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用蓝手帕蒙面的人

这是一个暖和的星期日早晨。大西路底西区新屯的管弄人阿四,正在将一件啼笑皆非的新闻,向郁宅女佣顾妈叙述。

“阿四,你犯了口吃病,还要讲新闻吗?我不知你在讲些什么!”顾妈不耐烦地说。

“二弄十五号邵宅的丽珊小姐被人割……割……割……”阿四呐呐地不能连续下去。

“割什么?快些说。”顾妈催促着。

“割割割去一只右……右耳朵!”

“真的吗?被谁割去的?”

“天……天才晓得谁……X去她的耳朵!”阿四逢到这个割字,就是他的致命伤,所以他索性把这割字省略。

“据说前两天,唐家弄平屋中也有两个小姑娘被X去耳朵,我我……我以为有人说笑话,现……现在我们这西区新屯中,亦传染得X耳朵的毛病了!”

“我们的大小姐知道耳朵被谁割去的,我去告诉她这新鲜新闻。”顾妈说着反身奔回家去。

这西区新屯有一条总弄,三条分弄,每一分弄有十幢房屋,俱是三层楼双开间的新式住宅,每家门前有一所不大不小的花园,住宅的后部又有汽车间。居住者非富豪即小康之家。贫穷之人决不会住到这新屯里来,所以这新屯中进出者莫不服装整齐华丽,充分显出富贵的气派。

顾妈服务的郁公馆是三弄二十四号。她跑进起坐室,见冰倩大小姐靠在沙发上阅读晨报,郁老先生、郁老太太,对坐闲谈。顾妈立即将所得消息转播。

“此等恐怖之事,竟然发生了!将如之奈何呢?”老太太已听得她的独生爱女叙述过,对门二弄十四号的疯子赵若愚要挖去冰倩的眼睛或割去耳朵,所以已担心了好几天,现在听得顾妈的消息,当然大起恐慌了。

“顾妈,你这消息确实吗?”郁老先生问。

“喔!千真万确的。管弄人阿四告诉我的。”

阿四平日为人诚实,郁老先生亦相信了这消息,脸上陡然变色。

冰倩小姐丢了手中的日报从沙发上立起来。

“爸,妈,不必如此惊惧!也许这消息并不准确,或者另有缘故。我可以往十五号邵宅去询问究竟。”

“噢!冰倩,你不要去,赵若愚那个疯子就住在邵宅隔壁十四号内。”赵老太太劝阻她的爱女。

“青天白日怕什么呢?疯子并非妖魅鬼怪!”冰倩小姐倔强地从前门出去。

郁宅的前门正对赵若愚的后门,斜对邵宅的后门。当冰倩穿过十五尺阔的弄堂揿邵宅后门电铃时,赵若愚拿了一柄保安剃刀,从自己屋内推开后门跨出来。

“哈喽,密斯郁早安!”赵若愚用着轻快的语调说。

冰倩对他看了几眼,见他此时的态度是在正常的状况下。她微微地点头为礼:“早安,赵先生!”

邵宅的女佣开启后门招待冰倩进屋。

与冰倩接谈的是邵丽珊小姐的哥哥健珊。

“令妹被人割去耳朵有无其事?”冰倩问。

“确有其事,现在医院中疗治。”健珊回答,“家父与家母都在医院中陪伴她,大约三四日即可出院。”

“可否将出事经过告诉我?”

“这事的发生,实在可谓不幸之至,昨天是星期六,我本来与舍妹及她的一个女同学,约定往大光影院观看二点钟的电影,后来我临时发生了一些商业上重要之事,所以不得不将此约取消,但舍妹不愿放弃这部文艺巨片,仍与她的同学往观五时一场的电影,因上下客满的关系,改观九时最后一场电影。回家时已十一时三十分左右,她的同学本拟雇汽车送她返家,然舍妹坚持乘电车至静安寺,再步行回家。她的同学住愚园路,遂在静安寺分手。舍妹一个孑然行走于大西路上。距弄口尚有六七百码时,这一段路程,谁都知道荒僻异常,罕有人际。忽从暗处跃出一穿西装者,自后追上,用左手将舍妹搂住,舍妹用力挣扎,并在他左手上用指甲乱抓,好像曾将他的左手背抓破多处。但他并不放松,用力气割去舍妹右耳,仍向黑暗处逸走。舍妹痛极而号,血流满面,唯神志尚清,即以手帕掩住创口,奔返家中,经我用家庭药库加以临时救护后,再用汽车载往我友人之私立疗养院中,由正式医师疗治。假使昨日我和她们同去观电影,就可避免此不幸之事了!”健珊讲完这一段故事后,颇有引咎自责的神情。

“哦!你们为什么不请隔邻十六号那位程愈良医师诊治,岂非迅速而又便利!”冰倩小姐诧异健珊舍近而求远的政策。

“隔壁的程愈良医师吗?”健珊摇摇头:“为了舍妹的钢琴与我的提琴合奏,使他感觉头痛而厌烦,所以他曾与我们屡有龃龉。他说听了这种不堪入耳合奏,简直使他发狂。某次他与舍妹因争论几乎动手用武。你想,过去既有这种不愉快的历史,我们怎能请他治舍妹之伤呢?”

“哦!我虽是你们的对邻,却不知你们有这样一段交恶的故事。”冰倩说,“近来你们兄妹二人曾合奏钢琴与提琴吗?”

“为什么不奏?”健珊的语调略带怒气,“难道因为程愈良医师的反对,我们就从此停止我们的高尚娱乐吗?”

“嗯!”冰倩点了头,“令妹昨晚被袭时,有否看清暴徒的面目?”

“暴徒是从后面来的,她未曾看见他的面目,但隐约记得这暴徒穿着棕色西装,藏青大衣,戴着一顶灰色呢帽,呢帽戴得甚低,将他上半部脸庞都掩藏了,好像还用一方蓝色手帕,蒙蔽他下半部脸庞。并且他追逐之时,脚底下毫无声息,大概穿的并非硬底皮鞋,否则舍妹当能及早发觉,加快足步奔逃,也许不至于被暴徒追获。”

冰倩一边听一边将健珊所述,记录在一本日记簿上。

“冰倩小姐,我记得你是攻读文学与心理的,并非念新闻学的,是不是?”健珊问。

“你觉得我将这些事记于日记册上引起你的奇异吗?”冰倩说,“我并非探访新闻,却欲研究这个暴徒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