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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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冠豸山竹林寨以后,去向就成了他们迫在眉睫的问题。几乎是本能,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前不久才刚刚来过的连城县,其实,除了这个地方,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之所以到这里,也仅仅是刚刚来过这里,自认为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而已。

胡子和六爪女身上还有几块大洋,便依然腿顺去了上次来的时候住过的旅馆。当天晚上,六爪女躺在**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尽管白天走了很多路,睡意却像逃逸的犯人怎么也抓不回来了。几天来经历的大起大伏、大悲大痛让六爪女根本没有闲暇对遭遇的一切做条理化的思索。离开了竹林寨,似乎离悲伤和痛苦也远了一些,她终于有了精神对发生过的一切进行逻辑化的梳理。

师父突然让她和胡子到连城县城看望红点,到四堡看望哑哥,此时想起来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联想起师父对她说过她和胡子整治了黑煞神手下的匪仔,黑煞神绝对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泰宁萧家,只要稍微追查一下,就会查清他们的底细,六爪女就像一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浑身上下被冷汗湿透了:师父难道是预料到黑煞神将会杀上门来报复,因而才让她和胡子离开,目的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如果那样,师父自己为什么不离开暂避一时呢?

思绪就如林间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猴崽子,在思索的枝头跳来跳去。转念间,六爪女又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遗言,根据遗言,六爪女必须勤练算盘,可是,师父让她好好看又是什么意思呢?算盘不过就是那么一把,再熟悉不过了,有什么可看呢?而且专门留下阿嫲让她把算盘交给自己,其中又有什么奥秘呢?六爪女翻身起来,拿过那把算盘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算盘珠子圆润光亮,算盘的框架结实牢固,每一根算杆也都仔细查看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思绪又跳跃到了报仇雪恨上,对于黑煞神,六爪女是旧仇未已,又添新仇,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黑煞神,还有那个见死不救竟然还反过来想杀害她的赖老爷,六爪女就恨得牙根痒痒,浑身发抖,报仇这两个字几乎已经成了她精神的组成部分、心灵中最为坚硬的内核。可是,师父却让她发誓不动刀枪,不动刀枪又如何报仇?如果师父真的不希望她报仇,又为什么不直接说,却说不准她动刀枪?难道师父的意思就是曾经说过的那个意思:报仇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动刀动枪?那么,师父又想要她用什么方式报仇雪恨呢?

各种思绪纠缠在一起,活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想不清,搞得六爪女脑仁疼。六爪女有个好处,实在弄不清楚的事情绝对不钻牛角尖,这么多事情都闹不清楚,六爪女索性就不再去想,翻个身,换个姿势企图睡着,却仍然睡不着。睡不着硬挺着也难受,六爪女索性起来打算盘,听着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困意终于姗姗而来,当外面传来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六爪女总算沉入了梦乡。

之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六爪女和胡子两个人身上的大洋有限,坐吃山空捱不了几天。很快不但住不起旅店,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三个人无奈从旅店搬了出来,流落街头的感觉让他们茫然,面临饥饿的绝境令他们惊慌。当他们翻遍衣兜终于一个铜板也找不出来的时候,饥饿就不再是惊慌,而是实实在在的折磨。

哑哥在大街上打拳,脚跺得地面咚咚抖,拳掌拍打得啪啪响,却没有人看,他们不懂得,打拳是要靠花架式,光有功夫没有花哨是没人看的。胡子想去骗钱,穿一身破烂,蜷了腿,屁股底下坐一个蒲墩,手里端一个破碗,蹭了地皮走路,到处说是自幼丧母,腿被后妈打断了,丧失了劳动能力,结果,只有人给残汤剩饭,没有人给他钱。六爪女脸皮薄,既不好意思上街卖艺,其实,想来想去她也没什么艺可卖,又不好意思讨饭,在街上到处找活干,谁也不愿意雇用她那么一个姑娘家,深怕她是从哪个门子跑出来的丫环或者窑姐,沾上了麻烦大,却又还不好直说,搞得六爪女莫名其妙。

唯有一家饭馆缺个烧火刷碗的,看她体格挺健壮,答应要她,还没等六爪女高兴,人家看到了她的枝指,马上又改了主意,不要她了,照样没有明说,实际上是怕不吉利。

三个人饿急眼了,六爪女动了野念头,从包袱里掏出枪要去行抢,被哑哥和胡子死死拦住,提出了师父的遗言说是不让六爪女动刀动枪,六爪女说师父是说不让报仇的时候动刀动枪,没说没吃的了不能动刀动枪。胡子说连报仇的时候都不让你动刀动枪,肚子饿了就更不能动刀动枪了,这样就是违背了对师父的誓言。

“要是抢我也有枪,还用得着你动手吗?”胡子又强调了一遍。

六爪女不敢违背对师父的誓言,可是没吃没喝白天在大街上当流浪狗,晚上在别人家门洞里当寄宿猫,就这样实在不是个熬头。念头又转向了现有资源的挖掘,她动员胡子把枪卖了换饭吃:“我们都不能动刀动枪,要枪也没用处,干脆卖了算了。”

胡子不傻:“你的枪怎么不卖?”

六爪女自有道理:“我的枪是师父给的,要留念想,你的枪是我给的,我让你卖你就卖。”六爪女说得没错,胡子这把枪是六爪女从黑煞神手下的伙头手里没收来给了胡子。

胡子满心不情愿,却又没办法跟六爪女抵触,因为六爪女说的属于事实,只好把枪递给六爪女:“枪这东西卖给谁呢?你能卖你拿去卖。”

胡子是想把难题推给六爪女,打消她卖枪,尤其是卖胡子的枪的企图。六爪女以为胡子真的没本事卖枪,接过他的手枪,不屑地说了一声:“一个大男人,这么点事都办不了。”然后背起自己的包袱,把手枪掖到腰里,到街上去卖枪去了。

西街比较热闹,六爪女到了那里转悠了一阵,眼睛盯着路人的穿戴,好容易看到一个穿着长袍带着瓜皮帽,貌似有钱的人,便凑上去掏出枪问人家:“要不要?要了可以便宜些。”

那人呆住了,转身要跑,六爪女手快,一把抓住那人,那人是个成年大男人,被六爪女抓住竟然挣不脱,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强挣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六爪女:“女大王,女大王,你都拿去,都拿去,饶了我……”

六爪女一楞,手上松了一松,那人挣脱扭身兔子一样逃跑了。六爪女挺不忍心,觉得占了人家便宜,追在后面喊:“枪给你,枪给你……”那人拐进一个小巷子没影了。

六爪女掂量掂量钱袋,沉甸甸的,打开看看,里面除了铜板还有大洋,就地数了数,十一块大洋,四五十个铜板,六爪女激动、兴奋了,自己为自己辩解道:“哼,可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不要枪的。”然后兴高采烈的拿了钱袋子跑回去给胡子和哑哥两个人看,两个人看了也都兴奋不已,哑哥哈哈笑着朝六爪女竖大拇指,胡子也一个劲夸六爪女能干,有本事。

三个人有了钱,第一件事是吃饱肚子,然后又找了家旅馆住了进去,把几天来流落街头的风尘洗了,就又开始坐吃山空。钱快花完了,这一回他们不再焦急,心里有底,大不了再出去卖枪。这一次六爪女命令胡子去卖,胡子不好再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去做这单生意。

胡子到了街上,想起曾听六爪女说过,要找看上去有钱的人,他却不知道有钱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只好见了人就问一句:“你有钱没?”有的人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有的人骂他一声:“神经病。”有的人翻白眼:“有钱没钱干你屁事。”胡子想,有钱人吃得好,穿得好,肯定比较胖,就专盯着胖子,一胖子站在街上剔牙,胡子追过去问他有钱没,那人倒没有瞪他,也没有骂他,更没有朝他翻白眼,直接就踢了他一脚:“滚远远的,烂叫花子。”

胡子被这段日子**得搭眼看上去也确实跟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衣裳脏兮兮的活像饭馆里扔掉的烂抹布,头发长得像是又要扎上满清时候拖在后脑勺的老鼠尾巴,脸虽然每天都要洗洗,却没有肥皂去油腻,油光光黑黢黢像极了饱经香火的城隍庙跑出来的小鬼。胡子挨了那人一脚,却也明白他人肯定是个有钱人,不然对人不会这么横,连忙解释:“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想跟你做买卖。”说着,撩起衣襟,露出那只手枪,拍了拍枪:“看见没有?要不要?”

那人一看见枪,顿时慌了,转身钻进了路旁的店铺,活像老鼠见了猫就钻洞。胡子看看店铺上面的牌匾写着“五福商铺”,就跟了进去,方才踢了他一脚的胖子见他追了进来,连忙要朝柜台后面躲,被胡子被扯住了:“老板,你别怕,我就是要把枪卖给你,好枪,你给个价。”说着,把枪掏出来朝那个胖子手里塞。

胖子忙不迭地躲闪,就像胡子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一条蛇:“我不要,不要……”

胡子在街上转悠了半晌,好容易认准了这是个有钱人,有条件买枪,哪里肯轻易放手,拽着人家不放手:“要不要?要不要?可以便宜一些,只要十块大洋就行。”六爪女卖枪赚了十多块大洋,十块大洋就成了胡子的价格底线。

那人连连讨饶:“大哥,英雄,我错了,我错了,你踢我吧,我不敢啊……”

胡子还没弄清楚局面,一个劲纠缠:“你一定是有钱人,一看你就是有钱人,买了吧,便宜点。”胡子此刻的下意识就是一定要把枪换成钱,不然在六爪女面前没面子,六爪女那句话太伤他的自尊:“一个大男人,这点事都办不成。”

被胡子死缠不放的胖子忽然明白了,忙不迭地从腰里掏出一个钱袋朝他手里塞:“大哥,英雄,随身就带了这么些,”胡子掂了掂钱袋,觉得没有预想中的重,就有点失望,他觉得自己既然是个大男人,即便是卖枪,也应该买的价钱比六爪女好:“怎么就这么一点点?”

胖子转身对柜台里目瞪口呆的伙计说:“快,再拿些钱,”然后对胡子说:“大哥,英雄,我这个小店里的东西你看上啥拿啥,千万不要伤我啊。”

柜台里的伙计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把大洋推给胡子:“就这么多了。”

胡子抓过大洋,把枪扔给胖子:“好了,成交,我们那还有一把枪,改日再来卖给你。”

胖子快哭了,拿着枪死命塞还给胡子:“大哥,英雄,我们不要枪,枪是你老人家的吃饭家伙,还是你老人家留着,这里的货给你老人家说实话,大都是假的,值不了几个钱,你老人家下一回换个下家卖吧,我们真的用不着枪……”

胡子存了心做生意,看到人家死活不要他的枪,就不要人家的钱:“那不成,我们是做生意,又不是抢你钱,你不要货,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胖子把枪塞到他的怀里,鞠躬作揖地将他朝外面请:“英雄,大哥,枪还是你自己留着,钱么,就当我们交的保护费,下一次你不找我们就行,找隔壁,隔壁的买卖比我们大。”

三说两不说胡子就被胖子推出了店外,然后把店门给倒锁上,还挂出了“歇业”的牌子。胡子站在街上,还有几分糊涂,他没有想到,钱还有这么好挣的。楞了一阵,想起了六爪女说过,她卖枪也是对方不要枪,光给钱,便也心安理得了,转身离去,心里暗暗得意,总算没有给自己这个大男人丢面子。

回去之后,三个人照旧皆大欢喜了一番,又找了家旅馆住了回去,然后就是洗漱吃喝,胡子想起来那个胖子把他当成了叫花子,就提议每人买两件新衣裳,获得一致赞成,几个人就上街买衣裳。上了街却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警察,穿着黑衣裳,背着大杆枪,见了人就盘查。连城县很小,有人开玩笑说,划根火柴转一圈,火柴都烧不完还能继续照亮。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警察,今天突然出现这么多警察,而且都是荷枪实弹,就连哑哥都觉得不正常,依依呀呀比比划划地惊诧。

六爪女和胡子也觉得不正常,却一点也没把不正常跟自己联系起来,六爪女对买衣裳最有积极性,东张西望的找买衣服的商铺。可惜,卖布料的商铺不少,卖衣服的商铺在连城县还真没有几家,那会儿,大家穿衣服都是自己做,或者到裁缝铺做。三个人正走着,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裁缝铺,门外招贴上画着一把大剪刀,六爪女就跟他们俩商量,实际上是跟胡子一个人商量,哑哥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们怎么样就跟着怎么样。

“胡子,不行我们就买布料,送到裁缝铺做吧。”

胡子连连点头:“成啊,成啊,只要能换上新的,这身旧衣裳都滚成烂抹布了,再有钱走在街上人家也当我们是要饭的叫花子。”

三个人刚刚转身要去刚才经过的一家布店,就听一声大叫:“就是他,就是他……”

三个人还没明白过来,一帮警察蜂拥而上,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围拢在中间。奇怪的是,警察们似乎面对的是蛇蝎,嚷嚷着要抓他们,却谁也不先下手,端着枪对准他们,一个劲嚷嚷:“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六爪女吓坏了,哑哥也怔住了,只有胡子心里明白,他看见了那个刚开始把他当成叫花子,后来把他当成强盗的胖子:“肯定是这个衰佬把我给告了。”

六爪女听他这么说,些许放心:“不就是给他卖了个枪么,当时是他不要,又不是我们不给,胡子,把枪给他,钱已经花了不少了。”

胡子犯愁:“今天也没说要卖枪,我就没带出来,你带出来了把你的先给他算了。”

六爪女气恼:“你没带我凭啥就带?不做买卖谁把货带在身上?”

他们还在这里盘算着给那个胖子交了货就没事了,警察们已经等不及了,听见他们并没有带枪,一哄而上连抓带按要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六爪女可不是老老实实让人抓的人,本能反抗,一起手就挠了警察一把,而且是同时挠两个警察,两个警察的脸上立刻出了十一道血痕,一个五道,一个六道,被挠出六道血痕的警察如果不是本能地扭脸躲避,眼珠子都可能被六爪女抠出来。

其他警察看到六爪女强悍,一股脑地冲着她扑上来,六爪女的双手是打铜算盘练出来的,看上去没有任何招式,动起来却飞快而且有力,警察防不胜防,虽然背着大杆枪,到了这个时候却连烧火棍都不如,面对六爪女的爪子,反倒被她闹得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一直在旁边呼喝指挥的警官眼看着六爪女就要突围,心急火燎,挥枪对着六爪女就要下手,却不料旁边的哑哥眼疾手快,运动武状元那儿学来的的嫡传身手,抢步过去,一拳把人家给揍了个跟头,这一拳的威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警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胡子见状也奋勇出击,拳打脚踢,虽然没有多大威力,在六爪女和哑哥的威势之下,倒也虎虎生风,闹得警察手忙脚乱,四散逃窜。他们三个人得理不饶人,追在警察后面打,警察被打得屁滚尿流,大杆枪都扔到地上舍命奔逃。胡子抽空还又把警官掉在地上的手枪捡了起来:“又可以多卖一把枪了。”说着,把枪掖进了怀里。

六爪女下了命令:“快跑!”胡子能听到,撒腿就跑,哑哥听不到,还追着警察打,谁挨上他的拳头谁倒霉,肯定要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爬不起来。这是哑哥练武以来第一次真正出手揍人,既是出于对他们要抓六爪女的愤怒,也是初试拳脚的痛快,把警察撵得满街跑。某个路人认出了哑哥,大声招呼警察:“快跑啊,那哑巴是培田武状元的关门弟子,打不过的……”

六爪女跑过去拉了哑哥:“快跑吧,你以为你打的谁?”

哑哥对六爪女一向疼爱有加、言听计从,这才放弃了追打,跟着六爪女一溜烟的跑了。他们三个人还是出处太狭辟,经历的事情也太少,对面临的危机估计严重不足。他们跑回旅馆本身就已经失策,却还幻想在旅馆躲避起来。警察吃了那么大的亏,丢尽了脸,哪可能善罢甘休,小小的一个连城县城,只要下了狠心找,别说他们三个大活人,就是三只老鼠也能从地沟里翻腾出来。六爪女心思活泛一些,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就此了结,那个胖子商人也不是不买枪甘愿送给胡子钱,坐下来仔细想想,包括她要卖给枪的那个衣着光鲜的家伙,肯定把他们当成了拿枪打劫的匪徒了。想到了这一点,六爪女就想到了逃跑:“胡子,我们不能躲在这里,得跑,他们肯定把我们当成抢劫的匪仔了。”

胡子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往哪跑呢?”

一句话问住了六爪女,想想确实也是,离开了连城县,前途渺茫,回冠豸山竹林寨是不可能的了,山寨和一切都被烧毁了,以他们三个人的能力,不要说恢复山寨,就连日子都没法过。到别的地方去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在这迟疑之间,外面已经开始放声大喊:“里边的土匪听着,老老实实缴枪投降,举起手走出来。”

刚喊了几声六爪女和胡子还没在意,哑哥听不见,等到窗户被射了一枪,他们才惊觉人家这是在喊他们。胡子溜到窗户边上朝外窥视一眼,吓坏了:“不光有警察,还有军队。”

六爪女也连忙跑到窗前朝外面看,外面又是一枪打在了窗户框上,崩落下来的泥灰蹦到脸上溅得人生疼。六爪女也看明白了,警察穿黑衣,戴的帽子就像一屁股坐扁了的尿盆。另外那些拿枪的人却穿着灰土土的衣裳,戴着米桶一样的帽子,他们还不懂得,这些人是保安团,以为这些人是军队。警察和保安团一起出动,证明事情已经闹大了,这一点他们感觉到了,人家边喊边开枪,虽然没有真的朝他们射击,却也表明了一种态度:不老老实实投降,就没有好果子吃,打死就白打死了。

六爪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二百五,面临的危局她搭眼朝外面一看就明白了,投降却是绝对不愿意的,想了想还是下决心跑。既然想到了跑,马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东西,不过就是每人一个包袱皮,把随身的东西一包,捆在身上就行。六爪女的算盘不好往包袱皮里塞,一向用一根绳子挂在肩膀上,跟包袱一起吊在后背上。

三个人收拾好了,自然不敢从门出来,六爪女指挥哑哥扛起胡子,胡子动手把旅馆房间的顶棚挖了一个大窟窿,然后一个个钻了出去。旅馆是传统的起脊平房,出了屋内的顶棚,上面还有一层瓦片用来泄雨水,三个人就沿着顶棚和屋脊之间三角形的通道转移。通道里黑黢黢的,脚下是用苇席编成的顶棚,稍不注意就会踩露,三个人小心翼翼,踩着房梁椽子来到了房子的尽头,然后由打前站的胡子揭瓦片。

胡子揭开瓦片,然后三个人钻了出来。警察和保安团的注意力在他们住的那间房子,本来他们偷偷从房顶上爬出来,再偷偷跑掉警察和保安团发现不了。可是六爪女背的铜算盘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晃到了警察和保安团的眼睛,马上有人大声嚷嚷:“跑了,跑了,那女的还背了一个金盘子……”

金盘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也吸引了所有枪弹,带队的警官和带队的保安队长一起大喊:“快打快打,死活不论……”

胡子最先爬出屋顶,哑哥第二,六爪女最后,乱枪打过来的时候,胡子已经翻过屋脊,哑哥正要翻越屋脊,担心六爪女返回身来拉她,却又听不见枪声,不知道害怕,被枪子给掀翻了。六爪女看到哑哥中弹,连忙扑上去救他,结果自己后背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巴掌,一个前扑空翻,从屋脊上倒翻过去。

屋脊挡住了子弹,胡子已经无影无踪,哑哥从屋脊上滚落下去,六爪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击中了,好在没觉得哪儿疼,从房上跳下来,才看到胡子在下面扶着哑哥。哑哥肩膀上流出了血,人还清醒,疼得龇牙咧嘴。六爪女也顾不上查看他的伤情,招呼了胡子,半搀半拽的弄了哑哥沿着旅馆背面的小巷子奔逃。

既有被痛打的恼羞成怒,又有金盘子的**,警察和保安团就像一群疯狗,有的爬上屋顶取捷径,有的绕过房屋从旁边追过来堵截。六爪女看到巷子旁边有一家院门没关,灵机一动,拽着哑哥和胡子拐进了那家院子,然后关上了院门,还把门栓都插上了。她是想穿过院子,再从那家人的后墙跑出去。六爪女的急智来自于本能,她本能地意识到,想从巷道跑出去不可能,人家肯定会把住两头堵截他们。

三个人刚刚绕过院子的照壁,迎面碰上一个人举着一把大镐头:“站下,干啥的?”

双方一照面,都楞住了。

2

哑哥的左膀子被子弹擦过,伤得不重,流的血很多,脸色煞白。六爪女用凉开水给他洗了伤口,哑哥疼得丝丝抽冷气,却一声不吭忍着。六爪女用胖子提供的“上好的”刀伤药将他胳膊包扎好了之后,端起桌上放着的罐子:“喝了,老鸭汤,补血。”

老鸭汤里下了枸杞、当归、参须,这都是胖子奉献的。现在,胖子千方百计讨好他们,深怕他们在他们家门口画圈。画圈是六爪女吓唬他的,说是如果他们离开的时候在他们家院门或者别的地方偷偷画个圈,江湖上任何一个匪窝、帮行或者山贼都会把他们家当成落脚处,不好好招待就会把他们家杀个鸡犬不留。

胖子是这家的主人,六爪女三人慌不择路,抢进这家大门之后,刚刚绕过照壁,就看到这个胖子举着大镐头。胡子认得准,举镐头的是这人正是胡子卖枪给他的胖子。那人也看清了胡子三个人,扔下镐头就跑,胡子抢步上前揪住他挥拳就打:“王八蛋,枪你不买就算了,凭什么带着警察到处抓我们?”

外面传来警察和保安团的跑动声、枪声还有虚张声势的咋呼声。情形非常紧急,六爪女灵机一动,抓住了胡子的拳头,对胖子说:“你说,活还是死?”

胖子浑身发抖,满身的肥肉颤巍巍活像正要下锅的冬粉糕:“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要活,要活。”那张女人屁股蛋一样的大脸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子,活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猪后鞧。

六爪女说:“要活还不赶紧把我们这个弟兄迎进去?没看见伤了吗?我们这个弟兄万一有个好歹,全都算在你的账上,我们也不杀你,临走时给你们院子留个暗记。”

胖子不敢多说,跑过去掀开北房的门帘:“大爷快进来,刚好我有上好的刀伤药,包你没问题。”

于是六爪女就给哑哥包扎收拾,胖子给哑哥炖了老鸭汤,看着胡子嘴馋,给他塞了个鸭大腿,装疯卖傻地问:“你们留的暗记啥样子?”

胡子说:“也没啥,就是给画个圈,不过你可别想着给擦了就没事了,我们画的圈一是你们找不到,二是擦也擦不掉,要是能找到能擦到,我们还画什么圈呢。”

六爪女怕胖子趁空跑到外面叫警察和保安团,就叫胡子紧盯着他:“他敢出去报信,就那拿家里人当人质,替我们堵枪子儿。”

胡子就一步不落的地跟在胖子后面,絮絮叨叨地给胖子解释,他实际上不是土匪强盗,他是真的要卖给他枪,结果他不买也就罢了,给了钱又不甘心,跑去报警,结果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也只好用土匪强盗的手段来对付他了。胡子絮絮叨叨说得胖子后悔不迭,跟他商量着真的买他的枪:“大英雄,哪有大白天追着人家给人家卖枪的?这都是土匪恶霸强横要钱的手段,我还以为你也是那样人呢,既然你真的要卖枪,我现在买成不成?”

六爪女在屋里听到了,马上否决:“不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们现在已经被警察和军队追在后面当成了土匪强盗,你再买枪也没用了。”

六爪女在屋里陪着哑哥,哑哥敷上了胖子的刀伤药很快伤口就不疼了,就是失了血,有些疲累,喝了老鸭汤躺在**歇着。六爪女想起自己后背似乎也被枪子给叮了,这才有功夫查看,上下左右摸摸没有血,浑身扭动一阵也没有什么地方疼,便断定自己并没有中枪,可是当时在房顶上后背挨得那一击除了枪弹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会有那么大冲力,把自己一下掀过房脊去。

六爪女纳闷中,一眼扫到了算盘,蓦然想起当时自己被大力掀翻的同时,听到后背还有一声刺耳的叮当,好像石头砸在铁器上。想到这儿,连忙抓过算盘仔细打量,果然,算盘的框子上有一个凹痕,一看就知道是枪弹打的。枪弹打击的力道极大,不但框子被打出了一个深深地凹,就连框子和框子连接处也裂开了一道宽宽的缝隙。当时她的算盘背在后背上,大估摸比量一下,如果没有这个铜算盘替她挡了一下,这颗子弹正好穿过的的后心,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死尸。

好好一个算盘被枪弹差点被打散架了,令六爪女心疼,这是师父留给她的,保护了她的生命,自己却险些散架,就像她师父自己一样。她捧着算盘细细打量,想把裂开的缝隙原封装回去,摆弄了一会,黄铜制成的算盘非常坚硬,根本就掰不动。六爪女放下算盘,想了想,又拿起来就着床头砸了几下,她想的是,自己手劲小,掰不动,顺着缝隙的接口敲打敲打说不准就能原把边框插回去。敲了两下,不但没敲进去,还从算盘上散落下一块铜片,六爪女大惊,以为算盘让自己给敲毁了,连忙查看,看明白了又是大惊:这道边框里面原来是空的,那块跌下来的小铜片本来就是一块活茬,掉下来就露出了边框中间的孔洞,而孔洞里面藏着一小卷纸。六爪女怦然心动,想起来煮饭阿嫲转给她师父留下的话:好好打算盘,好好看算盘。

至此,六爪女总算是明白了师父让她好好看算盘的意思:算盘里面藏着秘密。六爪女小心翼翼的从算盘边框的孔洞里掏出那卷纸,纸张展开来也不过有六爪女的巴掌大小。纸张上面写着一句话:“有事带着算盘到垂泪坝找林,凭此与算盘为据,诸事有解。”后面有师父的签名,师父果然叫吴天成,还有朱红色的指押。

六爪女翻过算盘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查看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就把那块掉落下来的小铜片重新装了回去,框架之间的缝隙没办法合拢,只好暂时那样了,等到遇见铜匠再让铜匠帮着修复。六爪女知道这页纸张的分量,一点也不敢轻忽,原封卷成一个纸卷,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地方隐藏,就掏出枪,卸下弹夹,退出子弹,把纸卷塞进了弹夹之后,再把子弹压进弹夹,最后原把弹夹装回了枪柄。

哑哥睡着了,鼾声震天,六爪女有心叫醒他马上走,转念想到他负伤,身体虚着,就没忍心叫,听着哑哥的鼾声六爪女想笑:哑哥打鼾倒是跟正常人一样。胡子跟胖子走了进来,今后有了明确的去处,六爪女心情振奋,对胖子说:“我们今晚上就住你们这儿,明天就走,保证不害你们家人,你也别想害我们,这样对两下都好,懂不懂?”

胖子连连答应:“我不害你们,不害,当时我要知道你们不是土匪强盗,我也不会去找警察,你们放心,放心。”

胡子担心他背过人生邪念,厉声警告他:“给你的家人都下个话头,我们离开前谁也不准出门,出门一个全家都死。你晚上跟我睡在一起,再生邪念我先灭了你再灭你全家。”

胖子喏喏连声,转身带着胡子给他家人下命令去了。当晚,六爪女、哑哥、胡子陪着胖子一起睡在北房,临睡前胡子还把胖子捆了起来,怕自己睡着了他偷偷溜出去报告警察。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过后吃罢早饭,六爪女看哑哥已经恢复了精神,就催促着赶紧离开。胡子和哑哥不知道六爪女的心事,两个人还想在胖子家再舒服几天,六爪女也不跟他们俩解释,就是逼着他们赶紧走。

胡子问她离开这里以后去哪儿,六爪女说你别管,跟着我就行。胡子和哑哥习惯了六爪女的指挥,尽管六爪女比他们俩都小,心理上却总觉得六爪女是他们的头家,六爪女态度一坚决,两个人也就不再迟疑,跟着六爪女向院子后面走。胡子明白她是要从后院走,怕前面有警察盯着。胖子把他们送到后墙,死死地盯着他们,六爪女瞪他一眼:“盯着我们干啥?是不是还想报告警察抓我们?”

胖子连忙解释:“我是怕你们给我们啥地方画个圈留个暗记啥的,我们一家老小就没法活了。”

六爪女说:“我们就是一场误会,你也别找了,老老实实回家去,我们不给你留暗记,有没有梯子?”

胖子说没有梯子,六爪女也不多说,示意胡子蹲下,她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四下里张望一下,墙外仍然是巷道,可能时间尚早,静悄悄地杳无人迹,便招呼哑哥也上来,哑哥原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又反身拽住了胡子伸上来的手,把胡子也拉上了墙头,三个人跳下墙头朝巷子东头跑去。

六爪女三人来到巷子口窥探,外面已经不见警察和保安团了。即便这样,六爪女三个人仍然不敢走正街,回头沿着巷道贴着别人家的院墙溜边,随时准备翻墙越入别人家里躲藏。连城县城很小,出了巷道外面就是杂木林和荒草滩,六爪女三个人溜过大道,快速钻进了荒野的树林子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胡子,从这儿去垂泪坝怎么走?”上一次他们去垂泪坝是从竹林寨直接过去的,从县城过去该怎么走,六爪女弄不清楚。

胡子反问她:“我们去垂泪坝干什么?”

六爪女说:“不去垂泪坝你说上哪去?”

胡子想了想说:“去那躲几天还真行。”

“别罗嗦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六爪女心急,口气里有了训斥的味道。

胡子连忙说:“知道,知道,跟着我好了。”

六爪女和哑哥便跟着胡子,也不沿着路走,就在荒野里朝东北方向趟了过去。

六爪女走着路,心里还在琢磨垂泪坝的林先生,师父为什么让他们带着算盘去找那个林先生呢?林先生跟师父又是什么关系呢?联想起给师父做账的时候,觉得师父赚了挺多钱,却一直不知道他把钱都干吗用了,会不会师父把钱都藏在林先生那儿了?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里,他会不会交给自己呢?想到这儿,六爪女有些兴奋,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儿,林先生又顺顺当当地把钱给了自己,那么,今后就有好日子过,如果他不给,或者矢口否认呢?想到这儿就又有些紧张:“胡子,那个林先生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跟师父去过几次,每次师父就叫他林先生,也没给我们介绍过,我们也不敢打问。”

六爪女自己却想了起来:“那一次我们带着背夫背盐回来,林先生给我们的汇票上写着林佳田,可能那就是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林先生吗?师父留下话,让我们带着他的信和算盘,去找他,你帮我想一想,师父为什么要让我们去找他?”

胡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会不会师父的钱存在他那让他交给你?”

胡子一句话就说到了六爪女的心里:“我也想到了,就怕到时候他不承认,那我们该怎么办?”

胡子沉默,半晌说:“那有啥办法?总不能硬逼人家吧,再说了,即便我们把枪口顶到他脑袋上,他不承认,师父又死无对证,有啥办法?”

胡子的判断让六爪女很沮丧,埋了头走路,胡子和哑哥看到她的脸板得像谁欠了她十吊钱没还,也不敢招惹她,三个人闷闷地赶路。六爪女蓦然抬头,发现左边不远处,山峰突兀而起,葱茏叠嶂,看上去非常眼熟:“胡子,你又把我们带回冠豸山来干啥?”

胡子连忙解释:“我只知道从冠豸山去垂泪坝怎么走,直接从县城走的路我也不知道。”

六爪女苦笑:“这么绕着弯子走,我自己也知道。”

三个人到了冠豸山脚下,对正了方向路子,这才正式向垂泪坝进发,从县城到冠豸山,再从冠豸山到垂泪坝,等于走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到了垂泪坝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他们马不停蹄赶到了林先生家门外嗵嗵嗵砸门。林先生开门见到他们三个目瞪口呆:“你们咋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也难怪林先生惊诧,这段时间,在县城混得昏天黑地,三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满面黧黑,像极了三个流浪的乞丐。六爪女和胡子也不等林先生让,就像晚归的牛羊,一脑袋顶开林先生,冲进了院里,后面,哑哥还算文明,扒拉开林先生也跟了进去。林先生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已经知道这三个人肯定是饿疯了,先不招呼他们,朝院子里面喊:“饭好了没有?快一些,吃客来了。”

胡子看看林先生,又看看六爪女,不知道是不是该如实把事情告诉林先生。六爪女却忽然想到,他们到现在并不清楚林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冠豸山竹林寨发生的事情,如果林先生并不知道师父已经没了,竹林寨也已经没了,恐怕不敢抵赖师父放在他这里的钱。六爪女一路走来思来想去,已经确认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不然不会让他们找林先生,如果师父没有把钱存到他这儿,让他们找林先生也没有什么意义。

忽然想到这些,六爪女连忙接过话头说:“林先生,师父让我们来找你。”话说出口,六爪女死死盯着林先生的眼,关注着他的神情。

林先生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是吗?你师父最近好吗?找我什么事?”

林先生的反应让六爪女确定,他的确不知道师父已经去世,也不知道竹林寨已经被毁,心中顿时松了一松,她相信,如果林先生不知道师父和竹林寨遭到的灾难,师父存在这儿的钱,他肯定不敢匿下。

她把包袱从肩膀上解下来,掀开包袱皮,从里面掏出那把铜算盘,递到林先生面前:“师父没说什么事,说你见了算盘就明白,还有,”说着,六爪女又从包袱里掏出手枪,卸下弹夹,卸除子弹,从弹夹的最底部抠出那张纸条也一起递给了林先生:“这是师父给你的信。”

林先生看到铜算盘就已经面色大变,以至于伸手接算盘和纸条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着:“你师父怎么了?”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也发颤、发抖,活像冬季寒风中抖动的枝杈。

六爪女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仍然说:“师父没咋啊,好着呢啊。”

林先生猛然扑过来揪住六爪女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别骗我,快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

六爪女格开了他的手臂,鱼儿一样溜滑的摆脱了他:“你怎么了?没事啊。”

林先生楞怔一下:“灵爪功,你学成了灵爪功?”然后扭头又去揪住胡子:“你给我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胡子没有六爪女那套功夫,挣了几下没挣开,告饶道:“林先生,你先放开我,你把我抓疼了。”

林先生松开了手,神情严峻,嘴角微微颤抖,令六爪女极为惊讶的是,他的眼角里竟然已经涌上了一汪泪:“你们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说实话,不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要想离开。”说着,林先生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三个给我看起来。”

随着他的喊声,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五六个汉子,二话不说先把院门关严锁死,然后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围住。哑哥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眼见着情形不对,抢上前拉开架势护在了六爪女前面。围拢他们的汉子中有一人惊诧了一声:“连城吴家拳!”

林先生却不管哑哥和他招来的汉子,盯住六爪女和胡子追问:“你们给我说实话,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此话一出,闹得六爪女犯晕:“什么你大哥,你大哥我怎么认识。”

胡子稍微明白点:“你是不是说我们师父是你大哥?亲的?”

林先生颓然蹲下,抱着算盘泪如雨下:“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谁害了你?你们三个小贼赶紧说啊。”

六爪女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情形不对,却又怕实话说了林先生赖账,此时,最初的猜测经过胡子附和加上时间的巩固,她已经认定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林先生一哭诉,那边的几个汉子也随即发动,扑上前来要把六爪女三个人控住,而哑哥也同时发动,动开了拳脚。五六个汉子和哑哥打在了一起,哑哥真不愧武状元的嫡传弟子,一个人在五六个汉子中间穿梭腾挪,拳打脚踢,可能觉得林先生的身份说不清是什么路数,所以手底下留了情,没有全力搏击,尽管这样,仍然打得那几个汉子狼狈不堪,不但没能够凑近六爪女,反而四散躲闪,圈子彻底散乱了。

林先生看到这个场面,站起来吼了一声:“歇手,都别打了。”他的人听到了,纷纷停手,哑哥听不到,继续追打,六爪女连忙过去拦住了他。

林先生摇头叹息:“你们好好给我说,我大哥,也就是你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爪女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出了事?我师父是你什么样的大哥?”

林先生告诉她:“我们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结拜兄弟,我们有约定,如果他派人把算盘送过来,那就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六爪女和胡子听到他这么说,大吃一惊,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瞒不住了,胡子不知道该怎么样告诉林先生,就一个劲盯六爪女,六爪女也怕胡子乱说,连忙说:“我师父已经没了,我们怕你伤心,才没敢告诉你,不过,他让我们把算盘送过来,还有那封信,可是真的。”

林先生泪流满面:“我知道是真的,求你们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哥总不会是有病亡故了吧?”

林先生的悲伤、急切令六爪女不能不相信师父跟林先生之间确有深厚而他们尚不了解的情谊,林先生泪水和悲伤勾起了六爪女已然平复的悲伤,突然之间,师父与己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见的悲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林先生,我师父被黑煞神给杀了,竹林寨也让黑煞神给烧了……”

“那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林先生问这话的时候,口气狞厉,满脸都是猜忌和恼怒。

林先生纳闷:“大哥的功夫那么好,老阿公也不弱,又有鱼脊梁那道关隘,黑煞神怎么就能把他们都害了呢?”

六爪女接过来说:“刚开始师父他们守住了鱼脊梁,黑煞神的手下谁也过不来,伤了不少人,后来就动枪了,师父他们没有枪,除了阿嫲,都和黑煞神的人同归于尽了。”说到这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阿嫲告诉我们的。”

林先生立刻问:“阿嫲呢?”

六爪女又哭了:“阿嫲把这个算盘交给我,然后就跳下鱼脊梁了。再后来,我们三个人把师父和寨子里的人从山崖下面找上来,给葬了……”说到这些痛苦的经历,六爪女再次痛哭失声。

这时候从后院出来一个中年胖子,胖子上一次六爪女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过,知道是林先生的管家,管家看到林先生和六爪女他们的样子楞了一楞,却什么也没问:“头家,饭做好了,赶紧吃吧。”

林先生擦擦泪水:“你们走了一路,先吃饭,我们慢慢说。”然后向他招来的那几个汉子挥挥手,汉子们如释重负,连忙一哄而散。

往屋里走的时候,六爪女拽了哑哥给林先生介绍:“这是我哑哥,是我师父送他去吴拔祯武状元那里当徒弟的,我们去看他,结果武状元已经去世了,他就跟我们一起回寨子。”

林先生看看哑哥,连连点头:“好身手,我那些伙计都是练过的,跟他对手五六个都招呼不了他,学到真功夫了。”

晚餐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丰富,因为桌上有白米饭,有老鸭汤,还有肥猪肉。六爪女、胡子哑哥三个人一路走来饿惨了,狼吞虎咽,林先生却几乎不动筷子,就坐在那儿视而不见地看着他们。他们知道林先生心里悲伤,谁也不敢乱说话,埋了头只管吃。哑哥先吃饱,抹抹嘴,再将抹过嘴的手在裤子后面一擦,起身坐到一旁和林先生一起看六爪女跟胡子吃。

两个人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吃,六爪女别扭得很,只好也放下碗不吃了。唯有胡子仍然埋头咀嚼吞咽,胡子是跟自己一起来的,看到他吃相难堪,六爪女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胡子,有够没有?”

胡子抬头这才发现别人都已经放下了碗筷,唯有他一个人还在桌前守摊子,也觉得挺难为情,忙不迭将桌上碟子里的残羹剩汤一股脑倒进自己的碗里,把米饭拌了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抻脖子,活像一只要打鸣却打不出来的公鸡。

林先生起身对六爪女说:“我们去泡茶,”又对胡子说:“慢慢吃,不着急,吃饱了过来泡茶。”

六爪女坐到了林先生对面,哑哥站在她身后,林先生示意哑哥也坐下,哑哥摇头,坚持站着,林先生也就不再让他。

“你也知道,我们做的一直都是那种摆不到桌面上的生意,”林先生给六爪女沏茶,冒着热气的芬芳让他们的谈话有了些许的温暖和松懈,“为了安全,我和你师父分头把持,钱和货分开,我管货,你师父管钱,过去我们主要是防官府,没想到你师父却折到了山贼手里。”说到这,林先生黯然。

六爪女听他说“我管货,你师父管钱”,就像让蝎子蛰了一下,差点冒出一句:“那我师父的货呢?”强忍了又忍,话没出来,脸色却极为难看。

林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大哥跟我分手的时候我们约定,谁带着他的铜算盘,谁就是他的传人,也就是告诉我,他不在了,今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拿着算盘的人。既然你带着大哥的算盘来了,还有大哥的书信,我就把你当成大哥的传人看待,下面我给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不要给别人说。”

六爪女连连点头,林先生看看哑哥,六爪女指指自己的耳朵:“他听不见。”林先生却仍然说:“最好让他到门外等。”

六爪女只好示意哑哥到门外等候。哑哥离开以后,林先生对六爪女说:“你知道你师父,也就是我大哥的来头吗?”

六爪女摇头,林先生叹息一声:“跟我预料的一样,他是不会给你们说过去的。我大哥姓吴,名叫天成,这你总该知道吧?”

六爪女连连点头,林先生接着说:“我叫林佳田,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你师父给起的,我过去只有一个小名,”说到这儿林先生摇头苦笑:“算了,小名不说也罢。我们俩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好文,你师父比我强得多,文武双全啊。你师父家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世家,我们家虽然也是富户,可是不如你师父他们家家学渊源。就在你师父十三岁,我十一岁那年,半夜三更山洪冲下来的山石把村子给埋了,我跟你师父那天爬到山上去抓山鸡,疯过了时辰,才算躲过了那一场大难。唉,一村人只活下来我们三个。”

六爪女好奇地问:“三个人?除了你和我师父,还有一个是谁啊?”

林佳田说:“另外一个就是阿嫲,你师父的奶妈,那天晚上她到山上找我们,虽然没有找到我们,却也躲过了一难。我们再见到她的时候,你师父已经有了竹林寨,下山到连城县里采买,碰到阿嫲在街上乞讨,才把她带回了竹林寨。唉,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往事如梦啊。”

林先生讲到这儿,六爪女想起了那天晚上黑煞神血洗她们那座村庄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她和红点在山上撒欢偷摘柚花,哑哥在山上看柚园,三个人才躲过了一场灾难,命运的相似令她对师父和眼前这位林先生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这是六爪女最为关心的事儿,听到这儿,连忙说:“不是都在你这吗?”

林先生,现在应该说是林师叔,两只眼睛盯了过来,眼神里的尖锐竟然让六爪女觉得刺痛:“你师父的钱,都花在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修建竹林寨,还有寨子里日常开销,一个就是每年给冠豸书院的捐资。”林师叔埋头沏茶,六爪女看到他头顶的花白,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唐突有些忐忑:“林师叔,你别生气啊,我以为是那样。”

林师叔没有回应她,从容将一杯酱色的浓茶摆在六爪女面前:“我们村被一场天灾给毁了,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谣言,说我们村是因为开山修田,破坏了风水,得罪了天公,受到天谴,所以才会村毁人亡。我跟你师父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被那个传遍了四县八乡的传说困扰不堪,那个时候,我们俩无论到了哪里,只要说我们村子的名字,就没有人敢搭理我们,那种孤独、屈辱和无助的感觉,能让人发疯、变傻、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别人问我们是哪的人,我们就不再敢说自己的真是出身,就说我们是连城朋口镇的。那会儿,为了活命,我跟你师父没有没吃过的苦,没有没下过的累,没有没受过的委屈……”

说到这儿,林师叔的眼里又汪了沉重的泪,眼神飘过六爪女的头顶似乎回望到了往昔,忘了端在手里的茶,茶汁沿着杯沿洒落到桌上,就像眼中滴落下的泪水。

六爪女问他:“你们后来怎么有钱了?”

林师叔长叹一声:“有什么钱?你觉得靠背私盐能赚多少钱?后来别人看我们可怜,介绍我们去四堡印刷厂当小工,学着刻版。那真是苦啊,手上满是被刻刀划伤的口子,到了冬天,手上生了冻疮,两只手就像烂红薯,又疼又痒,恨不得拿把刀给剁了。在那里只管吃喝,没有钱挣,要等到学徒满三年,能够独立刻板了以后,才会给工钱。后来一个到厂里上货的书商告诉我们,刻板在四堡都是祖传手艺,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人家根本不可能把真正的手艺传给我们,我们苦一辈子也只能做些粗刻陋版,也只能挣个养命钱。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他看我们可怜,他给我们指了条路,让我们到冠豸山去找一个姓胡的,说他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六爪女脑子灵活,马上猜了出来:“你们去找的就是竹林寨的老寨主。”

林师叔摇头:“你呀,太自作聪明。那会儿还没有竹林寨,竹林寨是你师父建起来的。我们去找的姓胡的不过也就是一个不大不小走私盐的伙头。胡伙头收留了我们,我们就给他当背盐的伙计,从漳浦背了盐一直要运到江西、两广,那些地方的土盐不能吃,人吃了会得大脖子病,可是海盐又被官家把持,价高物稀,平民百姓吃不起,这才有了背私盐的行当。”

“我们背了两年盐,吃尽了苦头,却也有了一些积蓄,最重要的是我们摸清了背盐的门道,于是我们开始自己干,直接从漳浦一带上货,然后尽可能背到远处去销。再后来我们就开始雇伙计,生意也就逐渐做顺、做大了。竹林寨原来是一个富家居士的产业,后来这家人破败了,你师父就买下来重新修葺之后做了基业,在街上碰到无家可归的孩子,只要人家愿意,就领回去养活,跟他一起住在那里,就像黑子、胡子、条子那几个,都是你师父捡回去的孤儿。”

六爪女好奇的问:“那我师父就没有家人了?”

林师叔叹息一声说:“你师父和我做的买卖,既要躲避官府,又要防着山贼盗匪,还要照看那些孤儿,他又沉溺于武功诗书,性格内向,很少下山,不知不觉就把日子晃过去了,至今尚未娶亲,哪来的家眷?”

六爪女迄今为止,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师父,想到师父一生颠沛,孤独一身,却还因为受到自己的牵累,惨死荒野,由不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林师叔由她哭泣,扔下一句话:“你们走了一天路,累了,早些睡,你还睡上一次来的房,胡子和哑哥一起睡。”说罢,起身出去。

哑哥和胡子小心翼翼的踅了进来,见到六爪女哭,都不敢吱声,呆呆坐在一旁活像两尊泥塑的小鬼。六爪女让他们看得心烦,起身扔下一句:“你们睡觉。”便回到上一回来时住过的房间,房子里已经收拾过了,铺上了新被褥。一路走来,尤其是到了林师叔这儿以后,精神、心理承受的巨大磨砺令她心身疲惫,她拉开被子,脱去外衣,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林师叔就将他们唤起:“我给大哥立了个牌位,你们赶紧梳洗干净,跟我一起去拜一拜吧。”

三个人洗漱毕,跟着林师叔来到面南的正房,房子里正面贴墙摆着的供桌上已经安置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义兄吴天成之位”几个字,牌位的前面有香炉、火烛,林师叔燃着香烛,又点燃三柱香,跪拜下去,放声大哭。六爪女和哑哥、胡子也相跟着给师父上香,跪在林师叔身后哭了一场。

拜祭完师父,早饭也已备好,饭桌上,林师叔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攸关他们今后命运的问题:“你们今后有啥打算?”

哑哥听不见,自然没有反应,胡子看着六爪女,似乎这个问题是专门问六爪女的,六爪女摇摇头:“没有打算。”

林师叔推开面前的空碗:“留在我这儿,不愁吃喝,可是要干活,就跟他们一样,”说着,还朝外面扬了扬下颌。外面,有人在清扫庭院,有人在劈柴和煤,还有几个人肩上扛着锄头、铁锨嚷嚷哄哄地朝外面走,一看就知道是下田干活的,“不然你们继续做私盐生意?”

胡子看看林师叔,又看看六爪女,犹疑片刻,说:“我们还是走吧,别给林师叔添麻烦了。”

反倒是林佳田听到他们这么说,楞了一楞,随即也就释然了:“这样更好,你们到县城去吧,那里毕竟人多又是通衢之地,机会也多。我在那里有一院房子,你们可以住,也可以用,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零碎账没有跟你师父结,你现在是我大哥的传人,这笔账我就跟你结了。”说毕,林师叔朝外面喊:“龙管家,你把竹林寨那笔生意结了。”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声,却没有见人进来。

林师叔说:“按说你们师父不在了,我有责任把你们收留下来,可是,强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今后不管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

他说这些在六爪女听来都不过是面子话、搪塞语,因为六爪女内心深处实在不相信他手里真的没有师父的钱,如果师父并没有把钱放在这里,让他们来找他干嘛?就是听他说说师父的往事?心里这么想着,却毫无办法,师父已死,死无对证,自己手里也没有任何凭据,往深里想一想,即使自己手里有证据,眼前这位林师叔死不承认,自己照样没法。

胖乎乎的中年管家端着一把算盘,几页账册走了进来:“头家,账还是当面清好一些。”

林先生点点头:“嗯,你就当面跟这位女娃结。”然后给六爪女介绍:“这是龙管家,你们认识的。”

六爪女朝龙管家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龙管家将账册推给六爪女:“小姐还是先看看账吧。”

六爪女心里认定了林师叔匿了师父的钱,现在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也就没心思跟他认真:“我不看了,你说多少就多少。”

龙管家噼里啪啦拨打了一阵算盘,然后给六爪女报账:“来去出入刨除,还欠竹林寨三百二十块大洋,”扭头问林师叔:“头家,现在就付还是先记着?”

林师叔说:“清了吧,今后这些生意也不再做了。”

黄管家答应着,对六爪女说:“小姐你稍等,我现在就去拿钱。”

无奈,六爪女只好接过了那三百二十块大洋,有,总比没有强,有这三百二十块大洋,俭省着花,起码也够三个人一年半载的日子了。

林佳田又吩咐黄管家:“你把县城那院宅子的钥匙带上,把他们三个安顿到那儿。”

龙管家答应着,返身离去。六爪女心里对这位林师叔充满了厌恶,他平静中透露出来的冷淡,周到中流露出来的机巧,甚至哀戚中夹杂的盘算,都让六爪女认定,这位所谓的师叔,不是好人。

片刻,龙管家换了一身短行头,布衣长裤过来对林佳田说:“头家,好了。”

六爪女起身招呼胡子:“走吧。”

林家田起来发问:“你师父的仇……”

六爪女回了一句:“我师父的仇我自然会报,不劳师叔费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家田连忙起身相送,六爪女心里有气,也不搭理他。出了院子,走了很远,胡子招呼六爪女:“头家,你看,林师叔……”

胡子比六爪女年龄大了许多,平常虽然服从六爪女,给别人介绍的时候也会说“这是我们头家”,可是正面称呼六爪女“头家”还是第一次。

六爪女回头看看,林佳田站在门外,背着手,一直目送着他们。身后,门楼投下来的阴影淹没了他的下半身,朝霞却又照亮了他的上半身,这个被光明和阴暗交错笼罩的形象,让六爪女有些恍惚,觉得这位林师叔既像仙人又像鬼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就朝林佳田挥了挥手。林佳田也朝她挥了挥手。

3

一年以后,连城县东街开张了一家商行,门前的匾额上书“六顺商行”几个大字。这家商行的门面不大,与相邻的商铺比较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牌匾上的字却非常奇怪,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却非常招眼,有的人说这字写得稚拙,活像蒙童初次学墨的笔迹,也有的人说这字写得古朴张扬,绝非等闲之人写就。最招人琢磨的还是这块匾额上不但有字,还有一个标记缀在匾额的正中,上面是一个张开的手掌,叫人惊诧的是这只手掌有六根手指。曾有好事者专门进到商行查问,是不是当初篆刻这个标记的时候弄错了,多刻了一根手指,商行里边却只有一个哑巴,吱吱哇哇解释半会儿别人也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