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周年大祭

四月下旬,朝廷向大明全境各地藩王下敕书,令他们准备太祖高皇帝的周年祭祀,或派人至京城参加朝廷举办的公祭。

燕王为了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光明磊落,作出了一个令王府大多数人都反对的决定,让世子朱高炽带朱高煦、朱高燧一同去京城代他参加朝廷公祭典礼,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消除皇帝对他的猜疑。

十里长亭外,燕王亲送三子并燕王府长史葛诚和王府护卫百户倪琼及三个校尉,一番嘱咐后让他们即刻启程。

道衍亦来送行,望着逐渐远去的王子们的背影,对此时一脸忧郁的燕王道:“我与袁道长、金忠两个术数大家,均已算过,王子们此行有惊无险,自有贵人相助。王爷就不要太多虑了。”

燕王叹道:“但愿托大师吉言,不然,若有不测,后悔莫及啊!”此时他心里真有点隐隐不安,若建文帝听信谗言以他的三个儿子为人质,自己会怎么样呢?

道衍微笑,转而道:“今夏北平将起大风,王爷宜从现在开始准备了。”

燕王皱眉,道:“天下之大,难道竟无我避风雨之地?”

道衍即沉声道:“天下人皆可退而求其全,唯王爷你不能!”

燕王闻言默然,心情愈发沉重。

而就在诸王准备祭祀明太祖逝世一周年之时,从朝廷传来齐、代、岷三王陆续被削的消息。

自明太祖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继位,短短不过一年时间连削五王,朝野上下无不震动,诸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朝廷和各地藩王之间的矛盾斗争已完全白热化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沮丧,而是从中看到了机会,加官进爵的机会,葛城就是一位。

这日傍晚,奉天门内,燕王府长史葛诚跪在帝前,心情极是亢奋,皇帝在刚刚祭祀大典过后即召见他这个外臣,且陪侍的皆是御前重臣方孝孺、黄子澄、暴昭,这让他有虽死无憾地感觉。

建文帝看完葛诚的奏折,龙颜并未见喜色,递给黄子澄他们传阅后,始问葛诚道:“上面只有朱高煦和朱高燧的种种不法之事,却为何独没有燕王的事?”

葛诚即俯首答道:“四殿下在我们下属面前出言谨慎,大小公事都是决定好了才公布于众,非心腹之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心声。但朱高煦阴结江湖亡命和暗开地下赌场一事,一定是燕王在幕后操纵,敛财聚金。”

建文帝点头,道:“非法聚赌在《大明律》里亦是重罪,朕一定要刑部彻查此事。你的忠心,朕已知晓,先回驿站去吧,等候朕的召见。”

葛诚虽有些失望,但哪敢表现出来,叩头谢恩后退了下去。

暴昭上前奏道:“非法圈钱,阴结江湖亡命,这两点燕王都脱不了干系。现他三子皆在京城,请陛下下旨将他们逮系大牢,严刑之下必有所获。。。”

建文帝不等他说完,即不悦地道:“太祖遗训:‘皇室正统不得加刑。’暴尚书勿再言此类的话。”

暴昭忙伏地请罪,道:“臣失言,请陛下降罪。”他立功心切,的确未加考虑。

建文帝一摆手,道:“罢了,朕知你素来忠心,这次就不治你藐视皇族之罪了。”

闻言,暴昭忙叩头谢恩,出了一身冷汗,暗怪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真是天威难测啊!

黄子澄这时为被皇帝勒令在家思过的齐泰讲情,奏道:“齐尚书虽手段有些过激(指他使人暗杀燕王一事),但忠君爱国之心不能抹杀。望圣上明察。”

建文帝叹道:“他此举几陷朕于不义,燕王连上两道奏书,你让朕如何能再启用于他?”

方孝孺在黄子澄的目示下,跪奏道:“齐尚书忠心无二,其行为亦是为了圣上您和大明社稷啊!”三人休戚与共,倒是默契的很。

建文帝神色稍缓,沉吟片刻,道:“朕不杀他已经顾念昔日的情份,但为了给燕王一个交待,只能明面上对齐泰削职夺俸了。”

稍停又道:“你们去告诉他,朕还是十分信任他的,待风声一过,仍许他参与军国要事的谋划。”两人大喜,忙一齐谢皇上隆恩。

葛诚出禁宫已是夕阳将沉时分,问明方向后,直奔燕王在京的府第,未进大门就听到有人惨叫,忙进来察看,原是小王子朱高燧正拿着皮鞭抽打护卫百户、这次护送三位王子的护卫长倪琼。

他心中一动,上前劝朱高燧息怒,道:“小王子尊贵的身子要紧,消消气,莫与下人一般见识。”

朱高燧愤愤地道:“这狗奴才敢阻挡本王子出去玩耍,简直想找死。”

别看大个子倪琼外表孔武有力,但哪敢以下犯上,只能委屈地道:“是王爷给我们下的死命令,来京期间,所有人在晚上一律不准外出。属下不敢抗命啊。”

朱高燧闻言又要举鞭,燕王世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干什么?难道你敢不遵父王命令。”

朱高燧不敢还嘴,悻悻地拂袖而去。

朱高炽看了看倪琼身上丶脸上的鞭痕,温言道:“让葛大人带你找大夫医治一下,所有医资药费都由王府来出。”

两人谢恩,都道:“世子仁慈。”

待和倪琼从医馆出来,葛诚微笑道:“下官做东,欲给将军压惊,不知将军赏脸吗?”

倪琼心中一暖,不假思索地随葛诚而去。

与此同时,在玉谷园里,吴畏在梦玉正满脸堆笑地招待纪燕然、陈良玉、秦通三人,好酒好菜的摆了一大桌。

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三人出”恶腔”,陈良玉冷不丁地问道:“怎不见两位嫂夫人?”

吴畏茫然,反问道:“咱们喝酒取乐,让她们出来干嘛?”

陈良玉不怀好意地笑道:“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只想把你在梦玉轩里白吃、白嫖不给钱的事,给抖露出来。。。”

吴畏知他们的目的,见他要揭老底,忙道:“好好好!这两天既使把山东省翻个遍,也要给诸位一个交待,这样总行了吧?”

“你爱找不找。”纪燕然自饮了杯。

又悠然自得地道:“我们来时除了没带钱外,什么都配齐了。准备就在玉谷园安营扎寨,住到年前再说走的事。”赖上了!

当日傍晚,云天正在后院看姝儿演习屠龙短匕,“翩若惊鸿”他想起这个词来。未想到屠龙匕里的秘笈竟如此玄妙,正适宜姝儿这种纤细的女孩子习修。

另一边连长生和苏起亦在苦练十字刀法,尤其是苏起对这路刀法的痴迷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让云天这个姐夫不得不劝他悠着点。

吴畏不得不来,听完他的诉苦后,云天笑了,道:“大哥莫急,对付纪老头我有几招散手最管用。”言罢即随吴畏而去。

玉谷园正厅酒宴之上,纪燕然一边吃喝着一边还不忘找茬,唬着脸对吴府管家道:“你家主人藏哪去了?让客人们傻等,岂是待客之道?你不妨去告诉他,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几个跟他耗上了。”

管家吴忠,不敢接腔,只能在一旁陪笑!

这时有人笑骂道:“你活得真自在,人家好酒好菜也堵不住你的小嘴,非得找几个悍妇才能制得住你吗?”原是云天到了。

拱手即算见礼,众人知他脾气,都哈哈一笑。

待落座后,纪燕然仍斜睨着吴畏,道:“我就说嘛,‘济水苍龙’比泥鳅还滑,不玩点真的,他还真不把师弟找来!”

云天即冷冷地问道:“你们现在都替官府办事吗?”

陈良玉不解地问:“师弟何出此言?”

云天没好气地道:“我现在就是一钦犯,而私通钦犯在《大明律》中该当何罪,你们几个应该知道。”

陈良玉和秦通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与朝廷作对,他俩真还没想过。

纪燕然反而大笑,道:“吾辈武林中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罪名加身?师弟这就随我回纪府去住。。。”

不等他说完,秦通即道:“就你有骨气?我俩都是无义之辈。”

云天笑道:“秦兄和陈师哥真还不能跟他这个黄土都埋到脖子梗上的比,他自讨没多长时间蹦达了,故敢破罐子破摔。”

“啊呸!一咒活百年。”纪老头笑骂。

不但未生气,反挤眉弄眼地又道:“反倒是师弟你整日在女人堆中打滚,要当心身体才是!”

与云天斗嘴是他乐此不疲的事,虽然一般情况下占不了便宜。

陈良玉叹道:“师弟如此隐居,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云天苦笑道:“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占山为王去吧。”

秦通冷笑一声,道:“帮有道则仕,无迫则隐,那是儒生们的说法。吾辈武林中人自当有所作为,从古至今未闻任何一个朝代能取缔江湖的存在。兄弟身为武林正义象征的‘神刀’,本就是武林中的帝王,如登高一呼,在江湖上形成一股力量,何惧朝廷。。。”

“停。”云天不敢再听下去。

忙道:“这话若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只怕皇帝更不容我活着了!”

吴畏不以为然地道:“秦老板所言不错,以天弟的能耐就算开宗立派又有何妨。吴某在这里撂下话,余生将追随左右。”

“岂能少得了我老纪摇旗呐喊。”纪燕然最是耐不住寂寞。

秦通、陈良玉也纷纷合声,一时间场面热闹起来。

“喝,喝,喝酒,除了喝酒,今天啥也不谈。”云天头大,他从未想过类似想法。

在他们几个的脸上扫了眼,又道:“你们四个加起来二百多岁了吧?还瞎折腾什么呀!好好地在家享清福吧。”

众人各自对望一眼,心里均有点想法,如果说他们刚才出于义愤而随秦通所言,现在则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纪燕然道:“刚才大家的建议让我茅塞顿开,要不咱们合计一下。。。”

“喝你的酒吧,糟老头子的事还不少!”云天痛斥。

忙又岔开话题,问道:“说吧,还有什么大事非找到我不可?”

秦通反问道:“贤弟何时回北平?”

云天沉吟着道:“没时候,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朝廷不会放过我。”

“已经有大事了!”纪燕然叹了声。

复解释道:“燕王病了,而且还是精神错乱的那种。这样的大热天穿上棉衣犹自喊冷,整日里走街串巷不知疲,困了就在路边沟渠中躺下,饿了就入饭馆酒肆夺人酒食。”

秦通接过来补充道:“朝廷扣留了前往京城参加公祭大明太祖高皇帝逝世周年的典礼的燕王三个儿子,致使殿下忧郁成疾,令北平百姓无不悲戚。”

云天不语,暗思这件事的可能性,与燕王分手不过百余日,生性沉鸷坚毅的燕王会得病致此?但子女连心,更何况是全部的儿子被朝廷羁押,不由他不相信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