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张嫌疑黑单

狄国辉与老苏回至警局,在办公室内进了些咖啡,开始讲此割耳案分析检讨。

“小狄,我认为第一个嫌疑人当然是疯子赵若愚。”老苏说,“被害人丽珊小姐说,暴徒穿棕色西装,藏青大衣,灰色呢帽,走路没有声音。据冰倩小姐说,赵若愚正是穿这种颜色服装的,并且长期穿着橡皮底皮鞋。这与冰倩小姐卧室中足印也是符合的,所以割耳暴徒可能就是赵若愚。”

“丽珊小姐说,他用指甲抓破左手之背。而周世昌左手之背恰于昨晚被舞女抓破,关于这一点怎么解说?你能相信他却是被舞女抓破,而不是被丽珊抓破吗?”国辉说,“这是职业打手俞永泰,十余年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现在他还具有杀人的能力。今日他的左手插在大衣袋内,好像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不肯轻易示人。这是什么缘故呢?是不是手背被丽珊抓破了呢?”

国辉吸了几口烟继续说:“还有程愈良医师,他与邵丽珊兄妹不合。这不堪入耳的钢琴与提琴合奏,却能使人无法忍受而疯狂。因此他恨之入骨,将丽珊耳朵割掉以泄其愤。并且连续两晚俱在割耳悲剧发生后进弄,冰倩赴他家里求治,他尚未返家,却不先不后在他夫人替冰倩医治未竟之前回来。所以程愈良的嫌疑也相当重大。这有一个可能,他为了自身不愿听不堪入耳的合奏,付出一笔极大的代价,委托业已退休之职业打手俞永泰动手割耳,造成此恐怖案件。”

“关于程愈良医师部分,我并不同意你的推测,”老苏说,“他与丽珊兄妹有龃龉,但与冰倩毫无隙间啊!割去冰倩之耳是为什么呢?并且唐家弄平屋中,已有二女被割去耳朵,这又如何解释呢?”

“也许有某种复杂因素在内,我暂时无法解答,”国辉说,“但仍有一个简单的理论,可作为他割冰倩耳朵之动机,那就是因为他获悉冰倩小姐俨然以侦探自居,要查究割耳暴徒。于是他下第二次的毒手,警告她勿管闲事。至于唐家弄割耳事件恐怕薄刀党因调戏妇女不遂,因而出此手段。西区新屯的割耳案,可能学习薄刀党的恐怖手段,而加以利用。”

这一晚狄国辉与老苏检讨分析结果,写就一张割耳案黑单。黑单上名列第一的是程愈良医师,其他三人则为职业打手俞永泰,疯子赵若愚,小白脸周世昌。

次晨九时之前,国辉与老苏已在郁冰倩的客厅中出现。他们命两个警察往各住宅中传唤有关之人,至郁宅客厅侦询。老苏并特别嘱咐警察,如有拒绝传唤、故意缺席者加以逮捕可也。于是被传之人,络绎而来。

今晨郁宅客厅的上蜡地板,擦得特别光泽,而花园司门汀走道上却遍洒泥水。这是老苏出的主意,被传之人经过潮湿之走道,等于图章在印泥缸中蘸染料,当他踏上打蜡地板等于在白纸上盖印。

第一个到达之人是疯子赵若愚。他走进客厅后,在一只沙发上坐定,掏出身边所带糖果大吃大嚼,而把包糖果的花纸随意抛掷。

国辉与老苏对地板上察看,赫然是大力牌橡皮底足印。

“小狄,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是他,还有谁呢?”老苏得意洋洋地说,“其余诸人,看似有嫌疑,事实上丝毫无关。我们可立刻将他带往警局,定能一鞫而服。这里的普遍侦询是多余之举,何必使他们对我们不满意呢?”

“你又发老脾气!”国辉说:“纵使是他,我们的普遍侦询,还是应该举行的,以资证明他是唯一犯罪者。到那时再逮捕他亦不为过呀!”

忽然有一个东西像子弹般打在老苏额上。虽然不痛不痒,但这是一种对公务员的侮辱。老苏拾起这东西来观看,仍是包糖果的纸团。

“是你投掷的吗?”老苏问赵若愚。其实不用问,因为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人,而赵若愚是唯一吃糖果者。

“你这弹姆富尔!不是我投掷,难道是你自己投掷吗?”赵若愚大声地说,“我看你的前额很平坦,正好被我做练习打靶之用。喂,笨蛋!又来了。”

“嗒”的一声,老苏额上又中了一下。那是一块嚼过的奶油托菲糖,黏在老苏额上像一个将破裂的疮疖。

老苏忿懑异常跳过去想给他一个耳光,但被国辉过来挡住。

“你与他计较吗?他是疯人呀!”国辉说。赵若愚见老苏瞪着圆眼,声势汹汹,反而不声不响,对他们呆看。

第二个被传唤之人来了。他是程愈良医师。国辉与老苏看地板上足印。

这时老苏迷糊了。那足印也是大力牌橡皮底。

“老苏,你看,我叫你不要鲁莽,现在又增加第二个嫌疑人了!”国辉轻轻地说。

第三个来者,是小白脸周世昌,也是大力牌橡皮底足印。

国辉对老苏伸出三个指头,表示已有三个嫌疑人了。老苏却在那里抓头皮。

第四人是职业打手俞永泰,又是大力牌橡皮底足印。他的左手依然藏在西装大衣袋中。

蒙嫌疑者又恢复四人之多!

这四人来,因为警察先去传唤他们。此后被传的人络绎而来。凡昨日在邵宅之人,今日俱在场了。并且增加了程愈良医师,五号住户张家声及管弄人阿四。他们有穿中式鞋子者,有穿皮鞋者。

“诸位先生大概都已明白为什么集中在这里来的原因吧?”国辉开始发言。

众人俱点头,唯有赵若愚在沙发上假寐。

“我根据众邻居的意见,代为发言。”五号住户张家声说,“他们都愿意尽速捕获割耳暴徒,以解除他们所有爱女的威胁,但同时亦希望尽速结束此种侦询,俾可各往办公处工作。因为他们不能为了此案,停止他们的事业。”

“我将尽力使侦询手续提早完成,避免妨碍诸位之业务。”国辉说。

于是国辉开始询问前昨两晚迟归之人的原因,以及在何处消磨时光。所有迟归之人俱回答在电影院或平剧院中观剧。仅周世昌独在大华舞厅跳舞。国辉对于观剧之人,无法证明他们是虚是实,因此用传唤侦询方法。

“除程愈良、俞永泰、周世昌、赵若愚四人外,其余各位俱可回府或往办公室去。”国辉说,“但鄙人仍希各位赐予合作,以便早日破案。如对本案有意见及有关情报或密告,可于每日下午二时至四时至警局与鄙人晤谈。至于举发人之姓名,将力守秘密。”

众人散去后,郁宅客厅中,仅剩四名蒙嫌疑者,他们都抗议为何被扣留,并失去自由。

“请各位息怒,此并非扣留,”国辉向他们解释,“因为你们四人具有犯罪嫌疑,不得不详加侦询,如查出与割耳案无关,当立即恢复自由。”

“我们有什么嫌疑?”除赵若愚依然在沙发上打瞌睡外,其余三人同时提出这个质问。

“我将先向你们询问几句,然后给你们观看蒙嫌疑的证据。”国辉始终温和地说。

但他们三人的脸色,都表示着极度的愤慨。

“周世昌先生,你在大华舞厅和哪一个舞女开玩笑?”国辉问。

“这舞女我是第一次与她跳舞,所以未曾询她姓名。”周世昌回答。

“但她的容貌你是记得的,也许她也记得你是和她开玩笑而被她抓破手背之人吧?”国辉说。

“不,我想,我们大家不再记得各人的面貌了!”周世昌说,“因为我们在幽暗的彩色灯光下,跳了半支舞,我说了一句粗俗之言,她就板面孔,用指甲抓我左手背,我便将她丢弃在舞池中付账回家。”

“你这种解释,明明是怕我传她来质对。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一回开玩笑抓破手背的事,所以你无法提出反证来。这事于你不利的呀!”

“你不相信,我再有什么话可说呢?”周世昌怒气冲冲地说。

“俞永泰先生,你的左手为什么老伸在大衣袋中?”国辉对这退休职业打手发问。

“噢!这是我的自由。法律禁止人民将左手伸入大衣袋内吗?”俞永泰咆哮地说。

“法律虽不禁止,但我请求你将左手伸出来让我看一看!”

“我拒绝你的请求。”

老苏对国辉这种彬彬有礼的侦案态度,早感觉胸闷气胀。他蓦然声势汹汹走近俞永泰身旁吼叫般地说:“伸出左手来!”

俞永泰对他冷笑,摇摇头说:“不要摆出公务员面目来,我见得多了,小小一个探员何足道哉!”

老苏忍无可忍,用力拽住他的左手之腕,从他大衣袋内拉出来,对手背上察看。

“哼!怪不得你的左手要藏匿在大衣袋中!”老苏说,“小狄,他的手背上也抓破了。”

“俞永泰先生,你的手背给何人抓破的?”国辉问。

“你们以为我的左手被邵丽珊抓破吗?”俞永泰还在冷笑,“老实告诉你们,我的左手是被我的爱妾抓破,我因为不好意思给人家知道,所以藏在袋内。”

“你的如夫人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弄内二十九号。”俞永泰欲言又止,终于这样说了出来。

“老苏,你去设法盘诘她一下。”国辉吩咐。

六分钟后,老苏回来后命道:“他的如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俞永泰手背上被抓伤。俞永泰对她说,他的左手患风痛,需要温暖,所以不得不藏袋内。”

“俞永泰先生你如何解释你的谎话?”国辉说。

“我没有什么解释!”俞永泰恨恨地说。

“喂!赵若愚。”国辉至沙发旁推动他。

“扰人清梦,该当何罪?”赵若愚说。

“我问你,是不是你对郁冰倩及吕尚学之女儿说,要挖她们的眼睛,及割她们的耳朵?”国辉问。

“是的,是我对她们说的,你问我干什么?”赵若愚说。

“邵丽珊及冰倩的耳朵,是你割下的吗?”

“是我割下的,全上海的美丽女人如缺少一耳一目,都是我将她们割下或挖去的。”赵若愚说。

国辉知他疯得不可理喻。

“现在我们都到三楼去核对足印。”国辉吩咐。

这核对足印工作是完全失败的。国辉早已料及大力牌橡皮底鞋太普遍,人人可有这样一双皮鞋。这四个嫌疑人的橡皮底皮鞋大小尺寸新旧,可说一模一样,与卧室地板上的足印亦完全符合。

“假使侦探先生因为这卧室中有大力牌橡皮底皮鞋足印之故,因而指我等有犯罪嫌疑,那么这西区新屯的住户俱有犯罪嫌疑了?”

程愈良医师说:“五天之前,五号住户张家声将囤积之大力牌皮鞋四十双,普遍向弄中邻居兜售。并且只有二种尺寸。我曾向他购了三双,有买一双或二双者,甚至邵健珊也买了二双。是否邵健珊亦有割去其妹丽珊耳朵之嫌疑?”

“你说全弄邻居都买大力牌皮鞋,但我知道郁宅先生并未购买,甚至不知有兜售之事。”老苏说。

“郁老先生素穿中装,不穿着皮鞋,并且他家内无第二个男性,因此张家声未向他兜售,亦属可能。”

“我的探案作风,素来着重确凿证据,现在既无证据证明谁是犯罪者,所以你们都可以自由回去。至于为了侦询你们受时间的损失,只能请你们原谅。”国辉婉转地说。

当国辉与老苏跳上弄口公事汽车时,老苏的面颊上又被一块奶油托菲糖打中。回头观看,赵若愚早逃进弄去了。他们到唐家弄停车,入内探询二少女被割耳朵之详情。据同居者称两个少女一姓邢,一姓邱,已与她们之父母同时移居原籍杭州。于是国辉与老苏嗒然返警局。

他们在警局办公室内继续谈论割耳案之案情。

“老苏,你说此案非常有趣,现在你能感觉有趣吗?”国辉郁郁不乐地说。

“简直头痛!”老苏说,“我想制造皮鞋底的厂商应该像制造汽车引擎、手枪,或其他物品一样每一双鞋底有一个号码。”

“对呀!为了你老苏探案便利起见,你可以通令全国制鞋厂每一双鞋子应该印刻一个号码。”

“我没有这大的权力。”老苏说,“但皮鞋穿旧了,虽是同样尺寸,仍能辨别,可恶的是他们四人的皮鞋,都仅穿了一两日,以致我们无法鉴别!”

“我叔父大头侦探忽患感冒,今日拥被高卧,我不敢去麻烦他。”国辉说。

“此案还是要请大头侦探相助,否则,我想不容易破案!”老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