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画蛇添足 作茧自缚02

“一个道理嘛,你又不是理解不了?团队就比团伙高尚、清理队伍就比内讧好听?”帅朗泼凉水了,一泼方卉婷瞪了眼,顺着帅朗的思路回招了,无所谓地说着:“好,你说得对,我们团伙确实内讧了,不过都是拜你这位告密者所赐了。”

“这是……假证牵涉到的?”帅朗眼一愣,瞬间联系到了。方卉婷点点头,给了帅朗个隔岸观火的表情道着:“以你的逻辑,你把他们的饭碗砸了,回头是不是得把你家房子点了?”

帅朗无语了,被噎住了,喉结动动,看着方卉婷得意的神情,蛮受刺激的,憋了半天直到出电梯才悻悻然道着:“娘的,爱点点呗,亏得现在房价这么高我还没买呢。”

一个意外,让帅朗心里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到了七层住的地方,一层除了电梯口有值班人员,其中的几个房间门口也派上了值班人,就拉张椅子坐在那儿看报纸,对付有身份的人很好处理,有家有口有业有老婆孩子,谁也不可能像流窜犯那么潜逃,只要看着不出门不打电话就成,走了几步,帅朗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怪话又来了,小声问着方卉婷:“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双规?”

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似乎很像,不过还不是,只是专案组采取的内部临时措施,到了纪检检察真施行这一步,比这个可要严重多了。方卉婷一瞥帅朗那样肯定是个门外汉,故意说道:“可不,你多拽,不是公务员,都享受的公务员待遇。”

帅朗这二杆子又被呛了下,无语了,看了看这架势,倒是为自己没有选择公务员这条道路深感庆幸,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就想当都没门。

值班的开了门,进了房间,帅朗洗了把脸,擦着脸出了卫生间时,看得方卉婷脱了警帽,正倒着一杯开水,闲坐在靠窗的小茶几旁边,那架势像不准备走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帅朗可没心思再和她多扯,毛巾扔过一边,斜靠在**,貌似累了,其实一点不累,有点烦了,现在看着穿警服的就烦,那是涉及制服**都提不起心劲来。

“起来。”方卉婷叫了一声。帅朗蜷在**,一扭头,没好脸色,不料方卉婷今天有备而来似的说道,“怎么,又想准备用脱光吓跑我?”

一句把帅朗说得脸红了,莫名地有点脸红,懒懒坐起来,方卉婷抿了口水,抬眼看了眼帅朗,慢条斯理地说着:“现在十点零五分,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专案组现在恐怕都在忙着,在医院时我请示了指挥部,所以呢,咱们有时间聊一会儿。怎么,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说什么呀?”帅朗眯着一只眼,无奈地说着:“公事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可说的了;私事吧,好像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看你这态度和表情,是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方卉婷道,颇有深意地看了帅朗一眼,曾经俩人的四目相接的时候,有那么一种心动的默契,对了,很久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一见面不是你呛我就是我噎你,仿佛俩人有什么宿仇一般。果真有仇,帅朗翻着白眼道:“我人都在这儿了,还意识什么?该抓抓,该判判,谁在乎呀?”

“你……你什么态度?错就是错了,谁还冤枉你了怎么着?”方卉婷争辨上了,龇眉瞪眼,不客气了:“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话,你这人真不知好歹。”

“算了,不争了。”帅朗让步了,仰面一躺,无所谓地说着:“真要争出个对错来,可能吗?合理合法的就对,不合理不合法的就错?你们披着警察就对,别人没穿警服就错?我告诉你,即便是我错了,很大程度上也是社会原因,不是我个人问题。”

“社会原因?你可真会找理由。”方卉婷打断插了句。

“哼……”帅朗不屑道:“这个理由你不承认还不行,知道你们为什么久攻不下这个案子吗?是因为社会问题锻造了一个无孔不入的骗子,人家上一代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夫妻一双被迫害死了,这是社会问题吧!?就这社会问题还伸不了冤,社会问题吧?到头来无依无靠,走上以骗谋生的路子,社会问题吧?正因为众多的社会问题,造就了这么一个很牛逼的骗子……让你们都焦头烂额,呵呵,我倒觉得像端木这个样子,骗上几个亿,骗得全国警察没一点头绪,最后还骗得漂洋过海了,人才呐!”

方卉婷眼凸着,嘴使劲抿着,就差悖然大怒了,不料这么个被气坏的表情,倒是让帅朗兴趣上来了,一骨碌坐起身来,谈兴大浓,直摆活着:“别瞪我,你当警察应该了解,犯罪是一个极具美感的事,看过《十三街区》么?看过《极速飞车》吗,这片子为什么这么卖座,就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渴望犯罪的欲望……想想端木现在多牛逼着,一只手揽着美女、一只手掌控着数亿的资金、谈笑间把你们警察调得上窜下跳,这不是人才呐,是天才呐。”

方卉婷气着了,这些当着和尚骂秃驴的话再有涵养也听不下去,憋了一口气,指着帅朗,正要训斥的时候,不料帅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方卉婷在怒火中烧的边缘生生刹住了车,怒极反笑了,笑着哼了哼,没理会,知道这货是故意气得自己上火呢。

咦?没反应,帅朗愣了下,也笑了,笑着道:“涵养功夫有长进啊,嘻嘻……”

“故意气我是不是?”方卉婷道着,无所谓地说道:“随你便,你要真达到端木的高度,就不用还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帅朗,我就纳闷了,你就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就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能成为你违法乱纪的理由啊。”

“大姐,你是饱妞不知道饿汉饥呀。”帅朗一晃脑,无奈地说道:“你上大学出来,对口分配了;我上那狗屁大学,出来被赶向社会了;你一进单位工资奖金啥都有了,我们一上社会,吃饭都成问题,现在我好多同学还没找上工作呢……我知道你非常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没办法呀,大部分都是逼出来的。”

“你坑蒙拐骗,倒还有理了?”方卉婷质问了句,貌似很生气的样子。

帅朗一撇嘴,苦口婆心上来了:“其实我也想当个好人啊,刚出来给超市送货,那是没白天没黑夜,能挣多少,交交房租吃吃饭,完了;我出来卖油卖药卖保险卖广告,我什么都卖,实在是没地方卖身,要不卖身我都干,就那,也就勉强能糊个口。其实你老分个对错有意思么?我有多大错,不就想兜里多少有点钱不紧张么?不就想有份体面样子不用看别人脸色么?不就想活得像个人,让别人瞧得起吗?我倒想找个不坑蒙拐骗的行业,那没有不是?你想找块净土容易么?连我们那儿浮天阁的出家和尚都是假的。”

扑哧声方卉婷被气笑了,每每自己的大道理总是被帅朗这些歪理压过了一头,而且还压得死死的。一笑,帅朗察言观色,倒觉得方卉婷也不是一味地说教,更觉得方卉婷坐下来说话,似乎并不是出于专案组的授意,否则就不会有如此灿烂和宽容的笑容了。每每有事的时候,总是看到她脸上忧心重重地,此时一笑,不经意间,让帅朗心里**起了层层涟漪,暗道着似乎自己对方卉婷的看法有点误差。

“看什么?说话是歪理一套一套,想个事是自作聪明,其实你比谁都糊涂。”方卉婷笑容一整,职业性地训上帅朗了,这一训,让帅朗诧异了,隐隐地觉得俩人的谈话已经超出了案情范围,弱弱地说了句:“我这么糊涂吗?”

有吗?帅朗盯着方卉婷,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证明自己判断的端倪,方卉婷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半晌才启口说着:“对于打击违法犯罪我从不介意,不过每个人都有私心,我也有,假如有一天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好朋友触犯法律了,我说不定也会循私枉法一回。咱们都是小人物,我理解你,明哲保身总是放在第一位的,我相信在这个案子里,你也没有犯过多大的事,做过多大的恶。”

“那当然,要犯的事大了,我早溜了。”帅朗道,一说看着方卉婷一气结,马上改口道:“放心放心,我心里有谱,差不多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你说的对,咱们都是小人物,逆不过大流,否则后果是粉身碎骨……对了,方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就给我开了后门,我也不敢走呀?”

一个不敢走,又把方卉婷逗笑了,一笑,帅朗也呵呵在傻笑,也许彼此都能看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俩个人彼此都下意识地冷漠,本身也是一种默契,此时才有了那么一种冰消雪融的感觉,帅朗坐在**笑着,很灿烂,方卉婷抿着嘴笑着,像绽开的一朵迎春花儿,郁闷了些许日子,今天似乎第一次如此地开怀。

只不过笑着的时候,方卉婷叹了口气,一叹气,让帅朗咯噔了一下,感觉到了自己这号烂泥不上墙的得性,很让警花姐失望了,正要说句宽慰的话时,却不料方卉婷压低着声音,轻叱道:“你可以聪明点,但不要太自作聪明了。”

“什么意思?”帅朗的话也下意识地在压低分贝。

“昨天晚上专案组就讨论过了,对于你的事要低调处理,出了枪案,又和现场指挥操作有误有关系,专案组要保续队长,肯定不会对你那些摆不上桌面的烂事深究……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就即便有污点,可冷库毕竟抓到了四位嫌疑人,怎么也算有立功表现,迟早会放了你,不会按程序处理。”方卉婷小声说道,一说道此处,狠狠地剜了帅朗一眼,更低沉、更忿意地说着:“可你倒好,一交五十万,又爆出一个重大线索来,这条线索把梁根邦抓住了……现在好了,你成功地把自己从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了,现在专案组就能放都舍不得放你了。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谈话机会吗,是郑老让我劝劝你,一定要识时务,再有什么事千万别包着不说。”

呃……帅朗喉结噎了下,愣了,敢情是画蛇添足脱裤子放屁了。这事办得连方卉婷也觉得很糊涂似地,放了杯子,起身了,这一走,帅朗可期期艾艾舍不得了,紧张地站起身来问着:“那方姐,我怎么办?”

“当坏人你没那胆子、当好人你又没那性子,还当你的小人吧……别把自己当根葱就行。”方卉婷撂了句,噔噔向门外走着,既有警示,亦有暗示。一暗示,帅朗想起什么来,在方卉婷手搭到门上的一刹那出声喊着:“方姐,等等。”

方卉婷站住了,斜斜地回过头来,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帅朗抓着稍纵既逝的机会追问着:“进来时候咱们那顿饭都误了……出去我请你,你来不?”

“哼,那得看心情好不好了,也得看你能不能出去了。”方卉婷嗤了句,很傲。

门开了,又关上了,听着渐杳的脚步声,回味着最后那一句很傲、很拽,却不是厌恶的拒绝的话,帅朗抹着下巴搓着嘴巴,狠狠地下定着决心:一定要出去。

就是嘛,一定要出去,想想很傲的警花姐、想想灿烂的笑容,想想那看一眼就想**、看两眼就想长期霸占的方姐,帅朗又暗道着:一定要出去,不出去可就没机会了。

对了,梁根邦抓住了?帅朗过了很久才回味到这儿,梁根邦一抓住,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帅朗在房间里踱步着,在案情和一缕淡淡的暧昧奸情中回味着,反过来想,似乎觉得自己这一步棋好像也没错,最起码,能给自己和所谓嫌疑人“小玉”的关系一个很好的解释。

……

“梁根邦,你还不准备开口是不是?别的事暂且先不说,就你刚才持枪袭警,知道什么罪么?”预审员在施压。

“抬起头来……你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无法掌握你的犯罪事实是吧?”另一位预审员,也在施压。

屏幕上,嫌疑人深低着头,神情萎靡,戴着铐子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化了一样,任凭预审员怎么施压,就是只言不露。

沈子昂看着预审的监控,直勾勾盯着嫌疑人的表情和细微动作,不过看了很久,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于自己从业的那份经验全部失效了,理论上讲,那怕有一点心理活动也会反映在行动或者表情上,而此时嫌疑人表现,就像根本没有心理活动一样,半晌回头征询地看郑冠群,老郑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审不下来……不过也正说明他身上的负案很重,这是一落网万念俱灰了……审那俩个,柿子先捏软的。”

另外俩位,早已开审了,只不过场面同样另类,沈子昂示意着打开3号预审室的监控,笑话来了,那位绰号包皮的嫌疑人,此时正在预审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人坐在地上,手铐上椅子上,椅子躺在身边,根本没有正常录制预审现场,这台机是关着的,郑冠群诧异一问,沈子昂无奈地道着:“犯毒瘾了,满地打滚,话都说不成一句,估计有故意成份,不过这个人真有毒瘾,身上还揣了十几个小包。”

“不能人到手了,还没办法吧。根据这几个嫌疑人情况制订一个预审方案,可以由浅入深慢慢来,不过时间不能拖。”郑冠群道着,五号预审室,那位叫林玉峰的律师也在僵着,这是还没有过了心理适应期,不过从表情上看,这位好歹抖抖索索很不自然地挪着位置,看了几眼,郑冠群一指道:“就他……先从他打开突破口。”

“郑老师,要不您指点指点他们。”沈子昂道,老郑点点头,沈子昂示意着一位内勤,领着老郑下去了,刚一出门,沈子昂回头示意着,那位录像的技侦“啪”把三号预审的录制,关了。

现场,被关闭的现场,续兵带着医生进了预审室,那俩位预审员知趣地先让出来了,嫌疑人还在哭诉着:“吸一口,就吸一口……让吸一口,我全说。”

边说边哀求着续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身抹着一身灰,从进门不久就这得性,续兵对这类嫌疑人见多了,站在他身边没有理会哀求,指指医生,蹲下身子道:“医生有一针就能止瘾,不过你就是个跑腿的,有什么可说的?”

“有有有……”包皮不迭地说着,鼻涕流进了嘴里也浑然不觉。

“有什么?钱被缴了,人被抓了,人质也被我们救了,你们还有什么?”续兵故意问道。

“有有有……还有一个人质在我们手里。”包皮急了,牙齿打着战,冷也似地咯咯直响。

“吹牛吧?就你这身子骨,还抓人质?”续兵不屑道。

“真有,还关在地下室,邦哥捅了他一刀……说不定已经死了,这事办得不地道了,诈了人家两百万,回头还把人捅了……真不是我干的啊……大哥,给我一口,我快不行了……”

包皮含糊不清地说着,续兵听着听着眼直了,这样描述,能吻合到吴奇刚的交待了,难不成挟持吴荫佑取到了钱,还杀人灭口?这一惊非同小可,揪着这货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人在哪儿?快说……”

包皮这位貌似怒目金刚的吓着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地址,续兵扔下嫌疑人,快步飞奔出了预审室,边汇报边带着一队外勤朝着嫌疑人交待的地点驶去。

南郊,张新庄,一幢联体的老式居民楼,紧锁的铁门被外勤撬开之后,续兵一行外勤进了套着塑料脚套进了房间,开了卫生间,一瞬间都眼直了……下水管上缚着一位中年人,嘴被黑胶带封着,颈部动脉被切开,血顺着衣襟已经浸湿了前襟一片,在马桶四周形成了一个血形,血已经凝固,死去已经多时了。

“叫法医吧。”

续兵侧过脸,说了句。外勤们知道此事的处理程序,都小心翼翼地出了现场,守在这个阴森的地下室门口。

《经济信息联播》九月三十日电,昨天我国公安机关协同菲律宾国家调查局破获了一起跨国电信诈骗大案,境内外抓获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148人,铲除电信诈骗犯罪窝点41个,查扣涉案赃款1.2亿元,缴获涉案银行卡8000多张,手机、枪支、假身份证等一批赃物。此前,我国境内多个省份发生冒充公安、检察机关诈骗案件,涉案金额巨大,一度引起社会强烈反响,几地公安部门成立专案组经过数月缜密调查,于昨天下午展开行动,国内福建、云南、广东、湖北、黑龙江、河南等地警方同时行动,共捣毁犯罪窝点近30个,抓获犯罪嫌疑人90多人。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次成功的多国警方合作的行动,其中组织策划并出资在菲律宾、越南、柬埔寨、新加坡、台湾等地设立拨打诈骗电话窝点有17个被当地警方捣毁,抓获涉案嫌疑人50余名,犯罪集团的主要几名头目均告落网……

餐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连续忙碌了十数日的专案组成员用热烈的掌声给自己来了个犒赏。外界的报道引起的反响有多大暂不用说,当省厅刘厅长向大家宣读省厅和公安部发来的嘉奖令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几次把短短的电文打断。

新闻报道相对模糊,幕后的真相是中州这个专案组抓捕到了电信诈骗案的一个主要参与者梁根邦,梁根邦直接的上线在厦门,厦门窝点又是一位化名成中华的头目设立的、而这位核心成员成中华落网之后,大案如山倾倒,牵涉出来了六个头目和直接操纵的境内外七十多个窝点全部暴露出来……一个偶然,引起了连锁的反应,追踪数月的电信诈骗案全线飘红。

于是,中州这个小小的专案组成了全国同行的瞩目焦点,甚至于公安部0919专案组特派员专程从首都赶来调阅案卷,询问直接嫌疑人。一周以来,这个地方的编制扩大了一倍,人员增加了两倍,车辆增加了两倍不止,亏是检测中心的大院够大,现在去看,各式的轿式警车、面包式警车、越野式警车甚至只有公安部可数几个单位才有的特种押送车,停了满满的一大院子。

刘厅长今天是到专案组专程宣读嘉奖令,短会开了十数分钟,到场的尚有不少新闻单位的记者,簇拥着从大餐厅出来时,专门安排把押解的场面拍摄了几个特写。一个中队的特警把警戒线拉了两公里,嫌疑人从专案组滞留室押解出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十数个摄像镜头直指头发散乱、两眼无神、戴着手铐脚镣的嫌疑人,卡卡嚓嚓相机和拍摄的声音,之后是数十辆警车押解的队伍,绵延了街区足有半公里长。

“总算有个交待了啊,童政委,这次得几等功啊。”高大的续兵在队伍之后特别显眼,目送着最后一辆押送车出专案组,笑着道。老范故意刺激了句:“兄弟,集体功劳,又不是你抓的人,你激动什么?”

“废话,三千铁警,咱们组是旗手……这个大案是从咱们这破开口的。”续兵得意地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咱们的目标抓住了?”童辉反问道。

一句问住续兵和老范,这个轰传一时的大案,在专案组倒属于搂草打兔子捡来的,谁也没想到梁根邦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扯出这许多惊人的案子;同样谁也没想到,抓了一百多个各式嫌疑人,居然没有看到端木界平落网,不少小头目都交待出了这个“王平”,可王平像人间蒸发一样,早就无影无踪了。

“这个人不简单啊,他骗得很有节制啊,居然狠心把几处投资和手下都扔了,要不就是预料到出事了。”范爱国道。

“不能吧?这么拽?”续兵不服气。

“那人呢?你说在哪儿?21号确实在中州、24号卫星电话信号确定在香港、28号到了新加坡……等咱们抓,人没了。”老范出了难题,续兵一愣,道了句:“你问我,我问谁去?”

“去去,各忙各的。”童政委摆摆手,跟着郑冠群和沈子昂上楼,半晌人走,续兵才诧异地问着老范:“忙什么呀?嫌疑人都解押走了,还有咱们什么事?”

“呆着呗……现在是见好就收、还是扩大战果,领导们不正商量着呢吗?”老范小声道了句,很识时务。

对,这个时务没错,对于中州设立的这个专案组可以说硕果累累,很争面子了,不过再叙初衷要诱捕端木界平的话,却是还没有完成任务,究竟是解散还是继续,今天差不多到十字路口了。一起上楼的也没什么人了,中山、宁夏、黑龙江几地的同行已经离开中州了,梁根邦几位重大嫌疑人被省厅接手了,要和部里0919专案组并案调查,盛名之下的这个中州专案组,该何去何从,沈子昂回头时,只看到了能商量的两个人了,一位是童辉政委,一位是省厅的郑冠群。

今天刘厅长和部里的专员不吝言辞的表扬了一番,各人的心情自是很好,请进了办公室,沈子昂亲自给两位倒水沏茶,边坐边说着:“中午我安排多办了几桌,大家辛苦两周多了,童政委,您得主持大局啊,这酒场,我可当不了组长。”

“开什么玩笑,有郑老和您在,我敢主持?”童辉推让着,却不料老郑直说自己肝功能以及消化功能早被酒精毒害了,根本不敢接招,又推了回来,童辉推拒不得,只好勉为其难了。谈笑风生着,其实这一周几乎是在无所事事中渡过的,包猛刚审了两个小时就撂了,林玉峰审了十个小时也交待,最难审的梁根邦用了四十多个小时,却不料和几地警方的调查接上了线,最终引出了电信诈骗案的全线告破。

侦破这个案子纯属偶然,但对于警察来说,盯上了案子最终告破却是必然,有时候在偶然和必然之间需要一个选择,沈子昂聊了几句,终于转上选择这个正题了,问着郑冠群道:“郑老,昨天咱们谈过了,今天再摆上桌面上,现在您说咱们是激流勇退呢,还是乘胜追击?”

“先听听你的意见,还有小童,你说呢?”郑冠群道。

“我们外勤组的,只能听指挥了。”童辉没有回应,心里打着小鼓,现在结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有省厅和公安部的点名嘉奖,对那儿也交待得过去,继续往下追,追着了倒好,抓不到首犯,那结果可是要惨淡收场了,再说了,现在端木究竟在哪儿也没有消息来源了。

“如果撤的话,很容易,刘厅长的意思呢,也是让我们考虑着办,毕竟电信诈骗案已经全线告破,就漏网一个两个也向社会交待得了,再说他们如果在国内,落网也是迟早的事,我听厅长的意思,倾向于见好就收,免得将来向上交待不了让省厅难堪……”

沈子昂道了一种方式,话音一转,又说到了专案组的留,这就难了,就听他说着:“要是保留专案组继续深入调查,有三个难点需要解决,第一,林玉峰是徐丽雅聘请的律师,他连端木都不认识;梁根邦倒是和端木见过一面,但连真名也不知道,我们倚重的就是这两条线索,如果这儿线索一断,再从什么地方开始,这是个难点;第二,端木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究竟还在不在中州、在不在咱们省、在不在国内,这个实在不好判断,我们掌握的他两部卫星电话,在新加坡消失后,又出现在日本。咱们的职权范围可仅限于省内和中州市,出了区域,可就不归咱们管了;第三,要是继续往下查,将来万一一无所获怎么收场也是个问题。”

罗列了些许问题,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从第一次诱捕失败,似乎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梁根邦的意外被捕,恰恰给了个很好的台阶,这个台阶是下也不下,把沈子昂难住了。

听完了,郑冠群在把玩着水杯,沉吟了片刻才说着:“小沈,看来你还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没有跳出来,立足点仍然是自身,我不是打击你啊,以你这种思维方式,即便端木仍然在中州,你也抓不住,或许就抓住了,这个意外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嗯?郑老,您有想法?”沈子昂诧异了,眼光投过来。

“有点,我觉得我们现在能取得的进展,说不定也是有意为之。”郑冠群爆了个雷语,一听这话,沈子昂惊讶了,奇怪地问着:“谁有意?有意让我们抓到?”

“端木呀!?……我仔细研究了这个人十数年来的诈骗手法,隐隐约约我抓到了点思路,你们帮我捋捋,你看,一九九X年残疾人互助联盟诈骗案,落网一共20多个嫌疑人,没有端木;呼市的合同诈骗案,大骗子郑铎落网,可他的私人助理,也就是端木下落不明;宁夏的集资诈骗案,主要嫌疑人李强落网,以会计师身份出现的端木也下落不明;还有广西的风险投资诈骗案,嫌疑人同样也指认端木,但端木同样是在最后一刻溜之大吉……王小兵、杨军、孙亮,究竟用了多少个假名字,现在还无法统计,现在又是另一个假名王平爆光,似乎一件案子倾覆,对于他好像只是个假身份的曝光,换一个身份,他照样可以重来,说不定这个案偃旗息鼓之后又会出个张平、李平、陈平。你们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个什么样我们没有掌握的规律呢?”郑冠群问道,很怀疑的口吻。

“恰恰说明这个人非常狡猾,反侦察的意识很强。所以我们抓捕的难度会无限制的扩大。”童政委说道,一说郑冠群摇了摇头,否定了,回头再看沈子昂,沈子昂揣摩这个案子时日不短了,想了想,有点不相信地说道:“郑老,您的意思是,骗到一定程度,他就会自换门庭,把下面的人全部抛给警察?他在利用我们作清道夫……”

“对。我有这种感觉,抛出个烂摊子让警察接手,既能给警察一个交待,也能给自己找一个重新来的机会,即便在这个电信诈骗案里,加上梁根邦一共是七个头目,四个境内、三个境外,根据梁根邦交待,是端以护照为诱饵协迫端木对吴荫佑下手,杀人灭口,走到这里,他们使命就完了,甚至于林玉峰给梁根邦的护照也是假的,我想,端木根本没有想让梁根邦出逃,而是有意地把他往警察手里送……不管他在中州落网还是持护照出境时落网,结果都一样,否则以端木的混迹经验,直接通过秘密渠道走蛇头的路子,我们根本无法查到梁根邦,你们想想,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查到他是怎么样出入境的。”郑冠群又抛出了几点嫌疑。

像,很像在用警察当清道夫,在当骗子除旧立新的清道夫,类似的案例倒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么大手笔的确属罕见,而且沈子昂再逆向考虑一下,抓到了这么多嫌疑人、查封了这么多窝点和涉案资金,恐怕就各地同行也腾不出手来再对付端木,其实也正常的思维考虑也是如此,一个嫌疑人把他的犯罪产业丢了,肯定再兴不起什么大浪来了,落网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一点,沈子昂知道对端木并不适用,手里还掌握着大量资金,谁可知道他回头还能想出一个什么样的匪夷所思的骗局来。

这就难了,沈子昂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当警察的谁也没有胆量把自己的前程押到一个案子的成败上,特别是像沈子昂这种年纪轻轻已经坐到督察位置的高阶警官,郑冠群撂出这么个难题来,瞬间也从沈子昂的脸上发现预料中的表情了。

什么表情呢?患得患失呗。患了好一阵又是来回话问着郑冠群道:“郑老,您的意见呢?我听您的意见,别老给我出难题。”

“我意见是,还可以稍拖几天等待观望,不过时间不可能太久,专案组几十号人不能老窝在这儿;以一到两周为限吧,实在不行,只能鸣金收兵了,你是咬定目标准备查下去,那当然又是另一说。”郑冠群道。

“可从那儿开始,线索可都断了,如果真像您判断的那样,下一次浮出水面,恐怕得一两年之后了吧?我们要查,从哪儿开始呢?”沈子昂问。

“你忘了,还有最后一条线没有断,端木回中州干什么来了?以前想是因为《英耀篇》的缘故,不过现在看来,也许他对我们的调查已经有所察觉,说不定从梁根邦上通缉令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谋划变身了……现在可能和他发生直接关系的,好像我们手里还有一个人。”郑冠群神神秘秘道着,眼里带笑,沈子昂和童辉几乎同时喊出了这个名字:“帅朗!?”

“对,帅朗。”郑冠群道。

“哦哟,把这小子都快忘了,在绿城宾馆都吃了一星期了。”童辉笑着道。

“这个人……我实在看不出他有这么大的价值,原来以为他和诈骗团伙多少有点关联,现在好了,居然是个打酱油的。”沈子昂笑道。

“把这个打酱油的,放了怎么样?一来做个顺水人情,二来咱们在对待他的事情上也确实有不妥之处;三来呢,说不定这会成为一个饵……”郑冠群缓缓道着,看样想了许久了。

细细地说着放和不放的对比,沈子昂斟酌了片刻,这个刺头倒无意中办了件成全自己的好事,再说几个嫌疑人的供词都能证明他和诈骗案确实无关,即便是认识那位女涉案人,可毕竟把五十万被骗款项和消息都告诉了专案组,说来说去,似乎放出来更合理一点,如果真能当个饵用,那对案件的推进益处可就大了。

半晌,沈子昂点点头,附议了。

……

驶到绿城宾馆的时候十一点多了,专案组下了个轮休的命令,内勤和外勤各自安排国庆的值班的紧急策应,剩下的人可以回家休息一到两天,这个消息对于忙了几周的人员都不啻于一个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连续兵和老范一路上的话题也围着放假说,这个时候,倒还真没把那货当回事了。

716房间,门开着,大开着,房间里响着电视的声音,续兵和老范诧异地进了门,踱过走廊,被眼前的景像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帅朗正躺着抽烟,烟灰缸放在肚子上,光着大脚丫,龇牙咧嘴边抽边笑着,侧头一看电视,却是放的《猫和老鼠》,屏幕上追得起劲,下面看得起劲。

“哟,生活不错嘛。”老范笑着道,帅朗一愣,坐起来了。

“小子,还记我仇啊,你那哥们已经出院了啊,我去看了趟,恢复得不错,又能打架了。”续兵开了个玩笑。

帅朗左看看,右看看,烟掐了,人愣着道:“哟,看你们这意思,我这公务饭吃到头了?”

“哼,聪明……我说这小子聪明吧,对,吃到头了,告诉你的好消息想不想听?”老范逗着帅朗,帅朗不屑地道:“放我走呗,都写脸上了,还想给我惊喜呀?”

“你怎么知道要放你走?”续兵讶了一下下。

“早间新闻都播了,跨国电信诈骗案全线告破,那么多嫌疑人落网,是梁根邦捅出来的吧?我这就叫有重大立功表现,别说事情不大,就事情很大,都要从宽处理。”帅朗道。

老范和续兵都笑了,一个坐**、一个坐椅子上,老范痛快了句:“对,放你了,不过由于你的情况特殊,专案组对你要实行监护居住。”

“没问题,爱监视你监视呗。”

“未解除监视居住以前,不能离开中州。”

“没问题,离开中州我还不知道去哪儿呢?”

“而且要随时接受专案组传唤,随传随到。”

“没问题,不传到也行。”

续兵和老范本来觉得帅朗可能会有点逆反情绪,却不料这货早提裤子穿衣套鞋,一副准备即时开溜的样子,续兵纳闷了,弱弱地说了句:“看来你是巴不得想走啊。”

“废话,不想走才有病呢?你再关我俩月,生意没了,钱没了,还得重头开始混,工作都没地儿找。”帅朗套好了鞋,老范随手把铁路公安转交的东西全给了帅朗,手机、表、钱包,帅朗不迭地收进口袋,续兵和老范还没走,这货早一溜烟窜了。

下了楼,奔出门厅,叫了辆出租车,帅朗如出笼的鸟儿,深吸了一口城市的空气,有那么一种闻到自由味道的感觉。上车就走,直奔景区,这许多日子什么消息也没有,知道大牛出院回家了,第一件事,自然是关心饭碗问题了。

不多会,驰回了景区,熙熙攘攘的游客让帅朗顿感格外亲切,特别是自己的工艺品门市照常开着,那亲切的感觉又多了几分。下了车,挤过人群进了店门,正忽悠一位外地女游客的平果一愣,啊呜怪叫着直扑上来了,来了个****的拥抱,隔着玻璃柜台,田园从柜台下拱出来,搂着腰一把把帅朗扛起来,俩人大呼小叫着,把一屋买货的客人吓走了一大半。

“快快,放下,人都吓走了……”帅朗嘻嘻哈哈笑着下来了,进了柜台里,边出货边得啵着问着,情况不错,积压的货基本售完,厂家来了几次人,催着和工艺品店签供货合同,后来还是杜玉芬代签了,当然,多亏了杜姐,听得帅朗好一阵感动。再问老黄和罗嗦回来了,帅朗问这俩老实不老实,田园说着,你要出不来,指定不老实,不过你出来,他们不敢不老实,怕你坑他们呢……一阵打闹,电话一拔,不多会闻讯赶来的老皮、小皮、老黄、罗嗦一干人都来了,一进门都是大呼小叫,又搂又抱,捎带着取笑帅朗,已经习惯了,帅朗的脸皮足够厚到不在乎,大吹法螺一通,多大事还摆不平,不就打了两回架么?再打两回也没事。

“什么?什么时候?”帅朗倒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前天发的榜,公示呢,有你的名。排在中间呢。”罗少刚也知道这回事。

“我说忽悠,行啊,考试考得不少啊,八十多分呢。”老黄道。

一说这事,都讶异了,都很意外地看着帅朗,要扔下这边的生意回去上班,放在以前可以理解,现在嘛,似乎有点理解不了了,不料帅朗愣了愣,迸出俩字来:“骗局!这招工是个骗局。”

“不可能,铁路局直接招工,上编的。我要有文凭我就去了。”罗少刚道。

“就是啊,咱们铁老大骗什么?当兵转业的和大本毕业的子弟,符合这个框框都能进去。”老黄也愕然了,不知道骗从何来。

“狗屁,我就怕把我招上,所以做题的时候我做了一半都不到,做了的那一半,估计对都对不了一半,怎么可能考八十分呢?我活这么大,还没考过这么高分呢?更何况还是电工知识,别说八十分,能考十八分都是意外。”帅朗火冒三丈的说道。一说,老皮皱纹一紧,吃吃笑了,被帅朗这得性逗笑了,罗少刚、黄国强也嘿嘿笑着,俩人一揽帅朗,罗少刚安慰着:“这个正常,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回照顾子弟呢,肯定是你爸给你想了办法了。”

“就是嘛,你爸好赖也是乘警大队长,勤勤恳恳好几十年了,没功劳有苦劳,照顾个子弟不很正常么?”老黄也安慰着,不过话锋一转,取笑上了:“不过帅哥,你去当电工,认识零线火线么?”

“就是啊帅朗,我就想不通了,工种多呢,干嘛选电工?你到火车上当机修工多好,能勾搭上女乘务,反正什么工种都一样,你都不会。”罗少刚也取笑着,颇为帅朗的选择不屑了。

怎么办?帅朗愣了愣,眼前浮现着参加考试时老爸那么慈详、和霭地安慰,本来以为老爸变得知情达意理解儿子,现在看来,八成是阴谋早已造就,只等着自己往进钻呢,偏偏当时明知道考不上,还答应老爸考上回去……可现在,帅朗看看自己已经成形的队伍,看看忙前忙后招呼游客的平果和田园,不用说生意正常运转肯定挣不少,全扔下回去挣工资去?可能吗?

难了,帅朗愣着眼,咬着一根手指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现在想想,还是蹲在绿城宾馆的好,一出来就遇上这么窘迫的处境,这个难题可让咋解?

取笑还没完,兜里的电话倒急促地响了,一看帅朗胃酸牙疼,老爸的电话,估计就不告诉老爸都知道自己出来了,一接,声音不容分说:“中午回家吃饭,有事跟你说。”

“我爸的,肯定是让我回当电工。”帅朗无奈地说道。

“那跟你爸请清楚嘛,做生意不比当电工强?”老皮试图从正面开导,却不料帅朗摇摇头:“我这名声不好,不挣钱那叫活该,挣了钱我爸一定认为我坑蒙拐骗了。”

“那倒是,你爸挺了解你的嘛。”老皮道,一说,几个人又嘿嘿哈哈笑了,一笑,帅朗吃不住劲了,拽着老皮小皮老黄罗嗦,讨要主意,却不料这几位都不掺合了,笑着摆手各干各的去了,无奈之下,帅朗刚到景区屁股没沾板凳,又乘着车,往家里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