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岛重逢

时间又在等待中过去了一天。

这天下午,有下人来禀报,门外有小道士带着一位客人来访,那位客人是来“求见狗子先生”的。众人都有些纳闷,还有人求见狗子?连狗子自己都纳闷:“还有人求见我?”

下人将客人领进正屋,林逸飞上下打量着来人。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色白净,五官清秀,一双眼睛很有神采。他穿一身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一双深色的圆口布鞋上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远道而来。

陌生人进门后恭敬地一抱拳:“各位,在下有礼了,请问哪位是狗子先生?”

“狗子先生?”林逸飞觉得这称谓着实有些可笑。狗子上前答话:“我就是,这位先生,我看着您挺面生,咱们好像没见过吧?”

来人又是一抱拳,腼腆地笑笑:“是,咱们确实没见过,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冒昧登门有要事相告。”

大黄凑了过去,警觉地问道:“朋友?敢问您的那位朋友是……”

来人迟疑了一下,向前两步靠近了狗子,拱手道:“不知狗子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狗子扭头看看林逸飞,林逸飞点点头,狗子和陌生人来到正堂的角落。

陌生人俯在狗子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狗子默默地听着,突然身形一震,脱口而出:“啥?小长风?他在哪儿?”

是小风!林逸飞顿时紧张了起来,机警的黑子也关紧了房门。大黄几步靠了过去,冷眼盯着眼前的“斗笠客”:“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认识小长风?”

那人看了看大黄,对狗子问道:“请问这位是……”

此时,狗子已是满脸的急躁:“哎呀先生,这里没有外人,现在这屋里的都是我的哥哥。您就快说吧,小风他在哪儿?他伤着没有?”

来人说自己名叫王瑞卿,是滨城凤霞县当地人,年少时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去外地做了学徒。学徒期满后回到家乡,在凤霞县城开了个铺面,做点儿小生意。

前几天深夜,王瑞卿外出收账返回凤霞县的途中,在雷公山附近的山路上遇到一个受伤昏迷的年轻人,他将那人救下,并带回家中救治。那名伤者苏醒后告诉他,自己名叫小长风,是栖霞山上清观的人。他委托王瑞卿到道观后面的林府别院找一个名叫狗子的朋友,狗子会带他去见“小哥”。

王瑞卿来到栖霞山,却没找到林府别院。他只好去了上清观,向道士们探听“狗子先生”,小道士便将他带到了这里。

林逸飞对此人的讲述充满了疑惑,学徒?学什么营生竟要跑到外地去,然后再回凤霞县城,还是做小生意?当日,他们和小风分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王瑞卿一个生意人,深更半夜路过雷公山干什么?既然是收账归来,那他身上一定带有货款,他为什么放着大道不走,却偏偏要摸黑去走偏僻的山路?再说了,如果真如牛肉店小二所讲,那天晚上漫山都是搜捕的日本兵,这个王瑞卿难道没有听到枪声,也没遇到日本兵?这倒真是稀奇了。

这个王瑞卿到底是什么人?林逸飞心里犯起了嘀咕,要么,他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要么,他就只能是汉奸了。但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毕竟眼前这个人带来了小风的消息。

听到小风已经脱离了危险,并且伤势没有大碍,大伙纷纷对王瑞卿道谢。

大黄抱拳道:“多谢恩公仗义施救,不知小风,啊就是小长风他现在何处?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见一见他,把他接回来,可以吗?”

“这位先生言重了,只是……”王瑞卿略一思忖,说道,“本来小长风也是想回来的,只是他身负枪伤行动不便,又害怕朋友们担心,所以才委托我先来给大家报个信。诸位若不怕路途劳苦,现在就可以随我前去见他。”

听王瑞卿这话的意思,想必他家离栖霞山挺远,从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也可以看出一二。大黄把林逸飞等人叫到一个角落,低声说道:“别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既然有了小风的消息,那就是好事,就算是龙潭虎穴,咱也要闯一闯。一会儿我和黑子跟这个人去见小风,你们在家里等消息。”

林逸飞急了:“不行,我也要去,这几天都快憋死我了,这事是因我而起,我必须去!”

大黄正犹豫着,狗子也蹦起来:“凭什么不让我去?小风可是让这个人来找我的,我肯定得去!”

大黄摇摇头,妥协了:“行行行,那咱们一起去。你们都带好各自的家伙,路上多长个心眼,这人是个什么货色咱们还不清楚,一切都要见机行事。”

林逸飞告诉老阿福,已经有了小风的消息,他们晚上去见小风。如果这几天老道长过来寻人,请福叔千万帮忙再遮掩一下,就说他们一起到山下游玩去了。老阿福点头应允,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尽快把小风带回来。

狗子在出发前又去了后堂的密道,回来时给大黄和黑子带来了两支崭新的德国造驳壳枪。狗子还将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分给他们,四个人藏好了枪械,一切就绪,只等出发了。

傍晚,下人们从后院牵过来五匹马,却被王瑞卿拒绝了:“我看咱们还是不要骑马,这一路上小鬼子盘查得很严,沿途还有不少二鬼子的巡逻队,咱们骑着马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

小鬼子?二鬼子?这倒是两个稀罕词,大伙儿都一头雾水。

狗子问:“啥意思?”

王瑞卿笑着解释说,小鬼子就是日本兵;二鬼子,就是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伪军。

众人恍然大悟。王瑞卿的谨慎也让林逸飞放心了不少,最起码,他觉得这个王瑞卿应该不是小鬼子的人。

离开别院,几个人沿着山路绕开凤霞县城,一路向北朝海边进发。夜里十一点多,他们来到一处布满礁石的海滩。王瑞卿让众人在这里稍作休息,他独自一人急匆匆地离开了。大黄担心王瑞卿耍诈,朝黑子使了个眼色,黑子跟了上去。

天气本来就冷,夜里的海风又格外凉,冷飕飕地直往脖子里灌。海边倒是有不少可以避风的大礁石,可林逸飞等人不敢去,礁石后可以避风,可是视线受阻,如果遇到突**况,他们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林逸飞、狗子和大黄就那么冒着寒风站在海滩上,他们的手都插在怀里,握着枪柄机警地环视着周围……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了一声呼哨,那是黑子发来让他们过去的信号。几个人快步跑过去,却发现除了黑子和王瑞卿,还多了几个渔民打扮的人。

王瑞卿向几个渔民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一个渔民回答道:“队长,恐怕还得再等会儿,小鬼子的巡逻艇马上就过去了。”

队长?林逸飞瞅了瞅大黄。大黄也听到了,他朝林逸飞眨了一下眼,那意思是不要声张,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一会儿,海面上传来了突突突的马达声,一艘小炮艇顶着几个大探照灯开了过来。想来,那就是刚才渔民们所说的“小鬼子的巡逻艇”。

待到那艘巡逻艇走远,渔民们一挥手,众人朝着一处大礁石跑了过去。原来,那丛礁石后竟藏着一艘带帆的大渔船。

上船的时候,林逸飞看到大黄明显迟疑了一下,他凑过去低声问:“咋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大黄盯着他看了两眼,欲言又止,又摆摆手:“算了算了,上船吧。”

众人登船,随着渔船离岸起航。一向沉稳的大黄似乎显得很紧张,他来到林逸飞的面前,小声叮嘱道:“都拿好了家伙,把这几个人盯紧了。”

林逸飞有些诧异:“大黄,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大黄红着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黑子是旱鸭子,不会游水,要是这些家伙在海上动了歪心思,我俩恐怕应付不来。”

原来如此,林逸飞轻轻舒了一口气。

海风在耳边嗖嗖刮过,星光下,可见海面上岛屿的轮廓。渔船在海上顺风顺水地跑了一个多小时,王瑞卿指着远处的一座岛屿对大伙说道:“前面就是庙岛,咱们马上就到了。”

林逸飞从来没去过庙岛,但他曾经听父亲说起过,那是一座距离凤霞县城不算很远的海岛。天气晴朗能见度好的时候,在凤霞县城的海边就可以看到。那里原来不叫庙岛,很多年前,为了祈福保佑海上过往船只的安全,海商和渔民们集资在岛子上建了一座妈祖庙,岛子也由此而得名。庙岛上居住的大多是当地的渔民,他们常年靠打鱼为生,因为与陆地之间有大海相隔,所以那里很少被战乱祸及,就像一座世外桃源。

帆船靠岸时已经过了夜半,王瑞卿带着众人下船,进了附近的一个渔村。

众人默默地跟在王瑞卿的身后,警惕地观察着沿途的情况。正走在一条黑暗的巷道里,王瑞卿突然兴奋地唤了一声:“大黄。”

“咋啦?”大黄警觉地应道。

众人一激灵,却见一条大黄狗从巷道的暗影里冲了出来,亲昵地扑到王瑞卿的怀里。众人都忍不住笑,把大黄搞了个大红脸。

“小哥!”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喊,是小风的声音。林逸飞猛地收住脚步,他怔在了那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几个人循着声音飞奔过去,真的是小风,此时他正站在一栋房子的院门口。他们扑了过去,兄弟五个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臭小子,让我好好看看你。”林逸飞打量着小风。他的小风弟弟,依旧神采飞扬,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条胳膊还被绷带吊在了脖子上。

林逸飞的鼻子一酸,一把抱住小风:“臭小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长风,外面冷,别着了凉,还是让客人们来家里坐吧。”一个脆脆的声音从小风的身后传来,清脆里还带着些许的羞涩。

大伙这才注意到,小风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俊俏的女孩子。王瑞卿也上前招呼大家,众人便寒暄着进了渔家小院。

屋子里很暖和,大土炕烧得很热,一对中年夫妇热情地让大伙去炕上坐,然后将一个矮桌放到了炕上,随后端来了饭菜。奔波了大半夜,众人还真有些饿了。中年女人告诉王瑞卿,知道他们会在后半夜回来,所以提前给他们做好了饭,一直在锅里热着呢。

小风此时俨然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亲热地向兄弟们介绍着这家主人。

中年男子姓荀,大家可以叫他荀叔,那中年妇女自然就是荀婶了。

荀家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荀海凤,小女儿就是大伙刚才在院门口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叫荀海灵,最近就是她一直在照顾小风。渔家人朴实,一般都只唤乳名,大姐荀海凤就被人喊作大凤儿,妹妹荀海灵被人喊作小灵儿。

现在大家才知道,王瑞卿是荀叔的姑爷,是荀家大姐荀海凤的丈夫,荀海凤最近一直在凤霞县城照顾生意,所以今天没在家。

大伙给荀叔荀婶道了谢,感谢他们多日来对小风的救助和照顾。林逸飞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样,来的时候该准备些礼物。

饭菜很简单,却非常美味,地道的渔家炖鱼,满满一大钵子,主食是金灿灿的玉米片片。见众人只是说话没有动筷子,荀叔两口子知道大家还有些拘谨,便让大家快吃饭,吃完饭早些休息,然后便带着小女儿离开了房间。

小灵儿离开的时候似乎很不情愿,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小风一眼,嘱咐道:“好好休息,早点睡觉,听见了没?”

小风点头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放心,我一会儿就睡。”

众人看着小风那听话的样子都忍不住笑,没想到向来桀骜不驯的小风,也有如此俯首帖耳的时候。

荀叔他们一走,大伙轻松了许多,纷纷询问小风:“快,给我们看看,伤着胳膊了?”

小风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他抬起胳膊,扯着挂在脖子上的绷带抱怨道,“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个,可小灵儿非要我捆着,可别扭死我了。”

王瑞卿在旁边嗔怪道:“什么小伤,小鬼子的枪口要是再低一点,你的小命就没了。”接着,王瑞卿告诉大伙,那天晚上小风身上中了两枪,一枪在左肩胛处,一枪在腰部,两处中枪的部位都离重要的器官不远,稍有偏差就一命呜呼了。幸好都是被流弹远距离击中,才没有形成贯穿伤,否则就是不死也只能剩下半条命。他还说,小长风可真是牙口硬,给他取子弹的时候,他愣是一声没吭,真是条汉子。

大伙都对小风竖起了大拇指。小风咧着嘴叫苦道:“谁不想吭声?可也忒他妈疼了,我是直接疼昏过去了。”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林逸飞问道:“小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遇见王……王队长的?”林逸飞觉得这样称呼王瑞卿更恰当一些。

“咳,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话说了一半,小风突然抓起一把筷子岔开了话题,“小哥,你们先吃饭呀!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着,我讲给你们听。”

小风给大伙分了筷子,嘴里不住地称赞:“跟你们说,荀婶做饭可好吃了,你们尝尝这鱼,闻着就香,我琢磨着,吃起来肯定更香。”说着,他咽着口水舔了舔嘴唇,一脸的馋相。

狗子戏谑道:“别在这些人面前装那可怜,你还琢磨个啥?在岛上住着享清福,恐怕你早就吃够了吧。”

小风一撇嘴,诉苦道:“我干吗还装可怜啊,我是真可怜啊!跟你们说句实话,享清福是不假,可这鱼,我也只有闻味的份儿啊。”

“啥?”众人一愣。

小风一脸的委屈,解释道:“荀婶和小灵儿说了,我身上有伤,所以不能沾鱼腥。”说完,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众人忍不住又笑了一阵。大伙刚准备开吃,小灵儿却又回来了。她端着一碗汤走得小心翼翼,来到炕边,将碗递到小风的面前,说道:“快喝了,不许剩下。”

小风接过来,顺从地喝了一口,抬头苦着脸商量道:“灵儿,太烫了,先放一会儿行吗?”见小灵儿没吱声,赶忙又说道,“你放心,我保证全部喝完。”

小灵儿笑着点点头。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林逸飞发现小灵儿真是个漂亮的姑娘,一条泛着光亮的大麻花辫垂落到腰际,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带娇,小鼻子、小嘴显得秀气,脸上显现出一种粉嫩的铜色,给她增添了几许健康的娇媚。

“小长风,你喝完了就睡觉,别熬夜,行吗?”小灵儿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在央求,又像是在哄劝,其间还夹杂着些许撒娇的成分。林逸飞从中品出了很多味道,他扭头看了看大伙,看来大伙和他的感觉差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小风满口应承:“行行行,我和哥哥们说会儿话,你放心,等他们吃完了就睡。”

小灵儿似乎还有些不放心,扯着王瑞卿的衣袖央求道:“姐夫,你们快点吃,小长风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别让他睡得太晚了。”

王瑞卿点头:“嗯,你放心,我们吃完饭就让他睡。”

见姐夫答应了,小灵儿这才甩着手走出了房间。王瑞卿瞅了瞅小灵儿的背影,咧着嘴嘿嘿一笑:“我这个小姨子,厉害着呢。”

狗子的注意力被那碗汤吸引住了,他探着脑袋瞥了一眼,满脸的求知欲:“那是啥?”

小风做痛苦状:“还能是啥?鸽子汤呗,天天喝,天天喝,再喝两天我都会飞了。”

众人被小风逗得哈哈大笑。

林逸飞忍住笑说道:“你小子本来就会飞,喝了这汤,能让你飞得更高。”

狗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赞叹:“啧啧……鸽子汤,我说小风,这……挺贴心啊。”

小风一脸得意,炫耀道:“小灵儿对我那绝对是……”小风突然觉察到狗子的语气不对味,红着脸嚷道,“狗子,你啥意思?王队长说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归小灵儿管。她得认真负责,我这是服从管理。”

林逸飞也凑起了热闹,戏谑道:“小风,要我说啊,你就干脆留在庙岛得了,以后你就彻底归小灵儿管了,行不?”

大伙都掩着嘴笑。

小风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小哥,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啊。”他扭头瞅了瞅桌子上的饭菜,岔开了话题,“你们还吃不吃了?鱼都凉了。”

众人吃着饭,小风说起了那天晚上的遭遇……那天夜里与林逸飞和狗子分开后,小风一路喊着跑进了山里。他一边往山上撤,一边时不时地回头放两枪。为了将更多的鬼子吸引过来,便于林逸飞和狗子脱身,小风一路上跑跑停停,吊着后面的小鬼子。

林逸飞和狗子在那棵大树上发现的血迹,还真是小风的。不过,那可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上树的,是鬼子的大狼狗追了上来,情急之下小风才蹿上了树。小风开枪打死了围在树下狂吠的两条大狼狗,他刚准备跳下树继续跑,却突然感觉左肩受到了一记重击。小风一阵晕眩,从几米高的树上直接栽了下来,幸运的是,他摔到了一条死狗的身上。

小风咬着牙爬起来,踉跄着继续逃命,可刚跑出几步,就觉得一阵胸闷,喘不上气来。他坚持着跑到了一条山沟前,正准备往下跳,随着几声枪响,他的腰上又挨了一枪。那拦腰重锤般的撞击让小风眼前一黑,一头栽到了深沟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小风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庙岛荀叔家的炕头上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小灵儿。

小风讲完,大伙也吃饱了饭。王瑞卿将饭桌直接搬下了炕,几个人耐不住好奇,追问道:“王队长,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给我们说说。”

王瑞卿笑了笑,刚想开口,有人“嘭嘭”地敲了敲窗户,一个声音在窗外嗔怪道:“你咋还不睡呢?”是小灵儿。

小风紧张地回话:“就睡了,刚要睡呢。”说完,他朝众人挥挥手,大家都收住了声音。王瑞卿凑过去吹灭了油灯。

小风对着窗户说道,“睡了睡了,灵儿,明儿见。”

大伙摸黑聚到了炕上,王瑞卿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来,王瑞卿是中共党员,也是凤霞县抗日武工队队长,这就是大伙叫他王队长的原因。

几天前,王瑞卿接到了滨城上级军分区传来的可靠消息:有一支鬼子的运输大队要经过凤霞县,去给滨城的鬼子据点送一大宗重要的军用物资。王瑞卿和其他几个同志一商量,决定半路设伏,拦劫这批物资。即使劫不了,也不能让这批军用物资顺利到达滨城,实在不行,就全部炸掉。

王瑞卿带着武工队的三十几个人,联合凤霞县和滨城的其他两支武工队,一共一百多人,在鬼子运输队的必经之路雷公山设下埋伏。那里有个三岔路口,鬼子的运输车经过那里时要拐弯,必然会减速,他们的伏击就在那里展开。

武工队选择在那里打伏击,也是考虑到这段路在两个鬼子炮楼的中间位置,是防御的薄弱环节。实施攻击后,即使两个炮楼的鬼子前来增援,也不会那么快到达。只要攻击得力,王瑞卿完全有把握做到速战速决,在鬼子的增援部队到达之前,率领武工队全身而退。

那天夜里,三支武工队按照预先制订的作战计划进入了伏击阵地,万事俱备,只等鬼子的运输车队进入埋伏圈。可到了半夜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王瑞卿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还有其他队伍参与了这次袭击行动?

这周围的抗日力量他是最清楚的,有组织、有能力的队伍全都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王瑞卿和其他两个队长一合计,情况有变,伏击任务取消,各武工队火速撤离伏击阵地。撤离的时候,王瑞卿带着他的武工队沿着山路绕行雷公山。

可刚进山他就觉得不对劲,雷公山的山坳里竟然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此地不宜久留,看来雷公山也成了是非之地。王瑞卿让队员们加快了行军速度,可老天爷像是故意与武工队作对,无论他们如何躲避、绕行,那些枪声却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不多时,队员们甚至已经可以听到鬼子巡逻队的狗叫声。

王瑞卿根据枪声和狗叫声判断,他们和鬼子之间只隔着一道山坳了。王瑞卿有些担心,敌我距离太近,队伍随时都有可能被鬼子发现,假如继续按原计划撤退,遭遇了鬼子怎么办?就地隐蔽?可枪声正在迫近……就在王瑞卿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踉跄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山坳对面的土坡上,随着一阵枪声响起,那个人一头栽进了深深的沟底。

看来,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了。王瑞卿让队员们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他带着一名队员跳下山沟,打算前去一探究竟。可就这么巧,武工队队员们刚展开战斗队形,一大队鬼子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枪口前。战机稍纵即逝,王瑞卿一声令下,长枪短炮一齐开火,鬼子猝不及防,完全被打蒙了,丢下几具尸体后仓皇后撤。

王瑞卿心里清楚,鬼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马上就会组织反击。于是,他们迅速救起那个落在沟底的人,趁着鬼子慌乱之际,撤离了雷公山。

被他们救起的那个人,就是小风。

小风连夜被送上了庙岛,待他苏醒之后,王瑞卿向他询问了一些情况。

当从小风口中得知,那晚袭击鬼子巡逻队和运输车队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时,王瑞卿哭笑不得。林逸飞、小风和狗子没袭击到鬼子的巡逻队,却阴差阳错地破坏了武工队的伏击计划。

王瑞卿说完了来龙去脉,又说道:“我都听小长风说了,你们也是铁了心要打小鬼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队伍,咱们一起干?”

大伙都沉默了。

黑暗中,林逸飞感觉到身边的大黄碰了碰自己的腿。

林逸飞客气地婉拒道:“反正都是打鬼子,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合作。

这入伙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林逸飞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想依附于任何组织,国军、武工队还有土匪,他都不想加入,他只想随心所欲地打鬼子。入了人家的伙就要守人家的规矩,他可不想受那份束缚。

“就是就是,”狗子附和道,“你们打你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反正都是对付小日本子,不见得非要掺合在一起嘛。”

见自己的提议被谢绝,王瑞卿笑了笑:“也行,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我们武工队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既然都是打鬼子,那咱们就是战友、是兄弟。”

“对,”小风咬牙切齿地说道,“该死的小鬼子,走着瞧吧,老子早晚有一天给他杀个干净,让他们断子绝孙灭了种!”

王瑞卿笑着说道:“小长风,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极端,咱们要消灭的只是侵华的日军,也就是咱们说的小鬼子,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该杀。”

“咋?”狗子不服气地嚷道,“照你这么说,这鬼子里还分好鬼子和坏鬼子?我觉得是鬼子就该千刀万剐。”

王瑞卿笑着解释道:“这日本人里也有好人,有很多善良的日本老百姓,他们也不喜欢战争。日本军国主义在咱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广大的日本劳动人民也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痛恨战争,反对侵略。这么跟你们说吧,在国际社会倡导下的‘反战同盟’里,就有不少来自日本的同志呢。”

王瑞卿嘴里的这些名词,对于炕上的几个人来说过于新鲜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黑子很诧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还有鬼子在打鬼子?”

“话不能这么说,这鬼子和日本人……”说到这里,王瑞卿停顿了一下,可能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能解释得透,“算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聊着聊着大伙就睡着了。尽管土炕挺大,但是睡下六条汉子,还是显得有些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