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剑走偏锋

天气渐渐变暖,栖霞山上的野花都露出了骨朵儿,山风阵阵袭来,花香沁人心脾,这是滨城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在一个和风徐徐的下午,栖霞山别院迎来了几位让人意想不到的稀客。

护院的家丁打开院门,林逸飞和大黄认出了来人,是山下牛肉馆的店小二。店小二冲着二人笑吟吟地一抱拳:“二位当家的,你们看看谁来了。”

林逸飞出门一看,店小二身后竟然还藏着三个人和三匹马。为首的那个人转过身来,林逸飞惊喜地叫了一声:“二师哥!”

没错,门外来人正是南山黄旗现任二当家姚长生。

姚长生三十左右的年纪,相貌英俊,身材修长。他与大师哥二杠子、师弟二嘎子一起跟随林逸飞的父亲林敬轩习武多年,一身的好武艺。当初在滨城,他是二杠子的师弟,也是二杠子在保安团里的得力助手,后来小鬼子占了滨城,姚长生不甘投降,便带着手下的几十个弟兄上南山投奔了黄旗。前段时间,大黄下山前将二当家的交椅让给了他。

一行人进了院子,姚长生红了眼圈,捏着林逸飞的肩头,嘴里不住地称赞:“好,好小子,好样儿的!”

见到姚长生,林逸飞的心里涌起太多的委屈,脑海中也浮现出当年自己跟父亲,还有师哥们在一起练武的画面。那时候父亲还活着,每天都是好日子。

老阿福也迎出来,寒暄之后,他带着姚长生去后堂拜祭了林敬轩的灵位。

姚长生在灵位前长跪不起,哭着指天盟誓:“师叔,您老人家安心走吧,不报此血海深仇,长生我枉披了这张人皮!”

林逸飞和大黄抹着眼泪将姚长生扶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大伙回到正堂说话,谈及大师哥二杠子,姚长生黯然神伤,一声长叹:“逸飞,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大师哥,他也是没有法子呀!手下那么多弟兄,他不得不从长计议。得知日本人占了滨城,他哭了整整一宿,他也想活得堂堂正正,也想死得轰轰烈烈,可是没法子,滨城的父老乡亲都成了日本人要挟大师哥的肉票,谁能体谅他的苦衷?”

二师哥的话有道理,其实在林逸飞的心里,他倒没怎么恨二杠子,想来二杠子也有着太多的难言之隐。有时候,忍辱负重地活着,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几个人正说着话,林逸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二师哥,你咋这个时候下山了?你这次来……不会单单就为了看我吧?”

姚长生一笑,反问道:“你们两个小子,我为什么下山,你们会不知道?”

林逸飞被姚长生问得一头雾水,他扭头和大黄对视了一眼,大黄也摇了摇头。姚长生戏谑道:“你俩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说说吧,大喜子和海蛎子那边是不是你们捣的鬼?”

大黄和林逸飞难为情地笑了笑,看来,他们的这点伎俩并没有逃过罗百岁和姚长生的法眼。

“既然你们已经把戏做足了,那我们也不能闲着呀。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这次下山,就是来收拾大喜子的。”姚长生说道。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大黄惊讶地问道:“收拾大喜子?啥时候?”

姚长生平静地说道:“今晚。”

林逸飞一下子蹦起来:“今晚?咋回事?”

这也太突然了吧!

其实,很多事的隐情并不是小茶馆的闲人们所能了解的。最近,大家的话题集中在大喜子和海蛎子二人身上,但他们却忽略了栖霞岭的匪首蔡斧头的存在。

栖霞山坐落在凤霞县城的西部,天气好时,每到傍晚,夕阳西沉彩霞满天,从凤霞县城远远地望去,犹如一片晚霞匍匐在山峦之上,栖霞山由此而得名。凤霞县城取名“凤霞”,也是因附近的凤凰山、栖霞山而得名。蔡斧头就盘踞在栖霞山的主峰栖霞岭。因为蔡斧头势力太弱,平时那些打家劫舍、拦路掠财的油水事,他根本沾不上;如今出了祸事,有人却想起他来了。

最近这几起冲突,全都发生在凤霞县城的周围,而这里恰恰是栖霞岭蔡斧头的地盘。

海蛎子的手下在凤霞县城外受了伤,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海蛎子差人上了栖霞岭,气势汹汹地给蔡斧头带去了口信,让他们交出凶手,否则刀兵相见。蔡斧头一下子慌了神,他一再解释,自从来了日本人,自己和手下的弟兄就没敢下山;再说了,他哪有胆子得罪海蛎子。但来人根本不听,只说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不找你找谁,扔下几句狠话便扬长而去。

正当蔡斧头焦头烂额地想着对策,岂料又出了更大的事。这回是他更惹不起的祖宗、凤凰山的活阎王大喜子。凤凰山的二当家和一个随从竟然在蔡斧头的地盘被人打了黑枪,给打死了。大喜子也差人上了栖霞岭,给蔡斧头下了最后通牒,让他马上交出凶手,否则血洗栖霞岭。不过,来人临走时留下了句活话,说要是实在交不出凶手,那就破财免灾。凤凰山大当家的通情达理,也没多要,一条人命五百块现大洋,死了两个人,大洋一千块。

山下的县城闹小鬼子,平时为了自保,蔡斧头连山都不敢下,现在的栖霞岭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他上哪儿去摸一千块现大洋?那边海蛎子还频频来人催要凶手,蔡斧头为了这些事,想死的心都有了。过了几天,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蔡斧头的耳朵里,他总算琢磨明白了,敢情是你们两家闹矛盾,拿老子撒气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明白归明白,自家的势力不行,又能怎么办?大喜子和海蛎子,哪一家他蔡斧头都惹不起。这两家都不是讲理的主儿,现在摆明了就是要欺负你。蔡斧头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蔡斧头苦思无门的时候,山下又出事了,海蛎子上岸拉给养的船被人伏击了,伏击的人竟然动用了机关枪。海蛎子的人又上了栖霞岭,这次来人什么话也没说,丢下颗脏兮兮、血淋淋的猪心就扬长而去。对于土匪来说,这就是直接下战书了。蔡斧头心知这件事敷衍不过去,干脆直接去了扁担岛,面见海蛎子请罪去了。

蔡斧头之所以选择去扁担岛,是因为他心里有数,相比大喜子的暴戾乖张、喜怒无常,海蛎子还算个讲理的。假若蔡斧头去了凤凰山,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下山。

在扁担岛上一见到海蛎子,蔡斧头就声泪俱下,大诉委屈。

眼泪是真眼泪,委屈是真委屈。蔡斧头夹在海蛎子和大喜子中间,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如今又有了日本人,他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外人视他为悍匪,其实他混得跟要饭的差不多,又怎么敢对海蛎子的人下手呢。

面对泪人一般的蔡斧头,海蛎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但是自己的手下被人暗算,运送给养的船又被伏击,蔡斧头总要给个交代吧。

怎么交代?蔡斧头干脆把自己的家底据实相告。按蔡斧头的说法,山上一共也就几条破枪,连子弹都没有几发,更别说机关枪了。蔡斧头之所以提到机关枪,是想给海蛎子一个暗示,让海蛎子心里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有势力对他下黑手。别的不说,前段时间大喜子劫了凤霞县宋村首富宋恩万的宅子,宋府的一挺机关枪和二十几条快枪都被大喜子劫去了,这事大家都知道。

见火候差不多,蔡斧头对海蛎子掏了心窝子:“大当家的,您是个明白人,可是没法子,人家兵强马壮,咱惹不起呀。可怜我老蔡有心帮您,可咱力不从心哪!”奸猾的蔡斧头用几句话就撇清了自己与那些事的干系,并声明了自己的立场,而且提醒了海蛎子:你不是不知道谁在与你作梗,只不过你惹不起人家,吃柿子捡软的捏,拿我出气罢了。

其实何须蔡斧头提醒,海蛎子本就心知肚明。那些事发生之后,他只不过是想借事敲诈一下蔡斧头,顺便给自己个台阶下。如今既然已经被蔡斧头当面点破,他好像也没有退路了。

真的要和大喜子明刀明枪地打一场?海蛎子不太敢。

从前他和大喜子的势力差不多,两家在长达数年的恶斗中谁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可如今的大喜子已非当年,这家伙最近频繁作恶,大买卖不断,队伍也随之迅速壮大,现在大喜子兵强马壮,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了。可就此忍气吞声,海蛎子又咽不下这口恶气,这事如果传扬出去,自己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况且,如果这次自己低了头,那下次呢?大喜子的脾性海蛎子了解,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次服了软,大喜子就会变本加厉地欺压自己,长此下去,海蛎子不仅地位不保,日后能不能活命恐怕都是问题——别的不说,眼前的蔡斧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从前的蔡斧头也算条绿林好汉,势力虽不能与黄旗相提并论,但足以同海蛎子、大喜子平起平坐。可后来大喜子逐渐得势,蔡斧头的势力范围被大喜子不断地蚕食,最后只能“蜗居”栖霞岭。

打,打不过;和,又咽不下这口气。海蛎子如坐针毡、左右为难。

海蛎子的为难完全在蔡斧头的预料之中,他给海蛎子出了个主意:“大当家的,其实这事您用不着太犯难,当年您和大喜子不也是闹得水火不容吗?

如今又是他冒犯在先,要不……要不咱找人给评评理?”

蔡斧头的一句话让海蛎子茅塞顿开。对呀,当年的“停火协定”就是黄旗做了中间人,如今大喜子挑衅生事,完全可以找黄旗出面主持公道啊。

蔡斧头和海蛎子两人一商量,直接就奔了南山。

南山上,二人面见黄旗大当家罗百岁,添油加醋地痛陈大喜子的恶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次大喜子主动挑衅,单方面撕毁了黄旗制定的“停火协议”,这本身就是对黄旗的不敬。

南山大当家罗百岁,表面上看似和善,实则是个十分老辣果断的人物,否则,当年黄长庚也不会把黄旗放心地交到他手里。罗百岁心里明白,大喜子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对海蛎子下黑手,在大喜子眼里,身边的这些所谓兄弟不过是他争地盘敛财富的工具而已,他的眼里只有三样东西:枪、钱和女人。他会帮兄弟去抢女人?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看上那姑娘了。

既然不是大喜子,那会是谁呢?在凤霞县周围,谁有能力做这些事?谁和大喜子有深仇大恨?罗百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好兄弟大黄,因为大黄就在凤霞,而且是奔着大喜子去的。所以,面对海蛎子和蔡斧头的诉苦,罗百岁在表现得深信不疑和义愤填膺的同时,暗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大黄兄弟不是要铲除大喜子吗?这倒是个天赐良机,可以让黄旗名正言顺地插手此事。

罗百岁和姚长生一商量,派了两名亲信给凤凰山的大喜子送去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最近凤霞地面上闹了不少误会,请大喜子到南山上走一趟,大伙以和为贵,坐下来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很快,送信的亲信就回了南山复命。

罗百岁问:“咋样?见着大喜子了吗?他说啥时候过来?”

两个亲信对大喜子破口大骂:“他大爷的,这孙子现在根本不把咱黄旗放在眼里!他说了,这事出在凤霞县的地盘上,黄旗无权插手,想要议事也可以,他让您带着栖霞山和扁担岛的两位当家的到凤凰山去。最可气的,他还撂下一句话,问咱们敢不敢去。”

堂堂黄旗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南山聚义堂炸了锅,众好汉摩拳擦掌,怒骂声此起彼伏。

海蛎子和蔡斧头见状大喜,跳出来对大喜子又是一通指责:“诸位好汉都瞧见了吧,我们说什么来着?大喜子现在翅膀硬了,我们以为他只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敢把堂堂黄旗也不放在眼里,他现在可真是胆大包天啊。”说罢,二人对着罗百岁一抱拳,“大当家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殊不知,大喜子的所作所为正中罗百岁的下怀,他面带微笑,幽幽地说道:“孩子大了,毛病多了,是该管管了。”

南山黄旗竟然下山对付大喜子,这显然不在林逸飞和大黄的计划之内,他们只是想挑起大喜子和海蛎子之间的矛盾,然后趁乱浑水摸鱼。不过,既然大喜子冒犯黄旗在先,那黄旗下山收拾大喜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栖霞山别院里,听姚长生讲完来龙去脉,大黄急切地问道:“二当家的,咱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姚长生答道:“五十几个弟兄,对付大喜子的凤凰山,绰绰有余。”

林逸飞曾经听小风介绍过凤凰山的情况,说道:“二师哥,大喜子那边原来就有百十号人,听说最近又添了不少人马,他们在自家门口,地形对他们有利,咱们才五十几个人,有胜算吗?”

姚长生轻蔑地一挥手:“凤凰山上的那些怂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也就欺负老百姓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干起来,烂泥一堆。”

大黄听后很振奋:“二当家的,你可千万别拦着我,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去。”

林逸飞白了大黄一眼,责怪道:“你废什么话呀,咱们当然要去了,要不然,二师哥来咱这里干吗?”

姚长生笑着应道:“对,下山的时候大当家的有交代,一定要带上大黄。

你不是答应过宋家的大小姐,要给人家报仇嘛!这回**平凤凰山,就算是大当家和南山的弟兄们送给你的新婚贺礼了。”

大黄笑着看了看林逸飞,没再说话。其实也没啥可说的,除了林逸飞和大黄,还没人知道大黄和宋紫依是亲兄妹的事,也很少有人知道林逸飞和宋紫依定过亲。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姚长生起身说道:“家里有夜行衣吗?赶紧找出来换上,咱们准备出发。”

遇到这种大事,一定要叫上小风,可偏偏他吃过午饭就回了道观。林逸飞让狗子赶快去通知小风,他和大黄、黑子各自换上了一身黑衣。不多时候,狗子和小风回来了。

姚长生和手下两个兄弟换好衣服来到院子里,不经意间,看到林逸飞等人的枪械,惊叹道:“德国货,毛瑟快慢机!”

大黄拍着腰间的两支驳壳枪,炫耀道:“怎么样二当家的,有那么点意思吧?”

姚长生一脸艳羡,不住地点头夸赞道:“厉害,厉害!你们从哪儿搞到的这些家伙?”

大黄大咧咧地一挥手:“黑子,别藏着了,快把你的长枪亮出来,给咱二当家的开开眼。”

黑子摘下肩上的步枪,递给姚长生,腼腆地说道:“光有枪,子弹就剩七发了。”

姚长生眼冒精光:“好家伙,狙击枪!你们……你们这都是从哪儿搞到的?”

姚长生这么一咋呼,大伙纷纷聚拢了过来。林逸飞好奇地问道:“二师哥,你刚才说这是啥?你认识这家伙?”

姚长生端着枪仔仔细细地看,边摸着枪身,边给大伙介绍:“这枪名叫狙击步枪,是步枪里当之无愧的‘大当家’。狙击步枪是在步枪的基础上发展来的,但是它的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

滨城保安团曾与国军有过短暂的合作,姚长生在国军特勤营里见过这种枪。在特勤营能用上这种枪的士兵,个顶个都是神枪手,他们还有一个很霸气的称号“狙击手”。这些狙击手在军营里有着很高的地位,有些带战功的狙击手,饷银比军官还要高。

近敌潜伏和精准射击,是狙击手的两大撒手锏。它们绝对是战场上最狠的角色,甚至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改变一场战斗的走势。在战场上,狙击手轻易不会开枪,只要他们开枪,猎杀的必定是敌方极有价值的目标,像炮手、掷弹手、机枪手,甚至高级指挥人员。

黑子的这支枪,应该是日本军队中狙击手使用的枪支,日本的三八式步枪本身射程和射击精度就已经很高。这支由三八式步枪演变而来的狙击步枪,其威力就可想而知了。正因如此,这支枪使用的枪弹应该与日军三八式步枪通用。姚长生那里有几杆三八式步枪,子弹当然也不会缺。让姚长生感到惊奇的是,这明明是一支由日军三八式步枪改装的狙击步枪,可枪上加装的却是与国军狙击步枪相同的瞄准器,那是一部德国产的高级光学瞄准镜。姚长生判断,这是一只“杂交”的狙击步枪,改装和使用这支枪的人,一定是位高手。

林逸飞凑到了姚长生身边,介绍道:“二师哥,这支枪是我们缴获小鬼子的。我们在雷公山干掉了一个小鬼子,是个中尉,这就是他用的枪。”

姚长生惊叹道:“好小子,干掉了一个鬼子狙击手,还是个中尉!行啊你们,光看这把枪就知道,那家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用说,这小鬼子肯定是黑子干掉的。”

“不是。”林逸飞见狗子和小风一前一后地过来,一招手说道,“小风,过来,让二师哥看看咱们的大英雄。”

小风精神抖擞地走过来,姚长生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赞叹道:“小子,好枪法。你干掉他的时候,是在多远的射程?”

小风挠着脑袋回答道:“得有个……三四米吧?”

“三十米?”姚长生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没那么远,是三四米。”小风给姚长生做了纠正。

这显然更出乎姚长生的预料,他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小风又补充道:“不用啥射程,我……我用的是刀。”

众人跟姚长生讲起那天猎杀小鬼子狙击手的经过,姚长生听了啧啧称奇。

时候不早,众人该上路了,狗子从后院把马牵了过来。老阿福将众人送到院门外,不住地叮嘱着安全第一,要保护好少爷,早些回家……众人满口答应着,随后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天色已经黑透,八匹快马直奔凤凰山下的那条山路。快到凤凰山时,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响声,他们放慢了速度。在一处小树林前,姚长生率先下了马,几个黑衣人闻声从树林暗影里跑了出来。

姚长生让手下人将马牵进小树林,问几个黑衣人:“都准备好了?”

几个人一抱拳,齐声答道:“回二当家的,都准备妥当了。”

这时,又有两个黑衣人带着三个人迎面走来。三个人中一个岁数较大,另两个是年轻的后生,看打扮应该是当地的猎户。姚长生一怔,急忙上前施礼道:“大叔,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老人抱拳说道:“二当家的,当年老汉的这条命就是黄旗救下的,如今黄旗出征为民除害,老汉自当竭力效命。我和两个儿子熟悉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今晚上山,我们给众好汉引路。”

姚长生犹豫了一下,感激地一抱拳:“好吧,那就有劳老人家了。”

几个黑衣人认出了大黄,亲热地凑上前跟他打招呼。姚长生在那边一招手,林逸飞和大黄等人赶忙跑过去。来到近前,姚长生将几匣子弹递给黑子。

林逸飞凑过去一看,果然和狙击枪的子弹一模一样。黑子美滋滋地将那些子弹揣进了怀里。

距离上山还有一段时间,姚长生将凤凰山的情况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那父子三人是凤凰山当地的猎户,当年黄旗大当家黄长庚曾经救过老汉的命。这次夜袭凤凰山之前,罗百岁让姚长生先找到了这位老人家,以便详细了解山里的地形地貌。

姚长生顺利地找到了老人,也清楚地了解了凤凰山的地形。

凤凰山主峰山顶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那里是大喜子的老巢。很多年以前,那里本是一座古庙,也许是因为太过偏远,进山的香客越来越少,庙里的和尚陆续迁到了别处,古庙也就因此被荒置了。不过在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当年大喜子他爹看中了这处险要,在霸占了寺庙后,将庙里的和尚尽数杀害。这里可谓天险,通往山顶的道路崎岖复杂,小路旁就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坠下山崖。山下的老百姓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凤凰山,山叠山,九道曲,十八弯,登到山顶采仙草,得了仙草做神仙。

老猎户一家世代在山上打猎为生,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土匪在什么地方设了卡,什么地方有暗哨,他们都了如指掌。老人说,想要去山顶的大庙,沿途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如果中途被土匪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从半山腰至庙门的路十分狭窄,也十分险恶。这一段山路毫无遮挡,一侧是山体的石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而且小路完全暴露在庙门的火力之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说大喜子有机枪,就算用两支步枪把守那个隘口也是绰绰有余。

一旦过了这段险路,那偷袭就有了十足的胜算,因为寺庙只有一座庙门可供出入,寺庙的身后就是悬崖峭壁。只要占据了庙门和高墙,庙内的土匪就如瓮中之鳖,一个也跑不了。

姚长生本打算让老人家带着两个儿子在战斗前离开,没想到他非要留下来继续做向导。

万事俱备,只等行动。大黄已经坐不住了:“二当家的,今晚需要我们干什么,你尽管吩咐。”

姚长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既然已经来了,你们就别闲着。

前面还有一道进山的路口,今晚你们五个人就负责守住那里。你们的枪械好火力猛,守住那个路口应该不是问题。”

大黄显然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苦着脸问道:“不让我们上山啊?”

姚长生笑着解释道:“怎么,你以为这是个轻快活儿?你可别小看了那个路口,那条小路直通后山,我们从正面发起进攻,动手后肯定会有大喜子的喽啰从那里逃下山。你们只要把那个路口死死卡住,就能切断他们的退路,还可以避免他们从那里绕到我们身后搞偷袭。”

听姚长生说这个位置如此重要,大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姚长生又叮嘱道:“千万注意安全,千万注意隐蔽,千万……”

未等姚长生“千万”完,小风一摆手:“行了长生哥,我们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你就放心吧。”

“就是就是,”狗子亢奋地一拍胸脯,“你就瞧好吧,管保出不了岔子!”

姚长生苦笑着说道:“我下山的时候,大当家的对我嘱咐了半宿,一定不能让你们有闪失。我这才说了三句半,你们就不耐烦了?我可是听他叨唠了好几个时辰呢。”众人都笑了起来。

姚长生将几个小头目喊到身边,叮嘱道:“再跟你们重复一次,到达山顶之前,解决那些暗哨只能用刀,任何人不得开枪,明白了吗?”

几个人点头应诺:“放心吧二当家的,都传令下去了。”

有一个人上前问道:“二当家的,这趟买卖传什么令啊?”

姚长生果断地答道:“今晚事关重大,传黄令。”

黄令?这个林逸飞倒是听说过。黄旗的人下山行事,都要在当家人那里接令牌,令牌分三种,依次是紫令、赤令和黄令。紫令,又称放生帖,能不伤人,绝不杀人;赤令,又称生死牌,如遇反抗,就地正法;黄令,又称招魂幡,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姚长生正对几个头目面授机宜,突然,从山上不同的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响。众人一惊,这还没进山呢,难道已经暴露了?姚长生警觉地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提前进山了?”

老猎户摆摆手对姚长生说道:“二当家的,不打紧,这是山里的暗哨到了时辰给庙里报平安呢。”

一场虚惊。

姚长生掏出怀表看了看。林逸飞也看了看自己的怀表,刚好是夜里十点整。

姚长生问老猎户:“老人家,这些暗哨多长时间给庙里发一次信号?”

“应该是半个时辰。”老猎户说完,又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俺们山里人也没个表,从来也不看时间,估摸着应该是半个时辰。”

旁边一个黄旗的小头目很肯定地说道:“回二当家的,是一个钟头,八点和九点的时候,山里都响过枪。”

姚长生略一思忖,脸色变得冷峻,下令道:“都听好了,给我传令下去,马上进山,他们夜里十一点放的‘报丧枪’,就是咱们动手的口令。”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晚的月色格外朦胧。

一个小头目一挥手,隐藏在小树林里的黄旗好汉纷纷现身,全都身着黑衣戴着蒙面巾,脚下踩的是软底布鞋。几个小头目并不言语,做了几个简练的手势,那些黑衣人便分列成几个小队,在夜幕的掩护下向山中进发。整个队伍看上去训练有素。

林逸飞等人跟在姚长生和老猎户的身后,摸黑走了十几分钟,来到山下的一个路口。姚长生指着路口,对林逸飞几个人说道:“就是这里,一定要守住,不要放跑任何一个下山的。”接着又格外叮嘱,“千万不要上山,以免造成误伤。”

见林逸飞等人隐蔽好,姚长生便和老猎户走上了另外一条上山的路。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小风和狗子有点不爽,林逸飞和大黄也觉得窝在这里有些憋屈,只有黑子趴在那里,眼睛紧盯着枪上的瞄准镜。林逸飞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快十一点了,可山上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姚长生的行动很顺利。

十一点整,山上再次传来几声枪响,又是凤凰山的暗哨给大喜子报平安。

几分钟后,山顶上的枪声突然像爆豆子一样密集地响了起来,远远望去,山顶隐约升起了几簇火光,紧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声。小风一下子蹦起来,嘴里嚷道:“快看!快看山顶,干上了,干上了!真他妈的过瘾呐。”

山顶枪声大作,大伙都很兴奋。林逸飞对小风说道:“小风,你嘚瑟啥,快趴下,注意隐蔽。”

小风重新趴进草窝子,嘴里还在嘟囔:“还隐蔽个屁啊,今晚上压根就没咱们的戏。”

“你胡说什么!”林逸飞训斥道,“这才刚刚开始,一会儿肯定有土匪从咱们这里往山下逃。”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林逸飞也觉得土匪从这里下山的可能性不大,他也担心自己就这么趴在这里,直到战斗结束。

小风愤愤地说道:“小哥,姚长生说的话你也信?我敢跟你们打赌,咱们今天晚上窝在这里,连个土匪的影子都看不到。”

大黄问道:“小风,你咋那么肯定呢?”

小风冷哼一声,反问道:“姚长生说话的时候,你们没听清楚吗?”见大伙都摇头,小风抱怨道,“你们都听了些什么啊,他说咱们眼前的这条路是通哪儿的?”

林逸飞眉头一蹙,回答道:“后山啊,他说这条路是通后山的,他们正面攻上去的时候顾及不到,所以才让咱们……”

小风打断林逸飞的话,又问道:“他前面说过啥?后山在哪儿?”

林逸飞被小风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小风低声叫道:“还后山个屁啊,他之前不是说了吗?山顶那座庙的后面就是悬崖,哪来的什么后山啊。再说,既然是偷袭,既然这里有路能通到后山,他们咋不从这里上山呢?”

几个人恍然大悟,难道真的被忽悠了?

狗子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不会吧,长生哥他……他为什么要骗咱们?”

“你说为什么,这还用问,你猪脑子啊!”小风气呼呼地说道,“大黄哥是谁啊?他可是黄旗的宝贝,长庚老伯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山上那么危险,他万一有个闪失,姚长生咋向罗百岁交代?罗百岁咋向长庚老伯交代?还有咱小哥,谁舍得让他掉根毛。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们咋都想不明白呢?”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大黄气恼地骂道:“奶奶的,那他还叫咱们来干什么!忽悠呢。”

“哎哟我的亲哥哥,”小风苦笑着戏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嘛,是谁非要杀大喜子?是谁答应要给宋大小姐报仇?这不都是为了顾及你的面子嘛。虽然你没能亲手宰了大喜子,可不管怎么说,咱来了,也听见枪响了,好歹也算掺和过不是?”

小风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所有人都很泄气。

大黄闷闷地说道:“奶奶的,咱们让二当家给耍了。”

山上的枪声更密集了,中间还夹杂着机关枪的嘶吼。狗子可怜兮兮地问道:“那……那咱现在咋办?还在这里窝着?”

几个人都沉默着。

小风用眼角偷偷瞄了大黄一眼,说道:“行了,别不知足了,能在这里听听枪声就不错了。咱就当今天是过年,听放鞭来了。”

小风这句话听着像在抱怨,林逸飞却品出了别的味道,这小子分明是在给大黄火上浇油。大黄果然中了招,他呼地站了起来:“走,都跟我上。让他们也知道咱们飙旗不是吃素的。”说着,他就要往山上冲。

“等等,”黑子一嗓子喊住了大黄,“二当家的不是让咱们守在这里吗?

咱们的任务可是守住路口啊。”

大黄虎着脸说道:“还等啥?人家都快打完了,咱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还守个屁啊。”

小风两眼放着光,他将众人瞄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吧,咱们就是上山,也不算没完成任务。长生哥不是让咱们守着这里嘛,守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防止土匪下山吗?咱们就顺着这条小路上去,真要是有土匪想从这里下山,咱们就在路上灭了他们,反正咱又没放跑土匪,这样总可以吧?”

林逸飞早就按捺不住了,挥着枪说道:“对,小风说得没错,走。”

大伙准备动身,却发现黑子还抱着步枪窝在原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狗子说道:“黑子,走啊,你还等啥呢?”

黑子犹豫再三,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咱就这么上去了,长生哥他们还不知道,万一误伤了咋办?”

小风上前,一把拽起了黑子:“还有个屁误伤啊,咱都眼瞎呀!都穿着黑衣裳呢,瞧见穿黑衣裳的就先吹声口哨,不是黑衣裳就直接干他。我的亲哥哥,你就快走吧,再等一会儿,黄花菜都凉啦!”

听小风这么说,黑子把心一横,将步枪背到身后,然后从腰间拔出两支驳壳枪在手:“妈的,不管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