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直觉

乔兵野家住市区的一个中档小区,苏琳和余烬出发的时候正赶上下班高峰期,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两个人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毕竟算不得很熟,又都不是那种特别外向的性子。

路上,余烬问苏琳道:“脱落细胞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要过两天吧。”

“哦。”

“等这个结果出来了,应该能往前走一大步。至少乔兵野的嫌疑到底有多大,很大程度上就能确定了。”

“嗯。”

苏琳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阿特要自己和余烬一起,两人话就到此为止。

两人停好车走下来。苏琳正在前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碰撞的声音,还有一声“哎哟”。

怎么了?苏琳急忙回头,原来是余烬刷着手机低着头走路,和一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男子撞了,正在闷闷地道歉。那男人似乎有急事,也没多搭理他,扔下一句“没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倒是余烬的手机被撞掉了,心疼得他整个脸都皱着。

简直像带了个小孩出门。

苏琳叹口气,也不多说,径直往前走。余烬赶忙跟上。

来到乔兵野家门口。敲门声响了好一阵才被人打开,但也只透了条缝。一张女人的脸从门缝漏出来,眼中全是警惕。

“你们是?”

苏琳一边出示警官证一边在脸上挂了点笑,说:“您好,我们是千江市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证件。有一些事想找您了解一下,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女人凝神看了看证件,又在苏琳和余烬的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才终于松开了门链。

“请……快请进吧。”

两人走进门。女人请他们坐下,又顿了顿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去倒了水来,单薄的身影略显慌乱。在灯光下能看清,女人面容秀致,长发微卷,一袭淡紫长裙外套着件针织开衫,显出一种既柔顺又典雅的美。只是眉头微蹙,双眼泛红,似乎正被浓浓的哀愁裹挟着。

“你们,你们来是……”女人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午他公司同事打来过电话,说……说他被警察带走了……你们来……”

原来她已经知道乔兵野的事了。

“我们就是来通知您关于您先生乔兵野的事的。”苏琳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您别太紧张,只是有个案子找他了解一点情况而已。”

“哦哦,是这样。”女人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勉强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垂下头。卷发披散,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看到一滴泪突地滚落。

苏琳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说:“别哭呀,真的只是问一些问题,没别的事的话他晚点也就回来了。”

女人点点头,捏着纸巾吸鼻子,没有说话。苏琳便也不吭声,让她缓下情绪。

余烬却突然开口道:“那么挂心,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苏琳看他一眼。除了语气有点硬,话倒是说得没问题。

女人—其实已知她叫陈菟菟,和乔兵野结婚多年,两人育有一个正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闻言抬头露出一个哀婉的笑,说:“是吧。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在学生时候就谈恋爱,毕业后一年就结了婚。他是真的很……顾家。我怀孕后就没再上班了,一直是他在撑着家里,里里外外没让我操过心。他从不在外瞎应酬,每天下班准时回家,对我也是百依百顺,还会帮我做家务照顾孩子。之前他说会养我一辈子,也是真的一直在兑现承诺……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他在……要是他出了点什么事……”

说着又拿起纸巾擦眼泪。余烬不为所动继续问:“他下班后会去跑网约车兼职是吗?”

“是。这两年他公司效益不好,他又被调了岗,加上还贷,所以压力有点大。不过我们一直在努力面对,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陈菟菟说着话的时候,苏琳一边听着,一边在打量着屋子。

房子面积不大,却处处可见用心,墙上的挂画、客厅的地毯和摆设,都能看出打理者对生活品质和情调的注重,以及对家的爱护。到目前为止给人的感觉,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乔兵野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不过……她的视线再度在房间里扫了一遍,心头浮起一丝不协调感。是哪里不对?

这边的聊天(问话)还在继续。

“最近一段时间,你感觉他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跑兼职以后,在家里的时间肯定变少了。”陈菟菟苦笑,“他很辛苦,每天回得都很晚,回来也是累得倒头就睡,哪还能有其他的变化呀?”

苏琳转头接了一句:“那您认识谭思雅吗?”

“谭思雅?”陈菟菟的眉头恰到好处地皱起来,“我不认识。

那是谁?”

余烬顺势将谭思雅的照片放在茶几上。陈菟菟迫不及待地俯身拿起照片,跟余烬几乎错手而过,倒把余烬惊得整个人都直了。

“这个,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一起案件中的死者。我们在侦查中发现,您先生乔兵野与死者有着相当深的关联,通俗说法就是他们存在着性关系,而死亡现场也发现了他的一些生物信息……”苏琳故意越说越慢,观察着陈菟菟的反应。

女人难掩惊容。顺着苏琳的话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扔下。“怎么会……这,他怎么会杀人呢?

不是,他,他怎么会跟这个女人……”她的视线求证般在苏、余二人脸上游走,“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不可能……”

“案件确实还在调查,如果真的不是他,一定会有证物来帮他说话的。”

陈菟菟的脸又白了几分。只是紧皱的眉头下视线一直游动,似乎在回想什么。

“你想到什么了吗?就近几天,乔兵野有什么异常吗?”

“……他……没有,没什么异常。”

“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变化呢?陈女士,如果您坚信您先生没问题的话,更应该把您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好尽快查清真相。”

但陈菟菟却没理苏琳的话,反而又把话题倒回去了。她说:“他怎么会跟这个女人……他怎么能干这种事……这家里全都指望着他,他不会的……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他也不会的……”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好劝了。

苏琳有点尴尬,下意识地回头—可坐在侧后方的余烬比她还手足无措,登时有点气馁。

就在这时,次卧房门打开,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她先是怯怯地探头喊了声“妈妈”,突地发现母亲在哭,急急地跑过来抱住陈菟菟。“妈妈……妈妈别哭……”

转头看着苏琳二人,眼神既畏惧又愤怒,小嘴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想骂还是想哭。

陈菟菟赶紧收敛情绪,蹲下身安抚地拍着小女孩的背。

“妈妈没事,媛媛乖。叔叔阿姨只是,告诉了妈妈一件事,妈妈有点难过而已。没事的,啊。你作业写好了是吗?先回屋里等一会儿,妈妈去看,好吗?”

似乎也问不出更多的情况了。苏琳与余烬对视一眼,两人便起身告辞。苏琳站起身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手机从手上掉落,撞在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女孩往陈菟菟怀里紧靠。

苏琳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没拿住,阿姨吓到你了吧?”

小女孩没搭理她。她赶紧捡起手机,和余烬一起离开。

回程的车上,又是一片沉默。但两人都在集中精神思考着。

“你什么感觉?”苏琳先开了口。

“那个陈菟菟,”余烬顿了下,“肩膀,有文身。”

“文身?”苏琳很惊讶,她怎么没看到?

“左肩。拿照片的时候……我看到的。”

回想起当时,陈菟菟的外衫随着动作而滑下,露出肩颈一片白皙。苏琳倒是没留意,她侧头看着窗外飞掠的夜景,说:“她不像啊……”

虽然现在文身的人越来越多,但文身无一不彰示着内心或多或少的叛逆,这与陈菟菟表现出来的样子挺不相符的。那是不是说明,陈菟菟在表象之下还有另外一面?

“颜色很新。”余烬又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说,近期还是可能发生了点什么的,是吧?”

余烬点点头。想起苏琳没往这边看,又“嗯”了一声。

“这两个人,一个在出轨,另一个……”沉默了好一会儿,苏琳突然开口,说到一半又停下来,似乎在斟酌。

“她怎么?”

“说不好,一种直觉吧。”苏琳摇摇头,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他家的餐边柜你还有印象吗?那个牌子的东西,很好看,但价格也真的很贵。这款柜子是新出的,我也想买,但是没舍得。

而据我们所查和陈菟菟自己所说,他们家这半年经济应该是比较紧张的,但她还是买了,是不是很奇怪?”

“……乔兵野,出轨的补偿?”

“或许吧。但我说的是陈菟菟。她看起来一副很为丈夫为家庭打算的样子,但却在经济紧张的时候购入或接受这么贵的东西……这说不上是问题,但就是让我觉得,她很假。”

余烬看了她一眼。“情感破裂,但在孩子和外人面前隐藏。”

“对!”苏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而且你记不记得,我手机掉了,那小姑娘反应那么大!很可能是因为,她在一段时间内持续处于压力环境中,才会形成这种反应。这两口子的日常生活,看来不平静啊。”

“嗯。有道理。”

“不平静,也许就意味着冲突与怨恨。”苏琳总结,“值得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