开完学校的教师会议回到班里了,他悄悄在窗外来回踱步,同学们早已对他有所察觉,本来还吵吵闹闹的教室这会儿变得鸦雀无声。

江念期此时正摸着下巴刷题,没感觉到教室气氛的变化。直到王朝义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她才抬头看了过去。

“李卫、陈贤、郭一奇、张灵,手机都交上来。”他往讲台一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同学们一个个气都不敢出。

教室里的气氛也不太好,有两个男同学看起来很不服,而那个女生被点到名后羞耻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快点!还等着我下来收?”王朝义一拍讲台,直接把认真算题的江念期给吓了一大跳。

等那四个同学在众人的注视下把手机都交上去之后,王朝义拿起一个手机看了看,用力一拍讲台,厉声呵斥道:“我在会议室开会时就听到我们班在吵了,整层楼就我们班的声音最大!怎么?你们是不知道自己这次考得怎么样吗?隔壁班的同学成绩都很优秀,那人家都还没松懈!我看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考大学了?”

王朝义发完火后,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了。他环视一圈,在讲台上坐了一会儿,等到晚自习下课铃响了,说道:“你们该懂点事了,高二了,你们没时间再玩了!现在不努力,高三就没时间赶啦!到时候看着人家考了好大学,心里不会难受吗?”

江念期憋着一口气,心里一直在循环一句话:王老师,下课了。

“还有江念期,你说说你,上次你考试拿个全班倒数第一,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江念期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一下子有点蒙。

“我问你什么意思呢,你还问我啊?你给我站起来说。”王朝义被气笑了,用力盯着她,江念期只能慢慢站了起来,眼角余光扫过旁边的时候,发现隔壁班已经下课了,人来人往,全都在朝他们教室里看。

“就,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

“是题不会做吗?还是什么原因?”王朝义对这事在意很久了,他教尖子班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数学敢交一半白卷的。

之前在办公室问她时,她就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硬是说不出来个像样的理由,这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倒要看看这孩子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念期站起来的时候感觉下半身涌出了一股热流,她有种预感,伸手把校服外套往下拉了拉:“考试的时候肚子痛,我当时连笔都拿不住。”

全班顿时安静了,王朝义压低了声音,脸上有点挂不住:“行吧,早跟我说明白不就好了嘛,你坐下。”

江念期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绝佳的借口,说完一看这么奏效,便如释重负地坐下了。王朝义又说道:“再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还有件事要说。今晚,学校开会说这个月放月假前会组织一次校园歌手大赛,共挑选十个人进总决赛,到时会和元旦晚会一起举办,你们要是有感兴趣的可以报名。”

“老师,我们有音乐社团,能和其他班的同学一起组队吗?”有感兴趣的同学问道。

“可以,这次活动是学生会组织的,宣传栏上应该贴了公告,你们可以积极参与,但绝不能影响比赛前的月考成绩知道吗?!”

“知道!”同学们的应和声此起彼伏,现在大家倒是都很活跃了,但江念期却一脸菜色,她怀疑她的校裤脏了。

“行了,下课吧。”

待学生们纷纷走了,王朝义绕了一圈,在那些还留在班级自习的人面前装模作样地晃了晃,然后才走到江念期面前,咳嗽了两下,道:“江念期,怎么了?说了你几句,不开心了啊?”

他随手拿起她桌上的一本题看了看,发现确实写了不少,解题思路也十分清晰明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真掌握了知识点。王朝义看得那叫一个舒心,心里直夸江念期真是个学数学的好苗子。

“王老师,我没有不开心。”江念期闷闷地坐直身子,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看在你身体不适的分儿上,上次的月考成绩我就不追究了,但江念期你下回真得好好考,知道吗?”王朝义教育道。

“知道了,那我就谢王老师不杀之恩。”

“瞧瞧你这德行,行了,散了吧。”说完,他就背着手往外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待班里同学总算都走光了,江念期拿出手机给沈调发了条信息过去。

江念期:我裤子脏了,现在坐在教室里不敢动,在线等一个沈调来救我。

发完短信后,她又觉得肚子饿,想到沈调给她送的晚餐,心里一阵感动,从桌斗里把牛奶和面包拿出来,小口地吃起来。

吃完后,她又拿起笔开始做题,正当她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一个刚领悟的知识点时,手里握着的笔突然被人抽走了。她有点蒙,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没人了,视线便又转到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江念期这才反应过来是沈调来了。

“状态还好吗?痛不痛?”

“不痛,我吃过止痛药了,明天还痛的话再说。”

沈调把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递给了江念期,她站起来道了声谢,看到他里面只穿了件连帽卫衣,忍不住开口问道:“外套给我了,你冷不冷?”

“不冷,我穿多了会热。”

她现在在他面前有种跟家人相处的安全感。犹豫了几秒,她转过身背对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片卫生巾,然后放进校服裤子的兜里,接着把他的校服外套给穿上了。

之后,沈调陪她走到了洗手间,江念期进去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走廊上空****的,吃夜宵的学生也大多回到了宿舍。江念期跟着沈调一起下楼,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学校组织的那个校园歌手大赛你打算参加吗?”

“我不唱歌。”他简洁明了地拒绝了,江念期平时也不太唱歌,可明年就高三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参与学校活动的机会,而且她总觉得跟音乐有关的事就应该与沈调有关。

待走到校门口时,沈调拿出通行证给门卫看,江念期就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在出校门的时候,她突然看着他说道:“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此时,沈调正在找自己在网上叫的车,而路边一辆正在打双闪的车,颜色刚好对得上,但距离稍微有些远,他看不清车牌号。

“你想去参加吗?”他走过去看,随口问道。江念期一路踩着他的影子,听到他的问题后,兀自点了点头,“有点想跟你合奏。”

“好。”他确定完车牌号,就直接拉开了车门,“那我去报名,到时候联系你。”

这一晚,江念期睡得还挺好。

可以说,没有什么是吃一颗止痛药解决不了的,她就是腰酸得厉害,躺下之后还一直在想自己转学前发生的事。

当时学校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活动,他们乐队已经报名准备参加了,活动前夕却突然出了变故。文安琪的突然出现让江念期的情绪变得很差,她那天没有上台,而她也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上台的机会。

后半夜,江念期被热醒了一次,天亮醒来后才发现,原来是他昨晚给她的暖宝宝在发热。

返校第一天的早上是有晨会的,江念期身子虚,不想动,于是就给王朝义打了个电话请假,她定好闹钟准备赶第一节课,接着便翻了个身,搂着抱枕继续睡。

闹钟准时响起,江念期洗漱好后打车去学校,刚进教室还没走出去几步,昨天晚自习跟她聊过几句的那个女生就一路小跑地跟上来了。

“江念期!有情况!”她一脸焦急,江念期见状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还是班里第一次有女生不止一次主动找她说话,她连带着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晨会的时候,教导主任还在台上发言说话,沈调居然和十三班的一个男同学吵起来了。”

“什么?”

“昨天下午沈调在群聊里发言那件事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他俩就已经要吵起来了,但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看群里面说,是因为那个男同学今早一直在跟别人说你,还说得很难听。

“本来校长在发言,结果下面突然有人吵了起来,听说那个男生被沈调说得都不敢还嘴。”

江念期记得沈调说过,他初中的时候脾气很差,她紧忙问道:“那你知道沈调现在在哪儿吗?”

“应该在王老师那里吧……”那女生还没说完,江念期就直接往教师办公室跑,到了门口,她敲了敲门进去后,果然看到沈调正站在里面,旁边还有几个老师。

一看到江念期,王朝义的眼神就冷了下来,朝她招了招手:“来得刚好,我正要找你。”

江念期一边往前走一边留意着沈调脸上的情绪,直到被王朝义喝了一声,她才收回视线看了过去。

“有同学反映说沈调说那个男生是因为对方污蔑你?”

“污蔑同学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制止吗?”沈调没让江念期开口,直接回话。王朝义朝他飞了个眼刀,但沈调对此无动于衷。

“那你不知道找老师吗?”王朝义看到沈调那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就上火,训道,“什么都别说了,把你家长叫过来。”

旁边的苏老师连忙上前安抚王朝义,又顺便给江念期递了好几个眼神,想让她劝劝沈调在教导主任面前别这么莽撞,赶紧认错道歉。

江念期上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却被他给抽了出来。

江念期根本就没有机会劝沈调,因为王朝义还是给沈从来打了电话,让他来一趟学校。可结果沈调大概早就已经想到了,沈从来说自己来不了,接着就让王朝义把电话给了沈调,但即使相隔甚远,江念期都隐隐听到了话筒里刺耳的声音。

挂了电话后,那个男生的家长也带着自己儿子一块儿过来了,不仅要求沈调道歉,还要求赔偿。

沈调似乎越来越烦躁,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赔偿多少都行,给江念期道歉。”

那个男生的爸爸看着还想发火,却被孩子妈妈给拉住了。

既然对方家长都没有什么话要说,那这件事也就私下解决了,但学校还是给了沈调处罚:三千字检讨,上大会上念,一个字都不能少。而那个男生也必须当面对江念期道歉,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从办公室出来后,江念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洗手间,等她准备回教室上课时,发现沈调正坐在楼梯间,像是在等她。

“你不去上课吗?”她问了一声。

“我想出去。”他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也没有拍裤子上的灰,他站到她的面前。

江念期又问:“回家休息?也行……”

“我想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他说。

江念期还在想着怎么跟王朝义请假,可听到沈调这句话后,她一下就呆住了。

还没等江念期反应过来,他就转移了话题:“我想听你弹吉他。”

两人分别请了假,离开学校后,一起打车去了吉他店旁边的Live House。

今天练习室没什么人来,四周安静得可怕,他们进了其中一间,里面没开几盏灯,沈调径直往里走,在光线昏暗的沙发里找了个地方蜷了起来。

江念期拿起他对面的乐器看了看后又放下了,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着他,发现他的头正抵着沙发边角,整个人蜷成了一团,看着像是在休息,可眼睛又是睁开的。

她拿了把吉他,夹上变调夹,坐在高脚凳上拨了拨弦,然后翻出手机里的乐谱,开始弹奏。

这是她以前经常在晚上练习的一首曲子,是电影《星际穿越》中玉米地那段的配乐,她自己改了吉他曲谱,弹了一遍后,沈调突然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她旁边蹲下,一边给贝斯连上效果器,一边用没带什么情绪的声音问:“这是你自己改的谱子吗?”

“你听出来了?”这是她自认为的一点小突破。她的艺术天赋不是特别高,但学好吉他更多靠大量练习,所以技术上她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编曲对她来说就真的是不敢触及的领域。

“汉斯·季默的Cornfield Chase(《原野追逐》),你再来一次。”他抱好贝斯,江念期也开始了前奏的泛音,弹完第一个节拍后,加入了混响的贝斯声也跟了进来。

贝斯接入的瞬间,江念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双重泛音的空灵感在这一刻好像将她和宇宙连接在一起,带着她跨入了广袤的银河。

江念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是在带着她尝试编曲,他在她改动的原曲基础上加入了一些更能打动人心的编曲。江念期弹奏的时候手指有些发软,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身后浮动着的蓝色光线给他的侧脸轮廓覆上了一层微光,但比音乐声更让人难耐的是他此时凝视她的眼神。

她忙不迭低下头,明明只是弹奏时最正常不过的对视和配合,她却有些不自然。慌乱间她不自知地骤然加快手速,一旁的少年察觉到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配合着她,帮她编曲。

一曲结束,她利落收声。沈调调整好效果器,然后放下贝斯,拿过手机,把录像给关掉了。江念期意犹未尽,没注意到他录了视频,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才开口说道:“你真的很厉害,那首曲子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改着玩的,你不嫌弃就好。”他把自己之前还没写完的曲子从电脑里找了出来,不知道是在尝试继续往后编写,还是在做别的事情,他并没有发觉江念期对他的滤镜又多了几层。

江念期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他的音乐主页,她发现他最近听得最多的歌中,有好几首都和她听的歌重叠上了,应该不会是平台自动推荐的,因为那几首都是她自己收藏在歌单里的小众纯音乐。

“我再改改,等学校活动时就弹这个,你觉得怎么样?”他整理好谱子,说道。

江念期倒是没什么意见,直接就同意了。

两人在练习室一直待到了天黑,晚上简单点了外卖对付了两口。她陪了他一整天,基本没从他身边离开过。

江念期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些她听过无数遍的音乐都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下创作出来的,和她想象中窗明几净的少年卧室不同,这个地方阴暗潮湿,鲜有人来,但沈调就在这个半地下室写出了那些曲子,他已经在努力地追求能够治愈自己内心的东西。

明明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突然掉泪,可从电脑中溢出的音乐声里,江念期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目前的状态其实并不好,他这一下午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可能是怕影响到她,因为那些负面情绪并不是因为她,她知道这和他今天接到的那通来自父亲的电话有关。

将近凌晨一点,他才说要回家,锁好门出来后,江念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看向街道,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吉他店也关了门。

月光清冷,风里像是掺杂了霜雪一般凉得刺骨,江念期把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沈调没有马上往前走,只是迷茫地站在路灯下,她正要叫车,他突然开了口:“谢谢你今天陪着我。”

她看向他,路灯下的少年清冷孤寂,他偶尔呼出一团白气,浓长的睫毛盖住眸子,但眼底的忧郁已经浓到化不开。

平台显示车会在两分钟后赶到,江念期放下手机,走到沈调身边不远处,见他这样,心头也有些闷闷的:“是不是你爸爸对你说什么了?”

“还好。”他像是不想让江念期多想,所以没在这件事上多开口,“能不能陪我看个电影?”

“啊?”江念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道,“我睡不着,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江念期犹豫了一下,说:“好。”

他没再接话,车很快就来了,两人到了小区楼下,江念期回到家洗完澡后,在睡衣外面裹了件外套,到沈调家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翻找着电影。

她坐到沙发上,沈调明显是已经在影库里翻了一圈,但没有找到想看的,就把遥控器直接放到了江念期手里。她在他身边坐下,只是稍微翻找了几下,随后就点开了《星际穿越》,重温起了这部经典的影片。

这部电影时长将近三个小时,江念期今天有点累了,中间一段看得有些眼皮打架,直到临近结束,江念期才勉强清醒了些,她转头看向旁边安静的少年,在荧幕光影的闪动下,她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还好吗?”江念期见状起身去旁边拿了包纸巾,扯了几张出来递给了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会这么不开心,好像自打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特别高兴过。

他垂下眼,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我不想一个人。”

江念期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情绪,喉管开始酸涩,眼眶也有了潮意。她大概理解了对沈调来说“陪伴”意味着什么,他的家里孤独、冰冷,完全没有人听他倾诉,虽然吉他店的老板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却能为他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他在那里待着的时候很安心,所以那里是他去得次数最多的地方。对他来说,只要有个人能一直待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有江念期安慰着他,没过多久,沈调就睡着了。

黑暗中他的腕表突然发出了很轻的一声机械碰撞音,江念期凑近看了一眼,指针上面的一点夜光勉强足够看清现在的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半了。

江念期见沈调靠着沙发已经睡熟,便从这里离开了。

江念期醒来时,她看了眼窗户,她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她看了眼时间,这次她睡得很好,一直到上午十点多才醒来。

起床后,江念期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立刻吹干了头发,因为担心沈调的状态,她又上楼去找他。

到沈调家后,她听到他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便看他做饭。

沈调正在切排骨,旁边还腌了肉,江念期打趣道:“你这是要给我大补吗?”

“你太瘦了。”他利落地切断了最后一截排骨,然后将那些都放到了一个碗里。

江念期没说话,她想去开窗透透风,结果刚走出几步,又被他给叫住了。

“陪我做吧。”他语气难得地有点斩钉截铁,江念期叹了口气,只能找了个地方靠着,看他切菜的样子,她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她有点无聊,又点开了那个关注了沈调的音乐平台,后台关注她的人数并没有增多,还是一百多个,私信这几天也渐渐变少了。

她把用了很久的头像换成了她刚拍的他切菜时的手。沈调的手很好看,这张照片完全是生图直出的程度,她突然就想到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模样,于是开口问道:“沈调,你会弹钢琴是吧,等你有空了,能弹给我听吗?”

他切完菜,又开始剥蒜:“你想听什么?”

“你会弹什么?”江念期反问道。

“以前练得最多的是古典音乐,像莫扎特、海顿、舒伯特这种。”沈调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立刻站直,认真地道:“你会弹的我都想听。”

能让沈调提前两小时就开始准备的午饭,丰盛程度自是不必多言,江念期觉得这是她转学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顿,她都有点舍不得放下筷子。

午饭过后,江念期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视频,她点开看了一眼,是两人昨天在地下室的那段合奏。

视频角度卡得很好,脸不算清楚,但在光线的照射下也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清晰。江念期在看到一分二十多秒的时候,看到了沈调侧目凝视她的那一幕,回看时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脸上几乎没太多表情,只是指弹的节奏明显加快了一些,而他在弹奏的过程中也看了她不止一次。

这个视频江念期保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想起自己并没有加过这边学校的同学,于是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

只听了一次就直接帮我加了段编曲,果然不愧是小沈老师。

这条朋友圈发出来没多久,就被一个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的女人给刷到了。现在是休息时间,江弗琳刚吃过午饭,她将江念期发的这条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最后停在了男生转头看向江念期的那一眼上。

她紧皱眉头,做出了平时并不会做的事情——她退出微信,点进通讯录,拨通了沉默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