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之秘密

郑狄克

1.奇怪的走路姿态

青年赵若愚，一个人在霞飞路人行道上孑然独行。他穿着上等质料棕色条子西装，藏青呢大衣，深灰色呢帽，黄黑皮相间的橡皮底皮鞋，一望而知他是经济宽裕的人，纵使他自己没有钱，他的家庭一定是富有的。

他在人行道行走，并不如普通人那样走。我们简单地可把走路分成二种：第一种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一本正经地向前赶路；第二种是顾盼怡然，姿态悠闲，自由自在地随意散步。但他的走路，可列入特殊一类中去。

他沿着人行道的边缘走，左右两足交叉成一直线，好似马戏团中的演员在那里表演走绳索。他前进三步，退后一步。每逢里弄或横路，他并不穿越过去，仍沿着人行道边缘转弯，然后再穿越过去。所以他走一里路，人家已走了四五里了。

这时他经过一家西书店。店中有二个西洋女人，正在选购小说。他走进去用极流利极高尚的英语与她们攀谈，并且介绍她们购买几本著名的文艺小说。从各种角度去视察他，他是有学问有礼貌的上流人物。

两个西洋女人挟了一大叠小说书，走出西书店，跨入一辆流线型轿式汽车，他随在后面，替她们开关汽车门，十足表示美国化绅士风度。她们正想对他说“谢谢你”，他突然地又把汽车门开启，用足他所有力量把汽车门狠命一推，“砰”的一声巨响，汽车门当然又闭上了。他这种突如其来地撒野举动使她们脸上显出惊慌而又迷惑的神情。

“你们不了解我，是吗？所以你们是弹姆富尔！”他用英语开始对她们詈骂。弹姆富尔者，恶徒也。

她们未曾与他计较，驾车而去。

这一刹那的小动作，已引起路人的好奇与围观。有人在呼喊：“他是疯子啊！”

他懂得寡不敌众的原理，像三国名将常山赵云冲长坂坡般冲出重围。

现在他已到了霞飞路西段。这区域比较清静，赵若愚依然沿着人行道边缘，走绳索般地在那里行走。

当他折入福开森路，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女招呼他了。

这少女穿着入时的服装，挟着原版西书，与他并肩行走，这意思就是她也用走绳索姿态走路，前进三步，后退一步。

路口管理交通的警察，对他们二人侧目而视，都怀疑疯人院失慎，疯人集体逃亡。

“郁冰倩，你从学校返家吗？”赵若愚问。

“是，你呢？”冰倩小姐说。

“我也回家去。你几时学会了我的走路方法？”赵若愚的语调，有些不大高兴，好似一件无价之宝，被人窃去一般。

冰倩小姐是大学三年级学生，攻读文学与心理。在她的心理学课程中，也有论及疯人之心理，所以引起了她研究赵若愚的兴趣。

她与他是近邻，他的一切，她知道得相当多。她感觉他的疯癫程度，好似并不十分严重。和他谈论一切问题，处处显出他的聪敏与饱学，绝对看不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但在某种场合，某个时间，他可以被一个微弱的外来刺激，使他失去控制，行动言语突然反常，不过他那种反常行动，并不使他人感受危险。他的未被送进疯人院，与冰倩小姐敢接近他，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和平没有威胁性的疯人之故。

“噢！我觉得你走路的方法，非常合于健康原理。”冰倩在她的语调中并不十分直接，可能他所受的刺激，尚未完全消散。因此她很谨慎地选择答语。

“你知道什么？一个大学三年级学生而已！我这走路方法是含有科学根据，你绝对不知其中奥妙。而且这是我发明的，他人无权效尤。”

“我的确不知其中奥妙，从现在起我不再这样走路了。”冰倩小姐恢复常人走路姿态。

“哼！你愈假痴假呆，愈证明你有偷盗我这走路的秘密。”

“不，不，我没有这种企图。”冰倩小姐赶紧分辩。

“你自以为聪敏，我早洞烛你的阴谋。你们这般美丽的女人，都是弹姆富尔！”赵若愚又开始骂人了。

“哦！你心里动气了！请赵先生原谅我。”冰倩想抑平他的怒气。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这美丽的小妖精，你从来没有表示过爱情。总有一天我挖去你一只眼睛，或割掉你一只耳朵，那时看你再美丽不美丽。”赵若愚说着右手蓦地抓住冰倩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指指她的眼睛与耳朵。

冰倩发觉他的疯病在渐渐加剧，已不可能再与他接近了，她用力挣扎脱身疾行而去。

“哼！可恶的女人，总有一天你们会发觉遗失一只眼睛或一只耳朵！”赵若愚对着郁冰倩的后影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