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讲 嘉庆皇宫枪声
嘉庆皇帝，名颙琰（原名永琰），属龙，乾隆帝第十五子，三十七岁登极，在位二十五年，享年六十一岁。庙号仁宗，谥号睿皇帝。
一、嘉庆其人
嘉庆皇帝的一生，既有幸，也有不幸。说他有幸，是因为他居然能够从乾隆皇帝的十七个儿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帝的宝座。他祖父雍正帝的谋臣戴铎曾说过一句名言：“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嘉庆帝的父亲乾隆皇帝可以说是英明、聪明、高明的君主，给这样的君主当儿子是很难的。显山露水，恐其见疑；沉默寡言，恐其见弃。
颙琰最终能得到皇父的认可并继承大统，可以说是有幸的。
说他不幸，主要有三：
其一，继位不顺。颙琰继承皇位，过程曲折复杂。乾隆帝起初要立嫡立长，以嫡后富察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二阿哥永琏和七阿哥永琮（cóng）为属意人选。先是将永琏秘密立储，缄其名字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但是，永琏九岁殇；继而将永琮密定为皇储，但永琮两岁时患痘症殇。这两位皇子福少命薄，都与皇位无缘。其他如大阿哥永璜，虽为富察氏皇贵妃所生，但已病死；三阿哥永璋，因皇后富察氏死后无“哀慕之情”而遭申斥，后死去；四阿哥永珹，虽善诗文，但好酒、足残，被过继出去；五阿哥永琪，已死；六阿哥永瑢，曾领修《四库全书》，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著有《九思堂诗钞》，但也被过继出去；八阿哥永璇，因贪酒色，又糊涂，如办《圣训》误刻庙讳，受处罚；九阿哥和十阿哥均未命名，早殇；十一阿哥永瑆出生于乾隆十七年（1752 年），在众皇子中年龄偏大，虽才华出众，书法极精（书乾隆裕陵碑文），著有《听雨书屋诗集》《诒晋斋帖》《仓龙集》，但过于重文轻武，不宜立储；十二阿哥永璂是废后那拉氏（以剪发忤旨）所生，失去当继承人的资格；十三阿哥永璟，三岁殇；十四阿哥永璐与颙琰同母，未命名，四岁殇；比颙琰年少的十六弟，未命名，四岁殇；十七弟永璘“喜音乐、好游嬉”，年龄过小，也不宜立 储。直到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乾隆皇帝六十三岁时，才密立颙琰为储君——他“治默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自幼喜 读书，“日居书屋，惟究心治法源流，古今得失，寒暑无间”，虽平庸守成，却忠厚可信，因此被乾隆帝指定为皇位继承人。其二，生不逢时。颙琰登上皇帝宝座后面临的内外局势，可谓天时不利、地势不利：在西方，几个大国正在崛起；中原大地，燃起白莲教烽火，纵
横川、楚、陕、豫、甘五省，历时九年，耗银二万万两（相当于户部五年财政收入），虽然最后平息，但财政枯竭，元气大伤。可见，嘉庆帝好比驾驭着一条古老的破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航行。
其三，两遇凶险。首先是嘉庆皇帝大内遇刺，其次是天理教众攻入皇宫。
下面先讲嘉庆帝在皇宫里的遇刺事件。
二、大内遇刺
嘉庆八年（1803 年），嘉庆帝在皇宫内遭遇民人陈德犯驾行刺。这在明清近六百年的紫禁城宫廷史上，空前绝后。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嘉庆八年（1803 年）闰二月二十二日，是嘉庆帝颙琰到先农坛亲耕耤（jí）田的日子，所谓亲耕耤田，是为了表示皇帝重视农耕而举行的一种典礼仪式。嘉庆帝于二十日自圆明园回宫斋戒。这一天，有一位叫陈德的男子，带着年仅十五岁的长子陈禄儿进入东华门，绕到神武门，潜伏在顺贞门外西厢房山墙后，等待嘉庆帝銮舆的到来。嘉庆帝一行，从圆明园回皇宫，乘舆进入神武门，在刚要进顺贞门时，陈德由西大房后面跑出，手持小刀，冲向乘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神武门、顺贞门之间的侍卫和护军百余人，神情惶愕，呆若木鸡，竟然没有人上前拦阻、抓捕。紧急之时，只有定亲王、御前大臣绵恩（颙琰之侄）首先奋力推却，进行护卫；继是固伦额驸、乾清门侍卫、喀尔喀亲王拉旺多尔济（颙琰的七姐夫）与乾清门侍卫、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及御前侍卫扎克塔尔等六人尚属镇定，机智勇敢，冲前捉拿。嘉庆帝的乘舆迅速进入顺贞门内。经过一番搏斗，绵恩的衣服被刺破，丹巴多尔济身上被刺伤三处。嘉庆帝本人没有受外伤，但突遇险情，仓皇生变，毫无戒备，受到了惊吓。陈德奋力挣扎，寡不敌众，最终被包围捉拿。陈德长子禄儿，乘乱溜走回家，后来被捕。在陈德行刺嘉庆帝时，在场官员、侍卫等一百余人，只有前述六人上前护卫嘉庆皇帝，其余人则“袖手旁观”“漠不关心”。
（《清仁宗实录》卷一○九）这是最令嘉庆帝难堪、伤心、感慨、悲凉的！这次事件对于宫廷来说，如同一场政治地震，朝野惊恐，人心惶惶。
陈德是何许人？陈德，四十七岁，北京人，父陈良、母曹氏，曾典与满洲镶黄旗、山东青州府海防同知松年家做奴仆。他本人从小随父亲在山东一带为奴。松年故去后，陈德从十四岁开始，跟随父母离开其家，在青州、济南等地给人服役，或做佣工，辛劳度日，勉强糊口，多次失业，几易雇主。陈德二十二岁娶妻，二十九岁丧母，三十岁丧父。他在父母双亡后，携岳母、妻子到北京，投靠到堂姐夫、内务府正白旗护军姜六格家。
陈德先后在侍卫、宗室僧额布家，内务府造办处于姓家做佣役。他的大儿子禄儿十五岁，给崔家当雇工，小儿子对儿十三岁，无事。陈德后跟内务府一个管奴仆的镶黄旗包衣常索，在内务府当杂役，出入宫中。陈德在内务府服役时，帮办配送（xián）妃刘佳氏的碗盏等器物。妃刘佳氏是拜唐阿刘福明之女，乾隆时就入侍颙琰于潜邸。嘉庆元年（1796 年）被册封为妃，生皇长子、皇三女，后晋为贵妃。在嘉庆朝，除两位皇后外，册封为贵妃的，只有刘佳氏一人。道光时死，谥和裕皇贵妃。
陈德因给贵妃跑腿，得以进出紫禁城、圆明园，了解一些宫内情况。后他同妻子一起，被典与孟明家当厨役。嘉庆八年（1803 年）二月，陈德的妻子张氏病故，他又被孟家解雇，断了生活出路，在一个看街的老友家暂时借住。
陈德贫穷苦闷，“时常喝酒，在院歌唱哭笑”。他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为奴仆，跟官服役，饱尝人间辛酸，受尽权贵欺凌。陈德常出入皇宫，看到了贵族的豪奢生活和皇室的穷奢极欲，体察到人间不平，激发起反抗情绪。陈德于“实在穷苦难过，要寻死路”之时，求签说有“朝廷福分”。嘉庆八年（1803 年）闰二月十六日他在街上看到黄土垫道，听说嘉庆帝将于二十日进宫。于是，欲“起意惊驾”，谋刺嘉庆皇帝。陈德心想：“犯了惊驾之罪，必将我乱刀剁死，图个痛快，也死个明白。”由是，便发生了上述行刺事件。
陈德“犯驾”动机何在？背后指使者是谁？嘉庆帝命对陈德严加审讯。嘉庆帝先命军机大臣等，会同刑部尚书，对陈德进行初审。但是，陈德“所供情节，出乎意料”，拒不招供其背后的指使者。接着，嘉庆帝加派满、汉大学士和六部尚书等对陈德进行会审。在审讯过程中，对陈德施尽酷刑，逼供、诱供，诸如“彻夜熬审”“拧耳跪炼”，以及“掌嘴板责”“刑夹押棍”等。陈德虽“备受诸刑”，却是“仍如前供”，且始终如一，“矢口不移”。经过几个昼夜的严刑审讯，陈德没有吐露其指使者及同谋者。于是，嘉庆帝命九卿科道等对陈德再进行会审。
陈德经酷刑审讯，招供：我就是因生活无路，一家老少没有依靠，实在情急，要求死路。我又想，自寻短见，无人知道，岂不是白死。听说皇上今日进宫，我就同禄儿进东华门，从西夹道走到神武门，混在人群里，看见皇上到了，我持小刀，往前一跑。原想我犯了惊驾的罪，当下必定乱刀剁死，图个痛快，也死个明白，实在没有别的缘故，也没有别人主使。所说是实。
最后定陈德“罪大恶极”，先受诸刑，再行磔死。于二十四日，先将陈德的长子禄儿、次子对儿绞死，接着又将陈德凌迟处死。有学者认为陈德是林清党人，其根据不足。
一花报春，一叶知秋。一叶飘落，霜秋将至。陈德事件虽属个案，其背后却深藏着社会危机。嘉庆帝沉痛地说：“朕之所深惧者，在此而不在彼。”（《清仁宗实录》卷一○九）这里，“在彼”指的是陈德一类的“反对者”“敌对者”；“在此”，指的是执政集团内部表现出的、潜藏着的危机。他发的这个感慨，由一件事情引出——嘉庆帝突遭行刺时，凶手孤身一人，没带枪支，没有炸药，只有一把小刀，而皇帝的护卫、侍卫、警卫有一百多人，却只有六人上前卫护，绝大多数官兵“袖手旁观”“漠不关心”！所以，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身边的“亲信”。它说明，八旗劲旅失去了当年的雄风和勇气，变得贪婪腐败；还应了那句名言：“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嘉庆帝对陈德事件作了善后处理。
第一，奖励有功官员。赏定亲王绵恩、额驸拉旺多尔济御用补褂，封绵恩子奕绍为贝子，封拉旺多尔济为贝勒、在御前行走，御前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均世袭骑都尉。这种奖励，对于救驾之功而言，实在太薄。
第二，惩罚失职官员。革去阿哈保、苏冲阿护军统领及副都统职务，其余护军章京等，罚降有差。
第三，扩大防御范围。除紫禁城外，驻跸圆明园、临幸西苑、巡幸热河、行围木兰等各处行在，其防卫同宫城无异。
第四，修改宫禁制度。由御前大臣、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等奏定章程二十九条。采取以上几项措施后，宫禁略有改进。
有人问：宫廷警卫不是很严吗？陈德怎么会混进紫禁城呢？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清宫禁卫制度。
清朝的防卫，分京师八旗与驻防八旗。京师八旗主要负责京畿地区，驻防八旗主要分驻要地（如杭州、福州、成都、西安等）。京师禁卫之要，重在宫廷禁卫。清朝宫廷禁卫，制度非常严密。
禁卫兵分为两种——郎卫和兵卫：郎卫 由领侍卫内大臣六人（正黄、镶黄、正白旗各二人）、内大臣六人等组成。领侍卫内大臣为正一品，内大臣为从一品。郎卫亲军选自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中才武出众的子弟，其优秀者提拔为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等，统属于领侍卫内大臣。郎卫负责御前侍卫，包括乾清宫、殿廷、扈从等护卫。这是内班。宿卫太和门等外廷警卫称为外班。
兵卫 由护军等组成，守卫京城内九门、外七门，以及皇帝驻跸等外围。
包括巡捕营、护军营、步军营、健锐营、外火器营、内火器营、神机营、前锋营、骁骑营等，咸丰时达到十五万人。禁卫严密，环拱宿卫，分班轮值，各负其责。
下面再对宫门禁卫略作介绍，包括启闭、锁钥、传筹、门守、门禁、腰牌、合符的具体制度。
启闭 凡皇帝出入，各门开中门。宫门每天日没后关门，由景运门直宿司钥长及有关官员分头负责，依次查验各门的闩锁。然后由各门护军校将钥匙会交于景运门司钥长，司钥长验收后贮于小箱内，并加锁。次晨天明，各门开启。
锁钥 紫禁城门的出入，每门设司钥长（管锁门、开门）、阅门籍护军（出入先报名册，进行查阅）。紫禁城外周围，则以下五旗护军，分定界址，轮番直宿。总属于景运门值班统领稽查。
传筹 护军以一筹（信牌）进行传递，作为检查值班的标志，如某处无人侍值或睡熟，则此筹件不能下传。紫禁城内，五筹递传。每夕自景运门发筹，西行过乾清门，出隆宗门，向北过启祥门，再向西过春华门，北拐过中正殿后门，至西北隅，再向东过西北门、顺贞门、吉祥门，至东北隅，向南过苍震门，至东南隅，向西还至景运门，共经十二处，为一周。紫禁城外，八筹递传。每夕自阙左门发筹，西行过午门，出阙右门，循城而西、而北，经西华门，再向北至西北隅，向东过神武门，再东至东北隅，向南至东华门，再南循墙而西，仍回至阙左门，为一周。驻跸行营内外，传筹大致如此。
门守 紫禁城各门及宫内主要之门，每门及值房，各设弓箭、撒袋、长枪守门，值房官兵，并佩腰刀。另以护军二人，手执红棒坐守。亲王以下出入均不起立，有擅入者，以红棒打之。凡官员上朝，舆、骑至下马碑则止。惟贝子以上可乘马入。入东华门者至箭亭旁下马，入西华门者至内务府前下马。另有特旨许紫禁城内骑马者，如年老者、特许者也可乘马入，但必须至箭亭或内务府前下马。
门禁 王公、百官、执事人员等，不得擅自出入紫禁城门。获准按规定之门出入者，由值班官军询明后放进。如有无故混入或随便带人进入者，分别议处。各衙门大臣官吏，规定均于午门的左门出入，宗室王公等由午门的右门出入。进入内廷者，领侍卫内大臣、散秩大臣、侍卫、侍卫处之主事及笔帖式、军机章京、内阁、六部、提督衙门、理藩院、上驷院、武备院、奉宸苑、銮仪卫等处的人员由景运门或隆宗门出入。宗人府王公司员、八旗、都察院科道、翰詹、各部院衙门值日引见官员，由后左门出入，内务府各库官员等由后右门出入。其内大臣、侍卫、内务府等官，及内廷有执事官与内府各执事工役等，凡批准由某禁门行走者，均将姓名及所属旗籍，分佐领、内管领造册，咨送于经由之门守卫。官物出入禁门，须交验单放过。
腰牌 腰牌为火烙印木制 的木牌，因系在腰间而得名。相当于现代挂在脖子上的胸牌。凡内阁，内务府及内廷行走各 处供事的书吏、苏拉（杂役）、皂隶（各衙门差役）、茶役、厨役、匠役、演戏人员等，需经常出入宫廷者，皆由内务府发给腰牌， 上面写有年代、所属衙门、姓名、年龄、相貌特征及编号等，为出入符验（凭证）。护军识字者专验门籍，稽查出入。不带腰牌者不准放入。腰牌每三年更换一次，差事有变动者随时更换。合符 合符为铜镀金质，铸阴、阳文篆书“圣旨”二字，背面为龙纹。凡中夜有旨，需出禁城者，须持阳文合符，经查验与阴文合符符合无误后，才开门放行。景运门、隆宗门、东华门、西华门、神武门各存阴文合符，以阳文合符存于大内。如夜间奉旨差遣或有紧急军务，需开门时，由大内持出阳文合符，护军参领以阴文合符照验，相符即开门，并报值班统领。其苍震门、启祥门等，遇阳文合符时，护军参领即报统领，亲携阴文合符，与阳文合符后，方可开门，次日奏报。
应当说皇宫门禁很严，但陈德还是混进了紫禁城。原因很简单，不是制度不严密，而是执行有疏漏。嘉庆帝针对宫廷禁卫的疏漏，采取了一些措施。
但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重视制度，轻视执行，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德行刺嘉庆帝事件虽属个案，但蕴涵着嘉庆朝的严重社会危机。如果说陈德行刺嘉庆帝属个人反抗行为的话，那么天理教众攻入宫城，则属有预谋、有组织、有策划、有兵器的社会性暴力行为。
三、皇宫惊变
陈德事件发生十年后，又发生天理教众攻入紫禁城的更为严重的皇宫惊变。
先是，嘉庆十八年（1813 年）嘉庆帝秋狝木兰，原定进哨以后，行十三围，但因持续阴雨，“溪水骤溢，沙渍泥淖，人马皆不得前”，仅行五围，便于九月初一日，下令减围出哨，自避暑山庄返回北京。并令皇二子绵宁（后来的道光皇帝旻宁）等先行回京，他随后回銮。嘉庆帝在归途中接到奏报：天理教在滑县滋事，“滑县已失，县官被戕”。为此，嘉庆帝在当天连发数谕，调兵遣将，进行堵剿。各方大员在接旨后，加意防范堵截。九月十五日，嘉庆帝驻跸在丫髻山行宫。这一天，紫禁城内发生了震撼宫廷的大事变。
宫变缘起 这起皇宫惊变是怎样发生的呢？它的根源是天理教的传播与流行。事变要先从天理教说起。天理教属于白莲教支派，是京畿大兴县人林清与河南滑县人李文成等，将分散在京畿的红阳教、白阳教、坎卦教等，同直（今河北）、鲁（今山东）、豫（今河南）三省交界地区，以震、离二卦为核心的八卦教，联合起来组成的一个民间秘密宗教组织。天理教的教民多是贫苦农民和手工业者，其中也有少量的中农和下层官吏。天理教的教众很多，仅北京黄村一带就有一万余家。在天理教起事之前，其首脑林清、李文成等编造谶（chèn）语，制造舆论，蛊惑民众。谶语是巫术迷信的说法，谓将来会应验的隐语。比如“单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只一传”，意思是：林清又称为“刘林”，汉帝姓刘，以后姓刘的要坐天下。再如“若要红花开，须待严霜来”，“严霜”为李文成的暗号，意思是：李文成来，红花便开。他们通过扬言星象示变，要动干戈，为起事造“天意”依据。
嘉庆十七年（1812 年）正月，各地天理教首脑聚会于河南滑县道口镇，决定“应在酉之年，戊之月，寅之日，午之时起事”，就是嘉庆十八年（1813 年）九月十五日午时起事。会后，李文成到大兴会见林清。他们约定：李文成先在滑县举事，河南、山东、直隶同时揭竿而起，共同进逼京畿；林清则在京师城内响应，与李文成的教众里应外合，夺取京城。
嘉庆十八年（1813 年）八月底九月初，滑县天理教徒在浚县大伾（pī）山中打造器械，被知县强克捷侦知，李文成等人被逮捕入狱。为营救李文成，天理教徒提前于九月初七日起事。这一天，天理教众五千多人，头缠白布，身着白衣，攻占滑县城，杀死县令强克捷，救出教首李文成。李文成在滑县衙署内设羽帐，竖大旗，上书“大明天顺李真主”。他们攻下附近军事据点道口镇等，因清军堵截拦阻，队伍未能迅速北上。而林清在北京大兴对李文成提前举事的消息一无所知，仍按原计划，进攻紫禁城。
时正黄旗汉军曹福昌已投靠林清，他透露嘉庆帝将于十七日返抵白涧行宫，到时留京大臣出城迎驾；是日乘虚而发，成功把握较大。但林清认为九月十五日的举事日期为“天定”，不宜更改。于是决定：如期举事，攻打皇宫。
最初打算派出数百人，但内应太监认为“禁中不广，难容多人”，并恃天理教众有“神术”，可以获胜。林清倚恃内应太监熟悉宫禁，决定派二百人，分作东西两队，太监王得禄、阎进喜则居中应援。他们约定以“白帕”为标志，在十四日化装成小商贩等，各备兵器混杂于酒肆、行商中，分别在菜市口、珠市口、鲜鱼口等处会齐，待十五日午时，即向皇宫发动进攻。林清则坐镇大兴黄村指挥。
宫变经过 十五日早晨，林清派出天理教众，约定分头行进，由宣武门潜入，然后约二百名天理教众，分成东、西两队，乔装改扮，潜伏在东华门、西华门外。午时一到，由宫内太监接应，开始攻夺皇宫东西大门——东华门与西华门。
东华门一路。攻打东华门的一支，由陈爽带领，刘呈祥押后，太监刘得财、刘金为向导内应。他们快要攻进东华门时，有卖煤的人争道，有人暴露了兵器，被守门官兵察觉，立即关闭了城门。仅有陈爽等少数人闯入东华门内，其余都逃逸。进入东华门者，在门内与护军展开激烈搏斗。署护军统领杨述率领护军，御天理教众于协和门下，杀死数人。有的教民则冲到内廷的侧门苍震门。
西华门一路。攻打西华门的一支，陈文魁居首，刘永泰押后，太监张太、杨进忠、高广福为向导内应。太监王福禄、阎进喜在内接应。他们率领五十余人，全队进入西华门。尔后，他们反关西华门，以防清护军进入。陈文魁等天理教众，边进边战，杀死守卫数人，由尚衣监、文颖馆冲到隆宗门外。由于时间耽搁，护军得到警报，关闭了隆宗门。双方激战在隆宗门外。天理教众由隆宗门外小房登上高墙，窥视大内。这时，有几名天理教民，由廊房越墙，冲向养心殿。正在上书房读书的诸皇子闻变，皇次子旻宁（原名绵宁，即后来的道光帝）“急命进撒袋、鸟铳、腰刀，饬太监登垣以望”。只见有的教民手举白旗，攀墙登殿，近养心门。旻宁立于养心殿下，“发鸟铳殪（yì）之，再发再殪”，以鸟枪击毙墙上二人。皇三子绵恺，紧随皇兄旻宁之后，冲到苍震门，也发枪射击。留京的礼亲王昭梿、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等，闻警后“急率禁兵，自神武门入卫”。时诸王公大臣已从神武门急入，聚集在紫禁城西北角的城隍庙前，随后火器营的一千多人也调入紫禁城。正当天理教众准备放火焚烧隆宗门时，火器营官兵赶来阻击天理教众。
天理教众以几十个人的力量和一些简陋短小的兵器，去对付有诸王大臣督战的强大护军，自然必败无疑。最后教众退到武英殿前，寡难敌众，或被擒或被杀，无一幸免。后经过一番搜索，内应太监七人也全被擒获。
潜藏在紫禁城里的零星天理教民熬过一夜。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场雷阵雨。他们饥无可食，渴无可饮，夜不可歇，神不得宁。熬过两昼夜，直到十七日才被搜查出来，但其中没有一个人主动投降。
同时紫禁城内一片混乱，甚至镇国公永玉、护军统领石龄等，竟要备车逃跑。翰林院编修陶凫卿遇袭，仆人骆升以身遮挡，骆升被砍了几刀，陶凫卿幸运地保住了性命，藏于柜中，到十八日才被发现。
十七日清晨，清廷派番役到南苑黄村西宋家庄林清家中，佯称：城中事已有成，奉相公命，延请入朝。林清信以为真，继而被诱捕。朝廷又派人逮捕了林清的家属和太监刘得财、刘金等。至此，天理教众进攻皇宫的行动失败。
嘉庆十八年（1813 年）是癸酉年，所以这一事件又被称为“癸酉之变”。
此时的嘉庆帝呢？他在丫髻山行宫，于十六日获得皇宫惊变的急报，派吏部尚书英和先行回京处理善后事宜。嘉庆帝随后返京。
十八日，嘉庆帝命大臣起草《罪己诏》。十九日，当他路经京东燕郊时，传闻“有贼三千，直犯御营”，扈从大臣、兵丁都吓得面如土色。嘉庆帝此时强作镇静，说：“不必惊惧。俟贼果至，汝等效力御之，朕立马观之可也！”事后证明，这是谣传，虚惊一场。他当天回到北京，诸王大臣等迎驾于朝阳门内。嘉庆帝非常感慨，众大臣也都呜咽痛哭。
严行镇压 二十三日，嘉庆帝在西苑（今中南海）丰泽园，亲自审讯林清和太监刘得财、刘金等人。廷讯开始，命先将刘得财、刘金二人带来，斥问为何“萌此逆谋”，将二人夹打后处决。接着提审林清。林清在重刑之下，承认此次进攻紫禁城之目的，就是要把皇帝赶回关东。嘉庆帝恼羞成怒，命将林清凌迟处死，并将其首级送到直、鲁、豫地区示众。此后，嘉庆帝派兵火烧起义据点大兴县宋家庄，林清的姐姐、妻子按律缘坐，均被处决。嘉庆帝再三严令对其他被捕者严加审讯。在审讯中，施用了各种酷刑。最后，嘉庆帝命将被捕者及其家属共三百多人，或处死、或流放、或为奴。他们的房屋、土地、财产被抄没，分赏给八旗官兵。后又在太监中进行了严格清理，与此变有关的太监或发往黑龙江给官员为奴，或拨给亲王、郡王管束使用。
这次事件使清朝皇帝第一次认识到，自入关近一百七十年来，大清的江山社稷遇到了危机。嘉庆帝回宫后颁布《遇变罪己诏》，声言要把与事者斩尽杀绝。
嘉庆帝派陕甘总督那彦成为钦差大臣，率兵前往滑县等地追剿；又采取了分化瓦解政策——下令对起义地区蠲免钱粮，赈济灾民，区别首从，教徒不究。在“剿抚兼施”的政策下，仅两个月，直、鲁地区的天理教军主力基本被肃清。
总结教训 嘉庆帝在紫禁 城遭遇两变之后，为吸取教训，防患于未然，决定加强京师特别是紫禁城的防卫措施：严密保甲法；搜缴了一千本“奸盗邪**”书籍，披阅后于殿廷烧毁；对太监严加管束，禁止随便出入紫禁城；不准八旗宗室、旗人散居城外；在京师城内及紫禁城、圆明园增设哨卡，添置、整修防御工事和设备；增加驻防军队；严格紫禁城内值班王大臣的交接班制度，等等。
前述九月十七日，嘉庆帝自白涧回跸燕郊，特颁《遇变罪己诏》，全文四百六十个字（不计标点），照录于下：朕以凉德，仰承皇考付讬，兢兢业业十有八年，不敢暇豫。即位初，白莲教煽乱四省，黎民遭劫，惨不忍言。命将出师，八年始定。方期与吾赤子永乐昇平，忽于九月初六日，河南滑县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隶长垣，至山东曹县，亟命总督温承惠率兵剿办，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
猝于九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逆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戕害兵役。进宫四贼，立即捆缚。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绵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隆宗门外，诸王大臣，督率鸟枪兵，竭二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拏净尽矣。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奚能缕述。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总缘德凉愆积，唯自责耳！然变起一时，祸积有日。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实中外之所同。朕虽再三告诫，舌敝唇焦，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以致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较之明季梃击一案，何啻倍蓰。思及此，实不忍再言矣。
予唯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诸臣若愿为大清国之忠良，则当赤心为国，竭力尽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则当挂冠致仕，了此一身。切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笔随泪洒，通谕知之。（《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帝的《遇变罪己诏》，可作六点分析：第一，态度尚好。嘉庆帝这个人，遇到大的事变，总是反省自己。不像有的君主，文过而饰非，功劳归己，过错责人。甚至不惜伪造文件，表明圣上一贯正确。他说，遭此突变，总缘“德凉愆积，唯自责耳”！又说：“予唯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这话不管是做样子也好，真心实意也好，总算表了个态，做了自我批评。
第二，表彰功者。事变后次日，封皇二子旻宁为智亲王。他说：“旻宁系内廷皇子，在上书房读书，一闻有警，自用枪击毙二贼，余贼始纷纷潜匿不敢上墙，实属有胆有识。朕垂泪览之，可嘉之至，笔不能宣。宫廷内地，奉有祖考神御，皇后亦在宫中。旻宁身先捍御，护保安全，实属忠孝兼备，著加恩封为智亲王。”
第三，批评臣工。他说：“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因上、循旧、怠惰、玩职，道出当时官场的普遍现象。解决的办法，要么“赤心报国”，要么“挂冠致仕”，而不要尸位素餐，误国误民。
第四，笔随泪下。天理教众，手无寸铁，攻入禁城。他说：这是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也是汉、唐、宋、明以来所未有之事。并为此而“笔随泪下”，真是动了心！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在重大事变面前，哭天抹泪，不算英雄。要有气魄、有格局、有毅力、有办法，勇于克服积弊，敢于进行改革。可惜，“平庸守成”四个字，决定嘉庆帝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第五，心有余悸。嘉庆帝遭遇天理教徒之变时五十四岁。这年，他连生日也没有心思过了。他说：“十月初六日，为朕寿辰，国家典礼，自初三日，至初九日，俱穿蟒袍补褂，正日御正大光明殿受贺，此定例也。今岁突遇此祸，若仍照常年典礼而行，朕实无颜受贺，况军书交驰，邪氛未靖，尚有何心宴乐乎！……向年俱进如意，即日回赏，原上下联情之意耳！今遇大不如意之事，岂可复行呈进。朕不见此物，转觉心安；见物思名，益增烦闷矣！”
第六，见微知著。嘉庆帝直至他临终的前一年（嘉庆二十四年），还在大臣的奏折中朱批道：“有天良之大臣，永不忘十八年之变。丧尽天良之辈，早已付之云烟之外！”但是，嘉庆帝究竟汲取了什么历史教训呢？没有！他没有从根本上敬畏历史，牢记教训，从而加速了清朝的颓势——江河日下，社稷日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