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洗凤凰山

几个人顺着小路上了山。小风一如既往地脚底生风,嗖嗖地冲到了最前面,林逸飞等人在后面紧着往前赶。小风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林逸飞紧追几步,撵上了小风,喘着粗气问道:“咋不走了?”

小风挠着头,指了指眼前的两条岔路,问道:“走哪条?”

大伙也都追上来,一看也有些傻眼。这是一个岔路口,一条路一直向前,从方位判断应该是通往山顶的;另一条路却向一侧延伸着,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黑子弯下腰仔细查看了一下,抬起头指着那条直路说道:“如果想上山,应该是走这条路。”

林逸飞也发现了,延伸向一侧的那条小路,路面已经长出了一层嫩草,看来已经很久没人走了,应该是一条被荒废的山路。

他们沿着山路继续向前。为了避免大伙走散,林逸飞叮嘱小风:“别走那么快,大伙要在一起。”

五个人正急匆匆地朝山顶赶路,不料,冲在前面的小风却慌慌地折了回来,还面目狰狞地朝众人不断地挥手。有情况?大伙停下脚步,一下子紧张起来。屏息静听,果然,前方山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黄一挥手,五个人闪身躲进路旁的几棵大树后。

来了!一群衣衫不整的汉子,提着枪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就着朦胧的月光,兄弟几个都看了个仔细:没穿黑衣,确实是土匪,没错儿。

林逸飞兴奋得双手直抖,悄悄地将驳壳枪的保险推到了连发的位置上。

转眼间土匪们已经近在眼前,大黄手持双枪一跃而起,大吼一声:“干!”

五人手里的十支驳壳枪一齐开了火,这是大伙第一次将驳壳枪的连发射击用于实战,手枪因连发而增强的持续后坐力,让林逸飞双手的虎口产生了一阵阵快意的酥麻。十条炽烈的火舌形成一片强大的交叉火力网,光影之中,猝不及防的土匪们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像割韭菜一样成片地倒了下去。

巨大的成就感让林逸飞兴奋得心都要蹦出来了,情难自禁,一声尖利的呼号脱口而出:“呀吼!”小风和狗子也号叫着呼应。仿佛只是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磺和血腥味,林逸飞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怒张着,他意犹未尽,可这场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太过瘾了!五个人全都打空了各自的弹匣,匆忙更换。狗子和黑子负责警戒,其他三个人开始清点尸体,竟然有二十二具之多。五个人掩饰不住喜悦,相视一笑,继续向山顶奔去。经过刚才这场遭遇战,兄弟五人信心倍增,脚下也轻快了许多。

一路都很顺利,中途又遇到了两个落单的土匪,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其中一个土匪还光着膀子,看样子是刚从被窝里逃出来的。又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所处的位置不是凤凰山的主峰,大喜子的老巢在他们对面的山顶上。那座庙宇高高的院墙,赫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的斜上方,不过,要想到达那里要经过一道狭长的吊桥。看来,刚才被他们击毙的那些土匪,就是通过这座吊桥下山的。

这是一座用绳索和木板搭建的吊桥,一共四条绳索,下方的两条绳索上架设木板,悬空的两条绳索充当了左右两道扶手。这里应该是连接两座山峰的唯一通道。飙旗的好汉们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刚开始的几步还算平稳,再向前走几步,吊桥便开始不规则地晃动起来,晃得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完全不由自己掌握。每个人都把自己交给了那些陌生的木板和绳索。当他们接近吊桥中部的时候,那种晃**陡然剧烈了起来,耳畔是贯穿峡谷的风声,就像巨兽的低吼,其间还隐约夹杂着一种阴森怪异的笑声。风把吊桥吹得吱呀作响,响声如泣如诉,像是吊桥在哭诉着自己的脆弱。

林逸飞低头,透过吊桥木板的空隙,可见脚下那片无底的深渊。此时,身后传来大黄的声音:“一直走,别低头。”听得出来,大黄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林逸飞赶忙抬头朝两边瞅,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脚下是颤悠悠的木板,两旁空无一物,好像一松手就能找到翱翔的感觉……不要看脚下,不要看两边,林逸飞默默地告诫着自己。

寸寸煎熬,步步惊心,终于到了索桥的中央。桥身的晃动更加剧烈。林逸飞突然有了怯懦的想法:算了,回去吧。可是他迅速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以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退回去和走过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一步一挪地前行,林逸飞突然看到了在前面引路的小风,他的肺都要气炸了!小风是个急性子,脚下生风,只顾自己奔跑前行——难怪索桥晃得如此厉害。

林逸飞抓稳两侧的绳索,一声怒喝:“小风,你找死!”

小风回头嘿嘿一笑。

林逸飞的身后传来了大黄的怒骂:“小风你给我站住,再敢动,老子崩了你!”

就在这时,吊桥尽头有人喊道:“站住,什么人?举起手来,再往前走就开枪了!”话音刚落,果真传来拉枪栓的哗啦声。

林逸飞生怕对方开枪,身处这座倒霉的吊桥,他们连个闪躲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他真的不敢撒开绳索把手举起来。

“别开枪,别开枪,是我们!”狗子的喊声里几乎带着哭音。

呼的一声,一个火把凌空飞了过来,紧贴着林逸飞的身边掉进了万丈深渊。桥头又有人喊道:“都别开枪,自己人!”

万幸,是黄旗的人,万幸,他们认出了大黄。林逸飞几乎是闭着眼凭感觉走完了到桥头最后那几步路,在双脚触地的一刹那,林逸飞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了。一阵山风吹来,浑身冰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难怪黄旗没有选择这条路,五十多人上了索桥,若是被桥头的暗哨发现,只需一把砍刀斩断绳索,就足以让桥上的队伍全军覆没。

顺着狭窄的石阶向上走,沿途林逸飞看到多具尸体。来到古庙院墙外,有一道更为狭窄的小门。走进那道小门,一座宽敞的院落呈现在众人面前。

院中央的篝火和围墙上的火把,将整座院落照得灯火通明。黄旗的好汉们穿梭其间,正忙着将院内各处尸体拖往围墙的一个角落,清扫着战场。

这里就是大喜子的老巢了,林逸飞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一个在桥头接应过他们的汉子将姚长生和那个老猎户领了过来。姚长生一见林逸飞等人,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们守在山下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窘迫地杵在那里。

小风兴奋地喊道:“长生哥,您就放心吧,我们就是顺着那条路摸上来的,绝对没放跑一个人,在路上,我们还宰了二十多个呢。”小风说得没错,沿途他们一直仔细地搜索前进,那条小路很窄,绝对不可能有土匪从那里漏网。

姚长生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没事就好。”

林逸飞快走两步凑过去,低声问道:“长生哥,这里咋样了?大喜子呢?”

姚长生说:“战斗已经结束,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与林逸飞他们分手后,黄旗的一支精锐小队跟随猎户和他的两个儿子先行摸上了山,悄无声息地干掉了登山途中的几个暗哨。正如猎户大叔说的那样,控制住了庙门和高墙,对付里面的山匪就犹如瓮中捉鳖。

姚长生之前就做了部署,带上山的两挺机枪,一挺架上高墙控制院落,另一挺守在门口,封锁庙门。但是,百密一疏,姚长生未能及时控制住通往索桥的那道侧门,使一部分土匪从那里逃下了山。这股由侧门溃逃的残匪与原来镇守索桥的土匪会合后,向山下仓皇逃窜,不料,却在途中遭遇了飙旗的几位好汉。

正如姚长生所说,大喜子的手下确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黄旗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个炸药包炸开了庙门,几颗手榴弹扔进院子,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土匪全都成了无头苍蝇,蜂拥着扑向了庙门,却尽数成了机关枪的活靶子。黄旗的弟兄们,除了有一人失足从高墙上摔下崴了脚,其他人连个受伤的都没有。今夜的偷袭可谓完美。

可对林逸飞来说,他最想知道大喜子的下落。大黄也追问:“二当家的,大喜子呢?”

姚长生遗憾地摇了摇头:“死人堆里已经扒拉了好几遍,没有,弟兄们正在四处搜。”

这时,几个黄旗小头目朝这边聚拢了过来,姚长生急切地看过去,几个人都摇了摇头。姚长生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难道大喜子今晚不在山上?”

一个小头目凑到了姚长生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回二当家的,那边有几个活口,刚才我问过了。他们说,今晚大喜子和他们一起吃的饭,咱们打到山门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可以肯定,大喜子还在山上。”

姚长生咬牙吩咐道:“我就不信他能插上翅膀飞了,给我接着搜。”

那个小头目点点头,又问道:“二当家的,那些活口咋办?”

姚长生冷冷地一笑:“你说呢?”

小头目点点头,但没有马上离开,看样子还有什么话要问。姚长生显然觉察到了:“怎么,你还有事?”

小头目为难地说道:“回二当家的,那边还有七八个女的,好像是被这帮孙子劫上山的‘肉票’,咋办?”

姚长生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口气:“给她们留个全尸吧。”

杀掉无辜的女人?林逸飞对姚长生做出的这个决定颇感意外。

“二当家的,可使不得呀!”一旁的老猎户一把抓住姚长生的衣袖,哀求道,“那可都是这山下人家的闺女啊!二当家的,我求求你,给闺女们留条活路吧。”

姚长生蹙着眉头:“大叔,我也很为难,可是没有办法,我必须这么做,我没办法保证那些女人都是好人。你和两个大兄弟帮了黄旗的忙,我们就要为你们做打算。如今大喜子还没找到,那些姑娘又见过你们,万一她们走漏了风声,大喜子找你们寻仇咋办?临行前,大当家的许我传下‘黄令’,宁可错杀,不能不杀。我不能让你们冒这个险。”

老猎户苦苦哀求道:“二当家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救了她们的命,她们咋会出卖咱们呢?老汉我求求你了,二当家的,你把那些闺女交给我吧,我送她们回家,保证不会有事啊。”

姚长生略一思忖,点点头,随后转身下了命令:“继续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大喜子给我抠出来!那孙子手黑,让大家多加小心。”

没找到大喜子,那就说明他有可能还活着。林逸飞的心里一阵窃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如此一来,他就有了亲手宰掉大喜子的机会。

假如真的有机会亲手宰掉这个活阎王,在宋紫依的面前,无疑是大功一件,他与宋紫依的婚事,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林逸飞和大黄等人也加入了搜寻大喜子的行列,几个人围着大庙转了一圈,几乎每个房间都搜过了,没有。当他们垂头丧气回到前院的时候,院子中央的篝火旁已经堆了各式枪支,看来黄旗的人已经开始整理战利品了。

见几个人回来,姚长生苦笑着安慰道:“找不到就算了,就算他跑了又能咋样?他手下的喽啰已经死了个干净,他孤家寡人一个,只要他敢露头,早晚要了他的命。”

林逸飞虽然有些不甘心,可也只能这样了。扭头看了看院子里堆着的那些军火,他的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 大喜子这几年可真没少折腾,积攒的家当也确实够丰厚,地上除了那挺从宋家大院劫来的“捷克式”机关枪,还有一挺崭新的小鬼子的“歪把子”。步枪更多,在院里堆了不少,老套筒、汉阳造都有,里面竟然还有两支新式的“中正式”步枪和几支崭新的“三八式”。

子弹就更充裕了,成箱的子弹已经摞了一摞,还有人不断地往院子里抬……姚长生颇感意外:“乖乖,大喜子的家底够厚的。这孙子可真能划拉。”

林逸飞觉得有些可笑,大喜子靠打家劫舍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这些家当。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身为土匪,到最后自己竟然被人打劫了。

小风凑到姚长生的身边:“长生哥,这些军火咋办?”

姚长生笑着回道:“机枪带回南山,大当家的就稀罕这物件。其他枪支拣好的带走,子弹看来是带不走这么多了,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点上一把火,连同这里一起烧了。”

小风绽出一脸讨好的微笑:“长生哥,烧了多可惜啊,既然你们不要,那就给我呗。”

林逸飞忍不住想笑,这小子肯定是假公济私,如果没猜错,他是想拿这些军火去给他“姐夫”送礼吧!

姚长生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小风腰间的两支“德国造”,疑惑道:“你们收拾这些破烂干吗?再说了,山路太难走,怎么往山下搬啊?”

小风笑着应道:“只要您答应给我就行。后院里有马,我这就去牵。”说完,他朝林逸飞一招手,便颠颠地朝后院跑去。

看来这小子早就算计好了。刚才到后院的时候,林逸飞也注意到了那个马厩。马厩里有十几匹马,但都是那种出苦力的糙马,成色好的快马一匹也没有,不过,这些糙马给小风驮军火倒是再合适不过。

几个人穿过庙堂到了后院的马厩,将马牵了出来。林逸飞牵着两匹马出来,却发现走在前面的小风愣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逸飞催促道:“干吗呢?赶紧走啊。”

小风没有应话,他满脸狐疑地转过身,快步返回了马厩。

怎么回事?林逸飞来不及多想,也跟着小风进了马厩。此时小风正神色紧张地盯着那条饲马的槽子。林逸飞觉得纳闷,凑上前问道:“小风,咋了?”

小风摇了摇头,含糊地反问道:“小哥,你没觉得哪儿好像不对劲吗?”

林逸飞盯着马槽看了半天,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马槽,只是这个槽子里挺干净,干净得有点过分。马厩里到处都散落着喂马的草料,唯独这马槽里空空如也。

小风噌地跳起,直接蹦到了那个马槽里,抬腿就朝槽子的底部狠狠跺了几脚,“咚咚咚”,槽底的木板纹丝不动,可声音却很空洞。

有猫腻!小风登时红了眼,他站在马槽的边缘,拔出手枪,抬手就是一枪,槽底的木板被打出一个窟窿。林逸飞上前将手指伸进那个窟窿,向一侧用力一拉,哗啦一声,木板被拉开了,一个洞口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找到了!快拿火把来!”小风大喊。

刚才的枪声将附近几个黄旗弟兄吸引了过来,听小风这么一喊,有人将火把递了上去。小风的急性子又上来了,抓起火把就跳进那个黑洞。林逸飞没有丝毫迟疑,从身边一个人的手里抢过了火把,紧随着小风也跳了下去。

下面是条密道,很窄,林逸飞的体型刚好可以通过,大黄和黑子那样魁梧的身材,恐怕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过去。林逸飞紧跟在小风的身后,沿着密道就追了过去。突然,在前面疾行的小风踉跄了一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嗤的一声,一股白烟在密道的墙壁上升起。不好!林逸飞本能地大叫一声:“趴下!”将身前的小风扑倒在地,死死地压在身下。

一片安静,并没什么事情发生。

怎么回事儿?林逸飞和小风都是一身冷汗。

“咋了?”身后传来狗子战战兢兢的声音。林逸飞回头一看,狗子也趴下了,就在他身后不远。

林逸飞慢慢起身,小风捡起刚才跌落在地的火把,朝墙上一照,墙壁上竟然拴着一颗已经拉开了引信的手榴弹!若不是遇到了一颗臭弹,他们几个人在这狭窄的密道里可就全报销了。

小风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大喜子,敢算计老子,看老子不剥了他的皮!”

经历了刚才一场虚惊,小风在前面举着火把走得仔细了许多。密道很短,走出不远就听到了风声,他们很快到了出口。

没有路了。姚长生说得没错,这寺庙的后身就是悬崖,此时他们就站在峭壁的半空,向上看是崖壁,向下看是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

“在这儿。”小风指着身边的一条小路喊道。

那是紧贴着崖壁的一溜石阶,目测只有四十厘米左右的宽度,蜿蜒着不知道通向哪里。人在这一溜石阶上走,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崖底摔个粉身碎骨。林逸飞正冒着一身冷汗犹豫着,小风已经丢掉了火把,将枪别在腰上,紧贴着石壁上路了。绝不能让小风一个人去冒险,林逸飞一咬牙,也跟了上去。他无法像小风那样快速地移动,只能紧贴着身后的崖壁,顺着石阶一点一点地挪着身子。

山风在山谷里呜呜作响,林逸飞身处绝境,他真害怕一阵侧风袭来将自己刮下悬崖。走了几步,林逸飞抬头朝前一看,小风已经没有了踪影。再扭头朝后一看,狗子和大黄跟在后面,虽然看不清,但林逸飞知道他们肯定也是龇牙咧嘴、满头冷汗。战战兢兢地行进着,林逸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开恩,终于挪到头了。林逸飞来到崖边一条陡峭的小路上,此时身边虽然还是万丈深渊,但比起刚才的石阶,这里安全多了,最起码脚是落在地面上了。

林逸飞一边向前疾行,一边低声喊:“小风,小风,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但林逸飞隐约听到前方有人说话。他顺着那声音快步奔去,听到了小风的声音:“不老实我打死你,快说!你们一共逃出来几个人?大喜子呢?”

寻着声音跑到近前,林逸飞看到小风正用枪指着一个人的头,那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全说,我全说,大当家的带着两个贴身护卫跑了。”

小风厉声问道:“往哪儿跑了?快说!”

那个人朝身后指了指,哭喊道:“就从这里下去的,有一阵子了,现在恐怕早就下山了。”

林逸飞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没有路,又是悬崖。他抬头一看,竟在空中看到了一座索桥。

林逸飞恍然大悟,此时,他们已经从后山的悬崖转到了山前,现在就身处曾经走过的那座索桥下方的半山腰。一条很粗的绳索从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垂下,向斜下方延伸着,穿过峡谷直达对面山坡的山腰。

小风又厉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跑?”

那人哭着求饶道:“好汉,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就是个喂马的,我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你们看我的手,也放不了枪啊!”

这个人的手确实有些残疾,一只手臂蜷缩得很厉害,像是癫痫、中风之类的偏瘫,一般情况下,这种病人的腿脚也会不利索。林逸飞倒是有些佩服他了,就这副身子骨,竟然也能从悬崖上走过来。看来,求生本能所激发出的潜质,还真是不容小觑。

后面的人也赶到了,除了狗子、大黄和黑子,姚长生带着几个黄旗的弟兄也跟了上来。小风对那人又是一声暴喝:“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跪在地上叫苦道:“好汉,我实说了吧,我也想跑啊,可就我这残胳膊断腿的,那绳子我抓不住,我过不去啊!我就想在这里躲躲,等你们走了我再回去。”

原来是这样!姚长生在一旁询问道:“大喜子是从这里逃走的?”

小风点点头,应道:“长生哥,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去追。”说着,身形一闪就蹿到了崖边,然后飞身一跃攀住了那条绳索,飞快地滑向了对面的山谷。

林逸飞心里那个恨啊,这一晚上都走了些什么路!他狠着心一咬牙,缩起了胳膊,用衣袖护住手掌,也攀住了那根绳索。眼一闭,双脚一蹬,身体便脱离了地面,耳畔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林逸飞顺利地在半山腰降落了,刚一落地,就顺着小路朝小风追去。大概追了五六分钟,林逸飞隐约看到了小风的背影,此时小风怔怔地站在一个岔路口,就像一座矗立在暗影中的雕像。林逸飞来到小风身边的时候,小风依旧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林逸飞惊讶地问道:“小风,你怎么了?”

小风转过头呆呆地看了林逸飞一眼,然后突然抱着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林逸飞有些纳闷,他向四周张望,突然觉得这个岔路口似曾相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林逸飞觉得自己被一道雷电击中了,这里不就是他们上山时路过的那个岔路口吗?黑子曾在这里辨别过方向,那么,不远处应该还有二十二具山匪的尸体。

“啪!啪!啪!”小风流着泪,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不停地骂自己:“我该死!我他妈真该死啊!”

林逸飞上前一把拽住小风的手臂:“别打了,小风,这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们……我们……”

他们犯了一个该死的错误,因为这个错误,他们放走了一个该死的畜生。

没必要再追了,下面就是出山的路,接下来的岔路更多。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面对这样的情景,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姚长生劝慰道:“算了算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谁也料不到凤凰山上竟然还有这么一条密道。”

一行人来到拴马的树林,姚长生心存一丝侥幸,向留守在这里看守马匹的四个兄弟询问道:“有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四个兄弟都摇了摇头:“回二当家的,我们一直在这里警戒,一个人也没有下来过。”

林逸飞绝望地一闭眼,完了,大喜子真的跑了,而且就从本该自己把守的地方跑了,真是罪不可恕。兄弟五人聚在一起,沮丧地蹲在了地上,像五只被斗败的公鸡,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路上传来了马蹄声。举目望去,山顶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几个黄旗小头目带着队伍下山了。老猎户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七八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夹杂在队伍的中间。

姚长生来到林逸飞等人面前,低声嘱咐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别出去,我可不想让那些女人看见你们的脸。”

其实姚长生就是不叮嘱,林逸飞等人也不会出去,他们觉得根本没脸见人了。这么多人苦战一夜,就因为他们五个人擅离职守,功亏一篑,哪还有脸见人啊!

姚长生送走了老猎户一行人,黄旗的队伍也要开拔了。飙旗的五条好汉这才起身,上马默默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姚长生刻意放慢了马速,与林逸飞等人并肩骑行。他拍着林逸飞的肩膀,安慰道:“行了,别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怎么说咱也是大获全胜。昨晚这一仗打得不漂亮吗?”

小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可是我们放跑了大喜子。”

姚长生豪爽地笑了起来:“放跑了又怎样?我就不信了,一条没有了牙的土狗还能再掀起什么风浪!大喜子如果是个明白人,就从此离开滨城,隐姓埋名,他要是还敢露头,早晚要了他的狗命!”

听了姚长生一番话,几个人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林逸飞问道:“二师哥,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姚长生点点头:“趁着天没亮赶回南山,省得大当家的惦记。”

林逸飞犹豫了片刻,央求道:“二师哥,以后山下有什么事,你只管找我们,你放心,下回我们绝不会再掉链子。”

小风抹了一把脸,附和道:“长生哥,我们五个也拉起杆子了,我们还有了新名号呢,我小哥就是我们大当家的。”

姚长生朝林逸飞一抱拳,表情夸张地说道:“大当家的,恕姚某人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

几个人都笑了,林逸飞却有些尴尬:飙旗的第一次大仗竟然就放跑了匪首大喜子,说起来真是无地自容啊。

笑过之后,姚长生开口说道:“逸飞,咱哥俩我也不瞒你,刚才你提到山下,我还真有个心思,如果你们谁有机会回滨城,就代我去看看你嫂子。”

“秀儿嫂子?”林逸飞吃惊地问道,“怎么,她还在滨城?”秀儿是姚长生的媳妇,去年秋天他们刚成亲,还是林逸飞的父亲林敬轩给做的证婚人。

姚长生点点头。

林逸飞又问道:“二师哥,你一直没回滨城啊?”

姚长生苦笑着点头:“城里到处都是日本人,戒备森严,人多眼杂。我一个已经落草为寇的人,咋回去啊?前阵子她到南山去过,在那里住了几天,就再没见过面。”

林逸飞抱怨道:“那你怎么不把她留在山上呢?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舍得让她再回滨城啊!”

姚长生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啊,可她不肯。你嫂子是个孝顺媳妇,我爹娘岁数都大了,需要有人照顾,她说她一个新媳妇,哪有不伺候老人的理儿。她想伺候老人几年,尽尽孝心,然后再上山。”

林逸飞笑着称赞道:“二师哥,你可真有福气,找了秀儿嫂子那么好的媳妇,又漂亮又贤惠。”

姚长生长叹一声,又低声说道:“对了,还有你三师哥那边,你们也……”

三师哥,就是已经被小鬼子杀害了的二嘎子。

林逸飞默默地点点头。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岔路口,该分手了。姚长生将五匹马交给林逸飞等人。这五匹马,一匹马驮着两大捆枪支,还有四匹马驮着八箱子弹。姚长生告诉他们:“损坏的枪械和一批破烂,我们都在山上烧了,这些步枪我都让人验过了,还不错,就留给你们吧,短枪和机枪我们就带走了。”

姚长生又从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个藤条箱子,箱子不算大,但是看样子很沉。姚长生将箱子放到了大黄的马背上,笑着说道:“收着吧,我们用不上,也许你马上就用上了。”

大黄愣愣地问道:“啥东西?你们用不上我能用上?”

姚长生神秘地一笑:“回去再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和姚长生道别之后,林逸飞等人也带着马匹,沿着山路向栖霞山的方向进发,天亮前回到了别院。

大壮给众人开了院门,林逸飞走进院里时看到了宋紫依。她红着眼睛站在卧房门前,略显紧张,见大伙都进了院门,才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丫头为他们担心了一整夜。

林逸飞吩咐大壮带着家丁去后院给马匹卸下货物,五个人便回到了他的房间。大家坐在屋里,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沮丧,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昨晚他们经历了太多,走了从未走过的天险,亲手杀了那么多土匪,当然,也经历了之前不曾经历的胜利和他们难以承受的失败。

宋紫依端着茶水进来,给他们一一添上,然后便垂首站在一边。见谁都不说话,宋紫依怯怯地问道:“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黄扭头看了看宋紫依,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了头:“妹子,是大哥没用,大哥没能给你报成仇。”

宋紫依怔了一下:“你们去杀大喜子了?”

面对宋紫依,林逸飞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惭愧和懊悔。众人都没了声音,小风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昨晚事情的经过,讲到最后他哽咽着说道:“都怪我,自作聪明……”正说着话,语气突然一变,惊道,“小嫂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林逸飞抬头一看,宋紫依竟然跪在地上,抽泣着给大伙磕头:“谢谢,谢谢你们……”

林逸飞赶忙上前将宋紫依扶起来:“紫依,别这样,虽然我们没能杀了大喜子,不过你放心,只要那畜生还敢露面,早晚要死在我们手里。”

“嗯嗯,俺知道,俺一直都知道……”宋紫依抓着林逸飞的胳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