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鸿章上驷奉师 曾国藩重兵剿捻

接下来他要立即办理的有两件事,一件是要给曾国藩写一封亲笔信,一件是要上奏朝廷,谈一下他对剿捻的考虑。

给老师的信他立即动笔,一则表示祝贺,“上意专倚吾师保障北方,收拾残烬,时机紧迫,物望丛积,自属义无可辞。”二则表明他和淮军的态度,不待老师张口,便把调兵筹饷的事情筹划好,以解老师后顾之忧,“恩师随身苦乏兵将,淮军铭、盛、传、树三军共三十三营,计一万六七千人可供恩师驱策。”他特意介绍他的两位得力干将刘铭传和张树声,“省三前数年徒以骁勇称,自克复苏常后,历练渐深,谋略大进,程方忠尝言为淮军特出之将。师门时为提携劝诱,加以马队,似可独当一面。琴轩坚忍果决,有文武之资,又与省三至好,两军互为犄角,必为师门可倚之师。学生以上驷奉吾师,以中下驷留鸿章左右。”他又提出让六弟李昭庆随行,“六弟应令随侍旌麾,少效犬马,藉可联络诸将。”至于署理两江,必须让老师放心,“鸿章奉命暂权督篆,事棘何敢固辞!所幸墨守师训,亦步亦趋,再随时随事请教,冀无颠蹶。苏事暂交松严,仍是一鼻孔出气,兵饷或不致掣肘。拟派郭远堂署藩,王晓莲署臬。当否?乞明示。鸿章即料理交卸各事,出江阴乘轮船西上,未知能稍待否?”李鸿章自觉此信处处周到,立即派专差送往金陵。

给朝廷的密折,他定名为《密陈剿捻事宜折》。朝廷对剿捻事宜已经做出部署,但仅是调兵遣将而已,将来如何剿捻却并没有一言半语的部署。这说明朝廷对僧格林沁失败的原因并没有很好地总结教训,而这事关下一步剿捻成败。尤其是他的淮军将走上剿捻第一线,如果这问题解决不好,他的淮军难免又步僧格林沁后尘。

李鸿章对起草奏折那是轻车熟路,不过他的风格与老师不同。有折上奏,曾国藩总是先让若干文案各拿一稿,然后各取所长。这样固然有取众长的好处,但文案们却有种被考试的感觉,尤其所起草文稿只字未用,则是屈辱羞愧五味杂陈。李鸿章出自曾幕,对此深有体会。所以他安排起草奏折,总是把文案们叫到一起各抒己见,李鸿章最后指定一人或几人起草,他简单一改,就放炮拜发。而且李鸿章上折,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直来直去是他的最大特点。

这次的奏章,他先要说明僧格林沁败在哪里,“往见僧格林沁统带马队,穷年累月逐贼而行,到处掠食,不于险要形势及贼匪归路窜路布置扼扎,虑其疲惫日久,将有大挫,而不敢越俎而言。伏读叠次寄谕,饬该亲王持重养锐,冀其或稍省悟,不谓竟以此一蹶不振,然其忠勇勤劳,实非诸臣所及。”李鸿章的意思是,僧王败就败在追着捻军跑,没有在紧要处驻扎。那么他的淮军将来打仗,千万不能再像僧军一样,被捻军牵着鼻子走。“臣军由江南剿贼入手,因西洋火器精利倍于中国,自同治二年以后,责成各营雇觅洋人,教练使用洋枪炸炮之法。臣军每营用洋枪四百余,少者亦三百余条;洋药铜帽每开一仗则须数万斤,其开花炮队、炮具之笨重,药弹之烦冗,每出一仗则须数十巨舰装运,此非他人所能深知,他省所能接济者也。”淮军优势在洋枪洋炮,而洋枪洋炮后勤所需量大,而且要从江苏供应,因此要像僧军那样四省间纵横奔驰,是绝对不可能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淮军全随湘军营规,无论调援何处,事势缓急,仍守古法,日行三四十里,半日行路,半日筑营,粮药随带,到处可以立脚。是以用兵江苏,卒能成功,此又非他省将帅所能仿行,非他军但图野战不肯扎营者所能体会也。”这就是湘、淮军坚持的“步步为营”,看似笨人笨法,实则稳扎稳打,坚固不摇。淮军践行这样的营规,当然也不可能在剿捻的时候东奔西走。李鸿章其实这是在给朝廷打预防针,不要到时候指手画脚,责备淮军行动迟缓。

那么,应该怎样来对付捻军呢?李鸿章的战略,概括为八个字“坚壁清野,以逸待劳”。“至目今制捻之策,臣愚以为须令直、东、皖、豫各省居民坚壁清野,官督民团,去邪扶正,认真办理,否则贼得地觅食、掳人,增党为患,竟无底止;须令各省整练步队劲旅扼要扎营,伺近邀击,否则贼得任意去来,官军徒增疲乏,无裨实用;须今各将帅多练马队,否则无力兜追,剿办殊难痛快。”捻军向来是跑到哪里掠食到哪里,如果坚壁清野,他们没吃没喝,战斗力必然受影响;从前官军被捻军牵着鼻子东奔西走,疲惫不堪,现在驻扎军事要地,以逸待劳,捻军行军迅速的优势也就无用武之地。可是这样一来,必然旷日持久,朝野内外必然责备统兵大员,所以李鸿章再次苦口婆心劝朝廷要沉住气,“应请皇上于久在军营带勇卓有成效文员中慎选擢用,不责速效而求远略,不骛虚谈而考实济,庶缓急可待,而残寇可灭。臣因事危迫,冒昧直陈,未知有当万一否。伏乞圣鉴裁择施行,谨具折密奏。”

这份密折,李鸿章也派专差抄报曾国藩。

与李鸿章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不同,曾国藩接到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节制三省军务的上谕,他愁眉不展,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

他自咸丰三年创练湘军,打了十几年仗,对军旅生活已经厌倦,对功名利禄已经心如止水。何况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大不如前,眼睛看不清东西,总是流眼泪,说话长了舌头就发涩,口齿不清,精神也不行,看书稍长就头晕。身体差是一方面,当初与太平军作战,有曾国荃的吉字营全力支撑,如今湘军已经裁撤殆尽,他所能调用的不过几千人,将来作战的主力是李鸿章的淮军,哪能与吉字营相比?何况现在的湘军将领,头上是红顶子,家里是从战场上劫掠的金银财宝,都打算广置良田美妾,过富贵安逸的日子,谁还愿跟他北上剿捻?当年他节制四省文武,长江航线上无一船不张湘军旗帜,江南督抚大员,无一不是出自湘军门下……他那时真正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如今,他是节制三省的钦差大臣,可是直隶总督刘长佑、山东巡抚阎敬铭都有自己的队伍,也都是靠军功和政绩走上了封疆大吏的位子,对他这位钦差大臣,哪有当年那种默契、配合?他的高足李鸿章虽然表示“上驷奉师”,但这只是表面文章,将来淮军能否指挥裕如,实在没有把握。有这种种的不如意,曾国藩接到上谕后立即上折辞差,请朝廷收回节制三省的成命,另派知兵大员,他愿随军作个会办效力。

朝廷对他的请求立即明确回复,不允他辞差。于是他再次上折请辞——

臣上次具折力辞节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之命,未蒙谕允。皇上优待老臣,略短取长,不惜假以威柄,而微臣度德量力,实难任此事权。将来臣之兵力,只能顾及河南之归、陈,山东之兖、沂、曹、济。其余各府,万难兼顾。直隶则远在黄河北岸,臣力恐不能及。徒冒虚名,全无实际,寸心惴惴,深抱不安。

从前亲王僧格林沁,节制直、鲁、豫三省,每当追贼之际,昼食粗粝,夜宿单棚,勋劳卓著,臣自愧十分不及其一二。臣属封疆大吏,较之勋戚贤王,礼数固当大减,名分岂可齐衡?僧格林沁以亲王之尊节制三省,名实相符,臣又如何能膺此重寄?唯有吁恳天恩,明降谕旨,收回节制三省成命。至于剿捻事宜,凡思虑所能到,才力所能及者,自当殚竭血诚,与三省督抚和衷商办,冀此迅歼逆氛,仰纾宸虑。区区愚诚,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曾国藩不愿离开两江,但李鸿章快刀斩乱麻,一副盼着老师快走的架势。他先是派潘鼎新率十营乘轮船从上海出发,就像他当年千里轮运赴上海一样,把五千人马直接航运到天津登岸,然后分驻景州、德州,以拱卫京师,安定人心;另一路则派刘铭传立即带铭军赶到济宁驻守,这里是僧格林沁的大本营,他的残部聚集于此,人心惶惶。刘铭传大军一到,可安军心。办完这些事情,他就乘轮船沿长江到金陵来了。

这令曾国藩隐隐有些不快,他的这位学生太急于接手两江总督了。巡捕来报,说李鸿章已到了行馆下榻,请示上午是否有时间拜见。曾国藩当时正在与赵烈文下棋,他自言自语道:“他就这么急于把两江督篆拿到手吗?”

赵烈文自然听得出曾国藩是在说李鸿章,他示意巡捕先退下,把茶递给曾国藩说道:“由少荃来署理两江,总比别人强得多,起码老师在前线督师,不必为粮饷发愁。”

赵烈文说得有道理,李鸿章署理两江,前线是淮军在拼命,就是不为曾国藩着想,为了他的淮军也应当全力支持。赵烈文也明白曾国藩对李鸿章心怀不满,但如今他羽翼丰满,不宜怠慢,所以委婉地劝道:“少荃已被老师扶上高位,从此只有更加倾力护持。将来北上剿捻,还要依靠他的淮军。何况青出于蓝,师门脸上也有光。”

这些道理曾国藩岂能不懂,只是李鸿章太热衷于权柄。他对李鸿章的总体评价是,才胜于德,他用人向来是坚持德在才前。李鸿章的行事风格,让他隐隐不安。然而,正如赵烈文所言,如今他羽翼已丰,已是抚台大员,二等肃毅伯,只有全力雕琢,锦上添花;弃之不用或敬而远之都不可能,也不应该。

曾国藩的本心是想晾晾这位为两江督篆兴冲冲而来的学生,但理智告诉他,此时师生万不可生出嫌隙。他喝罢一口热茶,挥了挥扇子道:“惠甫,吩咐他们开中门,迎接少荃。”

总督衙门的中门,一般只有钦差或重要大员来访才开,为李鸿章开中门是极高礼遇,曾国藩的隐忍功夫不能不令赵烈文佩服。赵烈文一直到仪门代为迎接,李鸿章一脸笑意,抱拳说道:“哪敢劳动赵老弟大驾!”

两人熟不拘礼,赵烈文拱手道:“老师在西花厅等着中丞大驾呢!”

“老师身体如何?”在前往西花厅的路上,李鸿章问道。

“精力不及从前,两眼昏花,尤其左眼更是不济,看邸报越来越吃力了。”

曾国藩已经拄着杖站在西花厅门口,李鸿章连忙趋前一步要行下属参见大礼,曾国藩摇手道:“不必不必,惠甫你拦着他。”

“中丞大人不必行此大礼了吧。”赵烈文扶住了李鸿章的手。

李鸿章已经半跪了下去,在赵烈文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改行作揖礼。师徒两人分宾主坐下,李鸿章说道:“学生到镇江巡视防务,顺便过来看看老师,学生年节时给老师拜过年后,竟然有半年未见老师,心中实在不安。”

李鸿章闭口不谈奉旨前来接督篆的事,只说来看望老师,曾国藩自然知道这并非实情,他没必要去计较,笑道:“劳少荃挂念,老朽身体是一日不济一日。朝廷非要我这老牛来拉剿捻的大车,实难胜任,我已经两次辞差,但愿朝廷能够体谅老臣的苦衷。”

“放眼九州,除了老师谁能胜此重任!依学生看,老师辞也无用,朝廷绝对不会答应的。”

“少荃,外人以为我是虚情假辞,我可是真的力不从心。湘军已经裁撤殆尽,目前能跟我走的不过三千人,就是这三千人,心底也是一百个不情愿。”曾国藩一摊双手,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个老师不必担心,五万多淮军,除了留万把人守两江要地外,三万多人全凭老师驱策。湘淮本是一家,淮军就是湘军,老师应当把淮军当九叔的吉字营一样来用。我已经给淮军将领打了招呼,到了前线唯老师之命是从,谁敢怠慢,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鸿章的态度很令曾国藩满意,他拍了拍李鸿章的手背道:“老朽如今所能依靠的只有少荃和你的淮军了。”

“老师何出此言,向来是学生依靠老师,哪敢说老师依靠学生。当初学生在老师幕府,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意气书生,如今封疆开府,还不都是老师提携?往后学生还要依靠老师指教,学生和淮军受老师驱策,那是学生的职分。”

曾国藩点头道:“有你的淮军,我心里稍稍有底了。少荃,我有个想法,这两江总督干脆由你来做。”

“老师这是要折杀学生。朝廷有旨,令学生暂且替老师保管一下两江督篆,学生不能不奉命,哪敢觊觎两江?学生署理两江,别的都不必费心,只管一门心思给老师筹饷,让老师在前线无后顾之忧。待老师凯旋之日,学生一定效迎十里,跪还两江督篆。”这番说辞是李鸿章提前就有所准备的,署理两江必须让曾国藩放心,他绝无异心。

“少荃领会错了,我是真心想辞这两江总督。我去了前线,两江的事情自然不能兼顾,让你来放手做这两江总督,岂不更是顺理成章?再说让你来做,总比让别让人来更合适。”

李鸿章依旧推辞道:“老师这个念头连想也不必想。学生署理心安理得,如果老师真要上折让学生实授,朝廷绝对不会答应,如果改派别人前来,岂不是便宜了别人?那时候不但老师不能安心,就是学生也为淮军坐立难安。”

这话是实情。曾国藩该说的话都说到了,李鸿章的态度也算摸清了,他梳理着花白的胡须道:“少荃,朝廷一催再催,我必须动身北上了。你正巧也过来了,不然我也要派人去请你,咱们明天就交接两江督篆,我放心准备起程,你全心来照看两江。”

“学生还没准备,江苏的事还没交代,现在接督篆有些仓促吧?”李鸿章故意撒谎。

“现在接正好。江苏那边是松岩接手,没什么不放心的。说准了,明天在大堂交接。”曾国藩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第二天在大堂交接督篆,两江总督的长方大印供在桌上,曾国藩焚香拜过,双手交给李鸿章,李鸿章接过后,恭恭敬敬放回桌上,他再焚香拜过,交接仪式完成,李鸿章正式署理两江总督。

然后两人回到签押房,商讨剿捻大计。曾国藩的剿捻方略基本采纳李鸿章的设想,他初步确定在苏、皖、鲁、豫四省边境,设立四大军事重镇:即安徽临淮、江苏徐州、山东济宁、河南周口,以重兵驻守。以有定之兵,制无定之寇,以逸待劳,控制要冲,一处有急,三处赴援。这四大军镇,湘居其一,淮居其三。另外派李昭庆训练马队,加以僧格林沁的旧部骑兵,同为游击部队,随从曾国藩随时应变。对这个安排,李鸿章也很满意,六弟跟着他与太平军作战,真是舍生忘死,可是李鸿章为了避嫌,在做保案时总是有意委屈他,弄得兄弟几乎反目,如今派到曾国藩门下,老师自然会格外关照,可弥补从前遗憾。

五天后,曾国藩整装起行,沿运河乘船北上,直奔徐州,他计划设帅府于此。他派出专差,令所过州县,遍贴招贤榜。

运河边上的宝应县贴出的招贤榜,引起了薛氏两兄弟的注意,弟弟薛福成奋笔疾书,写成洋洋近万言的《上曾侯书》,哥哥薛福辰随时打探消息,只待曾国藩的座船一到,就陪弟弟前去献策。

薛氏兄弟共四人,老大薛福辰,老二薛福同,老三薛福成,老四薛福保。薛家并非宝应人,而是无锡人。咸丰八年,父亲薛湘任安福县令,老大薛福辰和老三薛福成到湖南去看望父亲。谁料赶到不久,老父病重而亡。而他率勇与太平军作战,经手的账目是一堆烂账,兄弟两人只好在湖南等着账目弄清。这一等就是近一年,咸丰十年春,兄弟两人听说太平军东下苏常,家乡无锡也遭兵灾,心里惦记家乡亲人,于是再三向府县陈情,得以扶棺回乡。回到家乡,才知已是家破人逃。太平军攻破无锡后,薛家的产业已是**然无存,伯母悬梁自尽,堂嫂抱着儿子跳井自杀,堂兄因骂贼而遇害。几经辗转,兄弟两人在宝应东兴找到了离散的家人。一家人寄人篱下,住在两间又矮又潮的小屋内。薛福成本来就对八股取士不以为然,湖南一行,他深为百姓流离失所而震惊,觉得唯有经世致用的学问,才能救民于水火,所以埋头于研究天文、农政等。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大清又是割地又是赔款,他因此对洋务也开始关注。

曾国藩坐船到宝应的时候,正是风雨交加,兄弟两人冒雨将《上曾侯书》交给码头的戈什哈,并一再说明,每天都在码头等候召见。戈什哈道:“你的上书我一定交给大帅,但大帅能不能召见却说不准。想见大帅的人多了去了!”

午饭的时候,赵烈文拿着薛福成的万言书,来到曾国藩下榻的驿馆道:“老师,今天收到一篇奇文,洋洋近万言!”

“呵,万言书!”曾国藩很感兴趣,“是空话连篇,还是有些真货色?”

“有些空话,但也有真知灼见。文笔也很流畅,只可惜字写得实在难看。”

赵烈文把《上曾侯书》递给曾国藩,字确实很差。文章这样开头——

太老夫子元侯中堂节下:窃唯天下之将治,必有大人者出而经纬之。宋明以来,大儒间出,恒不得居将相之位以有为于时。得位矣,或限于地,或受任未专且久,或因循而碍于更革,而未暇为百世深计。此非其人不伟,位不显,而时为之也……

这个开头就不同凡响,曾国藩把万言书还给赵烈文道:“惠甫,我眼睛不行,你读给我听,挑要紧的,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就不必读了。”

薛福成的万言书,前面一段自然是极力恭维曾国藩,下面则分为养人才、广垦田、兴屯政、治捻寇、澄吏治、厚民生、筹海防、挽时变八个部分,分别提出他的建议,而是每部分的建议都不是泛泛空谈。曾国藩兴致高涨,连午饭也推迟了。尤其是治捻寇一节,曾国藩肩负剿捻重任,自然格外关注。

“山东河南数省,吏治疲顽已久。民贫俗悍,善抚之则皆民也,不善抚之,则皆捻也。”薛福成认为,治捻之策,首在吏治。捻患的根源在吏治,说得再明确一些,就是官逼民反。这种真话,在堂堂剿捻大员前没有一番胆量是不敢说的。薛福成时年二十八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

“善抚之则为民,不善抚之则为捻,真知灼见!如何把良民与捻匪区别开来,如何从捻匪中分化出良民来,如何不让捻匪把良民裹挟而去,是剿捻中必须好好研究的问题。少荃主张坚壁清野,也就是要把捻匪与良民的联系割断,与这份上书有异曲同工之妙。”曾国藩重复着薛福成的话。

赵烈文附和道:“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师请听:图之之机,宜檄直隶、山东、河南督抚,坚壁清野,谨守封略,各以其兵策应。节下以大军蹙之,分遣诸将,或截击,或迎击,或断其道,或捣其坚,或袭其辎重,或披其形势,或攻其无备,或散其胁从,彼一二凶渠之首,旦夕可至麾下。”

曾国藩拍案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接下来,薛福成提出的具体措施有四条:一是汰冗营,以省靡费;二是用铁骑,机动灵活;三是离逆党,使反间计;四是招降附,剿抚间用,把捻匪中的良民招抚过来。这几条也都对曾国藩的胃口,他高兴地对赵烈文道:“惠甫,我此行得此一人才,将来必有造就。不知他多大年纪,如果年老了就太可惜了。”

“我看了他留的名帖,时年不过二十八岁!”赵烈文回道。

“下午就让他来见。”曾国藩爱才心切。

下午曾国藩午睡起来,听说薛福成已经到了,立即到花厅相见。曾国藩善于相人,自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薛福成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目光敏锐,额头宽广。曾国藩十分喜欢,相邀道:“你的文章长于论事,你正少年,多下功夫,将来必成一家之言。我幕府中正需人才,不知你可否愿意屈就?”

薛福成离座拱手施礼:“学生求之不得!”

“那就好。你在江北,还听说过其他贤才吗?我这里是多多益善。”曾国藩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舍弟薛福保,自幼刻苦好学,文笔书法都比我强许多倍。”

曾国藩一口答应:“好,他只要愿意来,我就照单全收。”

第二天,曾国藩起程前往徐州,他派专差前往济宁,调僧格林沁的爱将、浙江处州镇总兵陈国瑞率部赴河南归德府驻守。因为淮军刘铭传部已经赶到济宁,东线防务得以巩固,正可以抽调陈国瑞去充实河南防务。谁料陈国瑞对曾国藩的军令根本不拿正眼瞧,更没有立即起程的意思,而是在筹划一件大事:他要夺取刘铭传的洋枪洋炮。

这个陈国瑞何许人也?一句话概括:一个勇猛善战的无赖。

他是湖北应城人,十六七岁时参加太平军,后来背叛太平军,投降到清军总兵黄开榜的麾下,因勇猛善战,被黄收为义子。后来他跟着袁甲三打过太平军,又跟着僧格林沁平定苗沛霖,镇压捻军。僧格林沁与捻军的所有恶战他几乎都参加过,因此深得倚重。不过,陈国瑞确实又是个无赖,黄开榜是他的义父,对他有救命之恩,后来他与黄反目为仇,差点把黄杀死。他归袁甲三指挥时,与袁甲三的部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寿州与李昭寿部下开明仗,在正阳抢盐商数万包盐,在汜水与米船口角,率部两千人与米商开明仗,骚扰百姓,凌辱州县,吸食鸦片,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而且不听调度,动不动就威胁要造反。他看上的东西,明火执仗下手抢夺,这是他一贯的做法,而且屡屡得手,朝廷念他英勇善战,因此也从来没怎么处分他。刘铭传的淮军一到济宁,就让他惊讶得闭不上嘴。淮军每营几乎人手一条洋枪,而且还有千余人的炮队!他打听清楚炮队所在的位置,亲率五百人直奔淮军驻地而去,他笑道:“娃子们,咱们去弄些洋枪洋炮玩玩。”

淮军的传统,走到哪里先建营垒,不但有营墙,而且营墙内外都挖有深壕,要想冲进去绝非易事。但陈国瑞部穿着官军衣服,所以守营的淮军没太在意,结果陈国瑞冲进淮军营中见人就杀,见枪就抢,一连杀了几十人,直接去拖铭军的火炮。

刘铭传闻报大怒:“你们都是吃屎长大的?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

报信的哨官解释道:“他是官军,就没开枪。”

刘铭传呵斥道:“他是狗屁官军,杀我淮军的不是官军而是捻匪。”

“大帅的意思,把他们当捻子灭了?”

“那是当然,我的话还不够清楚?杀他个片甲不留,一个活口也不要,只留下姓陈的!”刘铭传派一千人前去增援,把陈国瑞团团围住。

陈国瑞叫嚣道:“刘麻子,老子是钦差军务帮办,跟着僧王东征西杀,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敢动老子一根毛试试?”

刘铭传最恨别人叫他刘麻子,冷笑道:“你算狗屁钦差,连你刘爷的毛都算不上。老子今天非打得你只剩一根毛!”

一声令下,淮军洋枪齐发,陈国瑞武器粗劣,哪里有还手之力,五百人不消半个时辰,全部被毙光。陈国瑞无赖、斗狠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刘铭传下手这么狠的。数名淮军士兵把陈国瑞反扭着胳膊押到刘铭传跟前,刘铭传用马鞭挑起陈国瑞的下巴说道:“姓陈的,我知道你耍横耍无赖,别人怕,我刘铭传不怕,当年你在娘怀里吃奶时,老子就亲手杀了村里的恶霸!要杀你,老子连眼也不眨。”之后他又挥了挥马鞭说,“把他关起来,先饿他三天再说。”

开始陈国瑞还嘴硬,可刘铭传真的一粒米也不给他,连饿了三天,第三天他都快饿死了。但凡无赖都是欺软怕硬,也都是不要脸的货色,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向刘铭传哀求认错。刘铭传也很大度地说道:“好,既然你认错,那就放你走。你想找我报仇,不妨再试试,不要说带五百人来,你就是带五千人来,我照样杀个片甲不留。”

“这五百人都是跟着我百战余生的老兄弟,今天被你全杀了,我陈家军从此一蹶不振了。”陈国瑞气若游丝。

等亲兵把他接回营,狼吞虎咽吃饱了,又恢复了他的威风:“老子要告刘麻子,他杀官军五百人,看曾大帅怎么说!”

曾国藩收到两人的禀帖,稍加分析,就知道这回是针尖遇上了麦芒。对这个陈国瑞他早就有所耳闻,已经收到多封揭露陈国瑞作恶的状子,对此人他是深恶痛绝。但此人作战勇敢、不贪财、不好色,当年僧王对他十分倚重,朝廷对他也多有袒护。僧格林沁战死,山东巡抚阎敬铭及他身边的将领都受处分,唯有陈国瑞未加任何惩处,可见朝廷只见其长,未见其短。曾国藩也希望用人所长,不想失去这员猛将,也不想让人误会他对僧王手下赶尽杀绝,所以对陈国瑞,他的处置原则就是**,如果他知错就改,也就放他一马。而刘铭传乃是淮军主力,以后不能不依仗,因此他对此事的总体态度就是抑陈扬刘。

他在陈国瑞的禀贴上谆谆教导,苦口婆心写下了两千余字。官场老手,无论古今,批评下属时,都不直接表达自己的好恶,而惯于通过“我听不少人说”这样的方式,曾国藩深谙此道:“本部堂在安庆、金陵时,就闻该镇劣迹甚多,此次经过淮扬、清江、凤阳,处处留心察访,大约毁该镇者十之七,誉该镇者十之三。”于是他把陈国瑞忘恩负义、性好私斗、凌辱州县、不听调度等劣迹一一点明。然后话题一转,点述该镇的优点,骁勇绝伦、素不好色,也不贪财。总之,本质不坏,尚可救药。曾国藩如此先骂后誉,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就是为了让陈国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此改恶从善。他向陈国瑞约法三章:一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梗令。

在不私斗这一条中,他告诫陈国瑞:“私相斗争,乃匹夫之小忿,岂有大将而屑为之?本部堂两年以前,即闻该镇有性好私斗之名。此名一出,人人皆怀疑而预防之。闰五月十九日之事,铭字营先破长沟,已居圩内,该镇之队后入圩内,因抢夺洋枪,口角争闹,铭营杀伤该队部卒甚多,刘军门喝之而不能止。固有仓猝气愤所致,亦由该镇平日好斗之名招之耳。长沟起衅之时,其初则该镇理屈,其后则铭营太甚。该镇若再图私斗以泄此忿,则祸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图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耻,则弱在一时,而强在千秋。昔韩信受**之辱,厥后功成身贵,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杰之举动也。该镇受软禁之辱,远不如**之辱甚,宜坦然置之,不特不报复铭营,并且约束部下,以后永远不与他营私斗,能忍小忿,乃成大勋。”

曾国藩苦口婆心,就是希望把陈国瑞往好人道上劝,所以最后又特别劝解道:“其毁言之伪者,尽可剖辩,真者亦可承认。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所容其遮掩;其誉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伪者辞之而不居。保天生谋勇兼优之本质,改后来傲虐之恶习,于该镇有厚望焉!能玉成一名将,亦本部堂之职责所在。”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陈国瑞固然需要批评,刘铭传下手也太狠了,所以曾国藩打算给刘铭传一个宣示,类似今天的通报批评。朝廷先是收到陈、刘两人的奏报,随后收到曾国藩的处理意见,军机处十分清楚,无论对谁严厉处罚都会损害士气,陈国瑞的身后有僧格林沁家族一派,刘铭传的背后则是曾国藩、李鸿章,一有偏倚,必生怨望,所以朝廷干脆不加处罚:“刘铭传、陈国瑞勇丁互相械斗,杀伤多人,实属不成事体。该员等均系提、镇大员,不思乘贼势新挫之后奋斗追击,而于勇丁互相斗杀不能禁止,且各执一词,殊失大员体度。本当从重治罪,姑念该员等均曾立功,免其深究。”

陈国瑞接到曾国藩的回复,无异被连打几个巴掌,觉得曾国藩是有意揭他的短,袒护刘铭传。可是曾国藩的老辣文笔,条条都站在理上,让陈国瑞有苦说不出。他把曾国藩的批复扔到脚下道:“天不能让他姓曾的一手遮了,上面还有朝廷会给我做主。”可是他没想到,朝廷来了各打五十大板,他白白损失了五百人,竟然什么说法也没有。他于是又把这笔账记到曾国藩的头上,认为是他在朝廷告了黑状。当天晚上他在济宁太白楼喝闷酒,酩酊大醉,非要酒家笔墨侍候,随即挥毫泼墨:“黄鹤飞来复飞去,白云可杀不可留!”还蛮横地要店家立即挂起来。店家满口答应,说明天裱好后一定挂起来。

第二天店家果然把这副对联裱好了挂在店中,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评点,人人都觉得这副对联独特,人人又都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国瑞的心腹中当然也有精通文墨者,也弄不通这副对联,特意向他请教,陈国瑞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太白有诗‘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浮云就是朝廷中的小人,你说浮云可杀不可杀?姓曾的就是真小人,假君子!”

陈国瑞再给曾国藩的禀帖全由文案代草,语气极为谦谨,但对曾国藩所指责的劣迹却玩文字游戏,一概不予承认,对曾国藩的约法三章也是含糊其辞,无半句矢志遵行之语。曾国藩十分生气,他刚出任剿捻钦差,就遇到令不行、禁不止、劝不听的事情,这不仅仅关乎他的体面,而且直接关系将来能不能指挥各路大军,所以他决定拿陈国瑞开刀,树立他钦差的权威。

曾国藩不愧是官场熟手,他不参陈国瑞不听劝解,不给他面子,也不参陈国瑞私德太差,忘恩负义、凌辱州县、私性好斗等问题,单单挑出僧格林沁战死、陈国瑞“不顾主将”、草间偷活的旧账。这件事情已经过去,翻出旧账来参劾,朝廷能买账吗?曾国藩的理由是,既然山东巡抚、布政使及僧军各部将都因僧格林沁战死不同程度受到处罚,那就不能容许陈国瑞一个人“饰词巧脱,逍遥法外”。即使身受重伤,情有可原,也“只可略从末减,未便概置不问”。而且他还特别说明,“臣此次参奏,但将其不能救护僧格林沁一事薄予微惩,治以应得之公罪,而于其私罪多端并无悔过之诚,尚不列款明参者,因河南实乏良将,稍留陈国瑞体面,冀收鹰犬之才,一策桑榆之效”。其实,列举了陈国瑞的私罪,已经与参劾无异,偏又声明对他的私罪不予参劾,红脸白脸,公义私情,全让曾国藩占尽,别人想为陈国瑞说情也无从置喙。很快,曾国藩奉到上谕——陈国瑞着撤去帮办军务,褫去黄马褂。

陈国瑞知道这回遇到一个难缠的统帅,他见势不妙,称病请假,将所部交由心腹部将统领,他则沿运河南下,赶到江苏清江浦拜谒曾国藩,承认错误,谨受约束。曾国藩见他已经服软,也就好言相劝,又与他约法三章:一是裁撤勇丁,从八千人裁到三千,留优汰劣;二是从此不要再妄称是钦差处州镇总兵;三是让他率部驻守清江浦,以远离刘铭传的淮军,一年内不要与淮军同驻一地。陈国瑞一一答应。

刘铭传早就把他与陈国瑞火拼的事禀报李鸿章,而且表示他是奋起自卫,没有什么错,因此不能受任何处分。李鸿章向来是对部下袒护有加,所以亲自给曾国藩写信,为刘铭传求情:“省三血性奋往,历练少浅,不免粗率之处。鸿章因其战守可靠,向不扰民梗令,往往曲予含容。此次与陈镇争气,未分曲直,倘函丈以此事劾责,则朝廷必疑其骄纵难制。渠必不自安,且无以策励将来。除鸿章谆函劝饬外,师亦必怜其劳苦逐战,勿加苛求。”

部将有错,他这位统兵大员却不能加以批评,如果批评,还只能由李鸿章来“函劝”,曾国藩心里憋闷,但更清楚李鸿章的面子不能不给,毕竟淮军的真正统帅就是这位高足。所以对刘铭传宣示批评的计划也只能放弃,他回复李鸿章道:“省三之事,亦尝再三思虑,阁下多方培植,苦心琢磨,而成此令器,鄙人断无不知爱惜之理。转念省三最爱体面,恐因此而名望大坏,遂将前拟宣示之批,一并秘之,全未咨行各处。”

这件麻烦事处理完,曾国藩打算立即赶到徐州坐镇指挥,可还未从清江浦起程,捻军却突然从山东南下,回到他们的发源地安徽雉河集。捻军在山东曹州大败僧格林沁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已经无军可与之匹敌,此时完全可以大有作为,然而,是东进攻取济南,还是渡河北攻直隶,或者西入陕西,捻军上层争论不决,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他们就一直在黄河南北、运河以西游**。如今湘淮军纷纷北上,眼看要将他们包围于鲁西南,这才统一了意见,直下皖北,重回发源地雉河集。然而,此时雉河集已今非昔比,既没有当年苗沛霖暗中配合,也没有太平军明里相助。朝廷已将雉河集改为涡阳县,安徽布政使英翰正在率军清剿,当年铁心支持捻军的百姓不是被抓就是被杀,大部分百姓都急于与捻子撇清关系。捻军万骑纵横,攻下了一些村寨,把英翰团团包围,雉河集却始终未能攻克。

皖北危急,曾国藩只好改变计划,从清江浦溯淮而上,到达安徽临淮关,就近指挥雉河集解围。他调来的援军就是刘铭传的铭军,刘铭传率军南下,济宁就空虚了。李鸿章抓住时机,建议立即让在直鲁交界的潘鼎新率部南下济宁。自从潘鼎新率军乘轮船到天津,都统恒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都希望能够指挥这支淮军。李鸿章十分后悔,怕这支谪系落入满人之手,所以立即命令他们南下,到直鲁交界布防,名义是防捻军北上,实际是防备为他人所有。曾国藩自然十分支持,命令潘鼎新立即率军南下驻守济宁。刘铭传的铭军赶到雉河集,与英翰的皖军内外夹击,捻军连吃败仗,分成南北两路,败退河南、湖北,雉河集之围遂解。

计划虽好,但淮军在调遣上却遇到麻烦。四镇重兵,三镇是淮军,但这些淮军将领私下里都先把曾国藩的命令函商李鸿章,在李鸿章的指示到来前,他们表面上答应得很好,但就是迟迟不动。刘铭传不仅对四镇防守的部署有意见,尤其让他去周口更是牢骚满腹。因为济宁、徐州、临淮基本在南北一条线上,而周口则西入河南,很容易被捻军围困,而附近又无重兵可援。

曾国藩收到李鸿章的信,很不高兴,坚持刘铭传必须驻周口。刘铭传则以伤病为由,迟迟不肯西行。曾国藩知道病根所在,因此给李鸿章一封亲笔信,一改他委婉曲折的风格,严厉批评道:“目下淮勇各军既归鄙处统辖,则阁下当一切付之不管,凡向尊处私有求情,批令概由鄙处核夺,则号令一而驱使较灵。以后鄙人于淮军,除遣撤营头必须先商左右外,其余或进或止,或分或合,或保或参,或添勇,或休息假归,皆鄙处径自主持,请阁下密函见告。”

李鸿章知道老师真生气了,立即给刘铭传写信,让他无论如何立即率军去周口。刘铭传复信表示,立即率军起行可以,只是经过雉河集大战,军火消耗严重,步枪子药、开花炮弹严重不足,必须尽快起运补充,不然淮军的洋枪就成烧火棍,连大刀长矛也不如。李鸿章答应一定如期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