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悲催伏击

林逸飞等人回到栖霞山时,天色微亮,小风直接回了道观,林逸飞和狗子则返回了别院。

身心疲惫的林逸飞进了自己的卧房,反锁了房门,扑倒在大炕上。他从怀里掏出小春喜的那缕头发,仿佛又闻到了小春喜身上的味道。此时,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日本人。

一直到近中午,林逸飞才出了房间。老阿福红肿着双眼迎了过来:“少爷,饭堂里给你温着饭菜,过去吃一点吧。”

林逸飞朝老阿福挤出一点笑容,直接去了后堂。他早上回来的时候太匆忙,还没有给父亲和三位母亲请安。后堂的供桌上,在父母的牌位下方又多了一个小牌位,是小春喜的。看来,狗子已经将小春喜遇难的消息告诉了福叔。

林逸飞在饭堂吃着饭,狗子和小风走进来坐到他身边。林逸飞朝外面张望了两眼,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问道:“小风,栖霞山这边有日本人吗?”

小风轻轻点点头,又将食指放到唇边:“嘘……”

回到卧房,小风告诉林逸飞和狗子,最近日本人在凤霞县城周围修筑了很多炮楼,那些炮楼都有重兵把守,去那里袭击日本兵不现实。不过,距离凤霞县城最远的一座炮楼却离栖霞山最近,只有七八里的路程,如果翻山过去就更近了。那座炮楼把守的是凤霞县去往滨城的公路,每天都会有一个日本兵小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公路上巡逻。

巡逻队?林逸飞眼睛一亮:“他们有几个人?”

小风挠着头回忆:“大概有七八个吧,反正不超过十个人,我琢磨着对付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啪!”林逸飞一拍大腿,果断地说道:“就是他们了。”说着,他掏出手枪,掩饰不住地兴奋。

“行啊,说干就干。”小风也亢奋起来。

可狗子这时却表现得有些犹豫:“就……就咱们三个,能行吗?咱们是不是再等等,等大黄和黑子来了,咱们再合计合计?”

小风鄙夷地瞅了狗子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枪:“还等什么!咱们都练了那么长时间的枪法了,现在也不比别人差吧。咱手里的家伙怎么样,够不够狠,非要等大黄哥来?咱们先把这一票干了,回头在大黄哥和黑子的面前也能神气神气。”

“就是。”林逸飞对小风表示赞同,“到了晚上,咱们在暗处,日本人在明处,咱怕什么?再说,就七八个日本兵,别说咱手里还有枪,就是没有枪咱跟他们玩刀子,恐怕他们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狗子一拍自己壮实的胸口,说道:“那倒是,我自己就能撂倒他四五个。”

狗子这话可没吹牛,他也是一身的硬功夫,四五个壮汉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小风抓住了狗子的话柄,一脸的不屑:“那你还怕什么,瞧你刚才那个怂样儿。”

“谁怂了?”狗子涨红着脸辩解道,“我……我就是有点儿担心,心里没底,我觉得等大黄和黑子回来了再动手,兴许……兴许还能更稳妥一些。”

林逸飞朝狗子笑了笑,戏谑道:“怎么,现在心里有底了?”

狗子一龇牙,笑得有些难为情:“让你刚才那么一说,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三个人一商量,吃过晚饭就出发。为了防止老阿福察觉加以阻挠,林逸飞让狗子提前将三匹快马牵到院外。

午饭后,小风回了道观,没多久又回到了别院,然后直接溜进了林逸飞的卧房:“小哥,我那边绝对没问题,我跟老爷子说了,这两天我睡你这里。”

不多的时候,狗子也回来了:“放心吧少爷,马都喂饱了,趁我爹打盹儿,我让大壮把马都牵到小树林了。”

万事俱备,只等天黑了。本打算在屋里睡会儿养养精神,可林逸飞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看着窗外,觉得今天的太阳落得格外慢。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饭的时间。

众人去饭堂吃过饭,林逸飞向老阿福说道:“福叔,晚上我和狗子、小风去上清观,如果玩得太晚就住在那边。您就别等我们了。”

老阿福丝毫没有起疑心,应道:“哦,那晚上你们早点休息,这兵荒马乱的,可别到处跑。”

林逸飞一边应着,一边带着狗子和小风朝门外走去。

老阿福在后面招呼了一声:“少爷,外面不太平,走后堂吧。”

走密道去上清观,再从上清观走山路绕去小树林,这样太远了。小风机灵,回道:“福叔,这都啥时候了,山上连个兔子都没有。我们刚吃饱了饭,正好走山路消消食。”

福叔招了招手,叮嘱道:“那你们路上慢点走,黑灯瞎火的好好看着路。”

三个人出了大院,溜着墙根儿去了小树林,牵着三匹马就进了山。

为了不让福叔听到马蹄声,他们牵马而行,走出很远才上马,然后顺着盘山小道一路飞奔。

绕过了两座山梁,三个人勒住了缰绳。小风指着远处的一条小路:“小哥,看见那条路了吗?顺着那条路走到头,就是去滨城的大路了。”

林逸飞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小风笑了:“小哥,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啊?这里不行,这里离小日本的炮楼太近,如果听到枪声他们来增援,咱们跑都没法儿跑。”

林逸飞点头称是,问道:“那咱们要去哪儿?”

小风告诉林逸飞,从这里继续往前再跨过两座山,有座雷公山,山上有座雷公庙,今天伏击的地点,就在雷公山的脚下。小风已经打探好了,经常在附近出没的日本巡逻队中,这支巡逻队是巡逻路程最长的一支。过了雷公山脚下的那段路有个三岔路口,再往前走,就属于滨城日本守军巡逻的范围了。他们在那里打伏击,两边的日军炮楼都不会听到枪声。

林逸飞赞道:“行啊小风,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出门,你怎么会探听得这么清楚?”

小风得意地一笑:“这就是我的本事了,走着走着。”话没说完,他一拍马屁股,就冲向了岔路旁的一条小河道。

三个人骑马蹚水行进不久,就离开河道上了另一条山路。小风对林逸飞做了解释:“其实吧,咱们也没必要走河道,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止日本人顺着马蹄印找到咱们,河道里不会留下马蹄印。”

林逸飞听后暗暗称奇,赞叹小风的心思缜密。

果真像小风说的那样,他们又翻过了两座山,小风勒住缰绳下了马。林逸飞看到那座山的山顶上隐约有座建筑,看来应该就是雷公庙了。

在一处隐秘的林子里,狗子拴好了马,小风给他俩说了自己的想法。小风说,顺着山路绕过这座山,就到了预定的伏击位置。今晚的事儿要争取速战速决,得手之后按原路返回。即便未能得手,也不要恋战,要迅速撤离,只要能回到这里骑上马,他们就安全了。就算日本人进山来追,两只脚板子也跑不过马。

小风在前引路,三个人摸着黑转过了雷公山,在半山腰,他们看到了那条公路。月光下,公路像一条灰白的布带子,在山脚下的平川蜿蜒。

在公路一侧,林逸飞选中了一个在他看来还不错的伏击位置,那里距离公路六十米左右的距离,他们与公路之间还隔着一条大沟。那条沟是一道极好的屏障,让林逸飞安心了不少。就算偷袭不成,日本兵反扑和追击也要先翻越眼前的大沟,这将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撤离时间。

林逸飞一边检查枪械,一边叮嘱身边的两人:“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我瞄准第一个,狗子瞄中间的,小风瞄排在队后的。我不动手你们谁都不准开枪,听明白了吗?”

狗子和小风点头答应着,各自将枪械检查完毕,趴在地上隐蔽好,就等着猎物出现了。他们既紧张又兴奋,可是趴了很久,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林逸飞有些急躁。现在是初春时节,半夜深山里依旧冷得刺骨。隔着棉衣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肚子冻得冰凉,肠胃也开始不舒服了。一直握枪的手有些麻木,因为紧张手心里还出了一层汗,那种湿滑的冰冷让人直想骂娘。

林逸飞终于趴不住了,他放下枪,蹲在原地将两只手插进了怀里:“小风,这能对吗?都什么时候了,日本人呢?咱们是不是搞错地方了?”

狗子也爬起来,吐掉了嘴里的草梗,揉着肚子抱怨道:“肯定是搞错了,咱们都窝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别说小日本子,就连条过路的狗都没有。好家伙,这么大一片地方,会喘气儿的就咱们仨。小风,你弄清楚了吗?”

让两个人这么一问,小风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他含糊地应道:“应该不会有错吧,以前他们都是走这里的,难道他们改巡逻路线了?按理说不能啊。”

狗子急了:“什么?按理说,你和谁按理说呢?你到底搞清楚了没有?

这大半夜的……”

“嘘……”小风突然警觉起来,“别吵别吵,你们听——”

林逸飞和狗子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往公路上看过去。

“唰啦唰啦唰啦”……没错,是日本兵笨重的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中间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三人赶忙卧倒在地,重新拿起了枪。小日本子真的来了,月光下,是一排泛着光的钢盔,一队日本兵正沿着公路走了过来,队伍里好像还有一条狼狗。

大战在即,先前的兴奋完全被紧张取代了。林逸飞紧握着手里的枪,瞄向走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个日本兵。他真的太紧张了,紧张得甚至忘记了呼吸,喉咙也开始发紧,他大口地吞咽着唾液来舒缓喉部的刺痛。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又不敢去擦,这严重影响了他的视线。他握紧枪,手掌心里湿漉漉的,心里突然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干了。

眼瞅着,这队日本兵步伐整齐地从林逸飞他们的枪口下渐渐走远……这时的林逸飞,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沮丧地放下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狗子疑惑地盯着他,又扭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远去的日本巡逻队,问道:“少爷,咋了?”

还能咋了?林逸飞给自己找了一百个没有开枪的理由,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紧张——因为紧张所以出汗,因为出汗所以更紧张。林逸飞在瞄准的时候,手里的枪在不停地颤抖,他知道,今天这枪没法打了。可能光线也是一个原因,虽然有月光,但那些日本兵的影子实在太模糊了。林逸飞在瞄准的瞬间有些恍惚,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瞄准那个人的什么部位。瞄身体?如果打不死怎么办?瞄头?可那些日本兵都戴着钢盔……就在他纠结的那一会儿,他们错过了最佳的开枪时机。

距离也是一个问题,林逸飞第一次发现,原来四十米和六十米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平时他们练枪的距离在四十米左右,而眼前的公路离他们得有六十米。开枪能击中目标吗?林逸飞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瞄准的姿势也不对,平时他们练习打靶都是采用站姿或者蹲姿,如今趴在地上,他不得不伸长手臂,尽可能地仰起头进行瞄准。这姿势太别扭了,刚瞄了一会儿他的脖子就开始发僵,手也抖得更厉害了。

目标的改变也让他不适应,平时练枪的靶子是树,都是固定目标,今天的目标突然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活动的,林逸飞的枪口不得不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根本找不到机会开枪……林逸飞知道,这么多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无能,他对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

小风这时凑过来,安慰道:“小哥,没事,刚才我也有些紧张,不过现在就好多了。没关系,咱们还有机会,一会儿这群孙子还要回来呢。”

林逸飞难为情地朝小风挤出一个笑脸,小风这番安抚确实很有效,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重新匍匐下来等待战机。果然,没过多久,那队日本兵又回来了。可林逸飞发现,那些日本人离自己的距离更远了。刚才日本兵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走的是靠近林逸飞这一侧,现在走的是公路的另一侧,这给射击又带来了一些距离上的难度。

别紧张,林逸飞劝解着自己。他屏住呼吸,手指慢慢地扣上了扳机。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巨大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谁开了枪?林逸飞被吓傻了。他知道,刚才开枪的绝不是自己。他扭头一看,狗子的枪口正冒出一缕青烟。完了,肯定是这家伙一紧张走了火。

公路上的日本兵好像也蒙了,他们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突然明白过来,巡逻队遭遇了袭击。

战机稍纵即逝,那几秒钟本该是林逸飞他们袭击的最佳时机,日本兵傻站在那里活像一个个靶子,但林逸飞他们却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当他们反应过来继续射击的时候,巡逻队的日本兵早已卧倒在路边,展开战斗队形与他们形成了对峙。

一时间枪声大作。此时的林逸飞已经感觉不到紧张,但仓皇中他失去了目标,只能胡乱地扣动着扳机,与其说是射击,还不如说是在凑热闹。

从日本兵开始还击的那一刹那,林逸飞他们就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局面,他们被对方的火力完全压制住了。林逸飞后悔万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为了让视野不受限制,伏击位置选在了一片开阔地。真正交火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而遮挡着他们用以掩人耳目的枯草,根本无法抵御子弹。

渐渐地,林逸飞等人被敌方压制得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对方射来的子弹不停地在头顶飞过,他们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紧贴地面,根本没有了还手能力。唯一令林逸飞庆幸的就是他们身前的那条大沟,虽然他们无法还击,可那些日本兵也不敢贸然进入深沟发起冲锋,双方形成了“隔岸观火”的对峙态势。

可是没多久,林逸飞从密集的枪声中似乎听到了汽车马达的声音,他还听到有日本人在喊叫:“停车!停止前进!有伏击!”

林逸飞壮着胆子抬头朝公路瞄了一眼,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开过来一队卡车,大概有十几辆,为首的一辆竟然还是披挂着装甲的炮车。在滨城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种炮车,车体有一层厚厚的钢板做装甲,车顶的塔楼还装备了一门炮和机关枪。看到这车,林逸飞暗叫一声:“不好!”

“哒哒哒”……炮车上的机关枪响了。林逸飞暗暗叫苦,日本人的增援来得也太快了,小风不是说炮楼距离这里很远,他们根本听不到枪声吗?

机关枪还在疯狂地吼叫,林逸飞蜷缩在地上,身边的黄土飞溅着,不停地砸到他的身上。有日本兵叽里呱啦地喊了起来:“进攻!进攻!”

不好,有了机关枪做掩护,看来日本人就要杀上来了。林逸飞探起头又瞄了一眼,天啊,那辆炮车顶部的两盏探照灯正居高临下地照了过来,两道刺眼的白光柱把自己所在的位置照得雪亮一片。此时,林逸飞和狗子、小风犹如摆在秃头上的三只虱子,完全暴露在日军的强光之下。

大队的日本兵已经跨过了公路,进入了林逸飞身前的那道深沟,炮车上的炮塔开始缓缓旋转了起来,炮筒子朝着他们藏身的位置已经瞄准到位。这一炮要是挨上,连挖坟都省了。

林逸飞也顾不得在头顶乱窜的子弹了,高叫一声:“快跑!”

这两个字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声音凄惨无比,林逸飞自己都觉得臊得慌!狼狈不堪的三个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刚离开,轰的一声巨响,刚才三个人趴伏的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冒着烟的大坑。

日本人的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路擦着屁股尾随,万幸的是,从枪林弹雨中逃出来的三个人,竟然毫发无伤。可还不是庆幸的时候,因为身后的枪声和犬吠正在迫近,日本人追上来了。

逃命要紧!小风在前,林逸飞居中,狗子断后,三个人撒开脚丫子就朝拴马的山谷狂奔。跑着跑着,小风突然停住了脚步,紧随其后的林逸飞险些撞到他身上。

“咋了?快跑啊,日本人追上来了!”林逸飞焦急地催促道。

此时的小风却格外镇定,他没有理会林逸飞,而是回身一指狗子:“狗子,你带着小哥快走。”

林逸飞愣了:“那你呢?你要干吗?”

小风一边换着弹匣,一边催促道:“咱们不能一起走了,日本人有狗,他们会寻着马的气味找到栖霞山。我得去把他们引开,你们先走。”

林逸飞一把扯住小风的胳膊:“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

小风猛地挣开林逸飞的手,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低吼道:“小哥,我没时间和你叨叨,你要是不想害死更多的人,就听我的,快走!”说罢,他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山谷就蹿了出去。

小风一边跑一边向日本人追来的方向射击,高声叫骂道:“小日本子,来啊!爷爷我在这儿呢,不怕死的就跟爷爷我来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林逸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狗子喊他他都没听到。无奈之下,狗子上前狠狠地撞了林逸飞一膀子,然后扯起他的胳膊继续狂奔。

直到骑上马,林逸飞的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这时候,雷公山方向突然枪声大作,林逸飞在马上伸长脖子焦急地回望,他想要回去救小风,可是狗子却在他的马屁股上狠狠来了一巴掌:“快走!”

天色微亮,栖霞山的山梁上蹲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身旁不远处,三匹马正啃着荒草。林逸飞和狗子失魂落魄地看着远处的山路,望眼欲穿。他们已经在这里蹲了几个小时了,可山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逸飞在心里反复地骂着自己,觉得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也没脸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狗子啃着半截草梗,凑到林逸飞身边,安慰道:“少爷,你别着急,小风不会有事的,那小子机灵着呢,小日本子哪能抓得住他!”

林逸飞叹口气,转头商量道:“狗子,咱们……要不还是回去看看吧?”

“不行。”狗子吐掉了嘴里的草梗,望着远处的山路说道,“现在还不能回去,再等等,小风他不会有事的。”

又坐了一会儿,林逸飞又沉不住气了,他懊恼地一伸腿,踹在狗子的屁股上:“啃、啃、啃,你就知道啃那些草,你是驴啊!”

狗子扭头很委屈地看着林逸飞,赶紧吐掉了嘴里的草梗,可是出于习惯,他竟将手里的半截草梗又塞进了嘴里。

林逸飞抬腿又是两脚:“还啃,还啃!说,咱得等到什么时候?”

狗子赌气站起身,气恼地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尘:“不等就不等!那你先回家,我去接应小风。”

“凭什么!”林逸飞急得蹦了起来,“要回去就一起回去。”他掰着手指头说道,“一共就他妈三个人,折进去仨和折进去俩有区别吗?你是不是觉得咱仨我最怂啊。我真后悔,昨晚就该跟着小风一起回去,杀一个够本,杀俩咱还赚一个呢。现在可好,窝窝囊囊地蹲在这里,还不如死了好!啥也别说了,我说了算,你先回家,我去接小风。”

见林逸飞有点急眼,狗子妥协了:“好好好,那咱俩一起回去,彼此还有个照应。不过,咱可说好了,你在我后面,如果情况不妙就赶紧往回跑。”

林逸飞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

清晨时分,林逸飞和狗子回到了拴马的那个小树林,又将马拴到了原来的位置。雷公山的山谷里很安静,阳光透过一层层薄如蝉翼的晨雾,如梦似幻,周围的一切都像仙境般缥缈。头顶偶尔传来一两声悦耳的鸟鸣,越发显得此处安逸幽静。昨晚的那一场激战,好像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昨晚和小风分手的那条岔路,顺着盘山小路前行,没多一会儿,脚下的路变得越发坎坷起来。再往前走,小路就到了尽头,周围全都是枯枝乱杈,两个人撩开那些枝杈继续朝山上搜寻。搜了半天,并没见到小风的影子。他俩疲惫不堪,在半山腰的小树林里,林逸飞蹲倚在一棵树下,打算喘口气,休息一会儿。

好像有一滴露水落在林逸飞的脸上,随手一抹,黏黏的,他下意识地朝手上一看,大吃一惊,手上竟然是血。林逸飞起身向树上看去,在离地大约两人高的树杈上,他发现了大片血迹。仔细地查看一下树周围,又在树下发现了血迹。这肯定是小风的血,别人不可能爬那么高。林逸飞和狗子警觉起来,拔出枪向四周观察,但周围依然安静。

顺着地上的血迹前行,林逸飞和狗子来到一处山谷,两个人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山谷的土坡上有大片凝固的血迹,一棵小树被子弹拦腰打断,地上、周围的树干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被枪弹击中的痕迹……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血迹不可能是小风一个人的,就算几个小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血,可奇怪的是,这里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林逸飞可以肯定,小风负伤了,他带着伤逃到了这里,然后……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狗子盯着周围的血迹也傻了眼,呆呆地杵了半天,才嗫嚅着问道:“少爷,你说……小风他……他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林逸飞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是啊,自己干吗总想些不吉利的结果呢,也许小风真的已经回家了。尽管希望有些渺茫,但也绝不是没有可能。小风是个神奇的小子,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林逸飞和狗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栖霞山,但奇迹没有出现,小风没有回来。

老阿福见二人牵着三匹马回来,浑身上下都是尘土,而且裤腿已经被露水完全打湿,大为诧异:“你们……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林逸飞的脑子一片凌乱,他不想说谎,可他必须说谎,他不想说话,可他必须回答:“哦,福叔,我们……我们早上去山里转了一圈……没事,我有些累了。”说完,他也不管福叔相不相信,拖着疲惫的双腿就回了自己的卧房。

林逸飞迷迷糊糊的,六神无主,倒在大炕上竟然睡了过去。他做了个梦,梦里全是小风:他梦见小风浑身是血,被几个面目狰狞的日本兵抬出了山林;又梦见身负重伤的小风倒在一个山洞里,无助地望着洞口,血不停地流,已经奄奄一息……

林逸飞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狗子正好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大托盘,他是来给林逸飞送饭的。林逸飞拿起筷子,掂了掂却又放了回去,饭菜很丰盛,可他确实没有胃口。他看看同样无精打采的狗子,问道:“小风他……他会不会回了上清观?”

狗子沮丧地摇了摇头:“我让人去问过了,他没回道观。”

林逸飞又试探着问道:“你……那……长风老伯他……”

狗子两手捂着脸,叹道:“我根本没敢见他,见了咋说啊。”

不行,不能就这么傻等,林逸飞提了提精神,说道:“狗子,咱们再回去找找吧。”

狗子叹了口气,说道:“少爷,别折腾了,去哪儿找啊?再等一个晚上吧,今晚他要是还没有回来,明天咱就实话告诉我爹,让我爹带着人去把雷公山翻一遍,生要见人……”狗子没有再说下去。

昏沉沉地又到了半夜,很困,但林逸飞却不敢睡了,一闭上眼,他就看到血淋淋的小风。林逸飞掏出怀表,打开盖子,看到自己和父亲、哥哥的合影。如果父亲和哥哥在这里该多好啊,他们总是那么有办法,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们。

这时,林逸飞突然隐约听到院墙外响起一声呼哨,可当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没有了声响。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林逸飞刚准备重新躺下,一声清脆的呼哨又从外面传来。

是小风!林逸飞跳下炕,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

狗子也从他的房间里冲了出来,看来他也听到了。此时,负责值夜的家丁已经打开了院门,林逸飞扑到了门前。

林逸飞很振奋,但也很失望,门外,是牵着马的大黄和黑子。

大黄嬉皮笑脸地张开双臂,兴奋地叫道:“林大庄主别来无恙啊,我带着黑子投奔你来了!”

林逸飞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大黄,话没说出口,眼泪却掉了下来。大黄看到了,哈哈地笑道:“哎,不至于吧,一条大汉子,哭什么?这才几天没看见啊。”

黑子也在一旁戏谑道:“就是就是,这咋还抹上泪了呢。”

狗子让家丁将马牵到后院,嘱咐他们给喂上草料,几个人便去了林逸飞的房间。一进门,林逸飞就拉住大黄的胳膊:“大黄,小风不见了!”

大黄不以为然地咧嘴一笑:“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呢!没事没事,那小子,整天东跑西颠的,几天见不着他是常事,指不定又在哪儿遇上好玩儿的事了。”

林逸飞哭丧着脸:“大黄,这次是真出事了……”他和狗子将昨晚伏击偷袭日本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得大黄和黑子满脸铁青。

待林逸飞和狗子说完,大黄拍着大腿责怪道:“你说你们……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不能等我们回来再动手呢。”

谁说不是呢!此时林逸飞的肠子都悔青了,可天底下哪有卖后悔药的?

林逸飞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黑子碰了碰大黄,低声提醒道:“哎,算了算了,事儿已经出了,你现在怪逸飞少爷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另想想办法吧。”

外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老阿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是大黄和黑子来了。”

众人赶忙起身打了招呼,林逸飞偷偷朝大黄摇了摇头,大黄会意后默默地点点头。福叔朝众人摆摆手,寒暄道:“都坐着,都坐着,我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了房间,时候也不早了,少说两句早歇下,有话明天再说。”

林逸飞起身应道:“福叔,我们一会儿就睡,您先回去歇着吧。”

送走了福叔,大黄低声问道:“咋?福叔还不知道这事?”

林逸飞一脸的沮丧,点头应道:“我和狗子谁也没告诉。”

大黄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这事等不得了,我得赶紧下山一趟。”

林逸飞也站了起来:“大黄,都这么晚了,你还下山干什么?”

大黄说:“去趟牛肉馆,通知黄旗各处的‘消息’,打探小风的下落。只要那小子还活着,不管他在哪儿,咱们都要把他捞回来。”

对,黄旗还有那么多的“消息”呢!林逸飞精神一振:“那我跟你一起去。”

狗子也蹦起来自告奋勇:“我也去。”

大黄苦笑着轻叹一声:“只是下趟山,去那么多人干啥?我骑着马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狗子和林逸飞对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黑子紧跟在大黄的身后,来到门前,大黄回头看了他一眼。黑子不耐烦地说道:“你看什么看,赶紧走吧,我肯定得去啊。”这次,该大黄无奈了——他无法拒绝一个影子。

黎明时分,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大黄和黑子回来了,几人稍作寒暄,便各自回屋睡下。

因为睡得晚,临近晌午大伙才陆续起来。几个人在林逸飞的房间刚聚头,老阿福便打发下人来招呼他们去吃饭。林逸飞真有些饿了,自从出事之后他水米未进,现在大黄和黑子来了,他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也感觉多了些依靠。

大伙闷头刚吃了一会儿,有下人进来通禀:“少爷,门口有客来访,说是要找大黄少爷。”

找大黄?谁会知道大黄在这里?难道小风有消息了?

几个人扔下碗筷就冲出了家门。那位来别院的访客就在院门外,林逸飞上前一打量,认识,是山下镇子那家牛肉馆的店小二。看来,小风真的有消息了。几个人匆忙将店小二带进了林逸飞的卧房。

据小二说,前天夜里,日本人的巡逻队和运输车队在雷公山附近遭到了伏击,虽然运输的军用物资没有受损,但是有十多个日本兵在那场激战中被打死了。直到现在,日本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干的。这件事让日本人很紧张,自打占了凤霞县城,日本人还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现在,日本人对进出凤霞县城的人盘查得很严。

十多个日本兵?小风竟然打死了十多个日本兵!林逸飞和狗子几乎不敢相信。难怪他们在那个山沟里发现了那么多血迹。小风这小子, 真是好样儿的。

大黄显得很冷静,他蹙着眉头问道:“这么说,小日本子没有抓到人?”

店小二很肯定地答道:“回二当家的,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打探得很明白,当天晚上日本人搜遍了整个雷公山,可什么也没搜到。”

小风没有被抓到,这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林逸飞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大黄吩咐店小二先回去,有了小风的消息马上来禀报。

店小二临走时留下一只包袱:“二当家的,这是俺们掌柜让我给您送过来的。昨晚上杀的牛,我来的时候刚炖好,给您和林家少爷尝尝鲜。”

大黄拱手道:“回去代我谢过你们掌柜。”

送走了店小二,大伙又回到林逸飞的房间。大黄问道:“小风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林逸飞摇摇头,然后扭头看向狗子,狗子也摇了摇头。对林逸飞来说,这里除了别院和上清观,再没有他熟悉的地方了。日本人已经搜查了整座山也没有抓到小风,看来他是逃脱了,可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几个人正皱着眉头大眼瞪小眼,老阿福进了门,嗔怪道:“你们几个小子,饭刚吃一半儿,出来嘚瑟啥?”

经老阿福这一提醒,大伙才想起来,饭还没吃完呢。老阿福好像从众人的脸上觉察到了什么,狐疑地问道:“你们咋了这是?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啥事,那人是到山上给咱送牛肉的。”大黄起身指了指那个包袱,讪笑着圆谎,“福叔,这是山下刚出锅的牛肉。走走走,咱们一起尝尝。”

老阿福凑过来闻了闻,点头赞叹道:“嗯,真香。”

大伙回到饭堂继续吃饭,正吃着,老阿福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起身取了一块上好的牛肉,包好,嘴里念叨着:“小风那小子,没事就往咱这儿跑,今天有了好吃的他却没了影,真是没有口福。这些咱给他留着,要是下午他还不来,你们就给他送过去,他最爱吃牛肉了。”

几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吃饭,谁也没再言语。

整个下午,几个人都聚在林逸飞的房间里等待。这是一件既痛苦又无奈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等的是一个生死未卜的亲兄弟。

纸到底包不住火。傍晚,老阿福带着一个小道士敲开了林逸飞的房门,一进门就急急地问道:“小风呢?他到底去哪儿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沮丧地垂下了头。

老阿福一怔,环视着面前的几个人,最后,阴冷的眼神盯住了狗子。站在老阿福身旁的小道士开口问道:“几位少爷,小风没和你们在一起啊,他都好几天没回观里了,老道长着急,让我过来瞧瞧,他……他去哪儿了?”

人家登门“要人”,看来瞒是瞒不过去了,林逸飞垂头丧气地道出了实情。

老阿福听完后捶胸顿足道:“你们咋就那么混呢!出了这样的事,回来咋也不说一声,这……这让我怎么向老道爷交代啊!”

狗子怯懦地清了清嗓子,苦着脸说道:“爹,您别着急,刚才少爷不是说了嘛,小日本子没抓到小风,他现在……”

林逸飞上前一把拉住了老阿福的胳膊,哀求道:“福叔,您别打狗子了,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主意。狗子当时劝过我的,可我那时候昏了头,没听他的。这回真不关他的事。”

老阿福嘴里念叨着:“不行不行,不能告诉老道爷,他们家就小风这一根独苗,他哪儿受得了啊。”

小道士咧着嘴杵在一旁,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怯怯地叫苦:“是,这事真不能让他老人家知道,可……可我回去该怎么回话呀。”

福叔拉着小道士的手,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老阿福急匆匆地出了房间。

老阿福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小包袱,他把包袱交到小道士的手中,叮嘱道:“这样,你回去后告诉老道爷,就说小风还在我们这里,南山的大黄和黑子来了,他想在这里陪他们多玩两天。这是大黄带来的干笋,小风让你给老道爷带回去一些,让他老人家也尝尝。”

送走了小道士,老阿福哀叹一声:“作孽呀!”说罢,垂头丧气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