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画蛇添足 作茧自缚

老城区、状元胡同、牌坊巷,毕竟还是老城区有点老中州的味道,青砖、雕栏、高牌坊;石巷、窄路、独户房,如果不是偶而开出一辆两辆轿车,会让人误以为回到了上个世纪,踱在宽阔、整洁的老巷,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感受曾经是达官显贵聚集的这里,新的繁华已经掩盖住了所有曾经的荣耀,百年一瞬的沧桑,会微微地泛上心头。

巷子的尽头是居民社区,公共的锻练设施给居家的老人和孩子找到了新的去处,一群一队闲适的老头老太太除了扭扭秧歌,打打太极,就是牵着跚跚学步的娃娃,消磨着惬意的时光。

九时,王修让照例像往常一样拄着龙头拐,提着保温杯,和小阿姨一起出来,小阿姨去买菜,而他趁着这段时间到户外遛遛,或是闲逛、或是下棋、或是找几位同龄的老友叙叙,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到了巷口,已经看到了象棋摊前也像往常一样聚了一帮子闲散老头,笑吟吟地正要上前时,却不料,斜刺里踱出来一个人,让他登时顿住了脚步,很熟悉的面孔,这个面孔在记忆中搜索到吻合的图像时,王修让脸上的皱纹颤颤,瞳孔有点收缩了。

“王老,别来无恙啊……呵呵,看来你好像并不怎么惊讶见到我?”端木踱着步,笑着,状如老友般地迎上来,站到了王修让的面前,像是审视古董一般上上下下看着,点点头:“看来王老身体不错,今年快够甲子了吧?”

“整一甲子……六十了。”王修让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掩饰着失态。

“是啊,您都知天命了,还跟我们这些不要命的玩?”端木眉毛挑挑,瞪了一眼。王修让抿抿嘴,不怒反笑,笑着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没值钱的地方,有机会挣点棺材本,我还是不介意的。”

问的质问,答得隐晦,当然是指在拍卖会上圈钱了,端木闻言又笑了,笑着道:“可以呀,王老,我骗了一辈子人,都没你们这次骗得好,拿了钱、栽了赃,再坐到这儿晒太阳,和个没事人一样?你真以为你们骗上我八百万,就没事了。”

“端木,人可不能信口雌黄啊,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法律,你不会认为在这片天地里你也可以为所欲为吧?”王修让刺激了一句,端木笑着道:“那当然,在中州您是地头蛇,能撬动这么多豪商大贾做这个局,您是有恃无恐呀。不过王老,我还真想玩两把,想请您给我当个顾问怎么样?”

“你想胡来,不用我提醒你的身份吧?就你干得那些事,要是警察知道你还在中州,得有万儿八千警察追你吧?”王修让又给了软绵绵的威胁。不料没有威胁到有备而来的端木,端木笑了笑道:“所以说你很荣幸,是唯一一位既知道我和身份,又知道我在中州的人,我呢,想沾您点光,不知道王老您赏不赏脸……”

说话着,手一抬仿佛是发着信号,驶来了两辆车,两辆奥迪,车窗摇下来了,王修让惊讶的是两车坐了六个人,都是青一色的精壮后生,西装领带平头,个个眼光不善,王修让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正踌躇的功夫,端木并没有强迫,只是笑着劝着:“我既然来找你,就不怕你不就范……你有个女儿,住在金河区,女儿女婿还有个11岁的外孙女,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在红星小学是不是?怎么样王老,咱们这一代的事咱们自己解决,不要殃及家人如何?”

吧嗒一声,水杯掉了,王修让像被人捏到了软肋,指着端木骂着:“端木,你……你真无耻……”

“咱们是同行,要拼无耻,那是半斤八两……给你十秒钟时间,自己上车。”端木的话音冷了,不动声色看着,稍等片刻,转身踱步着,边走边说着:“老头,你知道我目标不在你,不过你要真不知趣,那就来硬的试试……这两辆车上坐的六个人,是我花高价请来的,我对你念旧,他们要动手,可就不用嘴了……”

说话着,自顾自地离开了,王修让呆立在当地,对着六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闭了闭眼、叹了叹气,迈着老态的步伐,终于向车旁走来了,车上下来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开着门,把老头迎上了车,拍门,两辆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牌坊巷,连左近休憩的老老小小也没有惊动……

……

此时此刻,金河区中州大道,工行的主营业厅,帅朗迈着大步从大厅里出来了,后面俩外勤跟着,其中一位提了一只棕色的包,刚刚从银行租赁的保险箱里提出来的,三个人走到了车前,童政委把帅朗请了上去,东西一放好,车鸣着警笛向专案组所在的检测中心疾驰。

不多会,外勤车辆驶进了专案组大院,沈子昂和郑冠群正等着,童辉政委很慎重地提着那一袋子重要证据,直进了楼里,好像觉得在滞留室很不合适了,直把帅朗请到了三层指挥部,进门沈子昂挥挥手,屏退了正对着电脑忙碌的技侦、经侦上几位属下,包括李莉蓝、方卉婷在内的几个人都成了闲杂人等,出了门李莉蓝拉着方卉婷小声问:“小方,谁呀?这么正式?”

“一个知情人吧……”方卉婷胡乱应了句,下楼了,刚下楼,又逢变故,带队的续队长和老范急匆匆回来了,直往楼上奔,看着李莉蓝大眼瞪小眼嘀咕着:“这怎么了这是?没听说有重进展了呀?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

“重大进展马上就会有了。”方卉婷应了声,貌似比老范和续兵还要神神叨叨。

有了吗?当然有了。

提取回来的证物包一打开,童政委眼直了下,齐刷刷的钱,一摞一摞拿出来,放到了会议桌上码好,整整五十摞,五十万,不大不小也算笔巨款了,这当会儿,真要对帅朗刮目相看了。

“……二十一号,也就是三天前,上午八时左右,就在我们取钱的那家银行,这个叫小玉的嫌疑人接到了徐凤飞的电话,让她把一笔钱送给在中州办事的人……小玉接到钱以后,回到了邮电大厦,却不料在那里碰到的人恰恰是一直追杀她的人,也就是梁根邦,所以无奈之下,她只得选择逃命了,逃到了黄河景区找我,之前在萨莉西餐厅我们认识,也就是那次糊里糊涂救的那个人就是她,在拍卖会上遇到了她,当时我还真不知道她是徐凤飞的人……出了那事以后,她逃到了南方,也就是中山市谋了份夜总会的差事,却不料遇到赏识她的人,恰恰是梁根邦的直接指挥人……”

帅朗很正色地说着,不带一点戏讶之情,会议室的在听着,专案组的技侦在录着,边录边提取着所说的时间点,从监控上查找着留存图像,这是一个直接而浅显的线索,取这么大的款项,肯定要留下身份证和体貌特征记录,如果找到这一层跳板,很可能线索直接指向的是端木或者徐凤飞,技侦上个个的表情像打了针鸡血,莫名地有点兴奋,这种的直接线索,可遇不可求。行双成听着,不断指挥着手下从那个时间点恢复监控,话还没有说完,准备的时间点已经找到了,在银行门口,坐的是辆黑色的尼桑,车号、涉案人、身份证记录,很快恢复到了技侦中网屏幕上……

指挥部会议里,帅朗说完后,眼睛慢慢地移动着,从左看到右,在座的沈子昂、郑冠群、续兵、老范以及童政委几人,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很惊讶的表情……不是不惊讶,而是故作不惊讶,帅朗知道这群穿警服的前生都是狐狸投胎,疑心太重,免不了会有一大堆问题在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续兵置疑道:“她辛辛苦苦骗来的钱,为什么便宜了你呀?”

“不是便宜了我,是相信我,她想通过我把这事举报了,她一女人家,被人追杀来追杀去,她害怕呀!特别是在中山和徐凤飞呆了一段时间,她还掌握了一部分瑞昱公司的诈骗的证据。”

“东西呢?”沈子昂问。

“皮包的夹层里,有一张SD卡,我看不懂,可能是点转账记录,都是些数码字。”帅朗道,童辉翻着棕色的包,果真从里面找到了一张放在塑料盒里的SD卡,刚拿出来,技侦上听到消息的就奔上来了,东西直接递给了技侦员,那技侦员如获至宝,捧着直往下奔,童辉诧异了,也奇怪地问了句:“你是说,小玉想投案?那她不直接投案?还通过你。”

“这个……”帅朗眼睛一眯,瞅瞅几位虎视眈眈的警察,小心翼翼地说道:“各位老大,不是我说难听话啊,现在警察的信誉不比我们做生意的好多少吧?万一有个闪失,钱被黑了、东西被抢了、再不要落到梁根邦手里,那找谁说理去。”

嘿哟,续兵瞪着眼,怎么就听着这话这么刺耳,一瞪眼,帅朗对续兵也没好感,以退为进,吧唧着嘴巴说着:“续队长,你看你看,就您这态度,谁敢和您接触,别说嫌疑人,普通人见了你们都犯怵……就比如我吧,上次的举报被人绑架,我损失的多大,钱包、钱、手表,你们愣是一样没给我找回来,回头我还得搭上不少时间陪你们……所以说啦,只要不是碰上性命攸关的事,谁愿意和你们警察打交道是吧……大家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实情呀……”

笃笃笃,老郑指头叩着桌子,打断了帅朗的话,帅朗愣着眼一瞅老头,老头却是话噎在嘴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指点了点帅朗,无语。老范,看着帅朗说得头头是道,倒把一干同行辨得无语了,暗暗觉得有点好笑,眼睛狡黠一骨碌,问上了:“帅朗,你这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呀?好,我问你,从21号到今天三天了,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及时反映?还有,这个举报的小玉在哪儿?她可也是位重大嫌疑人。”

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沈子昂眼皮一眨,微笑了,这要说不清麻烦,可要是说清了,更麻烦。

果真让帅朗很牙疼,不怀好意地瞪了范爱国一眼,话锋一转,很诚恳地来了:“为什么隔了三天才反映,我觉得可以理解,五十万呐,总得给我点做激烈思想斗争的时间吧?我承认,我存心不良,确实想黑了这笔钱,不过现在想想,这不又不太敢黑不是……所以还不如干脆充个好人给你们交了得了,省得你们追着我不放。”

“那人呢?”续兵问。

“走了。”帅朗道。

“在哪儿?”续兵又问。

“她没告诉我。”帅朗道。

“怎么可能不告诉你。”续兵不相信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可能就告诉我了。”帅朗反驳着。

一个咄咄逼问,一个不以为然,来回话一打绕,续兵不问了,有点上火,帅朗看了看几位,在等着技侦作业的时间里,恐怕不会放过自己这个重大嫌疑人,看这几位或直视、或瞪眼、或叉手而坐、或十分不信的表情,帅朗知道,又要来一番嘴官司了。

连珠炮地发问了几个人,无非是追问所谓“小玉”的下落,帅朗自然是把信息限定在已知的钱和举报上,口风丝毫不露,郑冠群看了半晌没说话,饶是以他和嫌疑人几十年打交道的经历,现在也拿捏不准帅朗到底是仅限于此还是知道更多,只不过看到桌上的五十万现金,隐隐地觉得应该可信,五十万现金都交出来了,难道还会不顾自己安危保着那个人。

各有心思地想着,在这个时间段里,技侦上不断汇总的消息,直传到了各人的警务通手机上:取款嫌疑人的体貌特征锁定、协查通报已经发至各分局、派出所;使用的身份证恰恰也是中山市的身份证;关于取款、送款、邮电大厦遭遇的事,全部可以验证……

不时地有人看手机,看完手机,总是下意识地瞪帅朗一眼,好像埋怨这家伙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瞒了这么久似的,郑冠群直到没人问了,这才开口了,饶有深意地看了帅朗一眼道着:“帅朗,还是那句话,对于你的合作态度我们是非常欣赏和欢迎的,对于这个叫小玉的女人,你还了解多少?”

“就见过两三回面,您说能了解多少?”帅朗愣着眼,给了个不确定的回应,不过心里却泛着一比绮念,暗道着:她身上每个部位我都了解。

越是心有绮念,越是道貌岸然,此时帅朗感受到了那种心里藏着秘密而别人无计可施的那种得意感觉了,这是和桑雅商量好的出逃计划一部分,就即便是将来有所不测,也可能最大限度地减轻刑罚,再怎么说举报犯罪也有功不是。

“可这样就不行了,光举报不投案自首,对于减轻她的罪行没有什么明显效果……当然,如果她能站出来,不管她以前犯了什么事,在座的,都可以在她的案卷上签一个名字,对她的认罪以及积极举报的态度给予肯定,对她将来很有好处的……”郑冠群软绵绵地说着,谆谆善诱,听得童政委和老范频频点头,心里暗道着,还是老姜辣,换一种说话的口气,这话可就一点都不刺耳了。

不料帅朗觉得刺耳,立马不悦地道着:“不能吧,她认识罪态度这么好,你们都一点不认可?忒伤心了,早知道我就不吭声了,坐几年得了,几年没准都攒不够五十万。”

“嘿,你什么态度?隐瞒别人的犯罪事实,也是违法的。”老范听不下去了。

“我没隐瞒,我都说了……你们对待知情人的行为还违法呢?”帅朗辨了句,似乎有恃无恐,知道这个专案组把自己怎么不了着。一说这话,把续兵噎了一家伙,不吭声了,老范也不说话了,似乎俩人的短处都被人拿捏住了,而拿捏的人呢,又报这么重大的情况,恐怕这辫子要翘起来了。

果真翘了,帅朗明显地有几分不以为然的痞相,原本就对自己犯的那点破事不在乎,现在好容易扔出点东西来了,自然是拽得不得了,而这位呢,知道恐怕就逼也未必能有结果,僵持了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来了,沈子昂一接电话,却是个意外的惊喜,行双成汇报:和小玉接头送款的中山嫌疑人,还在中州。

这下子真刺激起来了,沈子昂消息一说,叫着三位外勤出去安排了,自然是一个字:抓!

人都走了,就剩帅朗和郑冠群了,一瞅这么孤立,帅朗很失落地问:“郑叔,那我怎么办呢?”

“鉴于你这个挤牙膏的态度,你的事慢慢凉拌吧……等一会儿,回头把你送回绿城宾馆住着,丑话说前头啊,你再敢打人,直接把你关在专案组啊。”老郑连唬带吓来了几句,瞪了帅朗几眼,同样有点不悦地道着:“你要是还有什么没说,千万别隐瞒着啊……我现在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没有了、没有了,绝对没有了,我是一颗红心向警徽,我恨不得现在穿上警服抓那几个王八蛋去。”帅朗故作姿态来了句。

“警察这信誉够不好了,你就别再来抹黑了啊……”老郑哭笑不得地应了句,拔着电话,叫着人,帅朗估计是要送自己走了,这倒好,住绿城宾馆舒服几天也算,不多会儿,开门进来的却是方卉婷,老郑一扬手一指帅朗:“把他送回去……”

帅朗有迷懵地看了目不斜视的郑冠群一眼,弱弱地起身,跟在方卉婷背后,下了楼,上了车,果真只有俩人,帅朗偷偷摸摸瞧着方卉婷,小声问:“喂,我现在算什么?”

“我不叫喂,我也不知道你算什么。”方卉婷剜了眼。

“哦,对,方警官,我现在的情况算被滞留还是被软禁?我可连刑事传唤书都没收到。”帅朗问,很在意这个关键问题。

“想要那个很容易,专案组一惯是先抓人,后下逮捕证,要不给你签一个?”方卉婷故意道。

“我就问一句,至于吗?”帅朗不悦了,车发动的刹那,方卉婷哼了哼不屑道:“你有点心虚是不是?”

“废话,我能不心虚吗?”帅朗道。

“你有点害怕是不是?”方卉婷又问。

“废话,不害怕咱们换位试试。”帅朗道。

“呵呵……”方卉婷笑了,一笑俏脸如绽着小花,不过小花一绽而逝,马上呲眉瞪眼给了帅朗个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表情道,“活该。”

一看这样,帅朗一点也不着恼,嘿嘿笑了,如果这么忿忿,那恐怕问题不大;要是给予你同志般战友般的同情安慰,那才坏事呢,笑着道着:“根据你的表现,我现在很确定我的问题不大……对了方姐,还有个情况我得告诉你。”

“什么情况?有关案情得向专案组反映。”方卉婷道。

“不是案情,是感情。”帅朗道。

“感情?”方卉婷讶异一句。

“对,感情,从你到黄河景区找我,我就发现咱们俩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帅朗道。

方卉婷脸一红,可没想到帅朗这个时候了还有这等心劲,哼了哼,瞥眼看了眼帅朗,不客气地道着:“有吗?我那是帮教,挽救失足人员。”

“那叫相互吸引,没听说过警匪一家么?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像一家人了。”帅朗道,脸不红不黑。

方卉婷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帅朗一眼,却不料和帅朗偷窥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四目相接时,各自如遭火灼,迅速分开了,看来不是相吸,而是相斥。

说是水火不容,却要冰炭同炉,坐车上的俩,在一眼如灼之后,都没有说话……

“市局刑警队的,查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在你们这儿住过?”

急匆匆奔到环亚酒店前台的三位,证件、身份证复印件排到了总台上,服务员不敢怠慢,顺手输着身份证查着入住记录。

线头出来了,二十一日在中州大道工商营业厅送款的男子,身份证和体貌特征对上号了,恰恰是个中山市的身份证,根据中山市公安局反馈的消息,此人恰恰也在当地瑞昱公司任过职,持有律师从业资格证;恰恰这个人,又是到惠民区公安分局报案拍卖会上当被骗八百万的人,而更振奋人心的消息是,惠民区公安分局对协查通报的反馈上,此人近期一直在中州,不到半个小时,技侦居然在外来人口治安网管上查到了此人的下落。

“有。”服务员给了更振奋的消息,抬眼一看,凉水泼下来了:“不过刚退房了。”

“什么时候?”外勤刑警问。

“半个小时前。”服务员道。

三位外勤不废话了,一个到保安部查监控、一个仔细询问着入住房间,另一位快步出了门厅,架着步话汇报着:“续队,人刚走,半个小时前……”

……

“准确离开时间是九时零八分……房间我们刚封,可以提取到指模……”

步话里,续兵在向指挥部汇报,声音急促而焦灼。

行双成接着步话,指挥着手下加进逆推速度,依照发现目标的这个时间建立活动时间轴,可以通过交通监控还原失踪半个小时的活动轨迹,外勤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准确的信息,否则再多的警力也茫无头绪。

“出租车牌号豫AU054,向陇海路方向行驶……联系出租车公司,和司机建立通话……”

“016到022号微机,沿陇海路监控搜索还原……”

“行组,和出租车司机联系上了,目标在郑上公路口下了车……”

“郑上公路,快,王海,你一组把郑上公路的监控调出来,二十分钟前……”

“也是出租车,在这儿打了辆车,车号是……”

“返回中原路了……”

“……”

又是个绕圈子的轨迹,行双成在技侦室来回踱着步,这个突兀出来的目标像个老手,连换乘了三辆出租车,而这都是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现在究竟在什么方位,是否还在中州都不好说,一想消息延误又是心里懊丧的直拍巴掌,那怕能早半个小时、早十几分钟都有可能追到目标,可偏偏知道的信息都和目标的踪迹擦肩而过。

“行组,目标的手机信号出现了,在绕城高速互通立交一带……正在通话中。”

技侦汇报道,又一个突兀的信息出现了。

“锁定……尝试锁定,离目标最近的是那一组外勤?”

“三组,范主任的外勤组。”

“把方位给他们……”

行双成指挥着,在这里他有绝对权威,每一个追踪信息的处理不必请示汇报,听到外勤组收到的回应,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刚一坐下,看着屏幕上调出来的目标的信息,又觉得这事蹊跷得紧。

目标信息是:林玉峰,男,32岁,工作单位:中山市恒真律师事务所。

“这律师不能也是骗子吧?”行双成看得有点诧异,自言自语道。

“精通法律才能更好的触犯法律,这有什么稀罕的。”有人在背后说道。行双成一回头,笑着站起来了:“郑老,沈组……你们来了。”

“怎么样?追踪到了吗?”沈子昂关切地问。

“刚走,不到半个小时,不过奇怪的是,绕了一个大圈,您看,从开发区环亚酒店绕到了陇海路,又上了郑上公路,现在手机信号却出现在高速互通立交一带……这儿是个交通中转枢纽,东西南北走向共有六条高速公路,根本没法封锁……”行双成指着治安防范图,在手机信号的区域划了一个圈。

“小沈,你看呢?”郑冠群回头问沈子昂。

“不应该是逃跑,他无从知道他已经进入到我们的眼线……这个地方地处中州的近郊,交通四通八达,咦?不会是谁见面吧?昨天冷库的出事,如果和他们有关,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舒战落网,吴奇刚被解救……那么他们接下来,应该是……清场,把直接嫌疑人送走……如果林玉峰涉案,那这儿肯定是个接头地点,否则以他的律师身份,何必要这么鬼鬼祟祟,他没问题,也许恰恰能说明他要见的人可能有问题……行组,把谁派出去了。”沈子昂灵光一现,把片段合并着思考,来了个大胆的猜测。

“三组,范主任带队去了。”行双成道。

“把人全撒到这儿,不管大鱼小鱼虾米,先捞住再说。”沈子昂来了个拍脑门决定。

没说的,一条条指令发出去了,随之而来的是窝在路边、路口、闹市,不同地方的待命外勤,急速地发动着车,向这个突兀出来的集合点疾驰……

……

另一辆车里,一辆SUV民用牌照,专案组的车,静静缓缓行驶着,无从知道自己搅了多大风浪的帅朗,此时正期期茭艾艾地不时瞥一眼目不斜眼开车的方卉婷,几次要说话,几次又咽了回去,快到绿城宾馆时,终于按捺不住了,还是憋出来了:“方姐,能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不能。”方卉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回绝了。

“嗨,不能这样吧?我连嫌疑人都不是,倒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啦?”帅朗不悦了,发着牢骚。

“给你点阳光怕你灿烂,给你的自由,又怕你太散漫,还是老实点啊,这个时候太敏感。”方卉婷道。

“我不提过分要求,就一个小小的愿望,给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帅朗商量着。

“你是……”方卉婷侧头瞥了眼:“想去铁路医院?”

帅朗点点头,一点头又咦了声,可不知道方卉婷怎么着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了,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方卉婷,不过更意外的是,方卉婷一言不发,调转了车头,向二七路开去,那正是去铁路医院的方向,帅朗某名地有点感动了,弱弱地说了声:“谢谢啊。”

方卉婷怔了下,又一次侧头看了帅朗一眼,没说话,也没客气,还是那样正襟危坐驾着车。可那一眼,是怎么样的一眼呀,让帅朗忍不住心里**着层层涟漪,眼如星光、眸似秋水,好像是一种默契、又好像是某种同情、更好像是一种关心。

是什么?帅朗一时说不清楚,不过很清楚的是,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也许在这种时候,对于来自外界的关心更容易感觉得真切。一真切,没来由地心里又升起一种淡淡的懊丧。

懊丧啥呢,帅朗几次瞟着方卉婷,正装的警服,胸前警号被挺得老高;掖在帽子里的长发露了一缕,俏俏皮皮地飘在额前,从侧面偷窥,白白腻腻的鼻梁格外醒目,都不用审视,绝对是满足制服**的最佳载体,只不过呢,帅朗在懊丧:哥越来越成了名副其实的毒草了,这警花么,恐怕以后想勾搭都没机会了。

不一会儿,到了铁路医院,帅朗在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包东西,提着快步奔上楼了,方卉婷知道,这个爹不亲妈不爱的货,又来看那个傻牛二了……

……

“目标定位座标,0023……1354……七号车,离你最近,直线距离一点七公里左右。”

“四号车,从周沟新村进……”

“三号车,离你直线距离还有四点公里,向南……”

“二号车,你的视野应该最开阔,看你前方,东北方向,信号源从那里发出……”

“……”

疾驰的外勤车里,步话里技侦指挥信号此起彼伏,从市区的三个方向扑向高速互通立交,二号车里的续兵看着环境,暗暗骂了句,三层高速立交桥,纯粹成了个立体的构架,车来车往忙着穿梭,桥最底是郊区公路,居然还有个小型的交易市场,再往近一点,却是郊区镇上的批发菜市,一路走着,前后看着,信号源还在,就在三层的路面挤塞的车、人队伍中,很不容易找到准确目标。

“停停停……”续兵叫了声,眼睛锁定在二层,泊在停车道边的一辆面包车前,站了一位,似乎正在交谈什么,看看时间,疾驰到这儿只用了十四分钟,在对比的信号源的定位,伸手要的望远镜,视线里,登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把箱子递进车里,招手再见着,看清面孔一瞬间,续兵喊着:“就是他……快快快……”

呜声车发动了,瞬间加速,车头直翘,不到百米的距离几乎是翘着车头窜过来的,等到了相同位置,刚才的视线地方却在下一层立交上,眼看着车和那人已经分离,几个外勤啪啪一拍车门,从台阶上,从护拦上,趿趿踏踏狂奔猛跳,向着那位西装男子追来,那人似乎发觉了,一回头的瞬间,撒腿就跑。

“围住,在二层……路面上,老范老范,还有辆车,别鸣警笛……”

续兵对着步话大喊着,几个人或奔或跳,都追到了二层的路面上,那位发足狂奔着,续兵边指挥后来的车边追着,追了足有几十米,逆向拐上二层路的几个警车斜斜排着,嘎声尖厉的刹车,直堵在前面,足有七八位外勤直朝慌不择路的男子扑上来,死死地压在的身下。

“老范老范……接头的车跑了,快追,一辆昌河面包,车号豫AXXX,我通知前面收费站堵……”

续兵喘着气,几个外勤已经拖起被摁住的人了,端着下巴问了几句,确认了身份和手机信号源,没错,就是此人,回头押上了车,一行十二辆,出窝狂蜂似地直向面包车的方向涌去。

四公里、三公里、两公里……

“就是这辆……开警灯……”续兵在喊着。一瞬间,十几辆车的警笛大开,刺耳地响起来了,明显地看到了前面的车打了个趔趄,然后迅速加速了。

晚了,高速交警堵上了出入口,横排了四五辆车,那面包车远远地一刹车,一回头,十几辆警车猫捉耗子玩游戏一般一字排开,把路堵得死死的,车一停,车里的两位像出笼的耗子,没命介地爬过护拦,撒腿狂奔着……一字停下的警车,又是一群百米冲刺的,一窝蜂追上来了。

砰!……鸣枪示警了,有一位胆怯了,大喊了一声“妈呀”,捂着脑袋爬下了。

另一位步伐飞快,田垅、荒草、乱石、小河,慌不择路地狂奔着,不过百米,大口的喘着气,一回头的功夫,心胆俱裂,足足有二十几人的队伍叫嚣着、飞奔着、大喊着追上来了。

“我操……”

这位又来了个绝地狂飚,狗急跳墙了,掏着身上的家伙朝后胡乱开了一枪,猛吸了一口气,拼着吃奶的劲提速了。却不料这一枪惹怒后面的人了,砰砰砰……连续几枪,就在身边炸开,吓得此人大叫一声,手里的家伙烫手似地扔了,瞬间打了个滚窝下身子,刚窝着,追兵狂呼着扑上来了,大喊着举手、举手,再动打死你……一群人、七八个枪洞顶到脑袋上了,尔后是扑人、反铐、搜身,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生擒此人了。

啪……箱子开了,成捆成扎的钞票,几张身份证,居然还有一份护照,不用说,肯定没抓错了,童辉政委刚刚指挥清理现场,生擒的人被押解回来了,跑在前面的续兵大个子乐得跟个小孩样,不迭地指着被抓的人问着童政委道:“政委,您猜猜,逮着谁了?”

“一看你小子这样是捞着大鱼了,总不能是端木吧?”童辉笑着,走上来,上下看看,第一位瘦了吧唧的小个子,一脸鬼相,一看就是个吸毒分子,另一位中分头,满身土渣草棵,貌不其扬个中等个子,细看看相貌,童辉眼瞪直了,愕然道:“啊?梁根邦?”

对,梁根邦,此时萎靡的神情,恰和抓到他的警察正强烈的对比,押解着上了车,童辉半晌没从震惊中惊省过来,“四一九”电信诈骗案已经过去快半年了,从防抢反骗工作组开始,精心组织抓捕和追逃足有数次了,却不料精心组织的一无所获,今天仓促间,却把这个A级追逃的捞住了。

“政委,您这客请定了啊。”老范笑着道。

“对,政委,赶紧汇报啊,把指挥部那帮得乐疯了,A级追逃。这次没白来。”续兵笑着凑上来了。

“我倒想清,不过这个荣幸早被沈组长抢了。”童政委拿着步话,捋了捋情绪,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汇报着:

“报告指挥部,目标全部落网,三位嫌疑人,经确认,有省厅‘四一九’电信诈骗案A级追逃嫌疑人梁根邦……重复一遍……”

指挥部里,不少人眼睛一凸、一瞪,重复一遍听清楚之后,所有目光刷地投向正等消息的行双成,行双成被刺激地腾地站起来了,故作姿态很严肃地说着:“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伟大而牛逼的最终不会是嫌疑人,而是我们——policeman!走,列队迎接去!”

嘻嘻哈哈一阵,一窝蜂地跟着行双成往楼下去了。不仅技侦,连指挥部的几位也闻讯奔下来了,一个重要嫌疑人的落网,终于把多日笼罩在专案组寸功未进的阴云一刹那间驱散了……

此时此刻,帅朗也正慌不择路从医院楼梯上往下跑,边跑边捂着脑袋,嘭嘭嘭几声,有东西在身边炸开了,一个梨俩苹果,顾不上这些,只是没命地跑,身后追着个胖妇人,边追边骂着:“……恁个小鳖孙,再来找我家大牛,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好在腿脚利索,脚步飞快,跑到了门厅终于把大牛他妈摆脱,小时候这老娘们不管逮着大院里哪个坏水子都敢揍,包括自己儿子。帅朗从小就怵,早就养成心理阴影了,可不料出了病房就碰了个照面,紧跑慢跑,差点还被人家干一家伙。

急匆匆地出了门厅,拍门上车,气喘着催着方卉婷,快走快走,不时地还看着医院里。

“怎么了?”方卉婷看帅朗紧张这样,倒吓了一跳。

“没怎么,碰上大牛他妈了,差点揍我一顿。快走,那老娘们凶呢。”帅朗心有余悸地说着。

发动着车,起了步,方卉婷看能帅朗吓成这样,倒也不禁莞尔,驶出了医院笑着问着:“不会吧,我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这个胆子大小无关,理亏呀……”帅朗无奈地道着。

“不理亏吧,你既没违法、更没犯罪,怎么会理亏呢?”方卉婷故意刺激道,这一刺激,帅朗翻翻白眼,接不上茬来了,拧过脑袋一边去了。驶出不远,电话铃响了,方卉婷把车泊到路边,接着指挥部的电话,帅朗虽然不知道是谁,瞥眼瞧着方卉婷“嗯嗯啊啊”应着的表情,明显的耸然一动,这倒怀疑了,好像出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不过扣了电话再上路的时候,方卉婷又恢复了平静了,平静地驾着车目不斜视,让等着她有所动作的帅朗倒按捺不住了,出声问着:“出什么事了?”

“哦对了,忘了我自己的身份了。”帅朗回道,有点生自个的闷气了,干脆也不理会了。

一不理会,靠着车座闭目养神,方卉婷几次想打开话题,却不料帅朗连睁眼也懒得睁了,几次都让方卉婷硬生生把话咽肚子里了。消息传来了,是郑冠群的电话,透露了梁根邦已经被抓获的事。那么紧接着,对于提供线索的帅朗就更重视了,安排着方卉婷把人送回绿城宾馆,随后可能他亲自要去。这个消息对于专案组是好消息,可方卉婷知道对于帅朗,未必是好消息,恐怕一时半会想走,那是不可能了……

绿城宾馆,方卉婷驾车停到了宾馆停车场边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路上言语不合,你没给我好脸色,我也没给你好话,下了车锁上门,走了几步回头见帅朗没跟上,回头就是犯职业病一般地训着:“快点,怎么,想溜?”

帅朗没说话,只是诧异地指指不远处的门厅,方卉婷一扭头,哦,看到了,是专案组的车,载着两位没穿警服没戴帽子的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哭丧着脸,女的却是边下车边抹泪,是位梳解发头的女警,肯定是从工作岗位上直接拉到这儿来了,直接被专案组的外勤前后护着上了宾馆,方卉婷蓦地觉得心里被刺了下,作为指挥部的核心人员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假证牵涉的内部人员,全部被隔离到这儿来了。

“快走,有什么看的?你们他们身份一样,现在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方卉婷回头,心情颇不爽地训了句,帅朗这才迈步跟上了,跟着方卉婷上了台阶、进了门厅,仿佛有什么话如鲠在喉,直憋到进电梯,没人时才神神秘秘问着:“喂,方姐,你们这是……”

指指上楼的那群,自然是八卦心思上来了,方卉婷不理会,斥了句:“我们怎么了?”

“我是说,你们的团伙内部,还起内讧呀?”帅朗神神叨叨,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一听方卉婷别扭,剜着眼:“会不会说话?我们能用团伙?能用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