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的烈日,一射进坷垃谷,好像被两侧的层峦叠嶂滤去了热能,只剩下了耀眼的光,使人一走进这涧深林密的谷底,顿时像换了个季节。迎面而来的竟是飕飕的凉风。

紧贴山根儿的柏油公路上,缓缓地走着一个人。由于是沿坡而上,他手里推着的自行车反而成了支撑身子的累赘。他索性解开衣襟,摘去草帽,猫下身子,一颠一颠地向坡路上推着车子。

当他走到路边那块大石头跟前的时候,不走了。他把车支在路边,坐在石头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纸,又捏出一撮烟叶,卷好烟,抽了起来。此人正是陈庭。

这时,从山下开来一辆130小型卡车。陈庭见路上没人,一挥手,车停了。陈庭起身走了过去。

“队长,还有事吗?”司机这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眨着两只敏锐的大眼睛,将头探出车窗,问陈庭。

“前边不远就是夕峰寺了。记住,你现在是本地人、区文物处李处长的外甥女!夕峰寺管理处,有不少人都是李处长介绍去的,千万不要过于敏感,暴露了身份。”

“放心吧,队长!要搭一段车吗?”姑娘问。

“不,我自己走。”

车子开走了。陈庭重新坐回原地,观察着看不见尽头的深山幽谷。

啊,此地果然不虚为历代达官显贵所看中!环顾,四面皆是险崖如壁;仰望,山峰峥嵘,如刺如倾;细看,遍山林木,竟像刚淋过雨似的,葱茏茂密,浓郁欲滴,就连那各种树木的颜色,都与别处不同。奇松怪柏,绿中透蓝;国槐银杏,碧里浮霜;一株株离群偶现的椿树,又高又粗,在橄榄绿色的叶子中间,垂着一簇簇葱心色的椿莲儿。在林木覆盖不到的地方,却又艾蒿丛生,盛草没膝,草中耸立着奇形怪状、如禽似兽的怪石。一到此地,便蓦地使人觉得如沐清泉,如坠渊底,深信世间真有传说中描绘的那种神居仙境!

陈庭刚刚在这儿坐了一根烟的工夫便觉精神轻爽、疲惫顿消。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那起鬼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时,从马路的坡上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左手拄着根树杈子,右手提着个陶罐子,弓着个双膝,一步一步地向这边走着。陈庭马上迎了过去,接过老太太手里的陶罐,扶着她坐在了石头上:

“大娘,歇会儿吧!”

“唉——,老了,腿脚不行了。”老人眯着双眼,打量着陈庭。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走远道?”

老人把脸凑过来,低声细语起来:“不敢不来呀!喝的涧溪水,吹着坷垃风,失礼有罪呀!”

“山里出了什么事?”

老人垂着头,理了理纷乱的白发,没有正面回答陈庭的提问:“不该呀,不该呀!这夕峰寺修不得!鬼占神位,佛都不灵呀!城里刚一来了个修建队,就起鬼风了!”

“什么鬼风?”陈庭故意装作不知,试探着打听下去。

老人心有余悸地向四处看了看,小声说:“大兄弟,你是外地人?”

“九龙山的。”

“你不知道?石塔底下又起鬼风了!老年间有过的事儿又来啦!一到半夜三星正南,石塔底下鬼哭狼嚎,把人吓得头发根发奓!跟着就刮起了大风,风里裹着牲口脑袋!知道吗?这是先兆!再修寺院呀,风里就要裹人头哩!”

“您见着过?”

“天哪!谁敢出门哟!光听那响动,就把魂儿吓丢喽!”突然,老人耿耿于怀起来,“修寺也不怕,干啥偏用那个和尚?他专会呼风唤雨!”

陈庭一怔:“您指的是寺里的那个姓崔的和尚?”

“不是他是谁?这种人不能用!要是像当初搞斗争那年月,让他在熊儿寨养蜂、做饭、放牛,他再也不敢这样!不斗争就炸刺儿啊!”

老人说完,猛的像犯了什么罪过,慌忙把**青筋的双手伸向陶罐,捧起一些涧溪水,洗唇漱口,跟着斜了陈庭一眼,拄起棍子,提着从夕峰寺取来的圣水,走了。

陈庭望着老人的背影,马上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首先是长期潜伏在群众头脑里的愚昧,这将是阻碍自己深入调查,去伪存真的主要障碍。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反映,都集中到夕峰寺的住持和尚崔九铭的身上呢?

陈庭此次进山,正是以九龙山蜂场养蜂员的身份,去拜这位擅长养蜂的老和尚为师的。想到这儿,他再也坐不住了,赶忙推起自行车,向山坡上走去。

但是,刚一爬上坡顶,他就看见夕峰寺附近的山坡上香烟缭绕,人影幢幢!看样子,今天进香的人更多了。因为寺院正在封闭维修,人们只好分布四坡,遥遥叩拜。在靠近夕峰寺的马路上,则人流熙攘,叫卖声声,简直变成了为进香服务的临时集市!

陈庭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倏地将眉梢一抖,闪着凌厉的目光,跳上车子,快速向下坡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