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少爷送礼
午饭后，林逸飞向王瑞卿讨来纸笔，给老阿福写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告诉老阿福： 小风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几天后他们就会返回，请大家安心。
本来说好下午继续去海边练枪，因为经历了上午的事，大伙都觉得这样确实浪费子弹，就没再去。五个人干脆睡了一觉。
林逸飞睡醒的时候，黑子和狗子还在蒙头大睡，大黄在炕头上把玩着自己的新枪，小风又不见了踪影。林逸飞给大黄递过去一个眼色，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炕溜出了房间。
两人去了海边散步，林逸飞想起一件事，问道：“大黄，你让小风去打探大喜子的消息？”
大黄笑了笑，算作是回答。
林逸飞试探着问道：“啥意思？你想……”
“嗯，没错。”大黄点点头，说道，“我就是想宰了他！”
林逸飞有点意外，问道：“为什么？”
大黄犹豫了一下，苦笑着搪塞道：“不为什么，那是我的私事，反正我就是想宰了他。”见林逸飞想继续追问，大黄笑着止住了他，“兄弟，别问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反正我要宰了他，他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我手里。”
既然大黄不想说，那肯定是有理由的。林逸飞这么想，可还是止不住好奇：“百岁大哥知道这事吗？”其实他的本意是想问，南山黄旗的势力要远远大于凤凰山，如果罗百岁出手，灭掉大喜子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南山到处都有“消息”，大黄为什么要让小风去探听大喜子的消息？
大黄听出了林逸飞话外的意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山里自然也有山里的规矩。我说了，那是我的私事，让山里为了我的私事去对付大喜子，这就坏了山里的规矩，也有失道义。所以这事，我必须自己来解决。”
“嗯，”林逸飞点点头，说道，“是你的私事，也就是我的私事，这事得算我一个。”
大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咱们是一条‘杆子’上的，我肯定落不下你。”
林逸飞想告诉大黄，其实自己和大喜子也有私仇，大喜子杀了自己未过门儿的媳妇，还有他媳妇的全家。这口气他一直咽不下去，迟早有一天，要报了这仇。
时间平静地又过了一天。
这一天后半夜，宁静的渔村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吠，院子里的大黄狗也不安分了起来。警觉的小风赶紧叫醒了身边的兄弟们。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逸飞的第一个反应是，肯定是海匪上岛作恶了！他迅速摸出枪，兄弟五人提枪就冲出了房间。来到院子时，王瑞卿已经打开了院门，他盯着门口的人吃惊地问：“铁蛋，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林逸飞也认出来了，没错，是铁蛋。
前天傍晚，铁蛋与其他三名武工队队员一起离岛，去了凤霞县。临行前，王瑞卿把林逸飞的书信委托铁蛋送到栖霞山。可铁蛋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而且神色紧张，满头大汗。难道栖霞山出事了？林逸飞的心陡然一紧。
铁蛋走进了院门，兴奋地将肩上的两支步枪取下，直接塞到了王瑞卿的手里：“队长，你看这是啥？”
王瑞卿端着那支崭新的毛瑟步枪惊呆了，不停地将枪栓拉得哗哗作响，嘴里惊叹道：“好家伙，是快枪，还是新的呢！快说，从哪儿搞到的？”
又有两个武工队队员走进院子，其中一个也背着两支崭新的毛瑟步枪。
另一个队员直接把一个棉被包成的大包推到了王瑞卿的怀里：“队长，你再瞧瞧这个！”
一看到这床熟悉的棉被，林逸飞就明白了。他扭头瞅了瞅狗子，狗子和小风正龇着牙得意地笑着，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王瑞卿狐疑地看了看那名小队员，抱着棉被转身来到了厢房的门前，进了房门后，他将那条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借着屋里油灯的光亮，王瑞卿解开棉被，一挺崭新的“捷克式”轻机枪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瑞卿惊呆了，伸手轻抚着机枪的枪身，好像在抚摸着一匹绝世的锦缎，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你们……你们从哪儿搞到的？”
三个武工队队员都看向了林逸飞，满眼尽是羞涩和感激。林逸飞笑了笑，他刚想说几句客套话，王瑞卿却猛地站起身，上前一把抓住林逸飞的手：“是……是给我们的？”
林逸飞点点头。一旁的小风也说道：“当然是给你们的，这是我小哥送给你们武工队的礼物。”
王瑞卿用力握着林逸飞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人在门外低声喊道：“哎，怎么没人管我了？快来人帮我抬进去啊。”
众人来到院门外，王瑞卿惊愕地盯着地上的四只大箱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原来，林逸飞在信里告诉福叔，来送信的人就是救了小风的恩人，他们是凤霞县抗日武工队的战士，是打小日本子的队伍，但他们太缺军火了。他让福叔将密道里的一挺机枪和四支毛瑟步枪交给他们，再给他们四箱子弹。
林逸飞既惊诧又心疼：一挺机枪、四支步枪、满满四箱子弹，这是多大的重量！凤霞海岸距离别院山高路远，他以为铁蛋等人会将这些军火开箱后逐次转运，没想到他们竟一次全搬了回来。他们只有四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箱子被众人搬进了厢房，王瑞卿和铁蛋将其中一口箱子抬到土炕上。打开箱子，王瑞卿揭去上面覆盖的一层稻草，撕开那层浸着油的牛皮纸，一层闪着金光的子弹在油灯下晃得人们睁不开眼。
这不是做梦吧？王瑞卿默默地抓起一把子弹，放到了炕上，又抓起一把，再放到炕上，再后来，他大吼一声，抓住箱底奋力一掀，将整整一箱子弹倾倒在了炕上。看着那满炕滚落的“金豆子”，他的眼前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回过神来，王瑞卿用颤抖的手指向门外：“去，快去！把他们都给我叫过来！”
“哎！”铁蛋答应一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片刻工夫，屋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群刚被从睡梦里唤醒的武工队队员陆续进了厢房，不大的厢房里，挤挤挨挨地很快就站满了人。
房间里很静，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土炕上的子弹，每个人好像都失去了呼吸。一段静默之后，有人怯怯地问：“这是……咱……咱的？”
王瑞卿咬着牙，使劲地点点头。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渐渐的，房间里有了哭泣声。
林逸飞有些诧异，大伙的激动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赠予，竟然让这群铁汉子掉了眼泪。
有个武工队队员上前抚摸着那挺机枪，哽咽着说道：“真是个好家伙，咱们武工队也有自己的机枪了。”
队伍里有人喊道：“这下好了，咱们也有机枪了，咱都和滨城的区小队一样啦！”
有人反驳道：“区小队算个啥？他们那挺机枪是小鬼子的‘歪把子’，那枪原来是坏的，就算修好了，还是经常卡壳当‘哑巴’。咱们这是什么？瞧见没，枪管上的大黄油还在呢，全新的。”语气里满是狂喜。
队员们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七嘴八舌地嚷嚷道：“队长，咱还等什么呀，快发子弹吧！”
“是啊队长，俺们这眼都快瞪出血了！”
“对呀对呀，赶紧发吧！”
王瑞卿抹了一把眼角，红着眼圈儿说道：“行，不过在发子弹之前，我必须告诉大家这些宝贵的军火是怎么来的，这是栖霞山的几位同志无私赠送给我们的。”说着，他转过身来紧紧握住林逸飞的手，“谢谢林先生大力相助，你这是为抗日打鬼子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武工队全体队员向您表示感谢！”
队伍里有人提议：“队长，咱……咱‘呱唧呱唧’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响应：“这么大的喜事儿，是该‘呱唧呱唧’。”
王瑞卿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很热烈，林逸飞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看大黄他们几个，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说实话，林逸飞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荣耀的场面。
荀叔、荀婶、小灵儿听到动静，也来到了厢房门口。荀婶说道：“这下可好了，你们可要对得起人家林家的小哥，好好打小鬼子。”
王瑞卿吩咐铁蛋：“把三箱没开封的子弹封存，把开箱的子弹按每人十颗给大家发下去。”大伙欢呼雀跃，一片欢腾。
铁蛋却红着脸对王瑞卿说道：“队长，你以前答应俺的事，这回总该兑现了吧？”
王瑞卿佯装不解地问道：“以前？我以前答应过你什么事？”
铁蛋急了：“队长，不带你这样的，你上回亲口说的，你说再缴获了好枪就给俺一支，你总不至于不认账吧？”
王瑞卿故作深沉地思忖了一下，疑惑道：“还有那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再说了，这枪算是缴获的？”
“啊？你……你……”铁蛋的脸憋成了酱紫色。
看他那副样子，王瑞卿忍俊不禁：“好好，这回的新枪就奖给你一支。”
铁蛋也不道谢，爬上炕就抓起了一支毛瑟步枪，得意地大叫：“哈哈，俺有新家伙啦！”
一个小队员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铁蛋的胳膊，指着铁蛋肩上的那支老套筒叫道：“铁蛋，你可不能说了不认账，上回咱可都说好了，队长也同意了，你要是有了新枪就把你原来的这支给我。你现在拿到新枪了，那……”
铁蛋从肩上取下那支老套筒，直接塞到了小队员的手里：“啰唆什么，拿去拿去，这支枪现在是你的了，给俺好好干！”说完，他霸气地一挥手，高声喊道，“集合，都到院子里排队，马上发子弹！”
小灵儿一直守在门外朝屋子里偷窥，她朝铁蛋招了招手，低声召唤道：“铁蛋，你过来。”
铁蛋背着新枪，雄赳赳地走到了小灵儿面前：“咋了灵儿，啥事儿？”
小灵儿抿嘴笑着，她朝铁蛋身后的新枪瞥了一眼，商量道：“把你的枪给俺看看，行不？”
“行，”铁蛋豪爽地答应着，将枪递到了小灵儿的面前，嘴里也不闲着，“瞧见没？还是新枪呢，一枪没放过，一会儿就发新子弹，枪膛里还有油呢，别沾到衣裳上啊。”
小灵儿艳羡地摸着枪，嘴里赞叹道：“真棒，这一定是把好枪。”
看着小灵儿摸着枪那爱不释手的样子，林逸飞犹豫了一下，慢慢蹲下了身子。卷起裤角，从小腿处摸出一支短枪。那是藤井的手枪，是日本军官用的小撸子，比他们用的驳壳枪要小巧得多。自从宰了藤井之后，林逸飞就一直将这支手枪绑在小腿上，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他觉得有必要给这支枪找个新主人了。
林逸飞碰了碰小风，不动声色地将那支小撸子递了过去。小风接过枪，一脸茫然地看向林逸飞。林逸飞朝小风眨了眨眼，又朝站在门外的小灵儿努了努嘴。小风顿时明白过来，惊喜地问道：“现在？”
林逸飞笑着点点头。
小风冲到门外就攥住了小灵儿的手：“灵儿，你来。”
院墙外的一个角落里，小风递上了那支小手枪。小灵儿的眸子一亮，一把将枪抢到了手里。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可过了一会儿，又把枪递还给了小风。小风没有去接，把枪又推了回去：“是……是送给你的。”
小灵儿羞红着脸问道：“干啥要送给俺这个？”
小风的脸也红了：“因为……因为你对我好呗。”
小灵儿又问道：“就为这？”
小风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还有……我觉得你能稀罕。”
小灵儿偷偷瞄了他一眼：“俺稀罕啥你咋知道？那你知道俺还稀罕啥？”
“我……”小风一咬牙，豁出去了，“我觉得你还稀罕我。”
“哎呀，你，你……”小灵儿的拳头小雨点一样地打了过去，嘴里还不饶人，“你胡说什么呀，谁稀罕你了，谁稀罕你了……”
小风嬉笑躲避着，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肩膀矮下了身子。小灵儿大惊失色：“你怎么了？没事吧？俺不是故意的，俺忘了，俺……”说着话，眼泪都掉出来了。小风这时候却直起身子，坏笑着看着她。
小灵儿一抹眼泪，气得一跺脚：“你唬俺，没你这么欺负人的，俺再也不理你了。”
小风大喊冤枉：“你打我，还说我欺负人，这还有天理吗？”
小灵儿跺着脚说道：“就是你欺负人，你假装人家打在你伤口上，让人家心疼，你……”小灵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小风坏笑着凑过去，小声问道：“你刚才说啥？你心疼我了？”
一滴眼泪从小灵儿的俏脸上滑落了下来，她嘟着嘴，委屈地点点头：“嗯，心疼了，真心疼了。”
笑容僵在了小风的脸上，他没想到小灵儿会回答得这么诚实，他心里酸一阵儿甜一阵儿，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段时间，小风小声说道：“灵儿，明天……明天我教你打枪吧。”
小灵儿破涕为笑，使劲地点头：“嗯，说话算数。”
第二天下午，王瑞卿请的大夫上了庙岛。大夫仔细查看了小风的伤势，非常满意。小风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创口内有新肉长了出来，已经基本愈合了，往后只要稍加调养，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众人刚把大夫送到门口，小灵儿就焦急地迎了上来：“大夫，他……他的伤怎么样了？”
小风抢着回答道：“好了，大夫说了，全好了！”
惊喜的表情只从小灵儿脸上一闪而过，可她只是淡淡地应道：“哦，那就好。”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丫头既希望小风快点痊愈，可又不希望他好得这么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究还是要分别的。林逸飞又在岛子上住了两天，一个深夜，来接林逸飞等人出岛的船来了。
跟荀叔、荀婶和武工队队员们道别后，众人随王瑞卿陆续上了船，小码头上留下了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恋人。
小灵儿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你回去了，还回来不？”
小风点着头：“回来，一定回来。”
小灵儿问道：“你说，你能惦记着俺爹俺娘不？”
小风又点点头。
小灵儿又问道：“那你还惦记着谁？”
小风回答道：“王大哥。”
“还有呢？”
小风看了看小灵儿，小声应道：“你。”
小灵儿咬着嘴唇问：“为啥把俺排在俺姐夫后面？”
“你是第一，俺没好意思说。”小风的声音更小了。
时间不多了，小灵儿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俺娘说，道士不能娶媳妇，是吗？”
“不，不，”小风紧张地解释道，“我就是住在道观里。我爷爷是道士，我不是，我能娶媳妇，真的！”
小灵儿扭头看了一眼那条正在解开缆绳的船，神色无限惆怅：“你该走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哎。”小风答应着，却不舍得转身，他眼瞅着小灵儿，一步一挪地朝码头退去。
小灵儿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小风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声呼唤，他快步跑到小灵儿面前：“咋了灵儿？”
小灵儿从怀里掏出一个拴着红线的荷包，踮着脚尖给小风系到了脖子上：“这是俺从妈祖娘娘那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戴着它，不得病不招灾，妈祖娘娘会保佑你。”话没说完，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风心疼了，他伸手给小灵儿擦着眼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灵儿不哭，灵儿听话。”
……
晚上是北风，小船顺风顺水地离开了庙岛的小码头。小风站在船尾，不停地朝岸边挥着手。船已经驶出了很远，他好像还能看到小码头上那个娇俏的身影。
王瑞卿站在小风身边劝道：“走吧，看不见了，外面风大，咱们去舱里。”
小风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平安符，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真香，他好像闻到了小灵儿身上的味道。
王瑞卿也掏出了自己的平安符，笑着问道：“小长风，你知道姑娘家会把平安符送给什么人吗？”
小风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庙岛上成了亲的男人都有这样一枚平安符，那可都是新媳妇送给自己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