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素02

顾倾原本并不畏惧这些守卫,谁知在对峙过程中,突然左耳上的耳钉一阵阵发烫,宛如最后的警告,在得不到反应后,那股热量化为电流,直冲大脑。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直,蜷缩着倒在地上。那种痛楚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就像是有人用针在扎他全身的痛觉神经,一下又一下,虽然只是短短数十秒,却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

那些守卫当然不会放过这数十秒的机会,顾倾还没从契约反噬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就感觉脑袋受到剧烈撞击,耳中嗡嗡作响,随后彻底昏死过去。

顾倾就着顾姗姗的手喝了点水,转头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三人已经不在破庙中。

艾馨道:“因为有一部分女孩逃走了没有被抓回来,他们怕被人找上门来,所以连夜换了地方。”

顾姗姗手上握着一张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巾,一边小心翼翼地替顾倾擦脸上的血迹,一边哽咽道:“哥哥,对不起,我以前那么对你,还有我妈妈……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没想到,没想到我最绝望的时候,竟然是你来救我。我……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完蛋了,我喊过爸爸妈妈,喊过老师,喊过同行的驴友,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来的人会是你!”

顾倾接过餐巾纸胡乱擦了擦,淡淡道:“这些话,等我们脱离了险境再说不迟。”

艾馨手上捧着一个破旧的碗碟,里面乘着半碗颜色诡异的流质食物,小心地递到顾倾面前。她的视线在顾倾额头的伤痕掠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去遮住了满眼的愧疚与心疼,出口的声音因为带着哭腔而沙哑,“顾先生,你先吃点东西吧,虽然难以下咽,但至少我们都要撑下去。”

顾倾说了声谢谢接过破碗,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半点嫌弃,三两口就将里面味道刺鼻甚至带着酸臭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这几日潜伏在破庙,他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昏迷后被关起来又是一天一夜,此时真的是饥肠辘辘,急需食物补充。

艾馨心里好受了一些,咬了咬唇道:“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要不是我给顾先生打的求救电话,你根本就不会被他们抓住。”

顾倾打断她道:“如果不是你的电话,我也找不到姗姗,说起来,我应该感谢艾小姐才是。只是不知道艾小姐是怎么落入他们手中的?”

顾姗姗闻言挽住顾倾的手,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虽然身在险地,却露出满足的笑容:“哥哥,你真好!”

艾馨看着顾姗姗的目光有些羡慕,不仅仅羡慕她能与顾倾如此亲近,能肆无忌惮的撒娇,更羡慕她遭遇了这样的惨事却还能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若是自己也像她这样,若是顾倾再晚来一步……艾馨没办法想象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这样想着,她看着顾倾的目光越加明媚,漆黑的眼瞳中有异样的星火在慢慢燃烧,逐渐燎原,“顾……顾大哥,我能这样叫你吗?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患难之交,你也别叫我艾小姐了,和姗姗异样叫我艾馨或者馨馨好了。”

顾倾笑了笑,没有接话。顾姗姗轻哼了一声,撇撇嘴,抱着顾倾的手更紧了。

他还是如当日初见时那样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冷漠。

艾馨眼中的光芒淡了淡,随后又马上振作起来,“我进了一家按摩馆,他们要求我登记各种信息,包括从哪个国家来,有没有人同行。我觉得不对劲想要逃,却被他们发现。匆忙之下,我只能给你拨打电话求救,然后我被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已经在那个破庙中。”

听着艾馨的叙述,顾姗姗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跟着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我在尼泊尔的时候,和一部分驴友分道扬镳。我们原计划只在德里待两天,可是我却因为吃坏东西上吐下泻,耽误了行程。我的伙伴都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旅社,病却越来越重,还发起了高烧,只得自己去诊所配药。没想到那诊所竟然……那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跟爸爸妈妈联系了,那些驴友也不关心我的死活,我被关在破庙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后悔,我想就算我死在那里,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要是我没有那么任性,要是我哪怕在生病的时候给爸爸妈妈打一个电话,听他们几句关心和安慰也好啊!呜呜……”

顾倾伸手抚上她的头顶,小姑娘的头发油腻腻的打着结,甚至里面可能还有虱子在爬来爬去,与她从前精致美丽、神采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等回去了,会有机会跟叔叔婶婶好好道歉的。”

顾姗姗抬起头,泪眼摩挲看着他,“堂哥,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顾倾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凝,目光冷冷望向不远处。

脚步声慢慢靠近,只见几个穿着白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的人缓步朝这边走来。

在这些白衣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身形高壮的男子,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枪,身上散发出肃杀的寒意,很显然手上见过不少血。

“真没想到,能将一头大象放倒的高压电,你竟然完好无损。”

说话的是站在中间的白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睛,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用的是非常流利的英语。

顾倾抬头望向说话的人,同样用英语回复:“你们做这样的人体实验,还对落单的外国游客下手,难道就不怕踢到铁板,引火烧身吗?”

对方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你是在说自己就是那块铁板吗?只可惜,你这块铁板似乎不够硬,否则也不会变成我们的阶下囚了。”

顿了顿,他的笑意收敛,冷傲的声音中惨杂着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我既然有胆子做,就不怕人追究。更何况,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最终的进化和未来。像你们这种苟延残喘的蝼蚁又怎么会懂?”

顾倾冷声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实验?”

白衣人重新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实验,你很快就能亲身体验了。你连高压电击都能扛过去,相信用了这药效果也一定会出乎意料的好。”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白衣人也后退一步。

持枪的守卫打开铁锁,鱼贯进入这窄小潮湿的牢房。

顾姗姗躲在顾倾身后,惊恐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过来!”

艾馨也尖叫道:“我们是Z国人,你们没有权利伤害我们……”

两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持枪的人手非常稳,眼底一片肃杀,手指就扣在扳机上,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敢不敢扣下去。

其中两个守卫冷笑一声,一左一右架住了顾倾。另一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注射器,动作粗鲁地扯开顾倾的衣领,朝着他脖子上干净利落地扎下。

“啊——!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哥哥!”

“你们给顾倾注射了什么?混蛋,你们这样会遭报应的。”

扎针的人手法特别准,看似凶残,顾倾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只有冰凉的**慢慢渗入自己血脉的感觉。

他没有做无畏的挣扎,而是冷冷注视着牢房外那三个好整以暇的白衣人。他们眼中隐隐有兴奋期待的火焰在燃烧,看着顾倾的目光像在看最有趣的猎物。

注射一完成,持枪的守卫就井然有序地退出牢房,牢门被重新锁上,守卫退到三个白衣人身后,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顾倾按着自己冰凉凉的脖子,缓缓道:“那些贫民就是被你们注射了这种药剂,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欲望?而你们要找的是能将这种欲望转化为力量,或者说实现基因进化的实验体,我说的对吗?”

为首的白衣人发出赞叹的笑声,鼓掌轻叹道:“真厉害,只是在庙里潜伏了这么两天,看了一场实验就能得出如此精准的结论,让你被药物吞噬心智变成野兽,或者成为冷冰冰的尸体,我都觉得暴殄天物,于心不忍了。”

“所以,看在我如此赞赏你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挺过第一波药力发作哦!”

白衣人的话一说完,顾倾就猛地攥紧了拳头,原本的古铜色的皮肤慢慢染上了潮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顾大哥,你怎么样?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艾馨满心慌张,捏着袖子想要去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顾倾伸手用力一推,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们别靠近我!”

艾馨被推得一个踉跄,脸上满是彷徨,还想要上前,却被顾姗姗一把拉住。

顾姗姗的声音中满是惊恐,神情破碎而绝望,“艾馨姐,不可以……不可以过去,哥哥他现在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和那些可怕的男人一样……呜呜呜,哥哥,哥哥……”

艾馨是刚刚被抓的,没有如顾姗姗一般经历过灭顶的绝望。但她很快想起了刚刚顾倾和白衣人的对话,他……他被注射了那种药,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会如那些贫民一样变成只有本能的野兽?

艾馨的脸色白了白,和顾姗姗依偎在一起,身体不住的颤抖。她们该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救顾倾?

顾倾的手深**入墙壁中,血肉模糊,沸腾的血液与欲望已经烧红了他的双眼,扭曲了他的面容,让他的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可是,他竟然没有扑向角落的艾馨和顾姗姗,而是死死的盯着牢房外的三个白衣人。

“真不可思议,药效竟然被他压制下来了。”

“看来这人身体强度出乎意料的好,恐怕曾经受过特殊训练。”

“不过这样可不行,我们需要的是药效完全发作后的数据。点香吧!”

一炷香在牢房门口燃起,袅袅的烟飘散入内,带着甜腻与芬芳,格外好闻。艾馨和顾姗姗嗅着鼻子,纷纷露出迷醉的神情。

可原本还死死压抑着自己的顾倾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重重一拳击打在墙壁上。

这一声吼,唤回了顾姗姗和艾馨的理智,她们担忧地望向顾倾,却对上一双猩红血腥,如野兽般凶残、冷酷的眼瞳。

顾姗姗“啊”的惊叫一声,身体瑟缩着往墙角躲,满心的恐惧、委屈和绝望终于憋不住化为了低低的哭泣。

艾馨也被那双可怕的眼睛吓得怔在原地,一颗心砰砰直跳,血液沸腾。没有人看到那样一双眼睛会不恐惧,可是除了恐惧,她看着顾倾那张尽管扭曲却依旧英俊的脸,心底竟慢慢升起一种异样的悲壮与渴盼。

她已经知道顾倾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用如此可怕的目光望着她。

她恐惧、惶然,可是更担心顾倾,害怕顾倾如果得不到纾解,会不会像那些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最终被药物损伤了身体。

艾馨是一个医生,她比谁都清楚,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这种药,更没有什么“不解毒就会焚身而死”之类的狗屁设定。

可是这一刻,她宁愿把顾倾当做小说的男主,把自己当成甘愿献身的女主角。有些惶恐,有些悲壮,可是为了救顾倾,她甘之如饴。

艾馨这样想着,突然挣脱了顾姗姗的手,跌跌撞撞朝顾倾冲过去。

“顾大哥,你现在很痛苦是不是?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顾倾闻到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夹杂着空气中的甜香,让他双目骤然暴突,血丝密布。他狠狠甩开艾馨,怒吼一声,“滚开!别靠近我!!”

艾馨被重重推到在地上,**的皮肤摩擦着粗粝的地面,疼的她眼泪都掉落下来。

可是她没有时间气馁,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伤势,冲上去拦腰紧紧抱住顾倾,哭泣道:“顾大哥,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怎么能让你独自承受痛苦呢!对不起,对不起……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这都是我自愿的。”

牢房外,白衣人发出“哈”一声轻笑:“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牢房内,顾姗姗看着艾馨决绝无悔抱着堂哥的样子,心中满是内疚和羞惭,她……她很害怕现在的堂哥,根本不敢像艾馨一样不顾一切的接近。可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艾馨的行为有哪里不对劲。

顾倾所有的忍耐与挣扎,在这一刻终于碎成了渣渣。

他面目狰狞,双手抓住艾馨肩膀猛一用力,艾馨身上的衣服竟然被撕成了两半,露出里面露脐的小背心。

艾馨瑟缩了一下,却又勇敢地挺起胸,双目殷切而深情的看着顾倾。

顾倾抓着艾馨肩膀的手越来越紧,血肉模糊的手指将她的肩胛骨抓出咯咯的响声,碎骨般的痛,让艾馨额头渗出汗水,可她却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顾倾慢慢倾下身去,离艾馨越来越近,牢房外的白衣人双目明亮如火,兴奋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可谁知,顾倾却突然仰天怒吼一声,扣住艾馨的肩膀将人甩出去,闪电般转身朝牢房的铁门狠狠一拳挥出。

“砰——”一声巨响,钢铁打造的牢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弯曲成一道恐怖的弧形。门锁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

牢房里外,所有人都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

顾倾又一拳挥出,整个钢铁牢门轰然倒地,扬起一地尘埃。

幽暗的空间中一片死寂,就连顾姗姗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宛如电影画面被定格般,一动不动。

“快,快抓住他,用麻醉弹!”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棕色眼瞳的白衣人。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极度的兴奋。

麻醉弹打出,顾倾侧身闪避,随后一拳挥出。

离他最近的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枪声越来越密集地响起,弹雨交织成一张网,将顾倾团团笼罩。

可是这一刻,他的身形却仿佛化为了一道青烟,穿行在枪林弹雨中,连衣角都没有被子弹擦中一下。

顾倾的脚步在一点点前进,每前进一步,就有人被他击中,轰然倒下。

短短八秒,弹雨消失,他出现在那三个白衣人面前。

顾倾伸出手,左右手各抓住一个人的脖子,另一人想逃被他一脚踢翻,重重踩在脚下,口中狂喷鲜血。

“你,你想要做什么?你……你别乱来啊!”为首的白衣人在这一刻终于知道怕了,惊恐地看着顾倾,“你,你要知道这里是印度,我的身份很……很不简单。你,你不是这里的公民,杀了我,你和你的国家都会有麻烦!”

说话间,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冲进来,一个个手中都拿着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顾倾,不停有人呼喊着让他住手。

这些枪口里装的可不是麻醉弹,而是真正的荷枪实弹。

白衣人笑道:“哈……你,你看到了,杀了我,你们自己也跑不了。你……你放了我,我们还可以谈条件,咳——!!”

他的话还没说完,扼住喉咙的手就陡然收紧,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白衣人惊恐地低头,却看到一张如地狱修罗般的面容,他脸上溅满了血,神色狰狞,嘴角却带着残忍的笑,哪里有半点身为人该有的恐惧与犹豫,只有如动物般弑杀暴虐的本能。

在这一刻,白衣人是真的后悔了、恐惧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本想着**出一个优秀的实验体,眨眼之间却角色倒转,刀俎上的鱼肉变成了猎人,而他自己却成了命悬一线的猎物。

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裹在脸上的白布也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

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用戏耍的姿态看着别人沉沦,此时却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只知涕泪横流地哀求,“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哈……哈……救……救救我……”

白衣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顾倾的手越收越紧。

而周围那些守卫的枪也已经上膛,数十枚手指按在扳机上,随时都准备扣下。

牢房中的顾姗姗和艾馨都冲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悲愤与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幽暗的地底突然亮起一道璀璨的白光,无声无息,却夺人心魄。

顾倾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混乱的梦,梦中他一直很渴很热,疯狂地渴望得到什么,又恨不得把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撕碎。

当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恶心的感觉,反而有种全身血液都沸腾的兴奋在身体里蔓延。他要杀光眼前所有的生物,撕碎手边每一块血肉,他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感,暴虐的乐趣,他也有毁灭一切的能力。

可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你忘了曾经发过的誓言了吗?你忘了那些与你一起为理想奋斗,最终却倒在血泊中的战友了吗?你忘了你承诺过一定会回到那个孤独而不懂如何照顾自己的少年身边吗?

蒸腾的欲望与仅存的理智,以他的脑内为战场在进行如火如荼的交战。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甜香弥漫进口鼻,随着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理智慢慢被身体的本能欲望所压制。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无法再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耳垂上却如灼烧般热烫起来,紧接着强大而熟悉的能量直冲大脑,极度的痛楚随之而来,僵硬了他的身体,却也让他迷失的神智在这痛楚的刺激下慢慢回归。

顾倾跌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如搁浅的鱼一般狼狈地大口喘息。

其实主仆契约的反噬早在第一次闯入寺庙时就开始了,但一开始只是耳朵的热烫,和穿透身体的微微电流,顾倾没有放在心上。

他没想到,在超过十天后,这反噬竟然会变得如此迅猛,连他的意志都无法承受。不过也幸好反噬带来的非人痛楚,才让他的理智从癫狂与失控中苏醒过来,及时收手,没有犯下大错。

只是这几日,他分明已经摸清了反噬的时间规律,现在根本不应该是契约反噬的时间,可为什么耳钉却会发作?

如今自己再次失手被擒,等待他和顾姗姗、艾馨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他会被当做实验体送上手术台,永远失去自由吗?

脚步声朝着他慢慢靠近,周围安静的可怕,安静到顾倾此时如此混沌的脑袋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吃力地动了动身体,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半点力气。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记得我给了你电磁流防护罩,一次性阳粒子流激光枪,就连刚刚研制成功的空间瞬移装置我都给了你一个,结果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搞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顾倾,你还能更蠢一点吗?”

顾倾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望向蹲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脸色苍白,眉目秀丽,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不耐嫌弃,可是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中却清楚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宋淮……”出口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宛如身在梦中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淮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听到顾倾的问话,他还是不忿道:“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吗?我跟你说过那么多遍,主仆契约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你这个蠢货!!”

少年很明显不擅长骂人,可是又真的气狠了,所以翻来覆去都是“蠢”这个字。

顾倾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感觉到身体的麻痹与疼痛逐渐退去,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望向四周。

只见这昏暗的空间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人,有那些持枪的守卫,有刚刚差点被他杀了的白衣人,也有自己的堂妹顾姗姗和艾馨。

顾倾的脑中第一时间闪过当初宋淮说的话:“这是阳粒子流激光枪,能让人瞬间陷入昏迷。优点是比起其他武器后坐力很轻。缺点是造价昂贵,却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对人体的伤害有限,大概相当于连续照了五六次X光,如果你想杀人,最好别用它。”

顾倾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靴子,在那里藏着所有宋淮给他的东西,可是哪怕最危险的时候,他也一样都没有使用。

他不使用不是不需要,而是他不愿意将宋淮这些超越时代太多的黑科技产物暴露在人前,他不想宋淮成为人们的焦点,甚至被关入研究所,从此失去自由。

可是,此刻看着眼前苍白的少年,他的心中却第一次涌起了懊悔的情绪。

早知道自己不用的结果,是让宋淮跑过来亲自用,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了呢!

“少爷,你用了多少个阳粒子流激光枪?”顾倾小心问道。

宋淮瞪了他一眼,脾气特别不好,“全部用完了!这些材料本来就很贵,我磨了很久蒋越才愿意让我买的,都怪你,这些你以后全部都要赔给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用甜点赔!”

顾倾眉眼缓缓舒展开来,神色说不出的温和柔软,与刚刚那狰狞凶残的模样完完全全判若两人。

“好,我会记着自己欠了你这笔债的。”他笑道,“对了,刚刚那道白光就是阳粒子流,可为什么他们都昏倒了,我却一点事都没有?”

宋淮撇嘴道:“你身上有Black Oath,它蕴含的铁电规则能重定义世间许多能量转换。阳粒子流也是被重定义的一种能量,伤不到你是正常的。但你也别高兴太早,Black Oath也不是所有能量都能重定义的。反正我若是想惩罚你,有一百种办法让你逃不过去!”

顾倾忍不住又笑起来,“少爷,我知道。”

宋淮总觉得顾倾笑的特别欠扁,特别让他讨厌。

他皱眉不去理这家伙,而是拿出又一支“手电筒”,对着昏迷不醒的守卫和白衣人下身分别照了照。

明明只是非常普通的淡紫色光芒,照射在这些人身上的时候,却让他们一个个都身体抽搐了一下,神色似乎既痛苦又酸爽。

顾倾看着他们的样子,都觉得背脊一寒,忍不住问道:“少爷,你在做什么?”

宋淮不理他,照完了所有人,才掩嘴打了个哈欠,蔫蔫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找到了我们回家吧,这里一点都不好。”

又热又臭,最重要的是,食物那么难吃,精致的甜点也找不到,只有罗医生给的玫瑰奶球还勉强能下咽。

顾倾一手一个扛起昏迷的艾馨和顾姗姗,声音说不出的柔软宁和,“好,我们回家。”

四人离开后,这片区域很快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无数警车围拢过来,将这里团团包围。

这个夜,对德里市来说,注定不会再平静。可是这一切与顾倾和宋淮他们已经再没有关系。

因为宋淮走的慢,所以两人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罗医生所在的酒店,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罗医生接到前台的电话匆匆下来,看到满身狼狈的宋淮焦急道:“你去了哪?我半夜有急事出去一趟,回来就不见你的踪影,急的我差点……咦,这位是?”

宋淮让人急着找了一夜,也没什么愧疚感,只是满脸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他是顾倾。”

“顾倾?”罗医生想起傅清平和宋淮的对话,习惯性地露出微笑,朝顾倾伸出手道,“你好,我姓罗,是个医生。”

顾倾同样露出温和的笑容,“罗医生,麻烦你照顾我家少爷了……”

少爷?罗医生被这个称呼说的愣了愣。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问,宋淮已经不耐烦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屋睡觉了。”

“等等!”罗医生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因为极度的惊讶连声音都变调了,“宋淮,你的脚!”

顾倾心猛然一跳,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宋淮的裤子很长拖到地面,盖住了他的脚,可是此时裤脚末端却血迹斑斑。

宋淮后知后觉地拉起裤脚,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穿鞋子,而一路的泥泞石子摩擦,让他的脚脏的惨不忍睹,也伤的惨不忍睹。

顾倾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前一步抱起宋淮,将他放到前台附近的待客沙发上,查看他脚上的伤。

宋淮有些底气不足道:“这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不穿鞋的,只是……提醒来的很急,我怕我不找过去,你就死了,或者又走远了,一时着急才没注意到。”

顾倾咬了咬牙,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好半晌才道:“我知道,这一次都是我的错,不关少爷的事。”

“你知道就好……”宋淮轻哼了一声,喃喃又说了句什么,终于撑不住,趴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顾倾看着少年倦极熟睡的侧脸,久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罗医生轻声道:“不如将他送到我的房间,我那里有碘酒和纱布。还有这两位小姐,身上的伤也不轻,恐怕都需要处理一下。”

顾倾抬头望向罗医生,扯出一个笑容道:“那就多谢罗医生了。”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宋淮五天回来,结果十几天都没个踪影,连个信息也没有。你知道现在那别墅是什么鬼样子吗?大厅里到处是外卖盒,苍蝇嗡嗡乱飞,房间里连点热水都没有,你不是说要当宋淮管家报答他救命之恩吗?你的恩就是这么报的?”

傅清平指着顾倾口沫横飞地骂个不停,顾倾低着头,非常老实地由着他骂。

一旁的顾姗姗和艾馨听得目瞪口呆,又迷迷糊糊,想插嘴替顾倾求情,却在面对傅清平的怒火时,又悻悻地缩了回来。

傅清平喘了口气,继续道:“你说你报什么恩啊?这到底是你欠宋淮的还是宋淮欠你的?说什么主仆契约,结果你这个仆人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却让宋淮这个主人巴巴跑到千里之外的印度来找你。”最重要的是,还拖上他这个非亲非故无辜受累的人!

“你知道宋淮到这里后受了多少罪?这几日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刚到第一天就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去个诊所还被人盯上,如果不是罗医生刚好路过救了我们,就算我不死,宋淮也铁定死翘翘了。你知道罗医生诊断出来宋淮是什么病吗?病毒性肺炎,差一点点就发展成结核性胸膜炎,就他那小身板,如果病情真的恶化,你觉得他活的下去吗?可就这样,他却还要找你,生怕再晚一点找到你,你就死了。顾倾,你说天底下有你这么折腾雇主的管家……哦不,仆人吗?!”

顾倾抬起头,望着满脸怒容的傅清平,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姗姗满面愧疚,哽咽道:“对不起,我哥都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你……你别怪我哥,一切都是我的错。”

艾馨也道:“傅警官,弄成这样顾大哥也不想的,他已经够内疚了,而且他真的是为了救人,要不是顾大哥,我和姗姗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你看现在宋教授总算还是完好的,要不你就饶过顾大哥吧?有什么火冲我们发好不好?”

顾姗姗连连点头,巴巴地望着傅清平,又不时看看房门紧闭的卧室,罗医生正在里面给宋淮做治疗。

傅清平冷哼一声,睨了顾倾一眼道:“算了,看在两位美女的份上,不说你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没多想替宋淮打抱不平,只不过最近在印度诸事不顺,心情不爽,刚好逮着顾倾这个罪魁祸首好好骂一顿,发泄一下。

不过,傅清平的目光在艾馨脸上转了几圈,神色中带上了些疑惑。

艾馨摸着自己的脸问:“傅警官,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傅清平盯着美女看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得挠了挠头,干笑道:“没,当然没有,只是觉得艾小姐好像变得比以前漂亮了。”

他记得当初在君悦美容院看到这个艾馨的时候,她似乎眼睛没那么大,睫毛没那么长,皮肤没那么白,额头也没那么饱满圆润啊?

同样因为毁容修复手术的关系,傅清平对艾馨也有些印象,他记得当初看到的明明是个长相平平,皮肤黑黄,看着有些老气的女孩,哪有如今这么青春靓丽?难道是他记错了?

艾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傅警官过奖了,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变化啊!顾大哥,你说呢?”

顾倾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视线重新投注在紧闭的卧室房门上。

艾馨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颓然低下头。

半个小时后,卧室的门终于打开,罗医生皱着眉从房中走出来。

顾倾急忙迎上去,“罗医生,宋淮怎么样?”

罗医生神色有些疑惑道:“脚上的伤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做了处理,三五天就会结痂痊愈。肺炎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比昨天早上虚弱了许多。我也学过一些中医,所以尝试给他把脉,发现他似乎……受了些内伤。”

“内伤?”傅清平道,“这是什么鬼?武侠小说吗?”

罗医生摇摇头:“我也不是很确信,似乎是五脏六腑受到过震**,不太严重,就像是开枪的时候身体要承受后坐力的冲击一样。对于寻常人来说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伤害,但可能宋淮的身体太弱了,再加上受冲击次数太多,所以情况有些严重。”

顾倾想到那些被宋淮用完的阳粒子流激光枪,双手猛地攥紧,死死握成拳。从未有过的悔意再一次在身体里蔓延,让他手脚冰凉,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即将崩裂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要怎么做?”

罗医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只是受这种伤会有些痛苦,拖久了也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但你们不是已经决定明天就回国了吗?国内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再找个中医好好给他调理一下,最多过一个月他就痊愈了。”

顾倾点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宋淮也是我朋友,客气什么?”说着他又望向顾姗姗和艾馨,“不知道两位小姐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不如我再给两位检查一下?”

顾倾没有再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推门进入卧室。

幽暗寂静的房间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睡得香甜,无论是脚上的伤、五脏六腑的疼痛,他都毫无所觉。

从第一天认识宋淮起,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比寂寞的少年。

他寂寞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寂寞着、疼痛着、寒冷着,因为永远只有孤单一人,永远只有实验陪伴,所以从没有人去提醒他何为痛苦何为快乐。

顾倾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闯入你的生活,和你缔结Black Oath,到底是对是错。傅清平说的对,如果不能让你过的比以前好,我报的算哪门子恩呢?”

**的少年依旧熟睡着,却突然微微蹙起了眉头,砸吧一下嘴,怒道:“混蛋顾倾,不许倒掉我的甜点!”

顾倾愣了愣,随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这一笑,他眼中的阴霾全数消失,只余下浅浅的温暖与星光。

* * *

第二天早上,宋淮早早就被顾倾从被窝里挖起来,因为他们定了今天中午的飞机回国,十点以前就要赶到机场。

宋淮被顾倾伺候着洗漱完毕,就蔫蔫地趴在沙发上,连敲门声响了也没听见。

罗医生笑道:“你们今天就要离开印度了吧?我开完研讨会,却要到下个月才能回国。临别也没什么礼物能送的,这盒玫瑰奶球你带着路上吃吧。”

宋淮难得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迅速抢过罗医生手上的纸盒,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在他准备拿第二个的时候,纸盒被顾倾抢走,“大清早不适合吃油炸和太过甜腻的食品,这些留着飞机上吃。”

宋淮扑过去想要把纸盒抢回来,却被顾倾轻松躲过,气的他大叫,“顾倾,你混蛋!!”

顾倾不去理他,自顾自收拾行李。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他们在罗医生所在的酒店又订了两个房间。顾倾和宋淮一间,两个小姑娘一间,傅清平则在罗医生地方借宿了两个晚上。

罗医生看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觉得有些好笑,正要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发生什么事了?”罗医生凑到床边望了一眼,“这个酒店附近很少会这么吵的啊!”

这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却有些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多警察和警车?那些标示是……戒严?”

顾倾连忙凑过来看,只见底下密密麻麻都是警车,不,不仅仅是这酒店附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警车,还有拉起来的警戒线。

看着这偌大的阵势,顾倾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警戒线几乎封死了周围所有的主干道,想要叫出租车甚至突突车去机场,根本就不可能。若是戒严一直不解除,他们还赶得上飞机吗?

中午十二点,房门被敲响,傅清平匆匆走进屋中,一边擦汗,一边拿起顾倾准备的凉水仰头喝了几大口,才喘着气道:“罗医生回来了吗?宋淮和两个小姑娘都在屋里没有出去吧?”

顾倾摇了摇头,“罗医生一直没有回来,其他人我没让他们离开。”

“不让他们出去是对的!”傅清平放下水杯,脸色有些难看道,“现在整个德里市都乱套了,到处都是打架的、斗殴的,还有游行的,月光集市那块,我都没敢进去,远远站着都看到有人差点被踩死。现在想找到车子去机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哪怕警察肯放行,也没有车子能通过那些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路段。我们那趟航班,铁定赶不上了!”

顾倾神色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乱成这样?”

傅清平叹息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信,今天是德里市这边一个重要的节日,所有人都要进入恒河支流沐浴清洗,好像是洗去身上的污垢和病害。反正是一个特别神圣的仪式,有数十万人会共同参与。”

顾倾脸色一变再变,眉峰紧蹙,他想起了那个寺庙中发狂的贫民,与傅清平描述的场景何其相似。可是,对一两个人注射这种药物还能理解,让这么多人同时失去理智,是如何做到的?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傅清平郁闷道:“唉,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但看来我们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这种特殊情况,不知道机票钱给不给退啊!为什么偏偏就只有这么一个航班,要不然改签到晚上,说不定还有希望……”

顾倾没有心情去听傅清平的念叨,他转头对趴在沙发上的宋淮柔声道:“少爷,今天可能没办法回国了,不如你去**再睡一会儿?”

顾倾说了两遍,宋淮才抬起头,迷迷糊糊用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少爷——!!”顾倾脸色一变,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你,你又发烧了?”

傅清平惊呼道,“不会吧,又发烧?我晕,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这三番五次发烧,不会把人给烧傻了吧?”这么高智商的脑子要是烧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淮又听到了“傻”这个字,他很想骂两句,可身体实在没力气,而且喉咙麻麻的烫烫的,很艰难才能发出声音。

正在这时,宋淮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向来不爱用手机,但顾倾还是强制给他配了一个,主要是外出的时候能应对紧急情况。

宋淮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隐约看到蒋越的名字,可他太累了,既没有力气拿起手机,也没有力气听那个聒噪的烦人鬼说话。

顾倾接起手机,就听蒋越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宋淮我跟你说,我这几天真TM倒霉透了,居然被我爸丢进了什么总裁培训班。你说培训就培训,居然搞全封闭,手机电子产品统统没收,早上还要军训,我真是想死的心……”

“蒋越!”顾倾打断他,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可是细听能听出里面细微的嘶哑,“少爷生病了,发高烧,现在没办法接听你电话。”

“什么?!”蒋越紧张道,“宋淮病了?怎么病的?你等着,我现在就飞车去溧阳!”

“我们现在不在溧阳,在印度德里市。”顾倾缓缓道,“少爷病的很重,可是德里市发生暴乱,我们赶不上航班。这里没有足够的条件让少爷休养。”

“我靠,你们怎么跑那地方去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顾倾你说你是怎么回事?说要好好照顾我兄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等一下,你先让宋淮听电话,让我先确认他到底是死是活!”

“吵死了!”宋淮有气无力地张嘴,“都怪你,蒋越!我找你……打了很多电话都找不到,只好自己跑来……跑来印度,咳咳……”

“好好,都怪我都怪我!我说你嗓子怎么哑成那样,不会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顾倾扶起宋淮,给他喂了点水,手碰触到少年滚烫的肌肤,顾倾端着杯子的手颤了颤,差一点都没握住。

喝了水,宋淮的声音总算正常了一些,他对着手机喃喃:“蒋越,我不管,我要……我要回国,我不要呆在这里。你……你替我想办法!”

“好好好!我来想办法!”蒋越连声道,“你,你先别说话了,这声音我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我现在就联系我爸,看能不能安排私人飞机过去接你。最迟下午四点能到甘地机场,可是,飞机也只能到机场啊,你们那边过的来吗?”

顾倾拿过手机,语气冷静从容,却无比决然,“你放心,下午四点前,我一定会把少爷安全送到机场。”

* * *

“顾倾,你疯了?你说你要背着宋淮跑去机场,你知道这里离机场多远吗?开车过去都要半个小时,你背着个人跑过去打算把自己累死吗?更何况,如今整个德里市都在暴乱中,乱拳乱枪无眼,万一路上中招了怎么办?”

顾倾神色平静道:“这片区域到机场的地图我刚刚已经全部背熟了,一路上我会尽量选偏僻无人的小路,只要不是遇到大规模斗殴,我都有信心解决。从这里到甘地机场大约二十几公里,以我的脚程大概三个小时能到达,时间刚好足够。”

顾倾一边说,一边替宋淮穿戴好防晒服,把证件塞进贴身腰包,又在靴子里塞上一把匕首,才将昏迷的宋淮背起来:“帮忙把少爷和我绑在一起,你是专业人士,知道怎样绑才不会让少爷难受,而且不容易掉下来。”

傅清平双目发直地看着一睡一醒的两人,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主仆二人,并不是只有宋淮一个不正常,顾倾的脑子那也是坏掉的。

尼玛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疯子嘛!!

顾倾颠了颠背上的宋淮,确定不会滑落,也不会让宋淮觉得不舒服,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我们的行礼就拜托你了,飞机票的事情不用担心,这次是我和少爷连累你,旅行中所有的费用请都让我们来出吧。”

傅清平皱了皱眉想说话,顾倾却打断他,轻声道:“傅警官,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警察,这次幸好有你帮忙。以后你想要买少爷的发明,我可以给最低折扣。我们,后会有期!”

傅清平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直到顾倾离开了好几分钟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嘴角翘了翘,又压下去,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灿烂嘚瑟,“老子是好警察还用得着你说啊!”

艾馨今日化了淡淡的妆容,身上穿着无袖碎花长裙,越发显得她肤白貌美,气质卓然。一见到顾倾,艾馨脸上的笑容遮都遮掩不住,只是还不等她打招呼,却看到了顾倾身上的宋淮,还有他那一身装束。

“顾大哥,你……你这是要?”

顾倾朝她点了点头道:“碰到你正好,替我跟姗姗说一声,我先带宋淮回国治病了,让她跟着傅警官回去,不要再调皮捣蛋。”

“你,你带宋淮回国?”艾馨震惊道,“可是现在德里市一片混乱,车辆无法通行,你们怎么去机场?”

顾倾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道:“混乱的只是城中心,只要离开这片区域,车辆就能通行,就算找不到车,三个小时也能到达机场。”

“可是现在城里那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被大乱斗波及了怎么办?是,宋教授是病的很重,可是真的差那么几个小时,非要现在回国不可吗?你在寺庙里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好好治疗,难道你就不需要休养,难道你的伤就不是伤?傅警官说,你是宋教授的管家,可就算是管家,他也不能这么磋磨你啊!”

顾倾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他回头望向艾馨,脸上所有的温和都收了起来,只剩下冰冷的不耐与厌烦,“艾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我做什么样的决定,应该轮不到艾小姐来管吧?”

很快,楼道中只剩下艾馨一个人呆呆的站立着,眼中满是惘然、悲愤和委屈,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尽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眼眶。

* * *

宋淮迷迷糊糊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人背着,只是这一次背他的人从傅清平换成了顾倾。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觉得有些渴,刚要说话,就看到顾倾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嘴唇干裂的比他更厉害,脸上的汗像雨一样不停流淌下来,从前在别墅里打理的整整齐齐的黑发,此时却一团凌乱。

想要喝水的命令卡在喉咙口,宋淮的视线望向四周,周围一片嘈杂,低头看去,底下乌压压的全是人头,而且三五个人就凑成一团缠斗在一起。

不时能听到陌生语言的哀嚎声、咒骂声、吼叫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简直……太吵太乱了。

宋淮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眼前如末世崩塌般的景象,他只知道,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的味道,讨厌这里的食物,还有那被欲望驱使而无法自控、无能为力的癫狂。

眼前的一切,会让他想起那些久远的,他情愿遗忘的记忆。

宋淮微微晃了晃脑袋,就发觉背着他的顾倾身体也晃了晃,停下脚步。

宋淮怔了怔,这才发现,顾倾竟然背着他走在破旧的城墙上。城墙早已坍塌了大半,能落脚的地方很小,高度却足有十米,走在上面稍一摇晃就可能摔下去。可是也因为行走在这样的地方,他们才能避过下面的乱斗。

顾倾又紧张地问了一遍,宋淮才开口说话,却是答非所问:“从这里掉下去会死吗?”

顾倾愣了愣,随后低笑道:“就算摔下去,少爷也可以拿我做垫背。”

宋淮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可以在离地两米的时候弹出透明气垫,怎么都不可能摔死!”

顾倾脸上的笑容越加柔和,脚下开始继续在残破的城墙上跳跃。

宋淮喉咙沙哑难受,也不愿意再讲话,有气无力地趴在顾倾背上,看着底下混乱又让人莫名悲伤的场景在眼前如流水般划过。

“少爷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顾倾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里。”宋淮轻声道。

他想起那个人说,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想起那个人说,只有把那些丑陋的蝼蚁全都置诸死地,才会有纯洁而美丽的新生。

可是他不喜欢,不喜欢看到用血腥和残破铸就的新生;更不喜欢听到能刺穿耳膜的哭声与哀嚎。如果是那样换来的新生,他宁可不要。

“我也不喜欢。”顾倾柔软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宋淮有些难过的回忆,“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宋淮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少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淮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要来印度找我?主仆契约规定,除非主人无理由抛弃仆从,否则不会受到任何反噬。我是咎由自取,你根本就不需要为了我冒险。”

头顶的烈日照耀下来,晒得人头晕眼花,气温已经超过了40度。

宋淮感觉不到太大的煎熬痛苦,可身体却会自发做出反应,他整个人都软软的,没有说话的力气。

就在顾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却传来少年低哑的声音,“当然是因为你做的甜点很好吃……”

顾倾笑了笑,轻声道:“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啊!”

“还有……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傻,我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能和这个世界有太多交集,总有一天,我要回去的。所以,我只能研究时空穿梭技术,只会拿出最简单粗陋的发明。”

顾倾的脚步停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少年沙哑的声音还在软软传来,“可是,永远只有一个人,我也会觉得累……我总是嫌蒋越烦,可事实上,我喜欢听到他的声音,期盼他时不时来烦我。后来,又多了一个你,一切变得越来越不一样,可是我很喜欢,很喜欢……”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再次软倒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顾倾侧头望着少年紧闭的双眼好久,才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再次抬步前行。

混乱的嘈杂声中,似乎能听到男子低沉沙哑,带着微微笑意,又温柔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少爷,你似乎抢了我的台词啊!我才是那个要报恩的人,想要保你不死,保你一生无忧。”

顾倾纵身跳下古城墙,残酷的大乱斗场地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他摸了摸宋淮的颈动脉,确信脉搏还算稳定,才松了口气。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远方的一处高塔上。

顾倾眯起眼,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讶,在那高塔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年轻、英俊,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打扮的那样成熟,却有一张笑起来就显得青涩的娃娃脸。

那是……罗医生?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和平日里看到的完全不同,脸上带着笑,却不是那种腼腆稚气的笑容,而是高高在上,带着嘲讽,也带着悲天悯人的漠然笑容。

他低着头,静静望着底下沉沦在欲望中不停相互厮杀的人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罗医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低头朝顾倾这边望过来。

顾倾连忙一个闪身,躲进墙角,呼吸急促。

等他从墙角走出来,再往高塔上望去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罗医生的身影。

顾倾蹙眉,眸光微寒,片刻之后不再犹豫,转身迅速往机场方向赶去。

十一

“连日来,恒河惨案在印度引发的示威游行一直在持续,数千民众自发聚集在圣雄甘地纪念馆强烈抗议警方隐瞒幕后凶手的行为。印度最高法院主法官出面表示,恒河惨案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他们已掌握决定性证据,并会对事件主谋做出公正判罚,给民众一个交代。据报道,此次恒河惨案涉及的主谋在德里市政府中担任要职,如其身份被证实,或将引发德里市另一场飓风……”

傅清平一边看电视,一边端起手里的热茶美美喝了一口,才唏嘘道:“果然顾倾回来了,这别墅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啊!”

宋淮一勺一勺吃着奶香软滑的布丁,心情非常好,懒得跟傅清平计较。

傅清平却谈兴正浓,提高了声音道:“说起来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顾倾,许多国家的失踪人口都被找到了。你说那群人是不是丧心病狂,竟然把各国女人囚禁起来当性奴。而且在那么神圣的仪式上,他们都能狂性大发侵犯女人,这些到底是人还是畜生啊!”

傅清平一愣,“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被人控制了?”

顾倾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傅清平疑惑的神情,微笑解释道:“少爷取了一些那群人的毛发、血液回来做检查,发现这些人体内都被人注入了一种人造性激素。这种激素能影响细胞的代谢活动,从而刺激肾上腺和脑垂体,使男人的欲望和暴戾本能被无限放大,直至理智无法驱使,最终化身成毫无人形的禽兽。”

傅清平震惊地瞪着顾倾,好半晌才道:“到底谁这么缺德啊,连这种劣等**都能研究出来?这不纯粹损人不利己吗?”

“这你就错了。”顾倾摇头道,“研究这种激素的人目的当然不是造就出一个个毫无理智的禽兽,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性激素刺激人的各种感官,从而突**体的极限。”

“身体的极限?怎样的极限?”

“生命、寿元、体魄、意志力,无论突破的是哪个极限,他们的目的都算达到了。至于那些恒河惨案的施暴者,不过是被迫参与到这种研究中的实验体和棋子罢了。”

傅清平咋舌道:“所以刚刚新闻里所说的幕后凶手,就是研究这种激素的人?”

顾倾摇头笑道:“依少爷所说,这种性激素以如今的科技是很难检测出来的,所以他们到底是真的发现了幕后黑手,还是约定好的权利更迭,我就不清楚了。”

傅清平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厌恶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想要长生不老,倒霉的却是下头的平民百姓。不过,或许这样也好。我看报道说,游行示威的民众要求加强立法保护女性人身安全,同时要求警方对性犯罪进行严厉打击。恒河惨案闹得太大了,印度政府这次再想当缩头乌龟不了了之,却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于德里市的民众,尤其是女孩子来说,这也算是置之死地,破而后立了!”

宋淮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顾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傅清平却没有注意到宋淮的情绪变化,而是兴致勃勃问道:“对了宋淮,在德里市的时候有外人在旁边我一直不太敢问,那天在小巷里,我们被混混堵住那次,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弄晕的?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高科技武器,能卖给我吗?对了,你不是说可以给我打折吗?”

宋淮愣了愣,想起自己真说过以后什么都能卖给傅清平,并且给折扣,一时间怔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倾接过话头道:“关于流动监控电子蜂,你们是光想购买设备,还是想学制作的技术?”

“什么?学技术也可以?!”傅清平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高科技武器统统抛到了脑后,“你确定?宋淮能同意吗?”

宋淮看了顾倾一眼,又收回来看向傅清平,不高兴道:“你找的人聪明一点,我最多教三天,要是像你这么笨,教了钱却学不会,我才不会负责呢!”

“好好,一定找聪明的,你愿意教就好……等等!”傅清平突然回过味来,“你说谁笨呢?宋淮你个没良心的,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是吧!你忘了在印度是谁鞍前马后伺候你的?你这个飞机不会坐,鞋子不会穿,签证不会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家伙也好意思说我笨……”

傅清平扑上来,把宋淮压在沙发上一阵**,直到顾倾看不下去,笑着把他拖开,才愤愤离去,“等着,下周……不对,还是下下周吧,等宋淮养好了病,我就把人送过来。我告诉你顾倾,你可要给我监督宋淮好好教,否则我不付钱的啊!”

宋淮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一张脸涨的通红,额头隐隐还有汗珠,他垂着沙发怒道:“以后不许让傅清平进来,客厅不许进,大门也不许进!”

顾倾忍笑道:“好,在少爷消气以前,我们都不让他进门。”

宋淮气还没有消,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得抓起布丁,把一整块都倒进嘴里。甜香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总算让他心情好了一点。

不过也因为甜点吃完了,所以宋淮想起了什么,质问顾倾:“我记得罗医生给了我一盒点心,那些玫瑰奶球呢?”

顾倾神情微微一滞,随后恢复如常,“那些奶球不小心落在飞机上了,少爷如果真的想吃,我晚上可以做这个。不过原本晚上是打算做巧克力布丁的……”

宋淮立刻道:“我要巧克力布丁,不要玫瑰奶球!”

“好。”顾倾勾起嘴角,笑容柔和,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