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湘鄂赣两军对垒 羊楼司三元战死

朝廷任命西凌阿为钦差大臣,进驻德安。官文从襄阳乘船,顺汉水东征武昌,驻扎潜江、天门。

此时,武汉两岸到处都是太平军,胡林翼的号令不出三十里。他屯军金口,依靠湘军水师自保,又从荆襄一带招募新兵两千六百人,合王国才军一起才三千人马。王国才驻扎沌口,依靠荆州、湖南的粮饷养军。太平军忙着加固武昌城防,也无暇顾及金口、沌口一带的绿营兵和湘军水师。

胡林翼见太平军从汉阳方向进攻德安。他认为汉阳必然空虚,可使“围魏救赵”之计,便命王国才率军袭取汉阳。

王国才率三千人马至奓山,韦俊率一万人马迎击,在黄陵矶以西扎下营寨。半个月都未开战,彭玉麟率外江水师进至沌口,随时准备夹攻太平军。

韦俊对部下说:“王国才能战,在崇阳打败过林绍璋,不可小瞧。彭玉麟深知水战,汉阳之战牵动武昌、汉口,没有绝对把握,不能贸然进兵。”

军师罗彬说:“清妖进入我军前沿阵地,晚上睡觉都可以听到敌人角号。翼王将汉阳托付给将军,清妖不过三千人马,我军有上万之众,兵法说倍则围之,不如趁清妖还未站稳脚跟发起进攻,哪有守在黄陵矶,敌人就会自动退兵的道理?”韦俊被说动,命令罗彬正面进攻,自己出奇兵攻其两侧。

次日一早,罗彬从正面进攻湘军。王国才好不容易等到太平军出战,马上出击。双方混战,韦俊突然从侧面发动进攻,王国才抵挡不住,退到奓山,固寨自守。

韦俊胜了一阵,令太平军将奓山包围起来,此时探马来报,说彭玉麟袭击汉阳,湘军战船已到了墨水湖。韦俊大惊,传命退兵。王国才见太平军突然后退,知道彭玉麟已发动进攻,便打开寨门掩杀过来。太平军抵挡不住,罗彬背中两箭,被乱刀分尸。太平军逃回汉阳时又遭湘军外江水师炮击,韦俊关上城门,不敢再战。

西凌阿将军事大权交给副都统都兴阿,自己在大营内纵酒作乐,夜间与妓女鬼混。他见湘军攻打汉阳,怕湘军夺了头功,率军攻打安陆。

安陆守将胡以晃见西凌阿前来攻城,早就挖了不少陷阱,用竹帘子覆盖,上面撒了一层黄土。西凌阿率军攻城,太平军抽去竹帘下面的木头,官军大多落入陷阱,死伤无数。

过了数日,天降大雨,涢水大涨,官军粮草接应不上,胡以晃率一万士卒埋伏在大洪山,以老弱之卒假装前来抢劫官军粮食。都兴阿带兵追杀,被诱入坪坝伏击圈,遭到太平军围攻,只率数十骑逃出。陈玉成又乘机向西凌阿发动进攻,西凌阿来不及穿上衣甲,只身逃出,不得已撤出安陆,清点人马,去了一半。

咸丰五年四月十三日,韦俊率部进攻武昌。武昌守军一见太平军的黄旗、蜈蚣旗出现,皆无斗志,争相缒绳逃离。

太平军已到武昌城下,在炮火的轰鸣声中,一队队太平军抬着云梯,带上绳索隐蔽在城墙脚下。当接到攻城命令时,覃振江动作最快,他个头不高,身手敏捷,几步就蹿到城墙脚下,舞动飞爪将钩绳抛向城垛,拉紧飞爪登城。部下不少士卒跟着效仿,绳索呼呼生风,很快数百条绳索从城墙上垂下。士卒如蚁附树,攀墙而上。城下太平军架起云梯登城,云梯还未架稳,就急不可耐爬上去了。领头的是师帅黄有鹏,他唇厚脸黑,眉骨较高,手脚灵活,冲锋在前。当他爬到城垛下的出水口时,发现云梯不够高度。只见他用脚奋力一蹬,双手扒住城墙边沿,引体向上跳了进去,又从旁边的绳子中抓了一条,在城垛绕成死结垂在云梯上,后来的太平军战士抓住绳子从云梯上源源而上。

城墙上地面狭窄,双方都是短兵相接,白刃格斗,刀刀见红。

陈玉成率五百人马朝武昌门开进,先是沿着土壕走,穿过一道道断壁残垣,前方是一堆堆瓦砾,横七竖八地躺着清军尸体,走在前面的太平军时而跑步前进,时而停下来隐蔽。陈玉成往前一看,见城垛上面有绳子垂下,命令大家攀缘而上。守城士卒不足一百人,多半被陈玉成杀死。

太平军将一千斤炸药埋在武昌城脚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塌了一道十余丈的缺口,太平军冲进城内,向湖广总督衙署、湖北巡抚衙门等地发起进攻,与清军展开巷战。城内清军很快失去抵抗能力,一个时辰后,太平军打到湖北巡抚衙门前。

陶恩培见守城无望,亦不敢弃城而逃,投水自杀。武昌知府多山见情势危急,点燃城墙上大炮,轰击太平军。但见导火索咝咝作响,不断地冒出火花,可大炮就是不发出响声。多山以为神灵在护佑太平军,朝大炮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拜毕,再燃导火索,火索燃尽,只见炮口火烟一冒,大炮又不吭声了。多山见大炮都在捉弄自己,羞愤交加,拔剑自刎而死。

武昌三陷,死三巡抚,分别是常大惇、青麐、陶恩培。

湖北布政使胡林翼、按察使李孟群皆屯兵城外,见太平军攻城,令副将王国才入城援守。王国才赶到武昌城下,见城门紧闭,也学着太平军的入城方式,扯着绳子攀墙而上。

当日天晚,王国才率兵走到藩台衙门,见大门虚掩,太平军刚开始喝庆功酒,见外面有人敲门,两个太平军出来开门,见门外一队湘军打着火把,以为是来焚烧衙署的,正欲呼喊。王国才立时醒悟,手一招,一群亲兵冲进来,见人就砍。衙内的太平军没有准备,多被杀死,有几个腿长的从后门逃出,边跑边喊:“湘军来了!”城内太平军大惊,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从大街小巷中飞出来。

王国才命令见到穿黄衣者一律乱刀砍死!一时间,城内的太平军被杀者无数,其余的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太平军围城之前,城内居民早已逃光,此时偌大的一座武昌城,四通八达的大街上见不到几个人影。王国才茫然不知所措,登上城墙招呼湘军人马进城,哪知城外不见一兵一卒。

次日,王国才率军出城来到胡林翼军中,说起昨夜奇事。正说话间,太平军大军突至,再陷武昌。

陶恩培战死,咸丰震怒,准备任命西凌阿为湖北巡抚。

大学士文庆、军机大臣肃顺认为不可。文庆叩头说:“皇上,西凌阿名声太差,置将士性命于不顾。他与官文同为满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对朝廷没有好处。”

经文庆提醒,咸丰看了看肃顺,问:“难道还要任命曾国藩为湖北巡抚?”

肃顺知道皇上的难处,便建议说:“皇上,镇压洪、杨非汉人不可,上次湘勇收复武昌,全凭曾国藩之功,皇上已任命曾国藩为湖北巡抚,旋即撤销任命,再次任命他为湖北巡抚也不合适。”

咸丰点了点头,又问:“你看任命谁为湖北巡抚比较合适?”

肃顺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湖北布政使胡林翼可任湖北巡抚,胡林翼是湖南人,跟曾国藩私交很深。在对付长毛的问题上,曾、胡一体,指臂相连,两人无话不说。”

文庆也乘机进言说:“皇上,要将长毛消灭干净,非得依靠这批人不可。”

咸丰转身坐下说道:“那就依两位爱卿的主意,传旨任命官文为湖广总督,胡林翼为湖北巡抚。”

文庆、肃顺齐声说:“遵旨!”

官文接到任命后,从荆州赶到德安驻防。胡林翼进至咸宁时,也接到廷寄,于是率军前往金口,与杨载福、彭玉麟、李孟群合兵一处,监视武昌方面的太平军。

曾国藩躺在罗泽南的大营里,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病情慢慢好转。他翻开堆积如山的信函,一件件地看,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当他看到胡林翼被任命为湖北巡抚时,大喜过望道:“湘军有救了!”

曾国藩命彭毓橘、春二、维五等几个亲兵将他抬到营外高地,看着长江滚滚东逝,传下军令,令彭玉麟回湖南招募湘勇;杨载福、黄冕到洪湖新堤修补船只,打造战船,训练新兵;李孟群守住金口,随胡林翼一起行动;水师营官鲍超、申名标专门保护胡林翼,随李孟群一起行动。

曾国藩传达完军令,又提笔给骆秉章、左宗棠各写了一封信,请求他们在湖南招兵,选上好木料,然后通过水路运到洪湖新堤,交付杨载福、彭玉麟使用。又给在家的曾氏兄弟写信,让他们在家招募一营湘勇,每个湘勇都按队长的要求训练。最后,他给胡林翼修书一封,祝贺他新任湖北巡抚。

做完这一切,曾国藩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南昌找江西巡抚陈启迈,让他为湘军打造五十只长龙、快蟹战船。

陈启迈与曾国藩是同年进士,在京时两人关系还不错。这天,他在巡抚衙门办公,门前那棵梧桐树上喜鹊叫个不停。亲兵来报,说曾国藩大人到。

陈启迈一听,连忙放下手上公文,出来迎接。双方见面相互客气一番,曾国藩说明来意,陈启迈唤江西粮道邓仁堃来见,当面责令邓仁堃专门负责此事。曾国藩连连称谢,满意而去,病情好了一大半。

南康是九江和南昌之间的咽喉所在,在鄱阳湖以南,邻近赣江,水陆交通方便。曾国藩到南康后,住在原知府衙门内,将正房让给了德音杭布,自己住了一间偏屋。对德音杭布这个人,经一段时间的相处,曾国藩已基本了解了他的为人和处事风格。

德音杭布是僧格林沁的心腹,到武昌以后,本以为可以借曾国藩之力升官发财捞一把。可几个月下来,随军征战,九死一生,几次差点成为太平军的俘虏,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他被困江西,逃又逃不了,只能与曾国藩同舟共济,一起死撑。到南康后,总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这天,曾国藩处理完了公事,径直来到德音杭布住处。德音杭布连忙让座,问:“曾大人身体好一点了?”

曾国藩叹了口气,说:“托振邦兄之福,病是好了一点,只是不能断根。这身体有病不可怕,怕就怕心里有病。”

德音杭布双眼望着曾国藩,半晌才说:“曾大人此话怎讲?”

曾国藩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天为了重振水师,我让黄翼升在南康修理战船,打造长龙、快蟹,修复舢板。我上次到南昌求见陈大人,他一口答应帮助我恢复水师,并派邓仁堃负责此事。邓仁堃将粮草木材等造船之物按时调拨,没有耽误。只是船造好了,总得安置大炮吧?我已派人去广东洽谈此事,但是购买大炮总得花银子,我又去找邓仁堃,邓仁堃说他无能为力,调拨银子是江西藩库的事情,总得巡抚同意才行。我几次修书跟陈大人说起此事,他没有音信,还请振邦兄去找陈大人要点银子。”

德音杭布一听,紧悬的心踏实下来,爽快地说:“分内之事,下官这就前往南昌,不知大人需要调拨多少银子?”

曾国藩伸出两个指头说:“二十万两银子就可以了。”

德音杭布觉得曾国藩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同僚也是肝胆相照,何况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急急地说:“我现在就走,军情紧急,不要误了大人的事。”

曾国藩十分高兴,让彭毓橘传令黄翼升派一队亲兵护送德音杭布前往南昌。德音杭布走后不久,曾国藩又向郭嵩焘、刘蓉、李元度、罗泽南等人通报了湘军水师的相关情况。

曾国藩的情绪比前一段时间稳定多了,他对众将领说:“今天接到润帅来信,说湖南一百多只战船已全部抵达金口,新堤的长龙、快蟹已修复完毕。彭玉麟因母病重告假在家期间,在衡阳招募的三千水勇,已交给杨载福,左季高也来信说明此事。湘潭两千水勇已在新堤集训完毕,全部开到金口,目前金口有湘军十营水师三千人马。”

众人一听,非常高兴。曾国藩继续往下说道:“江西方面,已有大小战船两百余只,八营四千人,只待江西巡抚衙门银子一到,装上从广东购买的洋炮,湘军水师就可恢复战斗力。就目前看来,湘军水师要合二为一,瓶颈在湖口,若不能突破长毛湖口、梅家洲两道防线,湘军水师要胜利会师,殊无可能。”

正在说笑,亲兵曾有十来报,说德音杭布从南昌回来了。曾国藩忙起身迎了出去。

德音杭布已走进门口,一脸晦气。曾国藩问道:“振邦兄辛苦了,南昌之行如何?”

德音杭布进屋后,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亲兵送过来的凉茶水,骂开了:“陈启迈真不是个东西,我辛辛苦苦跑到南昌,他开始是借口军务繁忙,没时间相见,将我晾了两日。我去了藩司衙门,情况一样,第三天我去了巡抚衙门,坐在签押房门口,声言见不到陈启迈我就不走。等了一上午,人倒是见着了,他不仅不给一两银子,而且还将我奚落一顿,说我是在为曾大人跑腿。我说我一个堂堂的兵部郎中,拿的是朝廷的俸禄,给曾大人帮办军务就是为朝廷办事。可江西布政使陆元烺在一旁帮腔,说湖南给了曾大人两百多万两银子,湖口一战,湘军水师损失殆尽,江西再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又能起什么用?我说当初曾大人出兵江西,已与江西有约,江西应该供饷。江西按察使恽光宸在一旁说:‘谁说这话找谁要去,陈大人又没答应曾大人说要供饷,陈大人答应帮助恢复湘军水师,这五十座炮船不是交付了吗?’陆元烺又说:‘那确是,湘军人人有钱,平时的饷钱比绿营要多出一倍。一人当兵,全家吃饱,不少将官发了大财,在湖南买田起屋。据说李续宾在老家一次就买了几百亩水田,湘乡的水田不够买,都买到衡山去了。曾大人家也不例外,整个荷叶塘的水田都姓曾。’”

曾国藩一听到这儿便跳了起来,顾不得体面,骂道:“江西这群狗官,不真心为朝廷办事,置百姓于水火不顾,见死不救,有事则求于湖南,事过则不用湘勇,将来有他好看。”

罗泽南也站了起来,脸色特别难看,显然十分不满,大声说道:“当初长毛攻打南昌,他们一个个孙子般地求我们,现在长毛还未走,江西就不愿意出银子,我等不为他们卖命了。南昌城破之日,就是这群狗官寿终正寝之时。”

刘蓉朝罗泽南使了一个眼色,罗泽南会意,又对大家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诸位不要在意。”

曾国藩愤愤地说:“大家都散了吧,我们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此时,亲兵曾代四来报,说万载举人彭寿颐求见。

曾国藩怒火还未从三角眼中熄灭,听说彭寿颐来见,心中略生欣慰,对曾代四说:“到大厅等候。”

彭寿颐,字长庚,江西万载人。任万载县团练副总,举人出身。当年曾国藩出任江西乡试主考官,船到安徽太湖小池驿接到母丧消息,主考官当不成了,向朝廷请假回湖南。江西学政沈兆霖发动江西全省应试秀才捐资一千两银子送给曾国藩,曾国藩未收。彭寿颐在这科应试中了举人,两人虽无师生之实,却有师生之名。太平军攻打江西时,彭寿颐在万载办团练,很有声色,多年的团练生活使得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颜色,他一身儒生打扮,遇事从容不迫,颇有深谋远虑。曾国藩到江西后,彭寿颐主动来投,曾国藩正需要人帮衬,也就认了这个学生。

“听说恩师正在为水师战船购买洋炮缺钱发愁,学生有几个办法,可解燃眉之急。”彭寿颐进门后,见大家都在,说话时也不拐弯抹角。

曾国藩让亲兵曾有十给了彭寿颐端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长庚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学生在万载办团练,军饷一事都是自己解决,途径有三:其一是乡绅带头捐资;其二是由刑部侍郎黄赞汤带头捐资,黄母新丧,他丁忧在家,上饶一带由他出面捐资,可以为大人捐几万两银子;其三是学生有几个壬子科的举人同年,家中巨富,学生在万载办团练时,得到他们资助,捐几万两银子也不成问题,但是这都不是主要的途径。”彭寿颐不急于说下去,看了看众人的反应。

曾国藩拈须笑道:“黄侍郎是我在刑部时的同事,我们关系不错,也不知道他回家了。待我修书一封,你去找他如何?”

彭寿颐信心十足,站起来说道:“只要有恩师的亲笔信,这事准成。”

德音杭布见还有新招,也就急不可耐地问:“那其他途径呢?”

彭寿颐呷了一口荆七递过来的茶水,说:“学生在万载办团练,长毛封死了进出万载的几条道路。学生就在万载开辟了几处集市,设卡抽厘,每月获银不下两千两。因此万载团练能办得有声有色,其原因也是基于此。”

郭嵩焘连连点头,说:“设卡抽厘是个办法,江北大营在扬州设卡抽厘得到朝廷同意。我看完全可以在赣北九江、南康两府十二个县试行。九江知府沈葆桢就在我这里帮办营务,由他发个告示。”

德音杭布也附和说:“陈启迈不给银子,我们就自己先干起来再说。朝廷那边我给大人作证,设卡抽厘是为了筹措军饷。朝廷可以批准扬州施行,我看也可以批准在赣北施行。”

曾国藩喜道:“让长庚先去劝捐,效果不行的话,就由沈葆桢发文,设卡抽厘。”

彭寿颐拿了曾国藩的亲笔信去见黄赞汤,代曾国藩送了六百两银子,并给黄老太太上香叩头。黄赞汤在京时一直看好曾国藩,见他在江西有难,答应替湘军解燃眉之急。黄赞汤出面请了上饶几个地方豪绅,不出十日,捐了五万两银子,又派人送到南康大营。

彭寿颐到九江、南昌转了一圈,变戏法似的带回三万两银子,曾国藩非常高兴,将彭寿颐夸奖几句,任命他为赣北厘金局局长。

彭寿颐当上厘金局局长后,将他壬子科的几个举人同年召集一起商议。会上九江举人胡胜坤、星子举人吴昌羲认为,可以招一批秀才同学,将他们委派到星子、瑞昌、义宁、武宁等县任分局局长,大家互通声息,由各县团练从背后支持,这样设卡抽厘之事才能畅通无阻。

彭寿颐是赣北团练模范,与各县团练局长都认识,又有沈葆桢支持,赣北十二县厘金局很快成立。他们到各个路口设卡抽厘,半个月以后,彭寿颐给湘军大营送来了六万两银子,曾国藩终于松了一口气。

咸丰五年六月十九日,太平军五十多只战船前来挑战,双方激战,太平军见不能取胜,派二十多只战船迂回到青山后山老营。湘军老营兵力空虚,只有几队士卒,见状都逃走了。其他人马一见,以为老营战败,便一哄而散了。幸亏左营、定湘营坚守南康,中营在吴城没有出战,水师六营建制齐全,湘军实力还在。

曾国藩非常恼火,传令李元度率平江勇去鄱阳湖以东跟湘军水师会合,然后攻打湖口。李元度正准备上船,突然狂风大作,湖水汹涌澎湃,士卒的衣被帐篷粮草全部被打湿,李元度被迫停止进兵。

彭玉麟率外江水师到达湖口时,石达开刚击退湘军水陆两支人马。见湘军水师顺江而来,立即传令赖汉英守住湖口,罗大纲守梅家洲。彭玉麟闯湖口,走到石钟山遭太平军炮火猛击,几次冲锋都被击退,损失了十几只战船。双方激战一日,沿湖漂来不少湘军尸体和残船碎片,彭玉麟知道内湖水师已经战败,便退出湖口。田家镇的太平军已奉翼王军令前来拦截,彭玉麟引军东下,退到小孤山扎下水寨。赖汉英知道彭玉麟能战,不敢来小孤山。

罗泽南在收复南康后又收复弋阳、广信、景德镇等城市,太平军见赣西一带空虚,袭取江西义宁。

曾国藩知道与太平军作战必旷日持久,如今有了饷源,重人不如先重器械,便与郭嵩焘、彭玉麟、刘蓉商量如何武装湘军。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彭玉麟不禁朝曾国藩脸上瞟了一眼,只见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以目视之。彭玉麟心中有底,说道:“当初在衡州建水师,都是从广东购买的西洋大炮,西洋火器威力之猛,杀伤力之大,远非国内武器可比。涤帅何不派人重购洋人枪炮,武装我军?”

曾国藩用炯炯目光从每个将领脸上扫过,说道:“雪琴所言甚是,何人前往为宜?”

郭嵩焘自告奋勇道:“我愿往!”

曾国藩点头说:“筠仙到江西寸功未立,不如趁此机会前往上海购置洋枪洋炮。来回走浙赣一线,路途不便,但是没有太平军骚扰,倒也安全。只是筠仙走后,这粮饷专筹事宜托付何人?”

郭嵩焘不假思索道:“内有李莜泉,外则邓仁堃。”

郭嵩焘从南康到上饶,在衢州上船,沿钱塘江前往上海购置洋枪洋炮,开了湘军与洋人做生意的先河。

没过多久,郭嵩焘从上海来信说已购买了一批枪炮,陆路从浙江到南康,目前只有都昌一线不通,无法运输。

曾国藩急于将枪炮运回,便令罗泽南进攻都昌、湖口。罗泽南接到军令,从景德镇出发,到都昌、湖口、南康一带察看地形,回到南康见曾国藩时说:“湖口居武昌、南京之间,是长毛进出江西的重要通道,就算湘军占领了湖口,长毛也会派兵殊死争夺。湘军若在湖口与长毛拼消耗,必然是失大于得,肯定无力进攻南京,不如放弃湖口,待郭嵩焘将枪炮从上海运回南康以后,我军西出湖北崇阳、通城,协助润帅收复武昌。待将长毛赶出湖北以后,再挥师湖口,涤帅派水师出鄱阳湖,两路夹击,梅家洲可破,湖口可得。”

曾国藩认为有理,派罗泽南监视住都昌、湖口的太平军,确保上海枪炮从景德镇平安运抵南康。半个月以后,郭嵩焘购买的新式枪炮陆续到达湘军大营,曾国藩将这些新武器分批发到湘军水陆各营。

再说石达开稳住武昌局势以后,又出兵攻打咸宁、蒲圻、通城、崇阳,湖南的局势又紧张起来。骆秉章可以调动的人马只有王錱的三千湘勇,写信给曾国藩,请他派兵到岳阳驻防。

曾国藩收到骆秉章的来信,心中不安。若石达开挥师南进,就算拿不下长沙,岳阳、湘潭、衡阳均可一战而定,甚至兵不血刃。他内心不由得一惊,桌上的纸被一阵风吹落到墙边,他也懒得去捡,心想这几年湘军与长毛血战,长毛早就恨透了湖南人,倘若长毛打进湖南,将家中的父老乡亲拿来开刀祭旗,湘军军心肯定会受影响。曾国藩拾起被风吹落的纸,马上给曾国葆写了一封信,让他在家中加紧训练湘勇。正在这时,亲兵王飞四来报,说罗泽南从义宁前线来见。

曾国藩还未起身,罗泽南已径直进入大帐。曾国藩说:“我正在想湘乡老家的事情,罗山就到了跟前,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罗泽南喝了一口凉茶,说道:“涤帅,我此番从义宁前线返回大营,有一条重要的消息要跟大帅汇报。”

曾国藩看了看风尘仆仆的罗泽南,问:“莫非是为了支援武昌的事情?”

“没错,我从义宁回南康之前已经给您写过信了,湘军应该马上出兵武昌。”

曾国藩“哦”了一声,说:“九江久攻不克,长此以往,亦非好事。”

罗泽南直入主题,说:“武昌地理形势胜于九江百倍,不如先攻武昌,取上游之势夺取湖口,再争九江。”

曾国藩看着胸有成竹的罗泽南,不解地问:“如何夺取武昌?”

罗泽南缓缓地说:“通山、崇阳、通城一带的长毛出没,江西、湖南、湖北三省震动,欲制九江,必由武昌而下。欲解武昌之围,必由崇、通而入。占领崇、通,可以将湘、鄂、赣连成一片,我军进可攻退可守。”

曾国藩又“哦”了一声,说:“罗山说得有理,但石达开的行动比我们快,已经出兵鄂东南。”

罗泽南皱皱眉头,用平静地声调说:“是的,长毛已攻下咸宁、蒲圻,下一站就是义宁、岳阳。义宁有我跟次青分兵把守,长毛一时难以攻下。只是湖南方面兵力空虚,倘若长毛拿不下义宁,石达开挥师南进,三湘战火重燃,到时候就麻烦了。”

“罗山所言极是!”曾国藩说完拿出骆秉章的来信给罗泽南看。

罗泽南将信看完,放在一旁,问:“涤帅有何打算?”

曾国藩笑着说:“我还没有想好,罗山就到了,想必你已有制敌之法。”

罗泽南嘴唇连连**,吞吞吐吐地说:“有,办法只有一个。”

曾国藩催促说:“请讲!”

“由我率部进军崇阳、通山,守住湘北门户,胜则进军武昌,协同润帅收复武汉三镇,败则死守岳阳,不放长毛入湘。既保江西,又守湖南,还可威胁武昌。若长毛真的进入湖南,凭王錱手上那一点人马守长沙都不够,还会去顾及湘潭、湘乡吗?”罗泽南一口气说完。

曾国藩并不吃惊,反而面带微笑,带头鼓掌说道:“罗山高见,只是你兵力单薄,我从周凤山军中调普承尧、彭三元、李杏春三营人马给你,凑成十营之数,由你率领前往湖北。倘若人数不够,国华在湘乡已招一营人马,你可调到军前效力。另外,让小亮陪你这个老亮一起到湖北。”

罗泽南舒展浓眉,望着曾国藩说:“谢涤帅!”

曾国藩吩咐道:“石达开能征善战,湘军多次吃过他的大亏,你要小心才是。润帅富有谋略,李孟群勇猛善战,加上杨载福,你们四人在湖北完全可与石达开一决高下。”

罗泽南叮嘱道:“我到湖北以后,涤帅在江西也要小心!”

曾国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们与长毛争夺武昌,江西方面相对会安静一点。陆师还有周凤山、李元度,水师还有彭玉麟,你不用担心。到湖北以后,你们与长毛放手一搏,早日克复武昌。”

咸丰五年九月,罗泽南率五千人马从江西义宁出发,取道湖北通山、崇阳、通城,依计挺进,江西义宁、湖北崇、通一带的太平军虽有数万人马,却是乌合之众,与湘军一触即溃。

罗泽南命令部将彭三元、李杏春作为先锋,进攻崇阳、通山、赤壁、咸宁,支援武昌。胡林翼闻讯,派杨载福带外江水师进驻赤壁、嘉鱼,接应罗泽南。

崇阳太平军被罗泽南打败后,屯兵崇阳壕头一带,寻找机会袭击罗泽南。罗泽南派彭三元、李杏春攻击壕头。

彭三元身体魁梧,面阔唇方,虎背熊腰,接到军令,牵过乌骓马,备好鞍子,扣了两条肚带,腕绕虎节钢鞭,绰枪上马。李杏春黄面宽脸,一双圆眼,短髭胡须,上穿灰布箭衣,腰系黑色布带,脚穿麻鞋,骑一匹黄骠马,持枪紧跟。

石达开离开武昌后,一心想打通江南陆路通道,率主力到江西对湘军实施打击,同时联络陈开、李文茂的大成国人马从粤北出兵到赣南、赣西,朱洪英、胡有禄的升平天国人马从广西出兵湖南。这两队人马都是天地会的主力,他们接到翼王军令,在两广先后起兵响应。

太平军在大冶遭到失败,决定从咸宁、崇阳、通山出江西武宁、义宁。当石镇吉率大批太平军自咸宁进入崇阳壕头时,与彭三元不期而遇。

湘军人少,拼死抵抗,彭三元枪挑鞭打太平军数十名将官,身上多处受伤,依然没有抵挡住太平军的凌厉攻势,湘军首战失利。

石镇吉从两翼包围彭三元大营,断绝湘军对外联系。军中粮食很快吃光了,彭三元对李杏春说:“军中无粮,援兵又绝,是我等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两人手持兵器出营,吹起集结号,彭三元说:“我们都是塔齐布训练出来的老战士,能扎硬寨,打死仗,现在军中无粮,大家一起冲出敌人的包围,死中求生,可否?”众人一齐答应。

彭三元和李杏春一起前进,李杏春飞马持枪,冲在队伍最前面,眼看就要冲出太平军阵地,此时左侧一箭飞来,贯通李杏春双耳,他立时倒毙在地。彭三元大怒,奋力冲杀,石镇高、石镇奇、石镇发三面来围。两军阵前死战,无人退却。战至傍晚,太平军又有大股援兵前来助攻,彭三元身披十几处创伤,血流不止,率几十人被迫退到一处小树林死守。

石镇发率一队士卒冲进树林,准备活捉彭三元。两军在树林内展开一场恶斗,兵器撞击声,士卒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出一刻钟,树林恢复了平静,就是不见一个人出来。石镇吉大怒,放火烧林,不大一会儿,林内数骑冲出,为首的便是彭三元。石镇吉举刀就砍,彭三元身负重伤,马也被绊倒。太平军大喊大叫,一起前来活捉彭三元。彭三元打翻数人,怒目而视。石镇高、石镇奇逼过来,彭三元见无路可逃,拔刀自刎而亡。余下数人宁死不降,被太平军乱箭射死。

彭三元,字春浦,湖南望城人。道光二十五年丁未科武进士。彭三元能背五百斤重物,日行一百二十里不停息,因军功累至守备、游击、参将,死后朝廷赠副将衔,附祀塔齐布专祠,谥“勤勇”。

罗泽南闻讯,流着泪说:“崇阳一战,让湘军损失良将,这是我的过错啊!”言罢,传令三军攻打通城。

江忠济又从岳阳出兵,前来支援罗泽南,两军一起收复通城。罗泽南收复崇阳、通城以后,江西、湖南道路被湘军打通。正是:

湘军血性盛如牛,将士呼声透碧霄。

今有罗山天星将,不信崇通路迢遥。

不知罗泽南如何替彭三元、李杏春报仇雪恨,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