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征前的豪迈

在高云霄那里吃了午饭,马长友怀揣着一颗激动澎湃的心和在他看来已经数量不少的钱,一路溜达着,逛了大半个下午的昆明老城,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回到姜家。

和往常一样,进了院子,马长友先跑到后院厨房去叫了两声“苏阿姨”。苏宜莲正准备做晚饭,听到马长友欢快的声音,知道他没在高云霄那里碰钉子,心里也挺高兴,慈爱地说:“累了吧?赶紧去休息吧,一会儿他们都回来了,我们就开饭。”

马长友高声答应着,几乎是跑着进了他和姜伟合住的房间。把书包挂在墙上后,他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又从房间那头走到这头,走了几圈儿,坐到床边,傻傻地东看看、西看看,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虽然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把手伸到到枕头底下,却没摸到口琴,才想起口琴这几天被姜敏借去了。

没有口琴,马长友就哼曲子。这一次,他没有哼他熟悉极了的《松花江上》,而是哼起了林家明教会他的《再会吧,南洋!》

最先放学回家的,是姜敏。这几天,她正在学着吹口琴,一进门听到马长友的声音,书包都没有来得及放,就跑到哥哥房间,站在门口,问:“出了什么喜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给我们大家分享分享啊。”

马长友收了歌声,只是看着姜敏笑。

“快说啊。”姜敏从书包里掏出口琴,“不说是吧?不说,我就不还你了。”

“你喜欢,我另外送你一个。这是茶朴送我的……”马长友站起来,走到姜敏面前,伸手去要。

“就因为是茶朴送给你的,我才想要的。”姜敏嘴里这么说,却把口琴一下子拍到马长友伸出的手里,然后走到哥哥床边,拉过椅子,端端正正坐下,望着马长友,“好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马长友把口琴放回枕头底下,想着该怎么给姜敏说今天在高云霄那里发生的事儿:信是不能说的,舅舅嘱咐了,一定要保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马长友站起来,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盯着姜敏说:“我要去打日本鬼子了!”

“你舅舅答应你走了啊?也是的,他哪里有理由阻止你?也就是你这样的呆子,千里万里、国内国外地饶了那么大一圈儿跑来,非要征得他的同意。难怪我爹和姑父都说你是好娃娃、是乖娃娃!”姜敏天天听马长友吹《松花江上》,早知道他一门心思想去打日本鬼子,调侃完了,才鬼精灵一般地央求你道,“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走了。不过,你要真走的话,必须得带上我。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啊?” 马长友只以为姜敏会为自己高兴,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要跟自己一起走,于是便脱口问道。

“打日本鬼子啊!就许他们轰炸我们,不许我们上战场打他们?你不要小瞧我们云南的女孩子,你知道不,和60军将士同样出滇抗日的,还有我们妇女战地服务团。这些女子,好多都是我的学姐,她们也是英雄!”

“妇女战地服务团”,报纸上早就报道过的,很少有人不知道,马长友自然也知道。见姜敏把自己比成“女英雄”,马长友不再好拒绝她,笑道:“既然昆明的女孩子这么豪迈,那好吧,我带你走就是了。只不过,你走了,姜叔叔和苏阿姨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他们晓得我走了,开始难免要心疼几天、担心几天,过了几天之后,慢慢地就好了。”姜敏正俏皮地说着,听到有人进院子,立马给马长友做了个手势,低声说,“我哥回来了,你不要开腔,听我咋个说啊。”

过了一会儿,姜伟和妈妈打过招呼,进了自己的房间。看见马长友和姜敏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吓了一跳,问:“出什么事儿了?”

姜敏干咳一声,郑重地对他说:“哥,我要和长友哥去前线打日本鬼子了。以后,你要在家照顾好我们的父母。还有,这事儿,你得等我走了以后再告诉他们。”

姜伟看看姜敏、再看看马长友,问他:“是真的?”

马长友绷着脸点点头,回答说:“真的。”

姜伟一听“真的”俩字,顿时火了,指着马长友的鼻子问:“是你的主意,对吧?”说着,把手里的书包扔到**,冲过去,对着马长友就是一拳,“你小子还是个男人吗?当兵打仗,那是男人的事儿,你撺掇我妹妹做什么?她才多大啊?”

马长友被他打懵了,边躲边解释:“你讲不讲道理?怎么是我撺掇的?是敏敏自己要去,和我真是一点关系没有。再说,我不知道她是小姑娘?我不知道她是个‘头疼生’?你怎么就认定我就想带着她了?”

姜敏原本打算过来帮马长友,拉住哥哥不许他欺负马长友。一听马长友这么说,也跟着火了,粉拳如雨滴一般地落到了马长友的背上,边打还边不停地骂他:“你这个叛徒!”

姜伟这下明白自己的确是冤枉马长友了,便赶紧收了手、回过身,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问妹妹:“好,我的好妹妹,你想的真是太好了!你这个当妹妹的上前线,把我这个当哥的留下来照顾父母,天底下有这样的好妹妹吗?”

姜敏躲到马长友背后,探出头来对姜伟说:“是我先想到的嘛。要是只能走一个人,当然是谁先想到谁先走啦。”

“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要去打仗?”听姜敏这么一说,姜伟有些糊涂了:怎么偏偏不早不晚,就在今天放学回来说起这件事情呢?

“长友哥说他要去……刚认识长友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他伤好了,我要跟他一起去前线,只是没给你们说。”姜敏说着,朝父母房间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姜伟“哦”了一声,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马长友在自己的床边坐下,问:“那你们俩这是商量好了,一定要走?”

“我是一定要走的。”马长友说。

马长友话音没落,姜伟就说:“你走,我管不了。”

“我也是要走的。”姜敏说。

姜敏话音没落,姜伟就说:“你走,我管得了。”

姜敏急了:“那你想做什么?”

姜伟不看他们俩,盯着正前方的墙壁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和长友去打仗,你在家照顾父母;二,我们俩一起跟长友走,打完仗回来一起照顾父母。”

“我选择二。”姜敏无奈地说。

“那不行!”马长友站起来说,“你来都走了,姜叔叔和苏阿姨怎么办?”

“国难当头,没有国、哪有家?我爹他虽然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可他也被日本飞机炸过、也亲眼见到昆明城被日本飞机炸过,不会阻止我们的。”姜伟一把将马长友拉过来,边把他摁在自己身边,边说。

“我爹我妈他们又不老,还能照顾自己。等几年他们老了,我们也就回来了。”姜敏想得比较单纯。

“但是,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子弹不长眼睛,打仗是要死人的,会死很多人。”颠簸过千万里路的马长友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茶朴,想起来报纸上的那些数字和他沿途的所见所闻,但没有明说。

“‘风萧萧兮易水寒’,既然下定决心要去打仗,谈什么生死?”姜伟两手一挥,按住马长友和妹妹,问,“你们刚才怎么商量的?怎么走?去哪里?”

“这个……刚才还真没说。”姜敏盯着马长友说。

事到如今,马长友早忘记了高云霄的嘱托,主动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高云霄给他写的信,拱手给了姜伟,把自己先去重庆、然后去前线的计划告诉了他。姜伟看完高云霄的推荐信,摇着头问:“这信上只说请对方关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帮忙介绍个工作、找个饭碗,谁能看出是要介绍你去前线啊?”

马长友一把将信抢过来,边叠起来往兜里放,边说:“舅舅说了,不要多问,去了,把信一拿出来,人家自然就明白。”

“上前线打日本鬼子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儿啊,在哪里参军不成?搞得这么神秘?”姜伟嘀咕了几句,又突然点点头,说,“高老师这么谨慎,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又不了解战局,仅有的一点消息,都是从报纸和广播里来的……有个人介绍比自己瞎摸乱撞好,会少很多麻烦。”

扯来扯去,这事儿终于有了结果:仨人都去,还都按照高云霄指的路走。屋里于是安静下来,似乎大家刚才争论的时候都使大力气了,累得不行,现在要好好休息一下。可还没安静几秒钟呢,马长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跳起来,站在姜伟面前,问:“如果你也去,那弥生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一声啊?”

一说起周弥生,三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如果告诉他,他家现在老宅凄清、辅元堂停业,他是走还会留啊?不论是走时留,他都为难啊;如果不告诉他,这么大的事儿,那也太不仗义了啊!

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之后,他们仨人决定:吃完晚饭就去周家老宅,先见了周弥生再说!

的确,当天晚上,周弥生得知这个消息,一开始很有些为难:他想为妈妈和茶朴还有那么多被炸死的街坊们报仇,可父亲身体不好、二妈又整天打麻将,他怎么能安心走呢?思来想去,想到“只要不重开辅元堂,自己要回的钱已经足够他们生活了”,于是,最终还是决定跟着马长友他们一起走。

“我们必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商量一下行程!”见周弥生下定了决心,姜伟提议说。

“清静的地方?去西山吧,忠叔家有位亲戚的坟在那里。我答应了忠叔清明去看看,这一下要是走了,清明就去不了,不如趁这机会去一趟。只要不跑警报,那里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清静得很。”周弥生也没多想,随口就说。

于是,第二天一早,四个人带了一些香烛纸锞去了西山,先找到那片滇朴林。在林子里,果然发现了一个荒丘。

四个人祭拜了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后,围坐在坟前,又看了一遍高云霄写的信,特别是信上的地址和联系人,最后商量定:三天后的傍晚在拓东路口集合,然后从东站坐车经嵩明杨林镇、马龙、曲靖、沾益、平彝去贵州盘县,再由贵州入川去重庆。如果中途遇到意外,就分头去信里写的地方集合。

把一切能够想到的事情都商量好后,四个人爬上西山顶,看着山环水绕的昆明城,谁也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出征前的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