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贼难防

临近晌午,林逸飞等人回到了别院。

几人正在饭堂吃着饭,林逸飞想起小风,未免有些担心,懊悔道:“现在凤霞县城全是小鬼子,真不该让小风一个人下山,那小子毛毛躁躁的,应该让狗子陪他一起去,到时候互相还有个照应。”

狗子劝说道:“少爷,你就安心吃你的饭吧,那小子比狐狸和猴儿还机灵,我要是和他一起下山,他肯定嫌我碍手碍脚。”

想想小风的机灵劲儿,林逸飞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转念一想,又惦记起一件事:“哎呀,那小子就这么下了山,这都到吃饭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他身上带钱没有。”

黑子安慰道:“逸飞少爷,你就别操这个心了,那小子一进城,那满城的人都帮他装着钱袋呢。”

“哈哈……”狗子和大黄笑出了声。宋紫依莫名其妙地看着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吃过午饭,林逸飞和大黄离开饭堂准备回房休息,回头却见宋紫依嘟着嘴跟在身后。林逸飞笑着问道:“紫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宋紫依红着脸嗫嚅道:“逸飞少爷,俺……俺那里的红线没有了,你能不能……”

经过解释,林逸飞终于明白了。宋紫依在别院里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躲在房里绣花打发时间,今天她的红线用完了,希望林逸飞能再给她一些。

林逸飞让宋紫依去房间里等着,他赶紧去找了老阿福,可是找遍了全家,也没有找到红颜色的线。想来也是,平时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缝缝补补只用黑、白、灰三种颜色的丝线,谁还用红线啊。

林逸飞又去了狗子的房间,让狗子下山去买一些红色的丝线。想想宋紫依来到这里,连件合身的衣裳都没有,林逸飞觉得不该让女孩受这样的委屈,于是又吩咐狗子再买些女人用的物品,而且一定要买好的。

狗子有些为难:“少爷,我哪会买那些东西啊?再说了,啥样的是好的?”

林逸飞也不懂,可他明白一件事,说道:“你傻呀,这有什么会不会买的,你就去买贵的,贵的就比便宜的好。”黑子就在狗子的房间里,听说狗子要出门,反正他闲着也没什么事,就陪狗子一起下了山。

傍晚的时候,有家丁急三火四地往门外跑。林逸飞跟着跑到门口往山下一看,是狗子和黑子回来了,两人大包小包地背了一身,正在半山腰累得喘粗气呢。

还是黑子心细,那些东西竟然全是给宋紫依买的,各种丝线、顶针、胭脂水粉,甚至脸盆、毛巾、香胰子、牛角梳子、小镜子、发卡子应有尽有。这可把宋紫依高兴坏了,她像个孩子一样蹦跳着,不住地向狗子和黑子道谢。

黑子腼腆,在一旁只是笑着没有答话。狗子懒洋洋地朝林逸飞一指,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嫂子,要谢你就谢我们家少爷吧,是他让买的,我们也就是去跑跑腿。”说完,拖着快要累散架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卧房。

宋紫依感激地瞥了林逸飞一眼,小声说道:“谢谢你呀。”说完,羞红着脸跑了。宋紫依那个带着轻浅尾音的“呀”,在林逸飞的心里轻轻地挠了一下,又酥又麻,他赶紧吩咐下人将那些东西搬进了宋紫依的房间。

看看天色,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林逸飞有些纳闷,狗子和黑子是吃过午饭才下山的,如今买了那么多东西都已经回来了,小风咋还没个动静呢?他又开始后悔了,真不该让那小子一个人下山。

吃过晚饭还不见小风回来,林逸飞坐不住了,他让大壮去了趟上清观,看看小风是不是直接回了观里。其实林逸飞很了解小风,如果他外出回来,肯定会先到别院,但他还是让大壮去碰碰运气。果然,大壮回来禀报,小风没回上清观,观里的小道士说他早上出门后就再没有回去过。

除了继续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几个人都聚到林逸飞和大黄的房间里。

刚坐一会儿,宋紫依端着茶水进来了。很显然,宋紫依刻意打扮过了,头上还戴了一个蓝蝴蝶结的发卡。林逸飞有心夸赞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张了半天嘴,还是把想说的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大黄瞅了瞅宋紫依:“这荒山野岭的,还捯饬个啥?捯饬了给谁看?”

宋紫依委屈地咬着嘴唇,眼泪盈满了眼眶。

“大黄,你咋说话呢?你不稀罕有人稀罕。”林逸飞急了,转头对宋紫依劝慰道,“紫依,别听他的,我就爱看,以后你就这样。一个女孩子家,就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吧?”

宋紫依含泪给了林逸飞一个微笑,然后转身跑出了房间。林逸飞瞅着那个远去的倩影,又是一阵心疼,转头对大黄斥责道:“你呀,不会说话以后就少说几句,瞧你把人家惹得。”

大黄嬉皮笑脸地反驳道:“嗬,林逸飞,你这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呀,没有我的冷言冷语,哪能显出你的嘘寒问暖?给你个机会表现表现还不领情,还不快谢谢我!”

林逸飞难为情地笑了笑。

大黄又低声问道:“看傻了吧,咱妹子俊不?”

林逸飞笑着点点头,敷衍着回答道:“俊,你们家的人都俊,行了吧?”

说完,扭头问狗子,“哎,今天去县城怎么没给紫依做几身衣裳啊?”

狗子叫苦道:“少爷,你可真行,你想活活累死我俩呀!就为了买这些东西,我和黑子在县城转了整整一下午呢。”

黑子在一旁解释道:“狗子也不是没想过衣裳的事,我俩倒是也去裁缝铺看了,可是人家要尺寸,你说我俩哪知道这些啊,就没敢让人做。”

林逸飞抱拳赔礼道:“两位,辛苦辛苦,多谢多谢。”

几个人喝着茶水闲聊着,时间越来越晚,可小风还是没有动静。大黄有些坐不住了:“我说,这事不对呀,就让他去探听个消息,总不至于在外面过夜吧?”

黑子也是满面愁容:“是啊,马上就半夜了,这小子办事一贯利索,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逸飞又开始后悔:“我就说了嘛,今天就不该让他一个人下山。”

大黄起身道:“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事,要不咱去山下瞧瞧。”

狗子苦着脸抱怨道:“还是在屋里等吧,下山的小路好几条呢,谁知道那小子从哪条路回来,回头别再走岔了。”

下山确实有几条小路,可是能通马车的大路却只有一条,那还是当初林敬轩建这个别院的时候修的。林逸飞提议道:“狗子,要不咱就顺着大路往下走走。”

狗子苦笑着反问道:“少爷,你见过小风走大路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小风的身子骨轻快,拴上根线那就是个风筝。在他眼里,只有直线距离,那些沟沟坎坎对他来说就像是走平地,还真没人见他走过大路。

几个人正在屋里干着急,院子里有动静了。一个在碉楼上值夜的家丁喊了一句:“等着,我下去给你开门。”

院墙外传来小风的声音:“不用了,你爬下来也怪麻烦的。”

众人一阵欢喜,等他们跑出屋子的时候,小风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大门还紧闭着。狗子笑骂道:“你小子,又翻墙,让我爹看见了,非骂你不可。”

小风咧嘴一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林逸飞的房间。大黄嗔怪道:“你小子,咋这时候才回来?”虽是责怪,可语气里透着心疼。

小风却没理会大黄,只朝狗子说道:“还不赶紧把枪还我。”

狗子将两支驳壳枪递还给了小风。小风摸着枪身直咂嘴:“一天没瞧见,想死我了!”看着他那一脸满意的陶醉,几个人都没忍住笑。

林逸飞使劲抽了两下鼻子,问道:“小风,你喝酒了?”

小风将枪掖到怀里,说道:“不喝酒能搞到消息吗?”

看小风这大模大样的劲头,想来他已经摸清了大喜子的情况。大伙一喜,大黄催促道:“快,快给我们说说。”

小风大咧咧地一指眼前的那几个空茶碗,抱怨道:“我辛苦到这时候,顶着冰凉的风连夜跑回来,冻得浑身哆嗦,咋就连口热茶都没有啊!”

林逸飞赶忙吩咐狗子:“快快快,赶紧给咱的大功臣沏壶好茶。”

狗子白了小风一眼:“德行。”他刚要起身,外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伙探头一看,宋紫依端着一个暖壶走了进来。

“谢谢嫂子,我刚想去取热水呢,你这就送来了。”狗子满口道着谢,伸手接过宋紫依手里的暖壶,开始沏茶。

小风打量了一眼宋紫依,惊叹道:“呀,小嫂子,你今天可真俊啊。”

宋紫依害羞地笑着,垂着头站在门边。大黄瞅了她一眼:“满屋子的大老爷们儿,别杵在那儿了,赶紧回你屋去。”

宋紫依气恼地白了大黄一眼,满眼的委屈,转身就要走。

林逸飞起身喊道:“紫依,别走。”又扭头对大黄嗔怪道,“你呀,能不能态度好一点?你以为人家愿意在这里听一群老爷们儿瞎掰扯啊。紫依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平时就闷在屋子里绣花,总这样,早晚会闷出毛病来的。”

宋紫依一听有人帮自己说话,就更委屈了。

林逸飞一拍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来,紫依,你坐这儿。”

宋紫依羞红了脸,朝林逸飞微微一颔首,感激地笑了笑。她走过去坐到林逸飞让出的那把椅子上,转头时还嘟着嘴瞅了瞅大黄,那神情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示威。

小风附和道:“对对对,让小嫂子在这儿吧,正好我还想向她打听几个人呢。”

大伙品着茶,催促小风快说说了解到的情况。小风抿了口茶水,问道:“你们知道大喜子是怎么摸进宋家大院的吗?”

大伙都摇了摇头。

狗子质疑道:“你问这个干吗?这跟咱收拾大喜子有关系吗?”

大黄朝狗子一摆手:“别打岔,听小风说完。”

小风朝狗子不屑地一瞥,又问道:“除了小嫂子,你们谁还去过宋家大院?”大伙都摇着头,一齐看向林逸飞。

林逸飞说道:“别看我呀,我真没去过。”

小风放下茶碗,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说来……宋家大院位于凤霞县城南侧的宋村,那可是宋村最宏伟的一处宅子。为防匪患,宋府的当家人宋恩万在两年前重新加固了院落,本来就牢固的院墙再度加高加厚,在院墙的四个转角处修筑了四座瞭望哨,在大院里又盖起一座高高的碉楼。家里的护院家丁有二十多人,人手一条快枪。就坚固程度和火力配备而言,宋家大院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要论名望、势力和家财,滨城大掌柜林敬轩自然要胜过宋恩万许多,可就连林府也没有如此高规格的防护。原因无他,林府在滨城,有高大的城墙做防护,城里又有几百人的保安团,土匪根本就进不去。可宋村就不同了,一个镇子几乎没有遮拦地暴露在土匪们面前,所以,宋府才准备了那么多的家丁和枪炮。

凤凰山匪首大喜子,一直垂涎宋家的财富和那二十几条快枪,他不止一次地打过宋府的主意,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现如今,他就更不敢接近了,除了那加高加厚的院墙、碉楼和瞭望哨,还有个关键原因,宋恩万在府宅重建之后大宴宾客,滨城大掌柜林敬轩亲自登门道贺,他给宋恩万送上的贺礼是一挺崭新的机关枪。那挺机关枪就在碉楼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院,成了宋府的镇宅之宝。

可为什么大喜子那天就得手了呢?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宋府?这就得从一年前发生在宋府的一件大事说起了。

众所周知,宋恩万中年得子,喜不自胜。宋恩万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刚满五岁时就给他请来了个教书先生。先生姓孙,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孙先生教小豆子很用心,小豆子也很聪明,才一个多月时间,就会背《三字经》。宋恩万对孙先生很满意,酬劳之外还给了他不少的赏钱。

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竟是个色胆包天的情种,到宋府没有多久,就和三姨太勾搭成奸。至于两人谁先勾引了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这事被宋恩万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一天,宋恩万告诉府里的三位太太,自己有事要外出几日,让她们在家守好本分。

当天,宋恩万就带着几个家丁和随从离开了宋府。可谁也没想到,那天深夜,宋恩万突然回到府中,将那个教书先生和三姨太堵在了房中,一对奸夫**妇赤条条地被捉奸在床。

三姨太和教书先生苦苦哀求宋恩万放他们一条活路,三姨太信誓旦旦地保证,日后严守妇道,绝不会再与教书先生有来往,求老爷放过她。

宋恩万怒火难消,但如何处置这对狗男女,他却犯了难。按照族里的规矩,府中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是送到祠堂去,奸夫会被千刀万剐,**妇要“浸猪笼”沉塘。可宋家是当地首富,宋恩万又是个受人尊崇极好脸面的人物,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着实让宋恩万为难。可这口恶气宋恩万又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决定私下处死教书先生,至于三姨太要怎么处置,他要想想再说。

可就在那天夜里,教书先生竟然从那个关押他的柴房里逃走了。宋家大院戒备森严,如果没有“内鬼”帮忙,被五花大绑的孙先生怎么可能逃脱?

盛怒之下的宋恩万将宋府上下严厉地盘查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人承认,整件事毫无头绪……

听到这里,宋紫依实在坐不住了,气恼地说道:“你胡说,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俺咋会不知道?”

面对宋紫依的质疑,小风笑了笑,解释道:“小嫂子,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时候你还在滨城上学吧?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谁会告诉你呢。”

宋紫依红着脸,羞恼地说道:“反正没有这样的事,肯定是别人在造谣,在乱嚼舌头!”

小风又问道:“小嫂子,那我问问你,咱府上的那个三姨太,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紫依一怔,反问道:“三妈她……她不是病死的吗?”

小风一笑,接着往下说……

教书先生跑了,宋恩万暴跳如雷。本来对如何处置三姨太他还有些犹豫,如今,盛怒之下,他命人去三姨太的房间直接勒死了她,对外,则宣称她是身染重疾暴毙。

说起来,这个三姨太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宋府的知情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种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之事,所以,最后还是传出了一些风声。

说到这里,小风问宋紫依:“小嫂子,府上有个叫杨兴的人,是吧?”

宋紫依回忆了一下,应道:“好像有这么个人,他是我们家的护院,好像还管着几个人呢。”

小风得意地一笑:“对了,这就不会有错了。”

杨兴是宋府护院的一个小头目,手下确实管着几个护院家丁。他和教书的孙先生相识于宋府,算是一见如故。闲暇时二人经常一起喝酒,最早发现孙先生和三姨太奸情的,也正是杨兴。作为宋府护院的家丁,杨兴在发现奸情后不但没有声张,还在那对奸夫**妇寻欢的时候为他们望风放哨。

杨兴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他有求于三姨太和孙先生。原来,杨兴一直垂涎三姨太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希望有朝一日三姨太能把那个丫鬟赏给自己,所以他尽可能地讨好孙先生和三姨太,盼望着正在府上受宠的三姨太能在老爷宋恩万的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让他早日得偿所愿。

可杨兴没料到,孙先生和三姨太的奸情竟然败露。孙先生被关押在后院的柴房里,杨兴心急如焚,他担心孙先生受不了严刑拷打,再把自己给供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宋恩万的手段杨兴是知道的,真若如此,他将大祸临头。思前想后,杨兴决定铤而走险,利用自己当晚值夜的机会,偷偷放走了孙先生。

教书先生逃出宋府后,根本没敢回家,而是连夜去了凤凰山,投奔了他的远房表亲大喜子。两日后,宋府传出了三姨太的死讯。他自然心知肚明,由此对宋恩万怀恨在心,发誓要报仇。

一段看似平静的日子过去了。

这一天,有人给杨兴带了口信,说有故人在城外的酒馆等他。杨兴如约前往,在那个小酒馆里见到了孙先生。

多日未见,两个人感慨不已,几杯酒下肚,杨兴开始了抱怨。孙先生逃走的当晚是他值夜,宋恩万重重地惩罚了他,不仅罚了饷银,还将他贬为了普通家丁,最后还赏了他几十板子,打得他到现在屁股都不敢沾板凳。三姨太一死,杨兴一直垂涎的那个丫鬟抱着小豆子去了二太太的房里,如今杨兴再想娶那丫鬟是没有指望了。

孙先生借着酒意鼓动杨兴,只要杨兴里应外合,大喜子就能轻而易举地灭掉宋府。孙先生向杨兴保证,事成之后,大喜子会给杨兴一笔丰厚的酬劳,让他带着俊俏的小丫鬟远走高飞,去过他们想要的好日子。

杨兴被孙先生的一席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勾结土匪,谋害主家,这可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孙先生怂恿道:“杨兄,想想古时候那些有血性的好汉,哪个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要是个爷们儿,就拿出点血性干一票!事成之后,美人、金钱,你可全都有了。杨兄可是一身的好武艺,难道你就甘心在宋府憋屈一辈子?你就忍心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为他人妇?”

杨兴只觉得心中波涛起伏,端起眼前的那碗烈酒猛灌了下去,摔下酒碗的时候,他赤红着眼珠子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

小豆子过生日的那天深夜,宾客们陆续散去。当天宋府大喜,宋恩万破例准许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们喝酒,除了几个值夜的家丁,其他人都到厨间喝酒去了。那一天,是宋家大院防守最松懈的一天。

宋府的后院有道厚重的铁门,那是宋府的后门,平时大门紧锁,并有专人看守。杨兴以前当小头目的时候有那里的钥匙,当初孙先生也正是从这里被他放走的。后来杨兴虽然被贬去了职务,但仍有一把钥匙在他手里保管。

杨兴来到后院,对把守后门的家丁假意体恤,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喝酒又睡不着,他愿意和这个家丁换岗,让他喝酒去。那个家丁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对杨兴千恩万谢之后就跑去喝酒了。待到后院安静下来,杨兴掏出钥匙开启了后门。夜色中,大队早已潜伏在墙外的土匪,通过那道后门抢进了院里……

“不对吧?”宋紫依满脸狐疑,“那个杨兴他死了呀,怎么会是他?乡亲们明明跟俺说,府上的家丁全都死了。”

小风一笑,说道:“对,小嫂子说得没错,杨兴确实死了。可他为什么会死?他是啥时候死的?他又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见宋紫依摇头,小风接着说下去……话说大喜子带着土匪顺利地控制了宋府大院,将府中所有人都绑到了院子里,这时候,孙先生带着杨兴过来了。介绍之后,大喜子朝杨兴一抱拳:“多谢好汉相助,咱家绝不会亏待了你,去吧,把你要的人领来。”

杨兴将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带到大喜子的面前,扑通一声,两人双双跪在地上。杨兴感激道:“多谢大当家的成全,杨某来世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大喜子捏住丫鬟的小下巴微微一抬,一张花容失色的俏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果然是个小美人。大喜子龇着一口黄牙嘿嘿一笑,感叹道:“杨兄艳福不浅啊!丫头,多大了?”

那丫鬟早就被吓得魂灵出窍,如今听到有人问话,哆哆嗦嗦地答道:“十……十六了。”

说实话,从大喜子见到丫鬟的第一眼起,他就动了邪念。当他得知丫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几乎没有多想,一抬手,砰的就是一枪,直接把杨兴的脑壳打得粉碎。跪在一旁的小丫鬟哪儿见过这场面,尖叫一声,当场就被吓晕了。

大喜子没有读过书,字是一个都不认识,可他却在开枪后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一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留下来也是祸害。”说罢,他一把将那个吓晕的丫鬟扛在肩上,一脚踢开旁边一间屋子的门。

屋子响起了一阵厮打声和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大喜子的狂笑淹没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光着膀子满身大汗的大喜子出现在了门口,几个土匪谄笑着凑过去:“恭喜大当家的,滋味咋样?”

大喜子没有说话,他点上了一支烟,狞笑着朝屋里摆了摆手。几个土匪惊喜地一抱拳:“大当家的洪福齐天!”说完,他们手忙脚乱地解着裤带,呼号着冲进了那间屋子。

此时,知道不会有好下场的孙先生早就趁着没人注意,脚底抹油,溜了。

大伙听得仔细,也听得入迷,林逸飞却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小风,不对呀,宋家的人既然全死了,那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的?”

小风歪头看一眼宋紫依,问道:“小嫂子,咱府上是不是还有个叫孙寿义的人?”

宋紫依低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小风提醒道:“你再好好想想,他是咱府上的厨子。”

“哦,对对,”宋紫依想起来了,“厨子里好像有个人叫这名字,大伙好像都叫他……叫他老孙头儿。”

大黄问道:“怎么,这个人还活着?”

“嗯,”小风说道,“当晚宋家大院被抓起来的人,全部被杀,却唯独活了他一个。”

大黄颇为不解,问道:“为啥?大喜子心狠手辣,全府的人都杀了,却偏偏留下了一个厨子?”

狗子也纳闷道:“难道大喜子遇到亲戚了?”

“正是。”小风一拍桌子,说道,“别说狗脑子不灵,这回还真让狗子给说对了。这个孙寿义和大喜子是一个村的,都是凤霞县城外孙家铺子的人。

虽说这个孙寿义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了,但他和大喜子同辈,是大喜子的远房堂兄。”

黑子警觉地问道:“小风,难道这个孙寿义……该不会也是大喜子的眼线吧?”

小风笑着摆了摆手:“不会不会,如果他是大喜子的眼线,就不会对我说出这些了。孙寿义好多年不住在孙家铺子了,一直在宋家大院当厨子呢。”

林逸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你找到这个孙寿义了?”

小风得意地一扬下巴,摇头晃脑地应道:“然也。”

狗子一脸的敬佩,朝小风伸出大拇指,催促道:“快说说,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小风轻啜了一口茶水,继续说起来……凤霞县城里有家小茶馆,说是茶馆,可里面喝酒的人比喝茶的人还要多。

每天上午,城里那些闲人就会聚在这里,天南海北地聊。想探听个小道消息、风流趣闻什么的,到那里准没错。

小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进了那家小茶馆,他要了一壶酒,就直接钻到人堆里,然后吆喝一声:“呀,大伙都在啊!”

其实,别看这些人每天都聚在这里,只是互相脸儿熟,彼此间并不了解。

见有人打招呼,大伙纷纷热情地起身寒暄:“嗯嗯,来了,坐坐。”

小风也不客气,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瞅了瞅周围诸人,朗声说道:“今天各位都是熟脸儿,得嘞,有日子没见了,今天我做东。”说罢,喊来小二,让往这边多来几道下酒的肉菜。

小茶馆里都是闲人,也都是穷人,平日里二两散酒能品到天黑,一听说有人请客喝酒,还有荤菜,立马有几个人厚着脸皮凑了过来。小风来者不拒,让店小二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身边一下子坐了十好几位。

在小茶馆喝酒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得有个话题,要不然喝酒不热闹。今天是小风做东,话题自然要由他开头。小风有心打探一下大喜子的事,可又不好直接明说,于是就拿宋家大院的事做了过渡。

小风把头往前伸,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哎,列位都听说了吧,咱宋村大富户宋恩万的府上出大事啦!”

酒桌上的人都笑了:“这算哪门子新鲜事,有把日子了。”

小风佯装一愣:“呦,你们全知道啦!那……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有了话题,大伙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凤凰山“活阎王”大喜子屠了宋府是酒馆里人人皆知的事情,再往后,大喜子当晚带了多少人、一共多少条枪、开了几枪、在宋家大院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物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中间还因为几个具体数字的偏差引起过争论,一桌人聊得不亦乐乎。

小风用心听着,最后,看众人聊得差不多了,才探着头故作惊讶地说道:“各位的消息真是灵通啊,你们是咋知道这些的?”

一听这话,方才还口若悬河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个人。这是小茶馆里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讲得热闹的,大多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主儿。真正明白事儿的人往往不愿往人堆里凑合,就像眼前这位,坐在不起眼的位子上,不动声色,该吃吃该喝喝,但脸上始终挂着一种神秘的微笑。这位见大伙一齐看过来,便轻咳两声,放下筷子,然后微笑着环视四周,回过头再给小风点头打个招呼。小风心说,来了,这才是明白事的真主儿。

小风起身,恭敬地给那人满上酒,那人客气地道着谢。小风这才开口问道:“这位大叔,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人神秘兮兮地凑到小风耳边:“小哥,借一步说话。”说着,便拉小风到了一个角落。此人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同桌人的鄙夷,因为在小茶馆里,“消息”是需要共享的,而那人竟给小风开了小灶。

那人告诉小风,他的邻居,就是宋家大院的掌勺大厨孙寿义,在宋府出事的当晚,因为大喜子念及亲情,被放了一条生路。孙寿义跑回家后吓得四五天没敢出门,整天在炕上蒙着大被,连上茅房都不敢出房门。后来,他带着酒去了孙寿义家,几杯酒下肚,孙寿义借着酒醉号啕大哭,把宋家大院遭难的经过都给他说了。

二人回到酒桌,小风惊叹道:“大喜子,果然是心狠手黑啊!”

众人附和道:“可不,要不能叫‘活阎王’嘛。”

小风又说道:“他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就不怕家里的人跟着遭报应?”小风这样问,是想在大喜子家人的身上找点线索。

大喜子在凤霞县也是名人,大伙说起他的事,如数家珍。

大喜子的爷爷就是土匪,大喜子却是出生在老家,自幼跟母亲在孙家铺子生活。五岁那年,大喜子他爹在山上为匪,遭到官府追缉无法回家,不巧,他母亲又染病过世,是孙家铺子的乡亲们把年幼的大喜子一直养活到十岁。

那年,他爹在凤凰山站稳了脚跟,这才将大喜子接到了山上。可谁也没想到,大喜子后来竟然成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恶畜。如今,孙家铺子的人出门在外,都羞于说自己是孙家铺子的人。大伙恨大喜子恨得牙根儿痒痒,都说要是早知道他是现在这个样子,小时候就该饿死这个小畜生。

不过,大喜子虽然恶毒,却从不染指孙家铺子,这也是他放了孙寿义的原因。

小风又问道:“难道官府就拿这个家伙没辙?”

有人叹息道:“国民政府的时候,凤霞县倒是想收拾大喜子,但是有心无力。大喜子知道自己作恶太多,所以轻易也不敢下凤凰山,就算是下山,也是带着大队的随从护身。现如今日本人来了,就更没人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大喜子比从前嚣张多了,做起恶来也更加肆无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