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头,是河北省沧县津浦铁路上的一个美丽小镇。据《读史方舆纪要》载:“泊头镇,县(交河县)东五十里,卫河(今南运河)西岸,商贾凑集,筑城于此。……并置新桥驿,俗名泊头驿。”泊头,即系缆停船的码头,以滨运河,故有泊头镇之名。

在泊头镇大运河西岸胜利街北端,有一处占地九百二十平方米的晋式老院,据说系山西一商人在清末时建造,初为当铺,后作药房,办过夜校,现在门口挂着一块“永茂公司”的牌子,其实是中共华北局城市工作部的驻地。

华北局城工部之所以选址泊头,一是该地靠近铁路和运河,距离平津两地不远不近,既方便传送信息,又利于安全隐蔽;二是该地群众基础好,有利于开展工作;三是该地人如潮、货如山,在此做中转站可以避开国民党特务耳目。

城工部是中共的一个工作部门,即领导敌占城市地下斗争的首脑机关。

华北局城工部的前身是一九四一年一月成立的中共晋察冀分局城市工作委员会,一九四四年九月改称城工部。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后为晋察冀中央局城工部,后晋冀鲁豫中央局与晋察冀中央局合并,成立中共中央华北局,原晋察冀中央局城工部改称中共华北局城工部。

今年四月,中共华北局城工部自沧县迁到泊头。该部先后转移了十三个驻地,这里是最后一个驻地。

这段时间也是华北局城工部领导城市工作极大发展和工作成就最卓越的一个时期,其任务主要是搜集情报,包括政治、军事、经济等方方面面的情报,同时派遣地下党员进入城市潜伏到各个领域,准备在解放军反攻时发挥作用。

华北局城工部分为七个工作室,其中第一室有个交通科,负责领导各地交通站的工作。通过设在各地的秘密交通站与平津地下党联系,传递信件、输送器材、护送人员等。向党中央提供国统区报纸,也是交通站的一项特殊任务。

交通站护送来往人员的任务也比较繁重。有一次,当护送在国外长大的一个女子时,曾遭到国民党军关卡的盘问。从小生活在日本的这个女子不会说中国话,情况很危急,机智的交通员就暗示她装作哑巴,终于蒙混过关。

解放战争时期,华北局城工部成绩非常突出,在平津两地发展了一大批从事秘密工作的党员,如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等。

傅冬菊曾在他弟弟的配合下,从父亲的保险柜里获取过重要情报。她的弟弟只有五岁,可谓是历史上年龄最小的间谍了。

一九四六年国共谈判破裂,中共中央急需了解国民党军队的情况和蒋介石的作战部署。傅作义是国民党华北地区的最高指挥官,经常去南京开会,自然了解蒋介石的全面部署。

傅冬菊在天津大公报副刊部工作,写了不少有观点、有气魄、有文彩的通讯。她常回北平看望父亲,并根据上级指示从父亲那里窃取国民党军队的重要情报。

傅冬菊知道父亲寝室有一个陈旧的保险柜,里面锁着一些重要文件。父亲开保险柜时,并不避开女儿,因此傅冬菊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也知道保险柜的钥匙装在父亲的上衣口袋里,白天随身携带,晚上放在枕头底下。

怎样才能拿到这把开保险柜的钥匙呢?傅冬菊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当她看到正在玩耍的小弟弟时,突然有了主意。

傅冬菊买了几块当时还很少见的巧克力,送给小弟弟,说她要和小弟弟做一个游戏,让小弟弟从父亲上衣口袋取出一把钥匙,而且不能让父亲发觉,看他能不能做到。小弟弟平素很听大姐姐的话,满口答应了大姐姐的要求。

傅作义下班回家,小弟弟爬到父亲怀里,要父亲讲故事,乘机取出父亲上衣口袋里的钥匙,交给了傅冬菊。

傅作义上班去了,傅冬菊进了父亲的卧室,用密码和钥匙打开了保险柜,然后拿起照相机,将最重要的军事文件拍摄下来。完事后,她把钥匙还给小弟弟,让小弟弟再放回父亲的上衣口袋。

小弟弟照办了,傅冬菊又送他几块巧克力,并且和他牵手拉钩,让小弟弟保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胶卷很快送到华北局城工部,并转报党中央。傅冬菊获得的这些文件,是解放战争初期最重要的军事情报。

夜色渐浓,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此时,在城工部副部长封灿忠的办公室里,正在召开一个小型会议。

分管天津工作的城工部副部长封灿忠是一个干练而深沉的老领导,由于受职业影响,略微近视的目光藏在黑框眼镜里,什么也不让人看出。即使是稀有的感情流露,也只是眼角一笑即止,分外含蓄。

斑白的发丝,记录着老情工经历过的斗争岁月。封灿忠没有那种高谈阔论的习惯,总是微言大义,字字句句都有分量有道理。他三言两语就能把问题揭示无余,对工作则要求严格,其一举一动都是一丝不苟的。

封灿忠看了看大家,然后用兴奋地口气说:“同志们,辽沈战役已经胜利,下一步就要解放北平和天津了。作为中共华北局城工部,我们的任务不但艰巨,而且紧急。”

“辽沈战役刚刚结束,东北野战军不会马上开进关内吧?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做准备。”具体负责天津工作的年轻干部高尊海说。

“小高,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哟!”封灿忠笑脸含威地说,“兵贵神速,这是军事常识。不管东北野战军何时入关,我们都必须尽早、尽快地开展工作,提前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是,我们一定会按照部领导的指示,做好各项工作的。”

“通知天津的刘希民了吗?”封灿忠问高尊海。

“通知好几天了,估计这一半天就能过来。”

“好!刘希民到了后,立即带到我办公室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进来说:“门卫在大门口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人自称是算命先生。”

“那人姓什么?”

“说姓刘。”

“走,看看去。”封灿忠拉着高尊海往外走,“说不定是刘希民同志!”

刘希民倍道兼程,车马劳顿,但一路上始终掺和着新鲜和兴奋,因此并不感到太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泊头。

刘希民拉住高修山的手说:“我到地方了,晚上住在亲戚家。我们在此分手吧,祝你一路平安,早日与家人团圆!”

“和你一路走来,也是缘分,我涨了不少知识。”

“过段时间我就回天津,要不要我给你那位在警备司令部当连长的表哥报个平安?”

“不麻烦你了,谢谢你!”

俗话说,隔墙有耳。就在刘希民和高修山告别的时候,他们所说的话被旁边一个民兵听得一清二楚。于是,那个民兵便悄悄尾随刘希民来到城工部门口。

那个民兵快步走进传达室,向门卫嘀咕了几句。

门卫出来拦住刘希民,问:“干什么的?”

“算命的。”刘希民顺口而答。

“从哪里来?”

“天津!”

“天津?”门卫睁大眼睛问,“你找谁?”

“找你们的领导!”

“有介绍信吗?”

“没有。”

“跟我过来!”门卫把刘希民带到一个房间,说是休息,其实是把他软禁起来,等待保卫部门的人过来审讯。

封灿忠打开门一看,被关押的果然是刘希民,于是哈哈大笑,赶紧上前握住刘希民的手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啰!”

“封副部长好……”

“小高,你带希民去吃饭。”封灿忠高兴地说,“先吃饭!民以食为天,吃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小事。吃完饭再谈工作。”

来到华北局城工部,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刘希民仍然感到温馨和轻松,犹如回到了家里。同志们的热情,领导们的关心,使他心里热乎乎的。他上报的情报,城工部领导认为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迅速作了处理。

晚饭后,封副部长把刘希民叫去谈工作。他对刘希民近期的工作非常满意,特别是这次上报的《天津军事实力配置计划》,是一份有重要使用价值的情报。

封副部长对刘希民说:“你来的正好,有些工作需要研究一下。辽沈战役胜利后,东北野战军挥师入关,剑指平津。天津是中国北方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实为战略必争要地,形势和战局要求我们必须拿下天津以威慑北平,迫使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放弃抵抗。”

刘希民听说自己的家乡快要解放了,非常兴奋,便问:“领导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除了组织工人学生继续反对南迁,护厂、护校,宣传我党的城市政策外,天津的国民党两度构筑城防工事,统领修建工程的是天津市长杜建时和守军司令陈长捷,他们在长达四十多公里的城防线上高筑防护墙,有沿墙开挖的护城河,和建造的碉堡工事,以及埋设的地雷,号称‘大天津堡垒化’,给天津穿上坚固的盔甲。你回去后要搜集三个方面的情报:一是解放战争发展形势与天津周边敌人的动向;二是天津地下党如何做好配合东北野战军解放天津的准备,特别要掌握天津守敌的动向,做好护厂工作,严防敌人破坏;三是为了有利于我军攻城,要尽快搞到敌人的城防图,也就是全天津的城市防御图。”

“是,坚决完成任务!”刘希民的回答如钢铁般掷地有声。

接着,封灿忠又强调了搞到城防图的重要意义:“要把护城河的宽度、深度,城墙的高度、厚度,都清清楚楚地标在图上,有了这样的城防图,咱解放军的大炮就等于安上了眼睛,打天津就比较容易了,损失就会少一些。”

刘希民认真地默记着,不时点点头。

这时封灿忠又有点不太放心地问:“希民同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能干得了吗?”

“能,我们有这方面的人!”刘希民满怀信心地表示。

“那好啊!”封灿忠知道天津有一批打入国民党政府机关内部的地下工作者,他们用胆识和智慧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对敌斗争。

接着,刘希民向封灿忠介绍了他直接领导和联系的地下党员有在掌管城防资料的天津工务局和地政局工作的。封灿忠高兴地说:“好啊,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来办,就是考虑到你管的系统有这个条件。”

“要求什么时候完成任务?”刘希民问。

“现在形势发展很快,这个任务很急,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好,我回去后立即行动!”刘希民坚决地答应了下来。

然后,封灿忠与刘希民商议道:“现在形势很紧,为了尽快落实工作,完成任务,你明天就赶回天津去,怎么样?”

“好,没问题!”

“那就辛苦你啦……”

微曦初露,刘希民就起床了。

在返程的路上,刘希民看到解放区的人民都兴高采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知道,这种幸福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

一想及此,刘希民就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脑子里总是在考虑回去以后如何落实上级指示,尽快搜集情报,绘制图纸,完成城防图的上报任务。

刘希民路过一个炮阵地,只见一门门大炮排着整齐的队伍,一门门大炮举起高傲的脑袋。那是我们自己的大炮啊,他们在日夜保卫着人民的安全和幸福生活。

刘希民发现这些大炮都面向北方,好像在监视天津的国民党军。他们像严阵以待的战士,时刻准备去支援东北野战军解放天津,时刻准备阻击弃城南逃的天津守敌。

拨开晨雾,迎着清风,刘希民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薄雾包围着如梦如幻的一个小镇。

只见当地的农民或成群结队,或成双成对地向小镇涌来,其中不乏花枝招展、欢声笑语的大姑娘,也有挺着哺乳过后再也没有挺起胸脯的小媳妇。

这些庄稼人心里明白,这好日子是共产党和解放军给的,他们深感生活在解放区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

在小镇上,集市的景象使刘希民尽收眼底!他看到了解放区人民过着真正的具体的幸福生活。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喜悦,好像过年一样,空气中流淌着欢快、热烈和跳动的气息。

街头小景是集市五官最细微和最生动的表情,刘希民看到的第一景观就是镇上的小吃铺。那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白粥……店老板熟练地扳起一个个蒸夹,大的小的馒头就像小白兔一样乖巧地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

“卖馒头咯!红糖馒头、开花馒头,菜馅的肉馅的,咸的甜的辣的……”嗓音嘹亮的叫卖声带着悠扬婉转的拖腔,混合着各种香味蹿上天空。

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笑容满面地涌入集市,那是一种饱含幸福感的微笑,很陶醉的样子。

此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了,一些手拿旱烟杆的老爷子和颠着秀溜小脚的老太婆也一股的劲儿,他们把挑来的箩筐摆在大街两边,蔬菜上还盖着一块薄薄的棉单子,以防蔬菜被冻蔫。

这些老人总是实打实地出售他们的劳动成果,完全是公买公卖,没有欺行霸市的现象。

一个解放军战士,不知是哪个连队的采买,来到卖白菜的一个摊位,和和气气地向摊主打听价钱,然后把上百斤白菜全部买下了,并按价付款。

摊主乐得合不拢嘴,拿出几张钞票送给战士表示回谢,被战士婉拒了。

摊主看着战士把白菜运走了,不由赞叹地说:“解放军和国军就是不一样,国军不是强买,就是少给钱。上次拉了我一车菜,说是下次付钱,现在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解放军对咱老百姓不但和气,而且不让老百姓吃亏,还是解放军好!”

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只听这边喊“借光,借光;撞啦,撞啦”,那边喊“便宜了,降价了,上等的白洋布,三角五一尺”,“要吃吗,刮啦啦五香葵花籽”,“好白菜,快来买哟”。

突然空气中飘来羊肉“热锅”的香味,只见“热锅”旁围满了人,有男子汉,也有小媳妇;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都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地方风味。刘希民也找个空位子坐下来,要了一碗羊汤和两个烧饼。

坐在刘希民对面的是一个知书断文的中年人。他把吃完饭的碗筷往旁边一推,便用手捋起了胡须。他把胡须捋顺了,捋在一起,像当地的山羊,然后颇有礼貌地微笑着问刘希民:“同志,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同志”这个称呼,昨天还要为它付出生命,今天却响遍全城,到处都可以听到,“同志”——这是一个多么耐人寻味的称呼啊!刘希民喜欢这个称呼,听起来亲切。

“我是天津人。”

“天津?”那个中年人惊诧道,“听说你们那儿要打仗哩!”

“可能是吧!”刘希民点点头。

“兵凶战危之地,那你还敢回去?”

“不怕!”刘希民笑着说,“解放军的大炮有眼睛,只打国民党军,不打咱老百姓……”

“你说的也对。”那中年人颔首道,“我家住在县城护城墙内,解放沧县那天下大雨,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就像打雷一样,解放军的大炮把城墙炸开一个豁口,可附近老百姓的房子一点都没伤着……”

吃完饭,刘希民又匆匆上路了。

一路上,看到解放区的人民都喜笑颜开,幸福美满,刘希民非常羡慕他们,也就更盼望天津早一天解放。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一支曲子: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