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城隍菩萨守南门 新宁楚勇战长沙

左宗棠站了起来,一脸不高兴地问:“陶公子呢?”

“陶公子在衙门后花园歇着呢。”张亮基吩咐差役道,“有请陶公子!”

左宗棠听到陶桄在后花园歇着,口气缓和了许多:“陶家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中丞大人有事尽管冲着我来。陶桄年轻,身体不好,受不住惊吓。”

张亮基不无感慨地说:“我一生久慕陶文毅公,在江苏治理运河时,我就跟随林则徐大人。后来林大人总督云贵,我跟着林大人做官。林大人处处以陶文毅公为榜样,以身作则,又对我多有提携,胡林翼多次给我来信息,说季高兄是当今诸葛,凭这种关系,我能把陶家怎么样?陶公子我要爱护都来不及,岂有伤害之理?”

张亮基如此一说,左宗棠的火气消了一大半。张亮基请他到签押房说话,左宗棠也不客气。宾主重新就座,衙役献上一杯上好的铁观音,左宗棠接过呷了一口说:“中丞大人,陶文毅公为官清廉,陶家家产全部变卖也不值一万两银子,你让陶家拿出十万两银子,陶家怎么拿得出?”

正说着,押房进来两人,左宗棠抬头一看是江忠源和陶桄。

左宗棠惊喜地问:“原来岷樵也在此?”

江忠源“哈哈”笑了,说:“为了陶公子,我连一千新宁楚勇都没带了,天天逗公子开心。”陶桄连忙过来参见左宗棠,见礼完毕,乖巧地站在左宗棠身后。左宗棠见女婿无事方才放心。

左宗棠还为银子之事耿耿于怀,又对江忠源说:“岷樵评评理,张大人让陶家捐十万两银子,陶家拿不出,你看此事怎么办?”

“不要错怪中丞大人,此事是我的主意。”江忠源扶左宗棠坐下,“季高兄,如今太平军围攻长沙,张大人新任湖南巡抚,久仰仁兄大名,请你出山辅佐。你隐居湘阴东山,以谢安自勉,常恨无恒温相邀,报国无门,空有张良之才,诸葛之智。如今张大人求贤若渴,是我向中丞献计让陶家捐银子,请陶公子来长沙,小岑兄去东山和你谈诗,促成你来湖南巡抚衙门。”

“只是你不该用这连环计赚我来长沙,让家人饱受惊吓!”左宗棠仍是不依不饶,但口气缓和多了。

江忠源赔笑道:“在下给仁兄赔礼道歉了,陶公子这边张大人已经给他解释过了,嫂夫人那里我一定找机会赔罪。季高若不来,我们去哪里寻你,你又怎么会出山呢?”

左宗棠见江忠源说得合情合理,态度又诚恳,陶桄并没有受到委屈,便问张亮基道:“不知中丞要我干什么?”

“愿请先生出山保全长沙百姓。”张亮基态度十分恭敬。

左宗棠也谦虚起来,说:“我乃一介布衣,湖南文武如洞庭之鲤,随便找一个人都比左某强,左某怎能登堂做事?”

“先生大才,胡润芝在贵州时就赞不绝口。说湘阴左季高,虽一介举人,然而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胸中有百万甲兵,天下山川河流、关隘要塞了如指掌,精熟兵法,古今战事说起来是如数家珍,天下无人出其右。我问润芝:湘阴左季高与你比如何?润芝说:我哪能跟他比?左季高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之计,天下第一。他还引用徐庶走马荐诸葛的话:我若与湘乡左季高相比,好比是驽马比骐骥,寒鸦配凤凰。后来江忠源也说了类似的话,不由我不信。先生乃绝代奇才,连林则徐大人都为之倾倒,我还有什么话说。长沙文武虽多,加起来都不及先生,请先生不要推辞,出山助我。”张亮基说得非常坦诚。

左宗棠心里感动,他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像孔明一样出山,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他以前跟张亮基没有交往,怕有始无终,便说:“承蒙中丞青眼相看,左某志大才疏,又是个骡子脾气,遇事独断专行,一事不合便会拂袖而去,只怕日后冷了中丞的心。”

张亮基宽慰地说:“湖南巡抚衙门大小事全由先生做主,我不牵制。先生拍板后我画圈就行,藩司有意见,让他们找我,绝不为难先生。先生去留随意,薪酬与我一样,家属明日就来长沙,住在抚衙,如何?”

左宗棠起身,双手一揖,说:“承蒙中丞如此信任,就依大人。长沙兵凶战危,家属暂居乡下,我在乡间住惯了,在巡抚衙门待一段时间,若与同僚相处不好,随时回家种田,到时大人不要见怪。”

张亮基知道左宗棠脾气古怪,对他这番表白并不意外,满口答应:“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将你盼来了,你到了长沙,长沙百姓就有救了,我这个巡抚也睡得安稳。”

左宗棠也就不客套了,急忙说:“前些天我去了一趟长毛大营。”

张亮基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他。

左宗棠开始进入角色,对张亮基说:“长毛势大,石达开如今屯兵朱亭,我在长毛营帐见过石达开,这个后生青年俊秀,兵法战阵无所不精,将来可能是我等的主要对手。长毛作战勇敢,湘南一带有不少矿工、农民都参加了长毛。这些人善于挖坑道搞爆破,他们进攻长沙,可能会用这些方法,不知大人对此次保卫长沙有何安排?”

张亮基“哦”了一声,道:“长沙守城之军主要由绿营、平江勇、邵阳勇和当地百姓组成,人数虽多却无作战经验,但可以虚张声势。”

左宗棠知道他有难言之隐,道:“明天看一下城防情况再说。”

“如此最好!”张亮基说完,吩咐衙役为左先生接风洗尘,摆酒庆贺。

左宗棠来到巡抚衙门办公,地点是张亮基的签押房,张亮基到后院另寻一处办公场所。左宗棠花了一天时间将巡抚的文案全部处理完毕,尤其是长沙守城之事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大小事都安排妥当。

张亮基看后十分满意,有这样的师爷帮助,他省心多了。

次日,张亮基和左宗棠在一群亲兵的保护下从北门开始巡城。北门城高池深,有浏阳河、湘江环绕,太平军不至于从北面进攻。

小吴门一带,市民出入较多,太平军已经占领浏阳,极有可能从东门发动攻击。

南门外面不远处就是黄土岭、妙高峰,那里便于大军攻城。

西门是湘江码头,太平军没有水师。进攻可能性最大的是南门和东门,左宗棠建议将主力放在南门和东门方向,鉴于东门和南门火炮口径小,射程不足,如有射程远的大炮则可以安置在小吴门和天心阁。

这天,左宗棠在江忠源的陪同下,来到军械库清点军械,意外发现五门五千斤的无敌大将军铜炮,库吏解释,说这是吴三桂留下来的,有二百年了,一直没有使用。

左宗棠命令库吏将铜炮擦拭一遍,铜炮表面的铜绿被擦干净以后还有光亮,左宗棠问:“铜炮还能不能用?”

江忠源仔细看了看说:“没问题。”

左宗棠命人将铜炮抬出,装上几斤炸药对着城墙点燃引线。只听到“砰”的一声,火药出膛,在墙砖击出了不少麻点。左宗棠大喜,又令库吏疏通炮膛,将火炮加油重新擦拭,然后将炮膛晾干,分别抬到小吴门、浏阳门、天心阁安装。尤其是天心阁城隍老爷两边添置了两门五千斤的大铜炮,大家信心十足,私下议论,下次长毛再攻南门,用“神威无敌大将军”轰死他们的头目。

看到火炮,张亮基想起军械库里还有十门大炮。左宗棠得知大喜,命人将这十门大炮运出,天心阁和小吴门各置五门。

这批大炮火力猛、射程远、口径大,一次可装一二百斤炸药,射程可达五百米远。大炮安置好后,左宗棠令炮手亲自调试,直到熟练为止。

当天晚上,潘铎心情郁闷地来找张亮基报告说:“中丞大人,藩库的银子已经用完了,朝廷的饷银不知何时才能到账。下官发动长沙官绅商民捐款,响应的没有几个。几天下来才凑齐几千两银子,杯水车薪,请问中丞如何打算?”

张亮基也没有办法,便请教左宗棠。

左宗棠沉吟半晌说:“长沙城内大户不愿捐,我们就找他们借,待太平军撤走以后再还。”

张亮基一听有门,说:“可以借,但不知道找谁借?请左师爷点拨。”

左宗棠胸有成竹地说:“长沙富户首推黄冕、依次是贺瑷、孙观臣、欧阳兆熊等人,只要这几个人带头,马上可以凑个十几万两银子,以解守城军士两个月军饷。”

张亮基苦笑着说:“好!就依先生。”

左宗棠看出了张亮基的无奈,给他支招说:“今晚我就给十名富户写上请柬,明日一早让衙役分头去请。三天后下午在巡抚衙门设宴,欧阳兆熊这边我今晚就去请,只要此人一到,这借款的事准成。”

却说长沙酱香园是欧阳兆熊的一个落脚点,他在长沙开了几家分店,专门经营酱油,生抽等调味品,生意不错。他刚从湘阴梓木洞郭嵩焘家归来,就被左宗棠逮个正着。左宗棠踏进酱香园,马上扭住他的臂膀说:“小岑跑得真快,你敢跟岷樵一起设计赚我。”

欧阳兆熊已知左宗棠做了师爷,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恼,说:“不赚你赚谁?你现在都掌管半个巡抚衙门了,快进屋说话。”

左宗棠跟他一起进屋,家人摆下酒菜,两人慢喝细聊。左宗棠说明来意,欧阳兆熊当即表态可以借一万两,如果巡抚衙门不还,就当认捐。左宗棠很高兴,两人又商量三天以后宴会的具体细节。欧阳兆熊认为必须解决黄冕、贺瑗、孙观臣等几个人,两人还聊了一些其他事情,直到深夜,左宗棠方才离去。

黄冕,字服周,号南坡,湖南长沙人。住在肇嘉坪,出身官宦人家,其父黄博在四川岷州任过知州。黄冕颇具干才,在陶澍任江苏巡抚期间做过江都、上元知县,陶澍担任两江总督以后,又被提拔为常州、镇江知府。他与左宗棠在江宁时就认识,也算故交。英军攻打镇江,裕谦殉国,黄冕逃跑后被朝廷议处,发配新疆伊犁,在新疆又因佐助林则徐兴修水利有功,三年后回到湖南,从此以后不再涉足官场。凭两代积累,他在长沙八角亭一带开了一家永泰金店,每年获利七八万两。

贺瑗,字学遽,号啸楼,湖南望城人。是贺熙龄的二公子,长沙贺长龄、贺熙龄两兄弟是名人显官,贺公子一向注重养生,在八角亭开了一家养生堂,专门经营南北名贵中草药,每年获利颇丰。养生堂与永泰金号对门,生意一直不错,两家财力都在伯仲之间。

孙观臣,号灵房,湖南长沙人。他在长沙开了一家布店,大哥孙鼎臣是南书房的侍读学士,二哥孙颐臣是兵部员外郎,他依仗两个哥哥的势力垄断了长沙八角亭的布匹生意,其财力可以与黄冕和贺瑗鼎足而立。

这三人财力雄厚,都有靠山,行业互不相属,各有山头分号。这天他们都接到巡抚大人的大红请柬,答应准时赴宴。潮宗街米市老板朱怡良,木材行老板郑振起,桐油老板覃清海,瓷器老板赵忠启,都在邀请之列。这几个人的门面占了潮宗街的半条街,另外还有开杂货店的黄老板,开钱庄的孙掌柜等都通知到位。

申时一到,又一村巡抚衙门口热闹起来,被邀请的老板们三三两两乘着轿子,带着仆人前呼后拥前来赴宴。巡抚衙门兵丁早就列队欢迎,潘铎站在门口恭候,大家感到特有面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巡抚衙门西花厅摆下两桌酒席,张亮基、潘铎各领一桌,罗绕典、左宗棠、梅不疑、王葆生都来陪同。这是这些老板们一生少有的礼遇,大家都为这次高规格的接待而兴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亮基站起来说:“下官初来贵地,人地两生,前段时间长毛攻打长沙未果,全凭各位出力,战时仍然开门做生意,稳定了长沙市面,我感谢各位。”

话音刚落,黄冕站起来说:“张中丞在炮火声中进长沙,与罗大人、潘大人率领全城军民抗击长毛,长沙老百姓有目共睹。张中丞莅临长沙,实乃三湘百姓之福。”

张亮基以手捻须,微笑说道:“南坡兄过奖了,下官奉皇上圣谕巡抚湖南,自当誓死守住长沙,保全城百姓安宁。奈何长毛久围不退,战事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城外炮声一响,城内百姓自然受到惊吓,作为一省之主,下官忐忑不安啊。”

孙观臣站了起来,说:“张大人已经尽心尽力了,守土抗贼也不是张大人一个人的事,又岂能将责任推在您一个人身上?”不少人随声附和,点头称是。

张亮基见时候已到,便大声说:“诸位如此深明事理,我也明说,各省增援的人马源源不断,守长沙也要靠这些兵将,朝廷规定哪个省用兵,就由哪个省供饷。大军开进长沙以后,帮我们守住了长沙,给他们供应粮饷是我等份内的事情,但是到目前为止藩库的银子已经用尽,而长沙男子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都要上城作战,各位没有上战场,跟我在巡抚衙门吃吃喝喝,传出去不成体统。今天邀请各位,有钱出钱,无钱出力,我们一起共渡难关。”

众人一听到钱字,都低下头默不吭声,刚才热热闹闹的场面安静下来。左宗棠在桌子底下踢了欧阳兆熊一脚,欧阳兆熊会意,站起来打破僵局说:“巡抚大人一番良苦用心,我已知晓。前段时间梅知府、王知县劝大家捐银,响应者没有几个,在座的没有人带头。这些年,各家生意兴隆,在八角亭、潮宗街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长毛攻打长沙,如今已经到了紧急关头,还不想出钱保卫乡梓,长沙城破,玉石俱焚。江华、桂阳城破时,江华知县刘兴恒、桂阳知州李起诏都被长毛砍了脑袋,全城百姓几个能幸免?大家的钱都是取之于民,如今还之于民,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我们拿着长矛大刀,到南门外去与长毛肉搏吗?本人做一点酱油生意,本小利薄,以酱香园的房产做抵押,带头捐一万两银子,杯水车薪,以解燃眉之急,长沙真正有钱的还是在座的各位老板。”

张亮基见有人出头,十分高兴:“小岑快人快语,我也不要你捐,是向你借。待打退长毛以后,你这一万两银子由藩库偿还,按钱庄利息支付。”张亮基的话说完,席下没有反应,死一般的沉静,罗绕典、潘铎、梅不疑等都坐立不安。

王葆生气呼呼地站起来说:“大敌当前,张大人向在座各位借点银子,好像要命似的,明天我挨家挨户登记造册,凡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都跟我一起守城去。”众绅士一听,心里直哆嗦,还真怕官府来这一手,你望我,我望你,还是不吭声。

左宗棠见气氛不对,站起来干咳了几声,端着一杯酒,挨个地拍了拍黄冕、贺瑗、孙观臣的肩膀,冷笑几声,然后走到欧阳兆熊面前说:“小岑兄,你不愧是士林学子,深明事理,道光二十七年,雷再浩造反,率天地会攻打新宁县城,江岷樵毁家募勇,保住了新宁,是我等楷模。如今长毛围攻长沙,张中丞邀请各位来共商大事,你我都来帮衬,况且你我都不是长沙人,在长沙也没有产业,长沙一破,乱军之中,我们还有可能冲出去。只是在座的各位,拖家带口的,怕是出不了长沙。”

左宗棠一番话,在座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他又来到欧阳兆熊的面前说:“小岑兄,还是你最识大体,我敬你一杯。”两人碰杯将酒喝了,左宗棠对衙役说,“用我的轿子送欧阳先生回去。”

众衙役一齐躬身回答:“是!”欧阳兆熊志得意满,笑哈哈地离开了西花厅。

左宗棠又说:“南坡兄、贺公子、钱掌柜,你们还得委屈一下,在这里多喝几杯。”

众人听左宗棠如此一说,情知有异,朝西花厅门口一看,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抚标营卫兵,一个个手握刀把子,杀气腾腾。大家才知道今天赴的是鸿门宴,不拿出钱来是出不了这道门槛的。

左宗棠声色俱厉地说:“今天所作所为与巡抚、布政使等无关,皆由我一人部署。我代表长沙数十万百姓将各位留在这里,哪个有意见可去武昌、北京告左某,左某也将今日情形告诉全城百姓,让大家评评理。”说完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黄冕见过场面,一度延请左宗棠为其家庭教师,知道左宗棠的骡子脾气,只能顺着他,今天不意思一下,肯定过不了这道坎,越到后面越被动,于是站起来说:“张中丞一片苦心,妇孺尽知。我离开永泰号之前就准备好了,我代表永泰号借给衙门四万两银子。”说完掏出四张一万两的银票,递到巡抚张亮基手上。

张亮基非常高兴,用两根手指接了,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潘铎令藩库使当场写了借条,印上布政司官印。

贺瑗从小生长在富贵人家,过的是挥金如土的生活。他已经跟姨太太约好了,今晚去坡子街听益阳花鼓戏,见黄南坡出了价,也不示弱说:“我跟黄老板一样出四万吧,只是今天没有随身带这么多,明天布政司衙门派人到我的养生堂药店去取便是!”贺瑗坐下后,也不正眼瞧黄冕,只是斜了一眼孙观臣,看他怎么办?

孙观臣见黄老板、贺公子都表了态,只得站起来说:“敝号布匹店实力不如两位大老板,我就出三万吧。”说完朝各位鞠了一躬,自顾坐下。

罗绕典、潘铎连声说好。

罗绕典说:“看到大家如此热心快肠,罗某深受感动,我敬大家一杯。”

潘铎也推波助澜说:“黄老板顾大局,贺公子识大体,孙掌柜有大家风范,我也敬大家。”罗、潘两人一唱一和,将气氛推向**。米市老板朱子琛、木材行老板郑不悔等借机溜下桌子,到藩库文吏面前,这个两万那个一万签字画押,不一会儿,每人手上都拿到一张盖有布政司大印的借条。

二十万两银子到手,张亮基眉开眼笑,一扫刚才的不快,他站起来向各位打躬作揖说:“感谢各位相助,我代表长沙百姓谢谢大家。”慌得众人一齐还礼。

张亮基见目的达到,招呼大家重新回到座位,然后高举酒杯说:“各位请共饮此杯,我拿了大家的银子,发誓与长沙共存亡,保全城百姓安宁,与长毛决一死战。”

长沙城内,张亮基、江忠源、左宗棠等在积极布防,每天都发放几千两银子,对稳定军心有极大作用。岳麓书院、城南书院有不少学生放下书本,拿着刀枪上了城墙。

长沙城外,韦昌辉、秦日纲率领五万人马赶到长沙,在南门外与萧朝贵、石达开合兵一处。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太平军将士养精蓄锐,决定在天王到来之前打下长沙,大战一触即发。

这天,张亮基、骆秉章、罗绕典又在巡城。罗绕典知道鲍起豹自江华回到长沙后便不敢出城,故而每次都在他面前指手画脚,无视这个新任提督的存在。鲍起豹非常不满,说话就像大炮炸开了:“天天围剿长毛,越剿越多,我看剿个鸟。福兴不是能战吗?他从广东到广西,又从广西到湖南,他出现在衡阳,长毛连蒸水都不敢过。我看罗大人还是再发一支令箭,将福兴调到长沙来守城,长毛定会绕城别走。”

罗绕典马上站起来否决,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衡阳的兵一个也不能调,福兴的人马一动,长毛乘虚攻打衡阳,不光衡阳丢了,到时候连长沙也守不住。”

“你就知道惦记着我这里几千人马,我麾下的绿营兵也不是双枪兵,长沙不是道州、郴州,长毛想打长沙也不是那么容易。昨天我去太平街,在城隍庙求了一支上上签,城隍老爷说了,此次长毛进不了长沙,城隍签是最最灵验的,回来以后我仔细琢磨了一天,长毛不是信仰上帝吗?上帝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我看洪秀全分明是在搞邪门歪道。自古以来邪不压正,长沙老百姓就信城隍老爷,城隍菩萨是历代皇帝封的官,是专门保护老百姓的。明天我请城隍老爷坐镇南门,以正压邪,长毛在南门口必然大败。”

众官员听完心里都觉得好笑,但是大家都不说破,以后还要靠鲍起豹守城,故而也不反驳他。既然城隍老爷能凝聚人心,让鲍起豹去折腾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鲍起豹见无人反对很是得意,哼着花鼓戏率先离开,回营以后点了两百人马到城隍庙将城隍老爷请出来,抬到天心阁面对太平军前沿阵地,端坐着与太平军对峙。沿途百姓一齐叫好,都来跪拜,求城隍老爷保佑长沙城平安无事。

却说长沙妙高峰药王庙是西王萧朝贵的大本营。太平军人马多,营帐不够,分居在城外空余的民宅内。也不知道从何处攻城为佳,李开芳指挥太平军每天朝城中发炮,炮弹在城中遍地开花。城里居民对大炮的威力十分畏惧,不知道哪一天灾难会降临自己的头上。

八月,天气暑热,张亮基命令邓绍良率云南楚雄兵九百人到长沙守南门口。湘西凤凰派出五百名镇筸兵,由十六岁的少年田兴恕带领,从岳麓山银盆岭过江,越过橘子洲,从湘江长沙码头登岸,由大西门进入长沙城。

隔一日,潘铎徒步巡城,发布文告告诫城中老百姓、商人不要惊慌,各地援兵都在往长沙方向增援,巡抚大人正在调兵遣将,长毛不久将会退去云云。老百姓见到布政使衙门的布告,距太平军进攻长沙之日算起已经过十多天,布告刚贴出不久,清军开始向城外太平军发炮。

“长沙是我们出省以来攻打的第一座省会城市,打下长沙,可将湘、桂连成一片,其意义比攻下桂林更大,这头功还得我来拿。”罗大纲头缠一块黄布,身穿一件绣有三角梅图案的绿布衣裳,腰扎一根红绸带,脚穿一双粗麻鞋,说话中气十足。

李开芳接着说:“长沙守将清德贪生怕死,湖南提督鲍起豹不会治军,绿营兵只有几千人,又不能战。罗先锋从南门进攻,我率部从东门策应,合力攻城。”

石达开站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长沙易守难攻,又是名城,众人不可掉以轻心。据探马来报,新宁楚勇头目江忠源就在长沙,此人不可小瞧。骆秉章是天王老乡,据天王讲此人工于心计,有统筹能力,我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翼王说得好。”萧朝贵开口道,“长沙城高池宽,我们不能拿将士的生命开玩笑。我军在攻打永兴的时候招收了一千多名煤矿工人,为此专门成立土营,下面请土营查世标讲一下破敌之策。”

见西王点了自己的名,查世标也就谈了自己的看法:“凭我在郴州一带挖煤的经验,我们可以用火药炸开城墙。明天大家攻城用虚招,借此吸引敌人的注意,我带领土营的兄弟挖地洞,然后用炸药破城。”

李开芳顺着查世标的梯子往上爬,说:“只要土营能够炸开城墙,我第一个冲进城去,将绿营兵杀个片甲不留。”

众人正在商议,长沙城内鞭炮声骤然响起,大家以为绿营兵发起进攻。探马来报,说长沙守将不知道在玩什么名堂,将一个木偶菩萨抬到南门城楼上帮助守城。众人听后皆笑,说:“真邪门,没有人站墙脚,连菩萨也派上了用场。”

次日下午,罗大纲从南门、林凤祥从浏阳门、李开芳从小吴门各率五千人马同时发动进攻,妙高峰上的炮火也开始发威。在隆隆的炮声中,太平军高喊口号,开始攻城。

查世标率领一群矿工隐蔽起来,开始掘地,长沙守军做梦也没想到,太平军会有一支擅长掘地的工程兵。

当无数扎黄头巾的太平军士兵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向长沙城冲去时,护城河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他们在城墙上架起云梯,一手拿刀一手扶梯向城垛爬去,刚接近城垛,就被守城士兵用长矛挑了下来,有的被滚木礌石砸下云梯。太平军将士前赴后继奋勇攻城,石达开看后非常心痛,正要传令撤军,哪知萧朝贵又擂起战鼓。太平军听到鼓声,士兵一波又一波地向前面进攻,城外的火箭火炮不停地朝城内发射。查世标见地面战斗激烈,令工兵在地下拼命挖土,两个时辰以后,有两处洞穴已挖到城脚。工兵填埋炸药,点火起爆,浏阳门城墙摇摇晃晃,但没有垮塌,起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第二天天刚亮,太平军就从长沙东、南、西三面六座城门开始进攻,长沙守城战又重新打响。小吴门、浏阳门外,林凤祥、李开芳分别指挥两万人马分作三个梯队开始攻城。

江忠源在东城督战,刘长佑、刘坤一分守小吴门、浏阳门,新宁楚勇站在城墙楼依托有利地形与太平军鏖战,小西门外,韦昌辉、秦日纲也向长沙城发动攻击,东西两边战事同时吃紧。

左宗棠知道驻扎城南妙高峰的是萧朝贵,他会重点进攻天心阁。果然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萧朝贵率大军到长沙南门口,向南门城外的蔡公坟发动大规模进攻。

江忠源拼命抵抗,太平军将炮口对准新宁楚勇猛轰,不少人马被炸得血肉横飞。鲍起豹也调转炮口对准蔡公坟的太平军开炮,双方混战,弹如雨下,太平军进攻受阻。罗大纲脱去战袍,亲点一万人马杀向蔡公坟。江忠源抵挡不住,退到南门外。鲍起豹不准打开城门,在城墙上抛下无数绳索,新宁楚勇见状攀缘而上,有人爬到一半,被射成刺猬,只有少数身手极好的爬上城墙捡了一条性命。

太平军将南门团团围住,天心阁一带到处都是太平军的喊杀声。天心阁城墙特别高,太平军将两架云梯架起来攻城。城上守军早有准备,将石灰粉向下倾倒,又将烧开的热粥朝云梯泼下。太平军不少士兵被石灰迷住了双眼,又被泼下的热粥烫伤,纷纷掉下云梯,接下来又有石块、滚木砸下来,太平军第一天攻城受阻。

次日上午,太平军又陆续架云梯攻城。这次城上守军是将烧开的桐油朝攻城士兵泼来,又一齐放箭,城下顿时一片火海。攻城士兵不是被弓箭射死,就是被大火烧死,其状惨不忍睹。

萧朝贵见攻城受阻,从妙高峰上冲下来,将指挥部移到天心阁前方五百米处,并竖起西王大旗。太平军将士见西王已到前沿阵地,发出攻城命令,战鼓齐敲,太平军登着云梯如浪潮一般,一排一排朝天心阁压去。

在湘军炮火猛烈的轰击下,太平军前仆后继,宁死不退。登城部队慢慢接近城垛,又被湘军砍翻,个别侥幸登上城墙,又被守军杀死,抛尸城下。

永兴矿工再接再厉,将地道挖到长沙城脚下,然后分挖数处地道口,填埋炸药,准备炸城。这天,南门天妃宫、魁星楼两处地下爆炸,城砖砂土四处飞散,守城士兵被炸得尸首全无,城墙被轰塌好几丈。

城墙被轰塌的地方正是邓绍良的大本营,不少从云南带来的楚雄兵被炸死,邓绍良令部下在天妃祠紧急集合,他令人抬出几筐铜钱说:“城破之日,是我等死命之时。军中只有这些钱分给大家,怕死者拿钱赶快逃命,不怕死的跟我上城杀敌。”说完提刀朝城墙缺口扑过去,与一名率先登城的太平军碰在一起,邓绍良快刀如电,立斩这名太平军士兵。

田兴恕看得真切,将一身黑苗服、黑头帕、黑绑腿扎紧,操起钢刀,目光凶狠,喊了一声:“跟我来!”率先杀出。五百名镇筸兵将手中的铜钱抛向空中,紧跟田兴恕从城墙内缺口处杀出。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镇筸兵不要钱,不要命,人人奋勇,刀刀见血。太平军在广西跟镇筸兵交过锋,每次都吃了大亏,这次遇上田兴恕率领的五百镇筸兵,看到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凶悍霸气,主动后撤,冲在前面的几百人很快做了刀下鬼,镇筸兵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缺口堵住。

张亮基、左宗棠闻讯赶到,下令拆毁附近民房,一根木料一两银子,一块石头一百钱,无论士兵百姓,待遇一样。老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将家中的木料石块全部搬出投向缺口,前方的太平军刚冲到缺口,就被从天而降的木石击退。

罗大纲一见,亲自来攻。左宗棠看得真切,命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桐油全部泼在缺口上。罗大纲冲到缺口,摔倒在地,爬起来时满身是油,又被石块砸中腿部。众亲兵来扶,一个个都变成油猴子。罗大纲急令太平军撤退,但是来不及了。只见火箭从天而降,缺口顿时成为一片火海。罗大纲幸亏撤得快,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变成了一个泥人。其他走得慢的,全变成了火人。缺口上浓烟滚滚,桐油流进坑内反而将坑道里的太平军全部烧死。

萧朝贵见前锋受挫,急得跳脚。他将鼓槌一扔,拿起大刀带着新兵冲出战壕,朝天心阁扑来。左宗棠立即吩咐炮手调好新装的五门大炮,对准那位手提大刀、身披大麾的太平军将领,一齐开炮。

第一炮角度不准,在萧朝贵身边十米外爆炸,萧朝贵耳朵被震聋,听不见声音,只见眼前一片金黄,漫天尘土在飞扬。正在惊疑之际,第二枚炮弹又落地开花,萧朝贵只听见身边“轰”的一声,身体即被震飞,只觉得身体在不停地旋转,又听到“咚”的一声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撕裂,狂吐一口鲜血,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五门火炮就是萧朝贵催命的绳索,前后不到五分钟,萧朝贵殒命天心阁外。几个没死的亲兵爬起来一看,主帅已被炸得血肉模糊,当即爬过去,背起萧朝贵就往回跑。

城上守军见萧朝贵中炮身亡,一齐大喊:“长毛大将中炮死了,快跑啊!”

罗大纲一听坏事,回头一看,西王果然中炮身亡。于是太平军士卒一个个都无心攻城,掉头就走,如潮水一样向黄土岭、猴子石方向退却。

守城的湘军又是一阵炮轰,那些跑得慢的又被炸死炸伤一大片。守军打开城门,趁势掩杀,太平军且战且退。

天心阁一战,太平军死伤无数,尤其是西王萧朝贵战死,太平军群龙无首,顿时乱成一锅粥。当天晚上,东王杨秀清得到萧朝贵阵亡的战报,令太平军停止进攻,至此双方停战三天。

杨秀清率一万人马来到西王大营,在城南妙高峰上祭奠萧朝贵,然后在药王庙附近寻了一处墓穴,将萧朝贵草草下葬,又埋下几个大石头,以备日后寻找。

事毕,杨秀清说道:“西王战死,是天国的不幸,却是全体将士的光荣。西王会在天国保佑将士们奋勇杀敌,清妖江忠源、张亮基是我们的死敌,有朝一日,抓住他们要碎尸万段。长沙城池坚固,我军围困已久,多次攻打不下,我们可以围城打援嘛!我们要将清妖的主力吸引到长沙城外决战。天王过两天会来长沙,我们要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迎接天王到来。”

太平军将士一听天王要来长沙,深受鼓舞,尤其是罗大纲一扫不快,带头鼓起掌来。

群情激愤,杨秀清走到大营中间高呼:“众将听令。”

大家听到东王开始发号施令,一齐跪下喊道:“属下听令!”

“石达开率领本部人马,从金盆岭渡过湘江,在橘子洲、河西天马山、坪塘一带设伏,夺取长沙通往宁乡的官道。”翼王双手接过令箭,站立一旁。

“韦昌辉、秦日纲听令。本王令你等二人明日继续攻城。”

“是!”两人上前接过令箭。

杨秀清面无表情,说:“林凤祥、李开芳听令。”

林、李答应:“末将在!”

“你俩明日绕道长沙北门,围而不攻,只是擂鼓助战。”

两人答应一声,接过令箭站到一旁。

罗大纲拐着脚上前请战,杨秀清看了他一眼,说:“先锋官好好休息一日,晚上翼王过江,你断后。”

“是!”罗大纲踮起脚大声说,“谢东王!”

萧朝贵战死的消息传来,洪秀全失声痛哭。太平军自永安出兵以来,几个月内连失两王,洪秀全仿佛被抽了两根肋骨一样难受。

攻城不利,太平军被一股悲哀的气氛笼罩。石达开率军领三千人马从金盆岭渡过湘江,从金盆岭对面的滩头登陆,很快控制了河西岸坪塘、龙回塘、寨子岭一带,秦日纲据守橘子洲,罗大纲往来支援。

张亮基心里一阵轻松,点头说:“先生分析有道理。”

左宗棠收起手中折扇,双手往后一剪,一边踱步一边玩着纸扇说道:“可调几支人马趁石达开在河西立足未稳之际,将其一举歼灭。”

张亮基大包大揽地说:“好!向荣、和春、王家琳驻在城外,让这三支人马渡过湘江到龙回塘、王家冲一带设伏,歼灭石达开,你看如何?”

左宗棠“唔”了一声,说:“如此甚好!”

却说赛尚阿、和春到达长沙以后,各路增援长沙的绿营兵、湘勇的人数已达五万人。向荣率军到长沙后不住城中,以太平军会渡过湘江为借口,率军渡过湘江,然后扎下大营。太平军以逸待劳,趁向荣立足未稳,发动突然袭击。援湘部队各有所属,没有一个人前去支援。向荣初战不利,退避三十里,重新安营扎寨。

赛尚阿虽然被夺官,终究还是朝廷大员,和春手握重兵,又按照赛尚阿的眼色行事。张亮基不敢得罪赛尚阿,便将长沙城南战事全部委托和春。向荣接令率军从小西门连夜过江,人马刚到橘子洲即遭到太平军伏击,折了不少兵将,急忙退回。和春从金盆岭过江,走到坪塘遭遇伏击,损失不少人马。王家琳从白沙洲过湘江,顺利到达寨子岭,还未走到王家冲,听说向荣、和春兵败,不敢前进,传令所部人马原路退回。左宗棠一直坐在西门城楼,见三路人马皆败,将众将宽慰一番,重新部署防守之策。

石达开在河西击退三路官军,太平军战士深受鼓舞。十月四日下午,韦昌辉、秦日纲率军在南门外发动新一轮攻击,永兴矿工日夜不停将地道挖到长沙城脚下,准备炸毁城墙,攻陷长沙,给西王报仇。这些矿工跟西王从永兴打到长沙,沿途得到了不少好处。天王又重金厚禄,人人拼命。不久,地道完成,地雷迸发,但未及城根,没有达到预期结果。瞿腾龙率军堵住缺口,太平军根本冲不进去,双方混战,清军越聚越多,又居高临下。太平军苦战不支,韦昌辉传令停止进攻,太平军在南门外丢下不少尸体,如潮水一般退到蔡公坟。

隔一日,林凤祥、李开芳依约在北门擂起战鼓,一时间战云又起,长沙局势变得扑朔迷离,异常严峻。

钦差大臣、两广总督徐广缙带大军到湘潭后停止进军。有人建议他与长沙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可前后夹击太平军。张亮基、潘铎等人认为,赛尚阿在长沙,徐广缙不宜过来,否则一城两主事情不好安排。徐广缙听后很不高兴,令福兴为先锋,支援长沙。

当天晚上,妙高峰一带灯笼火把到处游动,洪秀全在大营里召集全体高级将领举行军事会议。众将参见天王已毕,洪秀全坐在大帐中,声音提高了许多,说:“各位兄弟辛苦了,我军围攻长沙,西王不幸遇难,虽死犹荣。在道州决策时,南王已定了顺江而下的作战计划,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我们要西攻荆襄,东下江宁,北进洛阳。如今秋雨绵绵,湘水会连日大涨,我军正好蔽江而下。翼王已探知洞庭湖西边的益阳一带有不少船只,又在金盆岭以西的湘江一带搭建了五座浮桥。今晚我军偃旗息鼓,留一座空营给清妖,子时正各部开始撤离长沙,由林凤祥、李开芳断后,大军随我西进取宁乡、益阳。”

众将一齐站起来说:“愿随天王。”

这天夜半,太平军从长沙西边金盆岭一带渡过湘江,全部撤离长沙。翌日上午,鲍起豹到天心阁眺望妙高峰太平军营帐,看不到炊烟,也不见太平军一个人影,心中奇怪。他令守城士兵朝蔡公坟方向放了几炮,没有回音,便派人飞马报告张亮基。

张亮基得到军报,率一班文武来到天心阁。只见妙高峰太平军阵地蜈蚣旗高高飘扬,不时传来咚咚的战鼓声,张亮基不敢打开城门,让鲍起豹放下绳子,派一小队士兵前去看个究竟。半个时辰后,军士陆续回报,说长毛已经撤走,妙高峰上只有一座空营,湘江金盆岭一带有几座浮桥。

“长毛撤围了!”清军将帅听到太平军撤围长沙的消息,弹冠相庆,又喜又怕,不敢用言语表示祝贺。老百姓说躲过一场兵灾,不少市民放起鞭炮,也不去问太平军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平军从长沙撤围后,按照道州决策,应该是西进常德再北攻荆州。石达开从岳麓山西边进入宁乡地界,很快向益阳发动进攻。益阳守将顾品仙见太平军势大,往沅江方向撤退。太平军追至沅江边,见两岸有很多船只,不由分说,将官船、民船一律征用,获大小船只数千艘。

洪秀全在益阳反复考虑,与众将领一起修改“道州决策”,不再西进常德,北取洛阳。而是从益阳上船,过洞庭、取岳州、东下武昌,命秦日纲、罗大纲为水军头领,统一行动。

张亮基不敢派兵追赶,只有向荣胆大,率本部人马渡过湘江浮桥,沿着太平军的进军路线,一路跟到宁乡。沿途没有遇见一个太平军,向荣胆子复壮,向益阳进发。走到桃花仑,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一支人马拦在前面,属下将领纪冠军策马向前,厉声问道:“前方何人?”

纪冠军大笑说:“原来是长沙城下败将,还敢到益阳来逞强?”

罗大纲一抖缰绳说:“爷爷就逞强给你看看!”说完策马舞刀向前,纪冠军也不搭话,两人阵前厮杀起来。

千总史剑明拍马舞刀前来助阵,石祥祯举刀来迎,只一回合便将史剑明砍落马下。纪冠军大吃一惊,枪法慢了一点,被罗大纲一刀斩为两截。纪冠军、史剑明相继阵亡,绿营兵弃旗拖戈,四散而逃。罗大纲、石祥祯挥军掩杀,死者不计其数。向荣马快,逃回宁家铺,人马损失三成,眼巴巴地目送太平军过了资江。

资江上游的新宁、邵阳、新化一带连降暴雨,资水大涨。太平军在益阳让随军家属、老弱病残全部上船。石达开率一万人马从三里桥、兰溪、西林港一带护船,到王家坪后与林凤祥、李开芳会合后,出临资口,进入洞庭湖,直扑岳阳。

岳阳知府廉昌、参将阿克轩可、巴陵知县胡方穀在湖北提督博勒恭武的率领下,加强城内梁夫岘、隆奉庵、黄福滩阵地的防守。太平军围攻长沙时,湖北巡抚常大淳知道太平军下一步的进攻目标是武昌,他认为,湖北江防非常重要,有四处紧要关口:

一是荆州。荆州有官文防守,他不必担心,那里驻有满洲八旗兵;

二是岳阳。岳阳是湘北门户,地处两湖要冲地带,没有重兵把守;

三是武昌。武昌由自己防守,必要时可向朝廷调兵;

四是九江。九江不在自己的辖区之内,况且在九江上游田家镇有陆建瀛的江防军。

这四处江防,只有岳阳防守力量最为薄弱,他跟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合计战守事宜,博勒恭武自愿请兵前往岳阳布防。常大淳行文张亮基,张亮基见有人代为防守岳阳,自然高兴。

博勒恭武率三千人马从武昌南下防守岳阳,成为岳阳的最高军事长官。他到岳阳后召开军事会议,然后分派任务——临湘知县张开霁防守湘鄂交界的军事要地羊楼司;巴陵知县胡方穀在城陵矶一带架起大炮,防止太平军进入长江,同时加强岳阳城墙修葺和城内治安;吴南屏的弟弟吴士迈招募两千名洞庭渔民,在土星港组建洞庭水营,用当地人晏仲武分领五百只小渔船,在洞庭湖边设置木栅栏,不让进出,制造水上交通阻塞。上万只商船和渔船被堵塞在洞庭湖,岳阳进入临战状态。

且说晏仲武是洞庭湖的渔民头领,两年前他就与广西商人杜子婴有来往。杜子婴到岳阳创业,得到晏仲武的支持,两人成为莫逆之交。他们合伙在岳阳楼附近开了一家“醉仙酒楼”,成为巴陵渔民的落脚之地。杜子婴为人仗义,又会做生意,与排帮头领唐正才秘密联络,生意做得很大。杜子婴早年参加了“拜上帝教”,是冯云山手下的骨干成员之一。金田起义前,晏仲武在杜子婴的引荐下,到紫荆山秘密拜见冯云山,后被封为太平军军帅。晏仲武回到岳阳以后,利用其在渔民中的影响积极发展会员,渔民中有一千多人加入了晏仲武的秘密组织。吴士迈招募洞庭水营,晏仲武觉得是一个机会,率领五百渔民投了吴士迈,成为一个头领。

唐正才,湖南祁阳人。“典水匠”出身,是洞庭湖有名的排客,在衡阳至岳阳一带的湘江水路上势力较大。罗大纲率船队进入土星港,吴士迈准备出战,晏仲武乘机索饷,吴士迈拿不出,五百渔民一齐哗变,当地人驾着小渔船作鸟兽散。吴士迈没防到这一招,土星港水营一片混乱,吴士迈逃回岳阳,太平军乘机占领土星港。

太平军势大,数不尽的战舰从君山方向朝岳阳铺天盖地而来,唐正才又在城内起事,杀了城门官,献了岳阳城门。博勒恭武自知不敌,扼守城陵矶的巴陵知县胡方穀势孤,对着洞庭湖上胡乱放了几炮,即与道员王东槐、知府廉昌等弃城而走。

太平军占领岳阳,在岳阳武库中又获得吴三桂造反时囤积在岳州的四十门铜炮以及大批弹药。洪秀全论功行赏,晏仲武被任命为总制,唐正才被任命为将军,太平军正式建立水营。水营一共有九支人马,人数达到一万五千人,四十门铜炮全部装在船上。杨秀清又分兵进入平江、华容、临湘,到处招兵买马,洞庭湖周围各县渔民纷纷来投。不出两个月,太平军水营已拥有大小船只七八千艘,人数达二十万众。

岳阳失守,朝廷接到败报,咸丰对涉事官员进行追究——徐广缙去湖南坐镇指挥,实属欠妥,下旨严责;湖北提督博勒恭武革职;岳州知府廉昌斩立决;参将阿克轩可、巴陵知县胡方穀斩首示众。

徐广缙知道是赛尚阿在背后捣乱,也没有办法,他写信给亲戚朋友说:“我只有心平气和等待皇上的雷霆震怒。”

湖北巡抚常大淳上奏,说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守岳州不战而逃,请留下江南提督双福防守武昌。

朝廷准奏,双福带兵进入武昌。

张亮基接到廷报,吓得手脚冰凉,晕倒在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几天没有缓过劲来。岳阳失守,守城文武百官集体出逃,湖南从来没有这种事,朝廷没有追究到自己的头上已属万幸。想到这一层,张亮基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到签押房去找左宗棠商量对策。正是:

季高深谙奇门术,预测绸缪事皆成。

紫薇星照长沙府,不怕洪杨动甲兵。

不知左宗棠有什么奇谋妙计,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