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错对象了

说起刘楚君,那副眉眼是越长越勾人,英挺的鼻梁下唇峰起落,身形也挺拔得紧。

若说小时候不懂什么叫春心**漾,只是觉得这人又穷又有病,便不同他多言语。

那如今十五六七的年纪,村里那群姑娘光是看他在梨花树下粲然一笑,便能被迷得七荤八素。

更别提他此时又是笑,又是主动搭讪,那简直就是春心掀巨浪了。

杜芃芃沉默三秒,随之灵机一动,颇有兴致道:“走,上岸,姐姐我教你如何一招制败敌军。”

小豆花将脸撇开,假装没听见:“咦,有大鱼!”

“鱼你个头啊,听我的,一两小鱼干成交。”

“好。”

相处了十余年,杜芃芃算是弄明白了,这个喜欢同自己对着干的傻姑娘,只要用小鱼干就能骗得她乖乖就范。

最主要的是,她傻就傻在杜芃芃的鱼干总是欠着,时间一久,她就会忘了。

临上岸前,小豆花脚下一滑,半个身子都摔进了水里,连带着杜芃芃都被拽到水面上沾湿了裙角。

杜芃芃却也不恼,反倒眯眼笑道:“对,就这样,将衣裙都浸得湿淋淋的,上去多踩几脚黄土。”

不等一旁的刘楚君奔过来搀扶,小豆花已经麻溜地起身,两步跨上了岸。

杜芃芃依旧盘着腿,像个纸鸢一般悬浮在她身侧,指挥道:“跑过去,使劲甩腿,甩她们一身泥水。”

老实说,小豆花在装疯卖傻这方面,从未让杜芃芃失望过。

只见小豆花拎着湿透的衣裙,光着脚丫子风风火火冲过去,吓得前一刻还尽显娇羞的那些个姑娘瞬时黑下脸来。

姑娘们急道:“你你你……你要干吗?”

“嘿嘿嘿!”小豆花一边甩腿一边傻笑道,“乘马车、乘马车,一起乘马车……”

三个姑娘连忙往后退,其中一个姑娘黑着脸没忍住怒道:“走开啊,我们才不同你这个憨憨一起乘马车呢!”

杜芃芃一听就来火了,她气道:“小豆花,捡石头!”

小豆花十分听话,立马收住笑声,弯腰去捡地上的小石子,吓得那三个姑娘勒紧背上的小筐,扭头就跑。

“打她。”杜芃芃两脚一撑,落在地上站定,“就那个骂你的,往她屁股上砸,给她屁股砸开花。”

闻言,小豆花手一扬,扔出三颗桃儿一般大的石子,破空而飞,一人屁股上一颗,分配均匀,准确无误。

姑娘们捂着脸,又羞又恼地跑远了。

老话都说,别和缺智之人较劲,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比他们更能拉得下脸面来。

有杜芃芃在身边的这些年,小豆花越长越彪悍,村里人见着她还得绕路走。

杜芃芃叉着腰,满意道:“既然她们如此说你,那咱就得不怕丢面儿,下回再碰见有人骂你,千万别手软,知道了没?”

小豆花拎着湿透的麻布衣裙,傻呵呵地笑着没回应。

河里站着的人,身穿墨青色的粗布袍子,裤腿挽至膝间,露出的半截小腿白皙得紧,没有半分农人的糙态。

他将小豆花的一番行为看在眼里,展颜笑道:“我们家豆花真厉害,若是个男儿,就该送去军中,学骑马射箭,定会是个挽弓的人才。”

受到夸赞,小豆花干劲满满,跑回河里恨不能捞上十条鱼来展示自己的彪悍,急得杜芃芃跟在一旁连声道:“妹妹,你收着点,别让人夸两句,你就上天了啊……”

半个时辰后,一匹红鬃马拉着一辆小马车,马车上坐着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出了村口。

刘楚君坐在车头赶马,后面的板车上就小豆花一人,还有两个木箱子装着些小玩意。

杜芃芃和她并排坐在车尾,四条腿**在马车外,极为优哉惬意。

这腿晃着晃着,小豆花困意来袭,靠着身后的木箱便睡熟了。

不一会儿,马车“咯吱”两声,缓缓停在路边。

杜芃芃正疑惑,瞥眼便瞧见车头上的人跳下车来,手里拿着个软垫绕到车尾,将它枕在了小豆花颈后。

杜芃芃定定地瞧了他许久,心中忽而有些乱了起来。

她转眼看看熟睡的小豆花,心想凡尘这一生,终究是要嫁与他人做妇的,若那个人是他的话,似乎也还凑合。

只是以杜芃芃七百年仙生的阅历来看,这世间的男人都爱柔弱美娇娘。

十余年来,刘楚君夸过小豆花勤快、厉害,夸过她心纯无忧,却从未说过她好看,言语间不曾透露出半分男子对女子应有的情意。

唉,杜芃芃双手枕在颈后往板车上一躺,心道小豆花一番少女情深,恐怕是要错付了。

蚬子村的市集设在每月十五,附近村子的村民们会在这天上集采买平日所需,所以这日也是商贩最多、小物件最齐全的一天。

刘楚君摆卖的皆是些小玩物,多数都是小豆花玩腻了的。见有小孩停在摊前,她会挑拣两样推出去,乐呵道:“这个好玩,还有这个……”

摆不到两炷香时间,杜芃芃就会软趴趴地靠在小豆花背上神游太虚,唯有小豆花好似不会累一般,时时都气力充沛。

“咦,好是新奇!”一个年轻男子停在摊前问道,“这是何物?”

小豆花接过他手中的物件,套在自己指尖上,示范道:“这是指尖蜻蜓。”

说着,她轻轻吹出一口气,指尖上那枚小小的竹蜻蜓便迎风旋转起来。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小玩意,但刘楚君给它做了一个指套,模样也缩小了,瞧着便机巧可爱了许多。

那男子面露欣喜,朝身旁小厮道:“阿祈,带这个去见我阿娘,她定会喜欢。”

“你瞧这个。”小豆花又递了一个过去,“小鸟盒子,按这里,鸟儿会飞出来。”

“有趣,有趣,这个也要了……”

这名男子挑挑拣拣,竟将摊上大半的小东西都买下了。

巧在刘楚君去村口的铺子买米糕,此时摊上就剩小豆花一人,杜芃芃又睡得迷糊。

那男子将瞧上的玩物尽数挑在一旁,问道:“这些一齐要几两银子?”

小豆花原地顿了片刻,眼神颇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随后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掌,捧在身前道:“应……应该是这么多。”

说来也奇怪,小豆花只是缺了杜芃芃这么一缕爽魂,要说傻也算不上,只不过是脑子转得比寻常人慢了些。

但对于钱财,十余年了,她始终分不清铜板和银子有何区别。

她见平日里一个指尖蜻蜓,刘楚君会收两个铜板,于是她思索片刻,那一堆东西,该有一大捧那么多就对了。

那男子虽也是一身粗布衣衫,但领口露出的袍襟却是绸制,是个不缺钱的主。

他一抬眼,目光撞进一汪清泉中,纯净透亮,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钱袋给我,”他朝小厮伸手道,“将东西一件不落,都收起来。”

男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笑着打开钱袋子,将袋中的碎银子尽数倒入小豆花手中,问道:“姑娘,这些可够了?”

“应该……够了。”

小豆花捧着银子,亦回了对方一笑。

待那男子和小厮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时,杜芃芃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小豆花满手的银子。她双眼一亮,挺身道:“呀,睡了一觉,你这是上哪儿发财了啊?”

“方才有个人,拿走好多东西,他便给了我这些。”小豆花说着就要将银子尽数放进刘楚君平日用来装铜板的小桶。

见状,杜芃芃出手拦住她,贼兮兮道:“我跟你说,你将这些银子揣好,咱俩趁刘楚君不在,赶着他的马车回村,这些银子够你吃一年的小鱼干了,你我一不做二不休……”

都说做亏心事时,人的眼神容易飘忽不定,杜芃芃四下乱瞟:“将刘楚君扔在此地,待他徒步走回家,你手里的银子早已经瓜熟蒂落,认了主……”

忽地,杜芃芃眼角瞥到一抹墨色,虽深知凡人无法听见自己说话,可她还是喉间一噎,声量渐渐小了下来,直至无声。

她缓缓扭头看去,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人,她背脊一凉,悄悄闭上嘴,低头抠手指去了。

刘楚君捧着两块热腾腾的米糕,目光穿过杜芃芃,落在小豆花身上,轻声问道:“何处来的这些银子?”

小豆花显然没将杜芃芃的话听进耳里,她将银子往前一送,欢喜道:“有个人,他拿走了你的东西,便给了我这些。”

“他何时走的?”刘楚君放下米糕,接过银子道,“我们摊上全部东西都不值这些银子的一半,他若未走远,便将多出来的给人还回去。”

小豆花不解道:“银子多不好吗?”

“我们小豆花真聪明,银子多是很好,”刘楚君拍拍她的头,“可进门之财,该合理有据,咱们摊上的东西,银子不能少卖,自然也不能多要他人钱财。”

言毕,刘楚君收好银子,朝小豆花指的方向去追那两位男子。

他前脚刚走,杜芃芃后脚就在小豆花耳边嚼舌根:“我赌二两鱼干,他不会真的去找人归还银子。”

小豆花拿起热乎的米糕咬了一大口,含糊应道:“我赌……赌八两,楚君哥哥不会骗我的。”

杜芃芃惊道:“八两?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是楚君哥哥呀,我相信他。”

闻言,杜芃芃狠狠翻了个白眼,要㨃她的话还未出口,余光便瞥见刘楚君揣着银子返回来了。

她眉头一挑,得意道:“瞧,你输了,八两鱼干抵旧债了啊。”

小豆花不搭理她,吃着米糕冲刘楚君问道:“是不是他们走远了,追不上了?”

“嗯。”刘楚君从容回道,“下回吧,待下回赶集遇上,再归还于他。”

此时此刻某人脸上那过分波澜不惊的神色,更加让杜芃芃觉得他心里恐怕乐开了花,她嘀咕道:“你就装吧,就这两三句话的时间能追上才怪。”

“倒不是我不去追,”刘楚君解释道,“只是突然想起你才识得那人容貌,我追了也无用。”

杜芃芃心中一惊,险些以为他是在同自己说话,愣怔片刻,才小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会那二人了。

花蛤村到蚬子村的路程,从前刘楚君还没有马车时,靠脚程要走上半日,如今有了马车,往返也不过三个时辰。

当天散集后,刘楚君同往常一样卖光了货物,又收了满满一车破烂。小豆花挤在其中,怀里揣着某人给的一布袋小鱼干笑得无比满足。

杜芃芃实在瞧不下去,干脆在那堆破烂中寻了块还算干净的板子闭眼打坐。

日头西落,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马车在行至一段草木茂盛的山道时,忽然凌空飞来一支羽箭,歪歪斜斜地射在了马蹄上,随后前方道路倏地腾空而起一张巨网。

刘楚君死死地抓住缰绳,才在距离那张巨网半尺远时将受惊的马匹勒停。

与此同时,两旁山坡上突然冲出八个遮面的壮汉,将马车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挥刀喝道:“下车,下车,留财保命,无财留命!”

杜芃芃惊了,若不是那条仙索紧紧拽住她,她八成得被甩飞三尺。

小豆花夹在一堆破烂中间,身子无碍,头却被磕得不轻。

“各位好汉,”刘楚君松开缰绳轻盈一跃,落地道,“我们不过是寻些破烂为生的农人,若各位觉得这一车破烂物尚且值些钱财,那便都拖去,何必要伤了马匹呢?”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帕子,安抚马儿片刻后,跪地去帮它包扎中箭的马蹄。

“破烂?”那名壮汉扛着大刀上前,眼神扫过马车上一堆杂乱货物时,忽地撞上一双懵懂的清亮大眼,“哟,这还藏着个大姑娘!”

杜芃芃手快,对着小豆花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撞傻了你,还瞪着那双大眼睛,小心这些坏人瞧你可爱,将你绑去做压寨夫人!”

小豆花吃痛地挠了挠后颈,随后傻乎乎朝那大汉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豆花,坐好,”刘楚君捏帕子的手一紧,轻声道,“别乱说话。”

那大汉一愣,随后粗犷笑道:“哈哈哈,这大姑娘好玩,叫豆花,巧了,老子最爱吃豆花……”

突然,“咚”的一声,大汉头上被手臂般大小的狼牙棒给猛敲了一下,将他的话头打断。

只见另一名壮汉收了大棒,露着一双微怒的眼睛,道:“蠢蛋,头儿可说过,咱们下山劫富济贫,一不欺老幼,二不辱妇女,你莫不是皮痒想挨揍了?”

被敲的那大汉眉眼一耷拉,颇有几分委屈道:“没、没……没往那方面想,就看姑娘可爱……”

他支支吾吾说着,脚下搓着碎步慢慢挪开了。

扛狼牙棒的壮汉上前来,瞅着小豆花催促道:“麻溜地下车,别挡着哥几个干活。”

刘楚君用帕子将马蹄止住血,起身去扶小豆花下马车时,语气迟疑道:“或许……各位好汉劫错对象了,这车上真是一堆破烂。”

那些大汉四处摸索半晌,却无人应他。

刘楚君拉着小豆花退开两步,又轻声道:“各位属实误会了,我们并非富户人家,或许你们可以考虑考虑给我济个贫之类,我家住花蛤村村头马棚,捡破烂为生已有十年……”

一众劫匪权当听不见,两个扛刀的上前对着马车上的杂货就是一阵捅,翻拣片刻后,抬头道:“老大,还真就是一堆废物,啥都有,却啥也用不了啊,都是坏的,”

刘楚君:“瞧,我没骗……”

“话真多。”扛狼牙棒的头儿不耐烦了,“把这两人给我绑了,再把嘴堵上,今儿不能白跑一趟,没钱?没钱就取命!”

要被取命的那两人似乎还愣着,反倒是杜芃芃吓得手一哆嗦,心道难不成自己这罪罚就要在今日结束了?

小豆花的生命即将停在这如花般的年纪了?

公子所托之事她最终无能为力了?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她如今被封住灵力,连偶尔回地宫一趟的灵力都得花重金去买,省着用都捉襟见肘,就更别提插手凡人的事情了。

杜芃芃心思正七上八下时,那头两个大汉已经扛着麻绳准备动手绑人了。

小豆花抓住仙索拽了拽她,可怜兮兮道:“神仙姐姐,快救我们。”

刘楚君牵着小豆花的手,安抚道:“别怕。”

话音方落,两人周身便被绑上了一圈麻绳。

见状,杜芃芃心一软,应道:“不急,先让他们绑,容我想想……”

如今放眼整个天界,她能请得动的仙家只有楚楚仙子一个了。

可神仙不能干涉凡人命数,这是天界条例的硬规,想想江舟公子的下场,就该知道地府那帮老头子天生脾气暴不好惹,这可怎么办。

杜芃芃这边正凝神思索,山道拐弯处突然扬起马蹄声,两名男子身骑骏马扬尘而来。

其中一人手挥马鞭,高喊道:“大胆劫匪,太平年间,律例严酷,竟还敢拦路抢劫!”

这波气势稳了,不出意外,他们该是得救了。

小半炷香后,四人整整齐齐地被绑在山坡上一棵歪脖子树下,大眼瞪小眼,静寂无声,场面一度很尴尬。

杜芃芃立在一旁捂脸,叹道:“服了,武力这么弱就该先去报官,送什么人头啊。”

来人正是白日里买走刘楚君那些小玩物的两位男子,他们刚一下马便被壮汉们团团围住,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人给一齐绑了。

许是察觉到尴尬,男子率先开腔:“姑娘晚好啊,又见面了。”

不等小豆花搭腔,刘楚君插话问道:“这两位公子是?”

“是今日给我银子的人。”小豆花凝眉道,“你们可还有余钱?若没有,那些坏人就要杀人了。”

男子闻言,扭头问小厮:“阿祈,咱们还有钱吗?”

“没了,少爷,”阿祈应道,“今日带出来的银子你都尽数给这姑娘了。”

听到对话内容,杜芃芃颇有些不解。她蹲在小豆花身旁问道:“这两人不是给了你挺多银子吗?白日里刘楚君还追着人家要还钱,怎的,这么好的还钱机会,你俩不还啊?”

“嘘……”小豆花凑近杜芃芃,悄声道,“那钱要留着,若他们真要杀人,得拿那钱救楚君哥哥。”

“你自己不救了?”

“银子若不够,我……我便只好去做一做压寨夫人了。”

“你想得还挺美。”杜芃芃一屁股坐下,心里寻思着给楚楚仙子传个话,让她帮自己想想法子。

这头悄声密语,那边两人也聊开了。

刘楚君得知那男子身份后,客套道:“承蒙公子赏识,只不过是些小东西,能得公子高价买下,刘某受之有愧。”

“你不必谦逊。”男子豪爽道,“那些小玩意,我阿娘尤其喜欢,只要她心喜,你便是再要十两银子,我也愿意给。”

刘楚君一愣,霎时找不出话来接。

似是瞧出他眼中的疑惑,那男子继续道:“我见你带在身边的姑娘并不似常人思绪,便也不相瞒了。

“我阿娘近些年来头脑越发不清醒,喜好变得如同孩童一般,时常要人哄着,她在这山上道观静养,我今日便是上山去看望她,不想下山来竟撞上这帮匪徒。”

“原来如此。”

刘楚君了然,目光转到小豆花所在的方向片刻,随后转回来安抚道:“公子放心,今日你我四人定会平安的,往后若你还有需要,尽管来寻我。我姓刘名楚君,独身住于花蛤村,别的不会什么,捯饬些小东西的手艺还尚能拿得出手。”

那男子面上一喜,开心道:“如此便先谢过刘兄了。我叫梁年年,家就住在蚬子村,往后定会多光顾你摊上……”

杜芃芃不知何时出现,她蹲在两人中间忍不住吐槽道:“我真是服了,能不能活过今晚都还尚是未知,你们俩还聊上了,是不是心大?”

说完,她又扭头朝刘楚君道:“还有你,谁给你的自信,你今晚能平安啊?”

夜间的山道静谧非常,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那张英挺的面容上,刘楚君忽地抬眼,应道:“报之所望,才能得有好果,希望嘛,还是要有的。”

叫阿祈的小厮哆哆嗦嗦地问:“咱们今晚还能活着下山吗?”

杜芃芃蹙着眉头,一时竟还有些分不清刘楚君那句话到底是在应谁。

那些个壮汉聚在一起燃了火堆,丝毫不担心这被绑的四人会不会逃跑,大概是觉得对方太弱了吧。

杜芃芃紧了紧腰间的仙索,刚起身蹲回小豆花身边,楚楚仙子便回话了,语气不紧不慢道:“劫匪?挺好的啊,待傻豆花一死,你就能重新位列仙班,咱们也能继续搭伙过日子了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杜芃芃回话道,“可惨死在匪徒手里,也实在是太惨了些,关键是还就在我眼前,你说我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不插手啊?”

杜芃芃这边才回过去话,下一刻,楚楚仙子便地遁过来了。

夜晚是菌菇吸食天地灵气最迅猛的时候,所以若是夜间出行,楚楚仙子往往会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不光是标配斗篷,什么蒙面丝巾、北岭蚕丝手袖皆用上了,周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

她遁到杜芃芃身后,问:“那不然我出手,将这些匪徒一个不留,全解决了?”

闻声,杜芃芃起身扶额道:“我头疼,你别忘了公子还在涂灵险境,你解决凡人简单,天庭条例不管了吗?”

“逗你呢,我就随口说说,哪还能真不把仙途当回事呀。”

楚楚仙子说着便扭头看见小豆花额头被撞伤了一块,她上前观察道:“这孩子额头怎么回事?”

杜芃芃回道:“撞的。”

“啧,本就天生脑袋不好使,这再撞撞,还能活吗?”

好在小豆花只能看见杜芃芃一个神仙,楚楚仙子说话再损她也听不见,杜芃芃便懒得掰扯,催促道:“快想想法子,一会儿那些个大汉烤暖和了,就该动手了。”

楚楚仙子捂着斗篷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突然灵光一现,欣喜道:“有法子了。”

她提议道:“不如我在这附近找找,绑几个鬼界的小家伙来用用,让他们现身将匪徒吓跑?”

“让鬼界帮忙?这法子稳妥吗?”

“那是相当稳妥啊,这样咱俩没动手,小家伙们也没动手,有什么事谁也赖不上。”

杜芃芃一盘算,合掌一拍,喜道:“也是,此法可行!”

每当杜芃芃自言自语的时候,小豆花都会缩着脑袋扭过身体装作听不见,这回还提了一嘴不干净的,她更是缩成了一团,嘴里碎碎念叨:

“……我兜里有小鱼干,小鱼干得从清水河里抓小鱼,半个指头大小的小鱼捞上岸,用料腌制,香柳枝熏烤三日,晾晒月余,上街售卖,十个铜板能买二两。

“楚君哥哥每次……每次给老板二十个铜板才能装满我的布兜,带回家要藏进柜子,不能被抢不能被抢……”

“这傻孩子嘀咕些什么呢?”楚楚仙子走前问了一句。

杜芃芃突然护短,急道:“她才不傻呢,你再如此说她,小心我跟你急眼啊。”

“你……”楚楚仙子捂脸,做作道,“你竟然为了她……为了她要跟我急眼,你伤了我的心,不好补的我告诉你……”

杜芃芃轻飘飘地推了她一把:“快,待我回家,慢慢给你补。”

近几万年来,天界同鬼界处得还算和谐,时不时的还会互相帮衬一番。

楚楚仙子去了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拎了一群小家伙回来。

“喏,交给你了。”她道。

杜芃芃定睛一看,无奈自己不能离小豆花太远,只好正色道:“来来来,站过来些。”

那群小家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杜芃芃,一个两个的神情说不上是怕还是好奇,但还算听话,很迅速地靠过去了。

“听好了啊,你们一会儿过去现身将那些凡人吓跑,”杜芃芃指了指远处火堆旁的八个大汉,“只准吓唬,不准伤人,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那些小家伙说着就要一窝蜂地飘过去,杜芃芃连忙喊道:“回来,回来,给我注意队形啊,都排好,你,说的就是你,别瞎跑,把造型都给我拿出来,谁不够丑我就捶谁啊……”

闻言,小家伙们瞬间排列整齐,龇牙咧嘴地就飘过去了。

正巧的是,火堆那边有个大汉回头来确认被绑的四人情况,夜幕中忽地就看见一排飘忽如影子一般的东西,大汉瞬间双眼一瞪,磕磕巴巴道:“老老老……老大,有有……有鬼啊!”

先前扛狼牙棒的壮汉眉峰一蹙,凶道:“叫啥叫,那边不就四个穷鬼吗?瞧给你吓的……”

壮汉说着便回头一看,夜幕中火堆的焰光影影绰绰,一整排小鬼的影子忽隐忽现,别的不说,他跑得还挺快。

老大一跑,剩下的几个见鬼的没见鬼的,全都被吓得拎起大刀一溜烟跑了,谁还有杀人那心思。

那头的动静被四人尽收眼底,等他们仔细观察四周的时候,完成任务的小家伙们早已隐去身形。

阿祁往刘楚君身侧挤了挤,语气夹着几分恐慌道:“哪儿有鬼?”

刘楚君淡定道:“什么鬼?”

梁年年:“他们跑什么?”

“他们看见鬼了。”小豆花抬头接话道,“我们能去烤火吗?我有点冷。”

这一番暗箱操作,在场的也只有小豆花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十几年相处下来,小豆花早便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更何况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杜芃芃就曾凑着她的耳朵,每日一说:“我,是神仙,你,也是神仙,人间历经百年苦,入道享尽万载福,现下你想要的,百年后应有尽有,可别为了几条小鱼干就与人争吵,给人当跟班,叫人使唤,掉了身价,明白没?”

虽然这话她听过无数遍,但她从不认为自己也是神仙,因为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憨傻的,除了楚君哥哥。

是以,从小到大,她都只知道跟在自己身边的是个神仙,得叫姐姐。村里只有她能看见神仙姐姐,每当她同神仙姐姐说话,村里的孩子都会笑她又犯病了。

唉,如此一想,挺悲伤的,还是去烤火吧。

在阿祁的一口铁齿下,四人很快便解开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

刘楚君眼疾手快,一把逮回准备去烤火的小豆花,脱下袍子往她身上一裹,连拉带拖地将人送上了马车。

那头,梁年年被阿祁拖住衣袖也跑去找马。梁年年踉跄着扭头道:“刘兄,改日若有机会到花蛤村,我定会去寻你……”

刘楚君牵着缰绳,挥手应道:“后会有期。”

因马蹄受了伤,马车在浓稠如墨的月色下缓慢前行。

杜芃芃如今没有实身,整个人轻飘飘地随着小豆花上了马车。楚楚仙子顺手拉住她,同她一起落座在那块还算干净的板子上。

“对了,跟你说件事。”楚楚仙子挽着杜芃芃的胳膊,“地宫那几个吃闲饭的死老头近日贴了一条告示,说要对年度财富榜单做一个小小的改动。”

闻言,杜芃芃并不上心,唠嗑般随意应道:“白吃俸禄久了,心中不踏实,总是要找些事情折腾两下的,本大仙表示理解。”

“往年榜单你是知道的,只公布上首榜的百名仙家,但从今年开始,新增了一个榜,叫……叫啥来着,”楚楚仙子顿上片刻,接道,“年度最穷地仙榜!”

杜芃芃吐槽道:“什么破榜,穷要有罪的话,请用仙律来惩罚我,侮辱人有意思?那些个老头莫不是有病。”

“听说你们地宫每年要选十位仙家上榜,若来年再次入选最穷榜单,便要被剔除仙籍,重新修炼上百年才能回来,以此来激励众仙家不要失了奋斗的热情,日日闲晃不知上进。”

“他们该多关心那群逍遥上仙才是,何故要来为难我这般底层劳苦小仙呢。”杜芃芃双手撑住下巴,散聊道,“哎,别说地宫这些糟心事了,近来天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楚楚仙子沉吟片刻,回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定于三个月后的神机宴取消了,好像是因为联系不上夑族那位神脉大佬。”

“谁?”杜芃芃发问。

“蓝楹父神啊!”楚楚仙子解释道,“按例三千年才办一次的神机宴,便是专门让众仙朝拜那位神脉独苗。

“听说父神真颜至今无人得见,他仅是现身于宴会高台,仙屏层层遮拦后,仍旧有无数底层小仙能吸纳其周身蕴散的灵气,一日便能抵上百年清修。”

“三千年才一次?”杜芃芃蹙眉道,“三千年前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就是因为难得,所以众仙家才觉得甚是可惜……”

散话聊至此处,楚楚仙子突然顿住了,杜芃芃也察觉到异样,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皆蹙起了眉。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两个仙子回头一看,牵着马走在前头的刘楚君左右两侧缠着两只小家伙,正在龇牙咧嘴地吸食他的凡灵。

杜芃芃一惊,二话不说脱下靴子反手就扔了过去,一边一只,正正砸得两只小家伙化作黑烟,融进月色之中。

见状,楚楚仙子单手捏诀,将正欲逃跑的两只小家伙逮了回来,怒目训道:“丑鬼,胆挺肥啊,你姑奶奶还没走呢,就敢做坏事了?”

“仙……仙姑息怒。”丑鬼哆嗦道,“方才我们哥俩正打算离开,转身却嗅到这位公子的生灵异常纯净,便……便想偷食一丢丢……”

杜芃芃鼻孔一撑,上火了,甩着腰间的仙索就朝那两只鬼抽了过去:“别人的东西好,你们就要偷啊?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鬼界还循不循规矩了?”

“循、循的,循规距的,我们就是一时没忍住……”

“这世间要你忍的事情成千上万,这点**都忍不了还当什么鬼,你们吸食凡人的灵,且不说会给凡人招去病灾,一不小心,鬼命还难保,怎的,鬼生艰难想寻死啊?”

“仙姑言重了,我哥俩就打算偷吃那么一丢丢,”丑鬼哆嗦着比了个指甲盖大小,“解解馋而已,不会搭上鬼命的。”

“去去去,赶紧走,下回再让我撞见你俩干坏事,可就不是抽鞭子这么简单了!”

杜芃芃话音方落,两只小家伙逃也似的飞奔离开了。

深夜的山道寂静清冷,月色斑驳,一阵风刮过,山林间树叶摇动,簌簌作响。小豆花裹着衣服,挤在马车中间睡得正香。

刘楚君牵着马车缓缓前行,膝下的粗布衣衫迎风翻飞,一不注意,那风沿着襟口钻了进去,撩起耳后一片战栗,他抬手揉了揉鼻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而同一时间,在刚刚四人被绑的那棵歪脖子树下,正跑至此处的两抹虚影突然似被禁锢住一般,无法动弹。

片刻后,那两张本就是青面獠牙的脸更加狰狞可怖,似是有什么要冲出他们的鬼身,不等惊叫出声,他们已然化成黑烟,一瞬间,便被黑紫色的缭绕雾气吸食干净。

本是静谧的树林中,突然惊起无数鸟禽,四下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