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塔将练勇黄土岭 筸兵大闹火宫殿

话说朱孙贻、罗泽南带湘乡勇到长沙后驻扎黄土岭,与江忠源的新宁楚勇合为一处。湖南团练局的招牌在鱼塘口挂出来以后,曾国藩又在南门外黄土岭一带找了一个空地,当作团练的训练场所。黄土岭住着抚标营,由参将塔齐布负责训练。

曾国藩认为要建一个大团,否则难以对付太平军。于是,他在审案局召集朱孙贻、罗泽南、王錱等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建团事宜。

朱孙贻与曾国藩对望一眼,曾国藩示意他先讲。于是,朱孙贻谨慎地说道:“朝廷让湖南各县办团练保卫家乡,对付一般会匪还可以,若如廷寄所说用嘉庆年间对付白莲教的方法对付长毛,我看根本不起作用。白莲教造反时力量较弱,主要集中在川楚山区,且内部互不统属,派系较多,没有统一指挥,便于分割包围,各个击破。当时的团练都由朝廷出银子,如今各省团练都由各省出钱,谁给钱给谁卖命。如今长毛拥有百万之众,所据城池都是沿江富裕之地,便于筹粮筹饷,各地绿营兵一见长毛都是望风而逃,寻常团练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朱大人说得对!”罗泽南自然赞同朱孙贻的观点,“朝廷任命曾大人帮办团练,我们可以从团练两字上做文章。湘乡一千零八十人到长沙集训,由湖南巡抚衙门供饷,湘乡团练就是官勇,我们不仅要结成团,而且要加强训练,湘乡勇与新宁楚勇一样,能在本省剿匪,也能出省作战。湘勇与原来的民团有本质的区别,民团采用五户一保,十户一甲的搞法,一个月训练两三次,兼有清查户口的职能。湘勇不干这些事,完全与绿营一样,只不过是饷银的来源不同罢了。”

罗泽南说完,博得大家一片掌声。王錱本是个细心之人,此时站起来说:“长毛迟早会打回广西,湖南是必经之地,长沙又没有重兵把守,原来的绿营兵大多跟随广西提督向荣追到南京,剩下来的只有鲍起豹的两千绿营兵和邓绍良的九百楚雄兵。绿营兵多是乌合之众,郴州、永州、衡阳、桂阳一带会匪较多,与长毛暗通消息,伺机起事,在加强长沙防守力量的同时,还有一个长期的艰巨的任务需要完成,那就是镇压会匪。”

曾国藩向王錱投过一丝赞许的目光,又看看众人,开口说道:“我完全赞同大家的意见,湖南的事情要靠湖南人来办。长沙绿营兵和外省军队都靠不住,尤其是外省绿营在长毛的攻击下自顾不暇,哪有能力来支持我们?今天我将大家意见汇总,明天报湖南巡抚衙门,一起向朝廷上折子,在长沙建一支一万人的湘勇大团。”

随后,曾国藩向咸丰上奏,说办团练非常艰难,主要难在筹饷。湖南绿营防守力量不足,团练自建后主要任务是练兵。长毛自广西起事以来已有两年,花费朝廷的银子不少,调集大军围剿的人数也多,看到长毛溃逃,却没有人敢去拦截,所用的武器都是大炮、鸟铳,没有人敢去短兵搏杀,究其原因何在?是因为军队久未操练的结果,没有胆识,没有制敌的技艺,湖南要准备改弦更张,在省城长沙设立一支一万人的大团,挑选乡下朴实的农民为团练,练一人有一人的益处,练一月有一月的功效。

咸丰见到奏折,答应可试办。

湘军初立,郭嵩焘倚重罗泽南,左宗棠看好王錱。

曾国藩说:“不知道用兵,但知道用将,将领尊敬上级,知道以仁礼治军,畏惧军法又不用扰民,观察该将领是否有能耐,在检阅队伍的时候,军号一吹,士卒列队而出,队伍井然有序,场面整齐严肃,由此可见胜负。”他还制定营规、营制、行军速度、挖战壕的办法。

湘军建立营制:十人为一队,八队为一哨,四哨为一营。队有队长,哨有哨官,营有营官,队、哨、营都有给养。队是最基层,一队十二人,正、副队长各一人,队员十人。哨比队高一级,一哨管八队,正、副哨官各一人,哨长统领八队士兵,一共一百零七人为一哨。八队的士兵持械列阵的顺序是:第一、五队士兵持长枪,第三、七队持短枪,第二、四队士兵持大刀,第六、八队士兵持长矛,枪比较重,还有弹药。

营比哨高一级:一营有四哨,另外增加六队亲兵,每队十二人,亲兵队长服从哨官,亲兵六队的持械列阵顺序是:一、三队为炮队,二、四、六队为刀矛队,五队为小枪队,这六队亲兵不设哨长,六队亲兵加上四队哨兵,一共有四百二十八人,皆由营兵统领。因此一营五百人,哨官、营官不在这五百人之内,营内书记官、医官、枪械师等或有或无,皆由营官决定,其费用均由公费支出。营官的武器由哨长准备,立营时统一配备,损坏报废皆由该营官用公费修理,炮弹、子弹、医药、绳索、帐篷等可随时领取,营官给十顶帐篷,八床夹被两条床单;哨官三顶帐篷,一床夹被两条床单;亲兵队长二顶帐篷,一床夹被一条床单;哨官以下的队长二顶帐篷一被一单。一百人的队伍有运夫三十六名,每营运夫不足八十名的,在行军过程中可花钱雇请运夫。

行军过程中,三十人各执枪械,一百五十人监督运夫,保护器械用具,前方有探马,后方有压阵,各归各营,不能出差错。日行三四十里,黎明出发日落休息,休息的地方就地筑营,营官要看好地形挖好壕沟,以壕沟的泥土筑成土墙,一队为一棚,有厕所。挖窖藏火药,军内还设有集市,可自由购买小商品,夜间号令,由营官传授。守夜的士兵,每营五十人,离敌人距离近时,每营派一百人守夜,一更为一班,每班十人或二十人,哨长督察,五更起床,早晚出操,有警则作声,因此行军不可能太快,快速行军士兵会出毛病,休息不可松懈,松懈士兵就会懒散。

挖战壕的办法,要内外挖两壕,外壕宽 2 米、深 2.7 米,内壕减半,两壕相距两丈,环而挖沟。壕土垒墙,外墙高 2.4 米,内墙 1.2 米,墙厚 2 米,左右两边开两座门,遇敌或守之或作战,平时无事将士兵当作劳动力挖壕筑城。

咸丰三年雨水这天,曾国藩正在审案局看公文,湖南巡抚衙门送来了紧急公文,曾国藩打开一看,是潘铎圈阅过的。原来是常宁、衡山、宜章、桂东等县会党闹得非常厉害,各县团练局告急的文书纷纷送到长沙鱼塘口,请求省团练局派湘勇前去镇压。

曾国藩取出湖南地图,在常宁水口山、衡山草市、宜章骑田岭几个地方上画了几个红色圆圈,传令文武官员明天上午来黄土岭商议。

次日,长沙游击色钦额、长沙同知王葆生、在籍知州张荣祖、道员张其仁、团练委员夏廷樾、裕麟、罗泽南、王錱、刘长佑等陆续到来,按顺序坐下。

曾国藩见众人到齐,宣布开会。刘蓉深得曾国藩信任,首先说:“炎陵的串子会、常宁一股香会、衡山、宜章的半边钱会最近活动频繁,他们在湘、粤、赣边远山区活动,极有可能跟广西天地会匪联系。”

曾国藩拿出湖南巡抚衙门的公函,给众将看了一遍,然后说:“潘大人点名剿匪,是我等的职责所在。湘勇成团不久,还没有实战经验,可以在实战中总结,毕竟训练了一段时间,又在省内作战,有官府和当地团练支持,难道还打不过那些乌合之众,谁愿出战?”

罗泽南、刘长佑、王錱、李续宾等站起来说:“我等愿意率湘勇出战,为大人分忧。”

曾国藩见众将如此踊跃,非常高兴,连声说好:“罗泽南率本部人马进兵炎陵,刘长佑率新宁楚勇进兵常宁,王錱率老湘营进攻衡山,务必剿清会匪。”

三人一齐回答说是!

“在籍知州张荣祖,你是新田人,对骑田岭、葱花岭一带地形熟悉。本大臣令你为主将、李辅朝为先锋,进军桂东,会同桂阳陈士杰、魏喻义出兵宜章、桂东,将湘、粤一带会匪剿灭,确保郴、桂安宁。”曾国藩发出令箭。

张荣祖、李辅朝一齐答应。众将各自领命,分别准备,择日出兵。

先说罗泽南去炎陵剿匪。

串子会头领陈精欢占据井冈山西边的大院、十都一带,以南风面为根据地,与江西的太平军遥相呼应,势力日益壮大,扬言要攻打炎陵县城。罗泽南率兵进入炎陵,派李续宾为先锋,攻打十都。李续宾率三百湘勇来到十都,十都串子会头领黄娟生抵挡不住,退到大院。大院头领李成龙知道湘勇能战,派人到南风面向陈精欢求援。陈精欢率大队喽啰下山,在大院安营扎寨。下村团练头目龙运江将消息飞告罗泽南,罗泽南亲率五百湘勇,在龙运江的带领下,前去袭取南风面的土匪巢穴。

李成龙见总舵把子来到大院,与黄娟生一起出来迎接。又设宴接待,找了两个暗娼相陪。陈精欢大醉,说今晚休息,明日再战。李续宾已探知情报,当晚发动袭击,喊杀声惊天动地。李成龙、黄娟生大惊失色,去找陈精欢,他还在呼呼大睡。两人将其背起,刚出大院,外面雷雨大作,将陈精欢浇醒。陈精欢一看来气,挽弓搭箭射翻几名湘勇,李成龙断后,黄娟生扶着陈精欢突围。李续宾追了过来,在路口一刀斩了李成龙,然后对部下说:“土匪打不赢就会骑马逃跑,你们见有人上马,就用箭射他。”

陈精欢、黄娟生骑上战马,率领一队喽啰突围而出。湘勇一齐放箭,黄娟生当场落马身亡。陈精欢身中两箭,一路狂奔,逃回南风面山寨。此时只见寨门大开,冲出一队湘勇,原来罗泽南已取了山寨。陈精欢抱头鼠窜,在两名喽啰的掩护下一头扎进高山密林之中,余寇全被湘勇擒获押回山寨。

次日,湘勇尽取山寨粮草,放火烧寨。罗泽南押着俘虏到大院,李续宾接着一起回到炎陵,将会匪头目押到炎陵东门外斩首示众,炎陵串子会尽平。湘勇离开之日,炎陵士绅百姓出城相送,场面十分热闹。

再说刘长佑、王錱去衡阳、常宁剿匪。

见太平天国、天地会闹得沸沸扬扬,刘积厚在衡阳草市按捺不住,给安化、祁阳、邵东等地的会党头领、堂主发英雄帖,准备起义。

李跃是衡山半边钱会会长,与天地会成员曹戭的关系较好,曹戭、李跃准备在衡山草市聚众谋反。刘长佑、王錱出长沙剿匪,刚到衡阳,衡阳县知县冯汝棻、衡山县知县徐国斌等前来助剿。刘长佑、王錱督勇分两路进逼吴集,曹戭、李跃领兵来战,刘长佑纵勇奋击,生擒李跃,天地会大败,曹戭逃往常宁白沙堡。刘长佑斩首近百人,王錱生擒会匪四十名,余匪溺毙不计其数。

刘积厚还未正式起义,长沙团练已到草市,刘积厚见王錱兵强马壮,急忙逃走。王錱兵不血刃占领草市,又进军桂东沙田。

刘洪义、雷德勒、闭万僚见有两路援军,抵挡一阵,不能取胜,商议撤军。刘洪义撤回江西上饶,雷德勒则退往常宁五洞,闭万僚不敢在桂阳白水洞打尖,率军前往道县投奔何贱苟。

永兴、茶陵、安仁、宜章等地红钱会、半边钱会相继发动起义,夏廷樾、张荣祖率七百团练前往征讨。三县会党见省城团练一到,立即销声匿迹。

最后说一说张荣祖、李辅朝去宜章、桂东剿匪。

张荣祖率一千湘勇离开长沙,途经桂阳,陈士杰、魏喻义等五百勇丁前来归附。

张荣祖,字锡圭,湖南新田人,居大坪塘乡长富村,道光十五年乙未科举人,历任内阁中书、苍梧知县、署理广西知州,为官清廉,颇知兵事。湖南成立团练局,张亮基将他从桂阳调到长沙,协助曾国藩办理团练。曾国藩在黄土岭点将,他率领陈士杰、魏喻义出征,实在情理之中。

陈士杰,字隽丞,湖南桂阳人。进士出身,曾拜曾国藩为师,父丧丁忧在家训练当地团练结寨自保,被朝廷夺情,到湘勇充任团练委员。

魏喻义,号质斋,湖南桂阳人。家住城郊溪里魏家村,从小喜欢跑步骑马,舞枪弄棒。他练武的时候,选用了一根两米长的竹竿,中间打通,里面灌满了铁砂。他练弓箭的时候,提一只癞蛤蟆作为活靶子,吊在树枝上面,不射中决不罢休。他在桂阳团丁中最能打斗,凶悍无比。他与陈士杰是发小,最服陈士杰,团丁平时训练都是由魏喻义负责。

李辅朝率湘勇前往宜章,宜章守备徐志刚将湘勇安至城外大营,岭上会匪见官军大股来攻,便化整为零逃往坪石,只有桂东的会匪占据四都、大塘、寨前等乡镇,以八面山为根据地,积极攻打桂东。

张荣祖令陈士杰、魏喻义率一千湘勇为前锋前往桂东,自率五百人马在北面接应。

攻打桂东的是半边钱会头领吴亚弟,他跟陈精欢到南武当山学过武艺,平时有往来。陈精欢被罗泽南袭了山寨,带着箭伤投靠吴亚弟。吴亚弟大喜,将他待为上宾,一起谋划攻打桂东。

八面山主峰海拔两千多米,山高林密,绿草如茵,当地老百姓放养了不少羊,这些羊都成为半边钱会的抢劫对象。他们劫到羊后,一半拿去集市上卖钱,一半留在八面山寨烧烤清炖,一举两得,百姓却叫苦连天。

半边钱会云集桂东城南,抢夺之风愈演愈烈,老百姓结寨自保。这天,一个会员来报,说贝溪凹头村民一百多人联合起来,将半边钱会二头领蔡永才围在贝溪,声称不给买羊钱,就打死二头领蔡永才及众会员。

吴亚弟一听大怒,说:“反了,村民如此胆大,先灭了他们再说!”他请陈精欢守住四都外面出口,亲领一支人马沿贝溪小路南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贝溪。村民一见半边钱会大队人马来,四散而逃,蔡永才获救,吴亚弟纵兵抢羊。

村民刘三见半边钱会四处抢羊,赶着自己的几十只羊到山后树林躲避,不想被蔡永才发现,便领兵来追。进入山谷,蔡永才见前方有数百只羊在蠕动,大喜,飞报吴亚弟。吴亚弟率大队人马来围,会众闯入谷中,前方羊群全部站起,这哪里是什么羊?分明是一群披着羊皮的湘勇,为首的正是魏喻义。

一阵梆子响,箭如飞蝗,吴亚弟急令后退。身后一声炮响,山谷杀出一队湘勇,领头的是陈士杰。吴亚弟、蔡永才抵挡不住,夺路而逃,吴亚弟不小心摔成重伤,被魏喻义赶上,一刀割了首级,其余会匪无一漏网,尽数被歼。

消息传到四都,陈精欢连忙开溜,八面山上的半边钱会留守头领何方旭也逃得不知去向。陈士杰一战平定半边钱会,名声大振。

各路会匪尽平,战报传到长沙,曾国藩吁了一口气,将有功人员表彰一番,抚恤死伤丁勇,又呈文报湖南巡抚衙门请求封赏。潘铎给湘勇拨了一小笔银子,曾国藩全部分拨下去,众将士得到实惠,欢喜无限。

州县官员见湘勇连战皆捷,深受鼓舞,选拔精壮勇士到长沙供曾国藩选拔。宝庆知府魁联一次从邵阳送来两千勇丁,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淑募五百新宁楚勇来投,凤凰厅送来三百镇筸兵,沅陵、辰州也各送来八百人马。

曾国藩在黄土岭训练场上一一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送回去。留下的湘勇按编制交给营官,夏廷樾领两百镇筸兵,朱孙贻领一千辰沅兵,江忠淑领五百新宁楚勇。

却说曾国藩积极练勇,因苦于没有教官,便想起张亮基临走前推荐的塔齐布,就到抚标营拜访。他带着曾国葆、彭毓橘等几个亲兵到了抚标营门,一名标兵见到曾国藩进来,迎了过来,纳头便拜:“卑职杨载福参见曾大人。”

曾国藩一见是杨载福,非常高兴,问:“果然是壮士,在何处高就?来长沙多久了?怎么不来见我?”

杨载福站得笔直,回答道:“卑职在抚标营当一名把总,抚标营纪律严明,非公事不得外出。卑职一直没有机会,去年承蒙大人推荐到长沙投军,张大人问:‘你跟曾侍郎有什么关系?’卑职反问道:‘哪个曾侍郎?’张大人说:‘兵部右侍郎曾国藩大人。’卑职说:‘卑职跟他没有关系。’张大人又问:‘那他怎么平白无故地给你写信,又要求转交给我?’卑职将岳阳楼的事说了一遍,张大人说:‘你真是好运气,曾大人回湘乡奔丧,让你给遇上了。’卑职恍然大悟才知道是遇上了贵人。张大人收下信后,安排卑职在抚标营当了一名亲兵。长沙之战卑职因军功被提拔为把总,长毛撤走以后,卑职被派到辰州训练新军,半个月前才回来。听说大人到了长沙,卑职思量着要去拜访,不想大人已经到了门口,真是万幸,让卑职遇到了,不知道大人到抚标营何事?”

曾国藩见杨载福一身官服,精神饱满,心中十分高兴,说:“跟我一起去黄土岭训练新勇怎么样?”

杨载福一抱拳,回答得响亮干脆,道:“愿意跟随大人,万死不辞!”

曾国藩非常满意,说:“前面带路,去见塔齐布。”

塔齐布知道曾国藩来意,一口答应帮助训练湘勇。曾国藩马上找到潘铎,一纸调令将杨载福调到湖南团练局,安排到罗泽南营充当哨官兼任新兵总教官,湘勇会操交与塔齐布,跟绿营兵同时进行操练。塔齐布训练湘勇十分卖力,又有杨载福跟随左右督促训练,湘勇的队列练习、搏斗、擒拿水平日益进步,曾国藩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长沙副将清德认为文官不管武将,湖南历任巡抚都不过问绿营兵出操,对曾国藩的做法非常反感。

湘勇初建时有数千之众,数量大致与绿营兵差不多。当时绿营兵驻扎在黄土岭,鲍起豹住在城内,往返军营不太方便,故而绿营兵出操一直松松垮垮。训练士卒是提督的职责,鲍起豹怕苦怕累,又有巡抚明确指示,绿营兵与湘勇一起操练,他也没时间去管此事。曾国藩对湘勇操练十分严格,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照练不误。对于来自农村的乡勇来说,训练比田间劳作舒服多了,况且操练有钱,不操练没有钱。而操练对于那些整天吃喝嫖赌的绿营兵来说确实是一件苦差事,他们平时懒散惯了,要他们出操,无异于让他们受刑。清德不想出操,还唆使鲍起豹为难塔齐布,散布谣言公然抵抗出操,袒护绿营兵。一时间,绿营兵将一致怨恨曾、塔两人。

骆秉章对曾国藩的做法也不理解,认为他是越职侵权,尤其是绿营会操。

按朝廷惯例,绿营兵受总督管理,各省巡抚及其以下官员,如果没有提督衔,则无权过问绿营事务。曾国藩认为,自己是团练大臣,有权过问绿营兵事情。湖南提督鲍起豹怕辛苦,见曾国藩愿意代劳,就把会操阅兵的事委托给了他。清德之前一直主操绿营兵会操事宜,曾国藩主持会操,清德基本挨不上边。以前士兵不出操,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可以,事后凑一点银子送给清德,清德从不追究。但曾国藩把会操看作是登坛拜将,三军出征。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绿营兵掐指一算,一个月六次,一年七十二次,若每次都掏银子,谁出得起?何况一天到晚练个不停,训练结束后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下,哪知曾国藩还要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尤其是他一口湘乡话,许多绿营兵都听不懂。不免生怨,在私底下诋毁曾国藩,塔齐布心知肚明,率先垂范。

曾国藩每次检阅湘勇时,塔齐布穿短衣紧裤,脚蹬麻鞋,大腿旁边插着短刀,手持一把虎头湛金枪在一旁侍立,威风凛凛。塔齐布这杆枪还是有来历的:相传是三国名将马超的手中枪,枪身由混铁精钢打造,长一丈五尺,枪头为镏金虎头形,虎口可吞兵刃,乃白金铸就,锋利无比,马超遂有“锦马超”之称。

塔齐布反复为士兵做示范,对哨官、队长要求尤为严格,一丝不苟,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只要一上战场,便是你死我活,要想不被敌人消灭就要想办法消灭敌人,不做长腿将军和逃兵。”

塔齐布,字智亭,陶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在广州副都统乌兰泰手下任三等带刀侍卫,咸丰元年调到湖南。他骁勇善战,木讷不多言,脾气倔强刚毅。曾国藩让他训练湘勇,故而湘勇平时都跟绿营的一起出操。

塔齐布带来几个随从,如周凤山、褚殿元等人,武艺不错,尤其是周凤山,在镇筸兵中威望很高,又颇知兵法,曾国藩给他们几个发双倍饷银。那些湘勇都是乡下人,从小苦惯了,倒也不觉得辛苦,何况还有补助。绿营兵可就受不了,绿营兵都是世袭,吃皇粮,父死子承,兄终弟及,领着朝廷俸禄不干活。平时一个月会一次操,有时候出钱请人代替,或者干脆请个病假。每次会操结束,绿营兵刚回到营房,浑身上下都散了架,躺在**爬不起来,不住咒骂。

清德认为天气太热,塔齐布是在虐待士卒,向鲍起豹告状说:“塔齐布的确是在献媚讨好曾国藩,让曾国藩来管理绿营兵出操事宜,坏了规矩。”

鲍起豹见清德告曾国藩恶状,非常高兴,也对外宣称盛夏炎热,训练士兵是一种虐待行为,湖南提督是湖南最高军事长官,不发命令出操,谁敢命士兵出操,军棍伺候。

鲍起豹将塔齐布唤到大营鞭打一顿,禁止会操,塔齐布十分沮丧。湖南司道官员私下窃喜,认为可以惩戒那些多管闲事的人。绿营兵也仗着鲍起豹的威势,日益骄横,经常欺负各县勇丁。

曾国藩闻讯,将审案局交郭嵩焘处理,专门处理黄土岭的湘勇操练。这时城中守兵只有四千人,游击色钦额总理营务。各地湘勇集会长沙,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自成一营的有南县勇、浏阳勇、新宁勇、宝庆勇、湘乡勇,营官都是文人。这些文人中,同知王葆生职位最高,队官多由生员担任。道员张其仁为团练总巡官,夏廷樾、裕麟为副总巡视官。这三个人办事干练利落,曾国藩让他们参与团练大事。

长沙城内兵勇混杂,矛盾比较突出,绿营兵久不操练,一个个只知道抽大烟,喝花酒,早将身子骨掏空了。平时训练刺杀,一个湘勇可敌两三个绿营兵。勇丁十分轻视绿营兵,加之湘勇的饷银是绿营兵的二三倍,绿营兵也十分不满,兵勇之间时常有摩擦。清德、鲍起豹又从中挑拨,兵勇之间势同水火。

曾国藩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很多事情不顺心,处处受人制约。自己既不统属于抚台、藩台、臬台管辖,又不属于地方绅士之列,虽然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但在办事上也有难处。虽说在募勇、练兵、粮饷、营规等方面不受三台制约,倘若地方官不支持,则事倍功半,很难行事。

一日,湘勇和绿营兵同时操练时,一个湘勇试枪走火,误伤绿营兵长夫。长夫发怒,其他绿营兵当即吹角执旗,手拿器械,列队攻击湘勇。守城的绿营兵也从城垛里探出身子呐喊助威,城内老百姓十分惊恐,秩序大乱。

曾国藩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将肇事的湘勇捆起来,当着绿营将士的面鞭打一百皮鞭,又赔偿了长夫一笔药费,绿营兵这才罢休。擦枪走火的事情发生后,绿营兵胆气更壮,经常在湘勇面前耀武扬威。湘勇一个个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君子愈让,小人越狂。”曾国藩发文请求鲍起豹整饬绿营军纪,鲍起豹不屑一顾,将公文放到一边,并让清德告诉绿营官兵,一切听从提督安排。从此绿营兵胆子更大,不久又发生了一起更为严重的事件。

咸丰三年六月初八,清德的四姨太太过生日,几天前就给手下的大小官员发了请柬,还专门请了花鼓戏班子到他家来唱堂会。不巧的是六月初八是会操的日子,清德家里人手不够,有二十几个兵将主动到他家来帮忙,有人向清德报告说:“初七一大早曾大人就贴出了告示,初八禁止请假,一律会操。”

清德不屑一顾地说:“这个告示只对湘勇有用,对绿营兵来讲只是一张废纸,他无权干涉绿营的事情,他有本事找我试试。”

绿营兵将有了尚方宝剑,不少人乘机请假,有人跑到清德家去送银子,然后围在清德家打牌、喝茶、聊天、听堂会。

初八这一天清早,曾国藩穿戴整齐,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黄土岭练兵场,很多绿营兵油子还在睡梦中。号兵吹起聚结号,他们才懒洋洋地起床,趿着鞋,提着裤子,跑到练兵场。曾国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盯着这些绿营兵,众绿营兵也不在乎,依旧嘻嘻哈哈,嘀嘀咕咕。

曾国藩开始点名,在册的一千名绿营兵只到了七百多人。曾国藩铁青着脸问都司潘永贵:“剩下的兵丁都跑到哪里去了?”

潘都司不敢隐瞒,如实交代说:“有一百七十多人请了病假,另外几十个人都到清德家帮忙去了。”

曾国藩十分气愤,对操场上的将士说:“兄弟们,今天是例行会操的日子,绿营兵二百多人不在,有的跑到上司家去喝酒听堂会,给姨太太过生日,请问这军队到底是朝廷的?还是他清德个人的?我们穿着号衣拿朝廷的俸禄,就要为朝廷出力。现在才刚进六月天,训练当然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否则会党造反,长毛打过来,他们会跟你们选择时间?今天没有出缺的,都是遵守纪律的好兵。那些出缺的,本大臣要一查到底,看谁是真病?谁是逃避操练?违者按军规营规处理!”

绿营兵闻言,有人高兴有人发愁,只听曾国藩大喝道:“李续宾何在?”

“卑职在!”李续宾连忙答应,他知道曾国藩要下军令了。

“本大臣命你带一营湘勇到长沙城内大街小巷给我查,看那些出缺的人在干什么?”

李续宾答应一声,领一营人马出了黄土岭,操场上的兵勇一个个噤若寒蝉。此时传令兵敲起战鼓,各营按次序列队操练,只是苦了那些兵油子,空着肚子,一个上午操练下来,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不少人撑不住晕倒在操场上。曾国藩令人将其架起抬到树荫下休息,其余的继续操练。

把总陈四好留在训练场上望风,见有人晕倒被抬到树底下休息,他也假装支持不住,一使眼色,几个绿营兵同时晕倒。陈四好也享受其他绿营兵的同等待遇,他休息了十几分钟,假装上厕所,由两个兵油子搀扶着去出恭。

半个时辰以后,陈四好跑到清德府上向他打小报告,说曾国藩在出操时讲他坏话,事情很严重。

清德认为曾国藩是在小题大做,让陈四好继续回营刺探情报,自己来到账房抓了一把银子,带几份礼品,去向鲍起豹报告。

鲍起豹和清德观点一致,他给清德打气说:“咱们绿营兵吃的是皇粮,都听我指挥,怕曾国藩个鸟。绿营兵出操本来是你负责,湘勇要跟咱们联合出操,我临时委给他,是给他脸,他还真当一回事,切!哪有六月三、八会操的?明天我将兵权收回来,让他们湘勇自己出操去!”

清德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说:“绿营兵将都在念鲍大人好,爱护士卒,不像曾侍郎杀人如麻,还虐待绿营兵。”

下午会操结束,李续宾来报,说二百多不在的绿营兵真正有病的只有十几个,有一百多人在清德家听堂会,余下的有的在营房玩纸牌,更有甚者跑到湘春街逛窑子,当场抓住十几个。

曾国藩搞清楚了事情经过,连夜上折狠狠参了清德一本,列举了事情经过,还补述长毛攻打长沙时,清德自去顶戴官服,隐藏在民房内不敢出战,至今还被老百姓笑话的事情。请朝廷将其治罪,补塔齐布为副将。最后说如果朝廷查处他所奏不实,或塔齐布将来作战临阵脱逃,可将他也锁拿问罪。奏折写好以后,第二天一早拜发。

隔了几天到了十三,又是会操的日子,绿营兵人人咒骂这个热死人的鬼天气,一个个都不出营房,塔齐布的人影也没有看到。

曾国藩一打听,原来是鲍起豹下了军令,从今以后绿营兵不再跟湘勇共同会操。清德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扯着破嗓子指挥绿营兵,整整一天隔着营房骂娘,仿佛知道曾国藩已在背后参了他一本。这天晚上,清德带着陈四好等几个军官在盐道街遇到曾国葆,清德一个眼神,陈四好等人一齐向曾国葆发难,将他按倒在地痛打了一顿。曾国葆吃了亏,回来告诉大哥,曾国藩看着鼻青脸肿的弟弟,强压着心中怒火,说:“等朝廷朱批下来再收拾这个混蛋!”

七月半“鬼节”到了,鲍起豹给所有的绿营兵都发了一两银子的赏钱,每人实得赏钱一千文。绿营兵一个个兴高采烈,在湘勇面前炫耀。曾国藩也不示弱,也给每个湘勇发了一两银子,放假一天。一两银子在当时可以买两担谷,湘勇得了赏钱,不少人将钱存到钱庄或寄回家,有一些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就联合起来请老乡吃饭。

宝勇李晓智平时非常崇拜塔齐布,央求杨载福说要请塔齐布到火宫殿吃顿饭。杨载福被央求不过,去找塔齐布,塔齐布爽快地答应了。

长沙的小吃众多,坡子街有臭豆腐、卤猪脚、卤鸭舌、猪血丸子,小吴门外面还有大大小小的龙虾馆,油爆虾、口味虾、泡椒龙虾、鲜嫩龙虾、极品蒸虾等,但最出名的还是火宫殿的小吃。

火宫殿的小吃非常有名,曾国藩平时请客经常到这里。火宫殿在坡子街,靠近太平街,人来人往非常繁华,湖南各地的有名小吃都可以在这里见到。如臭豆腐、红烧猪脚、龙脂猪血、肉丝馓子、姊妹团子、鳞皮豆腐、糖油粑粑、擂辣椒、爆炒田螺等应有尽有。

一行人来到火宫殿,只见火宫殿红墙碧瓦,飞檐斗拱,门楣的砖雕刻有各种飞禽走兽,造型十分精美。门前供着一个大火炉,老远就有一股热浪。进入大门后右边是一个大戏台,正在上演花鼓戏《讨学钱》,杨载福一看没有位置,就扯着塔齐布去了北大殿,拜了一下火神爷,然后与庙祝聊天。

李晓智昨天就在戏台正对面二楼靠窗的地方订了一个包厢,可以喝酒看戏。一行人上了二楼包厢,正要落座。不料一个绿营兵腿快,抢先进入包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喊店小二过来点菜。店小二拿着菜单过来正要报菜谱,李晓智一看,见是镇筸兵覃大卯。覃大卯是一个老兵油子,仗着身高力大,有些武艺,平时不将其他绿营兵放在眼里,绿营兵都怕他。他也经常欺负湘勇,湘勇见他是绿营兵也就让着他,覃大卯还以为别人怕他,经常神气活现地出现在湘勇面前。尤其是在六月初八会操挨了曾国藩的处分,他对湘勇恨之入骨。李晓智在宝勇中间威信最高,也被覃大卯欺负过几回,他敢怒不敢言,私下向杨载福诉过几次苦,杨载福劝他隐忍,李晓智也就不吭声了。

李晓智今日见人多,又有撑腰的,叫覃大卯出去。覃大卯哪会让出包间?他一个呼哨,楼下冲上来四五个镇筸兵,有人认得塔齐布,便说:“哎哟,我说是谁,原来是塔参将,三八会操那顿板子打得舒服吧?”

塔齐布被人说到痛处,十分生气。但他言语木讷,用手指着他们说:“你……”

那镇筸兵嘴快,骂道:“你什么你,穿着绿营号衣,整天在湘勇后面摇尾乞怜,每天吃饱没事干,下次再碰到老子手上,让鲍老大赏你一百军棍!”

李晓智见镇筸兵出口伤人,一巴掌打过去,却被杨载福抓住了手臂。杨载福说:“走!咱们换地方。”店小二连忙来打圆场,在二楼大厅一处角落,给塔齐布另外搬一张桌子。

覃大卯非常得意,镇筸兵一齐起哄。酒菜上来后,镇筸兵旁若无人,一边喝酒一边划拳,划输了就指桑骂槐,尽说湘勇的不是,还故意让塔齐布几个人听见。李晓智本是请塔、杨吃饭庆贺一番,不想闹得不愉快,另外几个宝勇都是一肚子气,见总教官没吱声,才闷声不吭。

几个人草草吃了一顿,唤店小二结了账,一起动身下二楼。此时一个镇筸兵丢过来一根骨头,砸在塔齐布的脚下,其他几个镇筸兵又是一齐哄笑。

李晓智非常恼火,骂道:“操你娘,眼睛长到屁眼里去了!”只听“啪”的一声,李晓智的腮帮子被人揍了一下,一块吃剩的鸡翅膀不偏不倚地飞过来,溅了他一脸的油污,另外几个宝勇忍不住冲了出来理论。镇筸兵等的就是这一刻,几条板凳同时飞出,将几个宝勇打倒在地,覃大卯哈哈大笑说:“凭你们几个三脚猫功夫也敢出头?有本事咱们到大街上去。”说完朝塔齐布几个啐了几口口水,扬长下楼。

塔齐布铁青着脸,朝大家招呼说:“兄弟们走吧,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说完带头离开。几个宝勇相互搀扶着,一拐一拐地来到大门口。哪里知道来到大门口一看,大门外面又聚了十几个镇筸兵,已将大门堵住。镇筸兵挑衅塔齐布,杨载福忍无可忍了,将他拨开,另外两个镇筸兵马上前来拦截,被杨载福一个反手打翻在地。

鲍超带一队湘勇巡街,见火宫殿门口有人打架,立即带勇前来。见杨载福在跟四五个绿营兵恶斗,马上加入。杨载福见鲍超前来助拳,两人几个回合就将几个镇筸兵全部打趴在地。覃大卯又叫几个人来围攻,鲍超几步跨过去,一把抓住覃大卯将其抛到场子中间。覃大卯被摔得头昏脑涨,刚要骂娘,鲍超一脚踩住他的脑门子说:“再敢打架,老子碾碎你脑壳,让你七月半见阎王去。”

覃大卯脑袋被踩,疼痛难忍,连忙求饶说不敢了。鲍超这才收回大脚板,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还不跟老子滚蛋!”

覃大卯知道打不过这鲍大个,从地上爬起来往场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有种的就给爷留个姓名。”鲍超抬腿欲追,被塔齐布制止,回头再看覃大卯时,已不见踪影了,镇筸兵也一哄而散。

鲍超也不巡街了,招呼大家一起在坡子街的一个露天餐馆重新坐下,又请塔齐布、杨载福过来喝酒。众湘勇见两位教练神勇,打跑了镇筸兵,一个个扬眉吐气,纷纷前来敬酒。塔、杨、鲍三人轮流接着,直到太阳下山,众湘勇才各自回到营房。正是:

黄土岭上看将才,大帅喜自心中来。

强中还有强中手,须防奸佞去拆台。

不知镇筸兵后来如何报复,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