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下西洋郑和说奇闻 图千秋永乐定都城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到了永乐十七年的中秋节。这一天,永乐皇帝在北京行宫与百官同乐,接受朝贺,鸿胪寺饮宴,回到行宫谨身殿的时候已是未时正刻了。他正待小憩一会,只见马云喜滋滋地进来启奏道:“陛下,出使西洋的大元帅郑和和副元帅王景弘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呢!”

“郑和回来了?”听说郑和和王景弘两人回来了,永乐皇帝顿时精神大振。他一骨碌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道:“快叫他们进来说话!”

一会儿,郑和、王景弘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殿上。一见皇上,两人便抢前一步双膝跪下叩头说道:“臣郑和(王景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永乐皇帝乐呵呵地把手一招,“马云,给三保、景弘赐座!”

“谢陛下!”郑和、王景弘谢过恩坐了下来。

这郑和是时年已经四十九岁,他是云南人,名和,字三保,本姓马,回族。洪武十七年四月,征南将军傅友德平定云南班师回朝时选拔了一批聪明清秀的云南少年阉了送进内宫,其中就有马三保。年仅十四岁的他进宫后很快被分到北平燕王府服侍燕王。马三保聪明伶俐,人又长得俊秀,很受燕王青睐,稍长便成了燕王府得力内侍。燕王起兵时,他有功于朝,被提拔为内官监太监,并赐姓郑。永乐三年六月,永乐皇帝命他率领内监少监王景弘等人出使番国,至今已是十五个年头,几次往返了。

看着郑和、王景弘被太阳晒得紫桐、被海风吹得苍老的脸色,永乐皇帝一反往日的威严冷峻,心疼地对二人说道:“这是几下西洋了?看把你们磨成了这样,真是辛苦了!”

“启奏陛下,这次是四下西洋返朝了。”郑和躬身回答道,“第一次下西洋是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起航,永乐五年九月二日才返国回京,历时二年零三个月;第二次下西洋是永乐六年九月十八日启程,直到永乐九年六月十六日才归国还京,历时二年零九个月;第三次下西洋是永乐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动身,永乐十三年七月八日回国到京,历时二年零八个月;这一次是四下西洋,永乐十四年十二月,陛下命奴才等偕同前来朝贡的满刺加、古里等十九国使臣返程而出洋的,直到上个月的十七日才回到刘家港,历时也有二年零九个月。这不,奴才等一到京师,内阁说您在北京,奴才等就赶来了。奴才万分想念您呢!”

“辛苦了,辛苦了,朕也很想念你们!”永乐皇帝连连安慰道,“这岁月过得也是太快了,屈指算来自你们一下西洋到现在已经有十五个年头,真是辛苦你们了!”

王景弘一旁插言道,“奴才等远涉重洋,一渡数万里,艰难险阻难以细说,确实辛苦,奴才等一想到陛下,再苦也不苦,再难也不难了!”

“难为你们一片忠心!”永乐皇帝十分感慨地赞叹道,“这海上天连水,水连天,四海茫茫,你们是怎么走的啊?”

“启奏陛下,这海上渺渺的水路也确实难走。”郑和又欠身回答道,“奴才等每次下西洋都是从苏州府太仓刘家港起锚远航的。先是向南,按照罗盘一直往南航行,经宁波府、福斗山,再转向西南,云帆高张,昼夜星驰,经琼岛、万里石塘首达占城国、宾童龙国。到昆仑山后转而向西北到真腊国、暹罗国。到暹罗后沿着岛屿转向东南方向,再到急兰丹、彭亨、爪哇三国。到了爪哇后掉头沿海峡转向西北,再到苏门答腊、旧港、海峡东岸的满刺加、西岸的阿鲁、花面、南巫里等国。到了南巫里后笔直向西横渡大洋,再到喃渤利、锡兰山国。从锡兰山再向西北到西洋琐里、加异勒、甘巴里、大葛兰、小葛兰、柯枝、古里等国。到古里后再继续向西北航行到忽鲁漠斯国。到忽鲁漠斯国后再往南沿南面大陆东海岸航行,到比剌国、溜山国、孙剌国、祖法儿国、剌撒国、阿丹国、木骨都东国、卜剌哇国、沙里湾泥国、黎伐国、那孤儿国、竹步国和麻林国。麻林国是臣等三下西洋到得最远的番国。此外,一下西洋到古里就返航了;二下西洋时从古里出发,向北到达阿拨把丹才返航;第三次下西洋船到爪哇后还继续东行到达了远在海中的岛国古里地闷,从阿丹沿海峡向西北直到天方国才原路返回,再往南到竹步打转,返航时,奴才等从爪哇以北的假里马丁别路向东北航行,又到了渤泥国、苏禄国和三岛国,再从小琉球回到福斗山归国;此次下西洋,奴才等从南巫里别路向北航行到达榜葛剌国,再转头沿海岸线往南经锡兰山国、柯枝、到古里转向西北一直到忽鲁漠斯返航。奴才等这四下西洋,算起来共经历了三十六国呢!听麻林国国王说,他们的南面可能还有国家,下次如果再去,臣等一定到麻林南方去宣谕天朝的友好!”

“那路途是何等遥远,说起来都得半天!”永乐皇帝不禁连连赞叹道,“亏得你们有经验,绘制了航海图,不然换了别人恐怕到了小琉球就退缩了!这四次下西洋,你们经历的险难真是太多了!”

“别的磨难倒不算什么,只有三次那是险些把奴才等给灭了。”郑和笑着继续道,“第一次是一下西洋的时候在旧港国。这旧港国在苏门答腊岛上,古称三佛齐国。旧港国的酋长陈祖义乃我汉人。他早年逃亡在旧港,窃得酋位,剽掠商旅,为害海洋。臣即遣使诏谕,令其改邪归正,陈祖义表面上假意愿归顺天朝,改恶从善,但背地里调兵遣将,准备半途拦截船队,抢劫财物。奴才等将计就计,趁其不备一举攻之,大败其众擒获了陈祖义,献俘京师,陛下将其斩首示众,为西洋商旅除了一害。”

“对,对。”永乐皇帝连连点头道,“那是永乐五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枭首于市,随你们一道来朝贡的阿鲁、苏门答腊、满剌加、小葛兰等国使者无不拍手称快!”

“这第二次遇险是二下西洋的时候,在锡兰山。”坐在一旁的少监王景弘接话道,“那锡兰山的国王亚烈苦奈儿最为奸狡。他假意友好,把奴才等诱至国中,并把郑元帅请到他们国都城下,公然向郑元帅索取金币、瓷器、丝绸等宝物,并暗中发兵攻袭我泊在海港的船队。幸好郑元帅沉着迎战,乘贼大众既出国都空虚之机,亲率二千余人攻破其城,生擒了国王亚烈苦奈儿及其妻子、官属。那些来抢劫我船队的人听说国都城破,急忙回返自救,却被郑元帅设下的伏兵杀得大败。永乐九年六月,奴才等就把亚烈苦奈儿押回了京师。”

“那亚烈苦奈儿也是个可以教化之人。”说起那段故事,永乐皇帝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年你们把亚烈苦奈儿押回京师,朕观察他不过是个未被开化的愚昧之人,并非十恶不赦的极恶之徒,朕就让他和他的妻子、官属居于四夷馆,并派翰林官员教其文字、礼仪,居然大有长进。永乐十年十一月你们三下西洋时,朕就赦免了亚烈苦奈儿一行,让你们把他们送回了锡兰国。现在亚烈苦奈儿还好么?”

“亚烈苦奈儿一直对陛下感激不尽,念念不忘呢!”郑和回答道,“自从他回国后,他就正式传位于他的儿子,自己做起了太上皇。他到处宣谕朝的恩德,告诫国人世代与中朝友好,这后两次下西洋经过锡兰山时,他们国家上自国王下至臣民,对我们天朝人物友善得很呢。”

“那就好,那就好。”永乐皇帝连连点头,“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是永乐十年十一月奴才等送亚烈苦奈儿回锡兰山至苏门答腊的时候。”郑和继续说道,“那时刚好苏门答腊前伪王子苏干剌阴谋弑主篡位,臣有意抑制他的大逆不道,就故意不给他赏赐。他一下子暴跳如雷,率兵袭击船队,奴才率众将士力战,大破其兵,追至喃渤利国终于生擒了他,才化险为夷,并且威震西洋,此后所到诸国就顺利多了。”

“真是有劳你们了。”永乐皇帝感叹道,“这四下西洋,千难万险,天朝官军将士、船舶货物损失大不大呢?”

“说起损失那肯定是有的,但损失不大。”郑和回答道,“奴才一下西洋时,所造宝船六十二艘,座船三十艘,战船五十艘,粮船三十艘,水船二十六艘,马船十艘,共计二百零八艘。除了极少数因事损毁外,都是完好无损的,现全部泊靠江苏太仓刘家港六国码头,奴才率领的二万七千八百余名将士正还军营休整呢!”

“好,好!”听罢郑和的细细禀报,永乐皇帝不禁大喜道,“这海上的风浪巨大,我朝所造船舶既无损毁,足见我朝工匠之精了!”

“西洋诸国都羡慕不已。”王景弘插言道,“我朝宝船之所以经得起风浪主要有四条。”

“哪四条?说来朕听听!”

“第一,宝船木料坚实,用的是松花江的古松;第二,船形巨大,六十二艘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其他座船、战船、马船、粮船、水船也经得起风浪;第三,打造精密,滴水不漏;这第四嘛,就是托陛下的齐天洪福,奴才等由郑元帅率领,所向披靡,一帆风顺呢!”

“那都是你们操练得好!”永乐皇帝一听高兴地又笑了起来。忽然,他颇感兴趣地问道,“你们所到之处,留下什么可志此番盛事的纪念没有呢?”

“陛下说得是!”王景弘一旁笑着道,“四下西洋,不仅我们留下了一些标记,诸藩国也建了不少可资纪念的建筑呢。一下西洋的时候,奴才等在爪哇国中部登陆,该地即名为‘三保垄’,后来还在三保垄的三保洞建有三保神庙,把郑元帅的像供奉于中,每年的六月三十日,人们扶老携幼谒庙进香,以资纪念呢!永乐五年,奴才等到达古里国,以皇上赐古里国王诰命印信,给赐升赏各头目品级官带,并建碑庭,刻石曰:‘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皞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永乐十三年三下西洋,奴才等到达极西之地麻林国,麻林国已把奴才等上岸后在其国都驻扎的地方取名‘中国村’以示纪念,那年麻林国王还派使团随臣等来我朝进贡麒麟呢。”

说起这些友好往来的故事,永乐皇帝兴致越发高了。他乐呵呵地笑道:“可不是么,那次朕还亲自写了《御制弘仁普济天妃宫之碑》的碑文呢!”

“陛下礼遇番王和番王使者的故事还多着呢。”郑和笑道,“永乐九年,满剌加国王率妻子、陪臣五百四十余人来朝贡,陛下盛情款待。后又赐以海船,遣使护送其归国,满剌加国王感激涕零。永乐十五年,苏禄国之国王率其妻子、头目来中国朝贡。归国途中,其国王病逝于山东德州。陛下按亲王礼制为其举行隆重葬礼,并撰文立碑于墓道,海外称颂不已呢!”

“礼待西洋诸国,那才是泱泱大国的风度。”永乐皇帝惬意地笑道。忽然,他颇感兴趣地问道:“那西洋诸国的山川城池、异域风情一定是极为生动有趣的了?”

郑和笑着启奏道:“那西洋诸国都在我国的南方、西方,正在太阳直射之下,气候非常炎热,一年四季都像我国的夏季一样,热得使人难受,幸好都在海上或是沿海岸线一带,有海风送爽,不然那都会被烤焦。那海上是天水一体,渺渺茫茫,经常是飓风骤至,惊涛骇浪;那陆上有的地方是常年瓢泼大雨,森林遮天蔽日;有的是久旱不雨,一片荒漠。所到之处山川是千奇百怪,风情是各有特色,那真是有趣极了。”

“比如说那柯枝国。”王景弘也笑着说道,“那国王是琐里人氏,名叫可亦里,他头上缠一段黄白布,上身不穿衣服,下身围着一条花手巾,再加一匹颜色苎丝,名字叫作‘压腰’。国中百姓分为五等人:第一等是南昆人,地位与国王相似,其中剃了头发,挂绿在头上的,最为贵族;第二等是回回人;第三等叫作哲地,这却是有金银财宝的主儿;第四等叫作革令,专一替人做保,买卖货物;第五等叫作木瓜,木瓜是个最低贱的名称,这一等人穴居巢树,男女**,只是细编树叶或草头遮其前后,路上撞着南昆人或哲地人,即时蹲踞路旁,待他过去,才敢起来。”

“原来他们开化得迟,还有人穴居巢树,可见教化的重要。”永乐皇帝不禁叹道,“也不知西洋有没有礼仪之邦?”

“西洋也有礼仪之邦。”郑和笑着说道,“奴才等三下西洋的时候沿着一条海峡向西北方向航行,到过一个叫天方的国家。那国家里的人物都是颇知礼仪。那国王人物魁伟,相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穿黄袍,腰系宝嵌金带,脚穿皮靴,说的都是阿剌伯言语。身后的跟随头上缠布,身上长花衣服,脚下鞋袜,都生得深紫棠色。该国信奉回回教,不养猪,不造酒,田颇肥,稻颇饶,百姓安业,风俗好善,国家不苛敛于民,下民也无贫难之苦,无乞丐,无盗贼,不设刑罚,自然淳化,上下安和,人称天堂国呢!”

“西洋也有这等礼仪之邦?”永乐皇帝十分惊奇,他不禁感叹道,“看来这世界不可小觑!那海外诸国风俗各异肯定趣闻逸事不少了?”

“说到趣闻逸事,那真是丰富多彩,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郑和说起趣闻逸事来不禁眉飞色舞,“奴才说几个有趣的事儿给陛下乐乐。那西洋的极西之地有一个国家名叫祖法儿。那里的男子卷发,白布缠头,身上穿长衫,脚下穿趿鞋。女人出来,把块布兜着头,遮着脸,不叫人看见。那国的女人打扮最为奇特:女人头上有戴三个角儿的,有戴五个角儿的,甚至有的戴十个角儿的。”

永乐皇帝奇怪地问道:“女人头上戴角为何不同的?”

郑和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原来那国中男多女少,因此兄弟合着一个老婆,若是没有兄弟的,就与人结拜做兄弟。那女人们,有三个丈夫的,就戴三个角,有五个丈夫的,就戴五个角。说来有趣,通事巩珍生得细皮嫩肉,又喜欢逗趣,那天他装扮成女人模样进城游玩,还险些被人抢走做老婆去了呢!”

“有趣,有趣!”永乐皇帝听了不禁高兴得哈哈大笑,“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郑元帅说的是一个男多女少的国家,现在奴才说一个西洋上女多男少的国家。那里叫渤泥国,不知怎的竟是男人少女人多,国王都是个女的。那一日,郑元帅带了随行译字生马观和费信离船上岸到国中拜会女王请发通关牒文。不想那女王一见郑元帅体貌丰伟,洪音虎步,风流倜傥,竟一见钟情爱上了,存心想招郑元帅为夫。她设宴款待,杯觥交错竟把郑元帅灌醉送进了洞房。后来郑元帅是怎么出来的,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永乐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了。郑和、王景弘也陪着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永乐皇帝问道:“三保,那一夜你是怎么度过的?快说来听听。”

“那一夜真是尴尬极了。”郑和满面通红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那女王将奴才扶进洞房,奴才醉得糊里糊涂地任她摆布,不知那女王都做了些什么,只知第二天女王对臣下们说,‘天朝元帅皇命在身,不肯久留,送他们去吧!’就把我和译字生马观、费信一起放还了。奴才也不知那马观、费信是在哪里,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

“奇遇,奇遇!”永乐皇帝不禁又大笑了一阵,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抹了抹嘴唇说道,“真是异域风情,闻所未闻,太有趣了,过几天待朕闲暇之时,你们再讲给朕听罢!现在说说,你们这四下西洋都有哪些收获?”

“收获可大了。”郑和说道,“奴才等所到之处,绝大多数国家都说他们从未听说过中国。奴才等这一去,让他们这些异域藩国见识了中朝人物,他们也派使团随我们来朝贡,我们打开了国门,迎来了西洋客人,这是其一;奴才等随船所带一百船中国货物深受西洋诸国喜爱,尤其是江西景德镇烧的青花瓷器和苏杭所织丝绸锦缎,还有福建、湖广、云南等地所产茶叶,那是令人爱不释手,所到之处一抢而空,奴才等似乎成了中国商人。西洋各国也各有特产,他们派使团也带来了大量珍奇货物,比如龙涎香、红宝石、干槟榔、麝香、胡椒、苏木、珊瑚树、琉璃瓶、水晶石等等,还有大象、狻猊、驼鸡、马哈兽等奇禽异兽,这一来二往,中国与西洋互通有无,以物易物,贸易大增,臣等所走之路,竟成了中朝与西洋的贸易之路了,这是其二;奴才等带到西洋的不仅有货物,还有中国的风俗、文物、古籍,西洋诸国带到中国的也有他们的习俗、宗教等。中国与西洋各国不仅开展了友好往来,还进行了文化交流呢,这是其三。其他收获还有一些,比如在西洋诸国炫耀了中国的武力,显示了中国的富强。”

“三大收获,了不起!”永乐皇帝连连点头道,“这几年连年都有西洋诸国来进贡,累计已有三十余国,仅此就足以表明你们下西洋的功劳了。你们为国家立下了大功,朕要好好犒赏你们!”

“谢陛下夸奖。”郑和欠身谢了一声。随之,他有些忧郁地启奏道,“陛下,奴才等四下西洋,虽然历经千辛万苦,立下了一些功劳,但二万七千八百余名将士,二百余艘船只,历时十四五年,耗费国家资财也甚巨大,奴才等实在有愧于心,望陛下宽宥。”

“耗费一些资财那算什么?”永乐皇帝不以为然,他把手一挥。鄙夷地说道,“有些人的确对下西洋有非议,说什么‘耗费国力,得不偿失’啦,说什么‘北漠尚未收复,何必宣武海外’啦,等等。那是一些见识短浅之人,他们根本不懂朕的雄心壮志。朕要你们数下西洋干什么?朕要的就是宣谕海外,扬我国威;要的就是广交朋友,互通贸易;要的就是取长补短,以利国治。他们懂什么?!殊不知国门一开,商旅纷至,那钱财就滚滚地来了!这还只下了四次西洋,朕还要你们继续下西洋,隔几年去一次,多带些货物去,多带些商旅来,久而久之,贸易就活了。”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郑和、王景弘连忙离座叩首道,“陛下雄才大略,亘古未有!”

“起来说话,”永乐皇帝亲切地招呼着二人。待二人坐定,他迟疑着,徐徐问道:“你们当初下西洋时,朕还交代了一件事,有消息么?”

见还是问到还有一件事,郑和连忙躬身回答道:“奴才正要向陛下启奏呢。奴才当年离京泛海的时候,陛下交代奴才要到西洋各国暗访那建文的下落,此事仅奴才与王景弘知道。奴才每到一处,即派王景弘到处打听有无中国人来过,凡有中国人到过的地方,我们仔细查访有无特异的人物。但奴才遍访三十余国,都没有访察到建文的丝毫消息,看来坊间流传的‘建文逃亡海外’的传言不过是好事人的猜测而已,陛下不要信了吧。”

“朕也是不信这些传言。”听了郑和的禀报,永乐皇帝豪爽地把手一挥,“建文那小儿是死是活无关紧要,朕也无须穷追不舍,随他去吧。今后下西洋,你们一心宣谕国威,专事贸易吧。”

郑和、王景弘连忙躬身答道:“臣等遵旨。”

接着,永乐皇帝望着郑和、王景弘二人说道:“此次回来,你们多休息一些时日,把给养补充得完备一些,特别是今年中秋节,你们好好与旧人团聚团聚,待朕迁都北京后再下西洋吧!”

“是,陛下!”郑和、王景弘二人答应一声,便退出了行宫谨身殿。

永乐十八年的秋天,新建的北京城竣工了。从永乐四年闰七月五日诏建北京城,永乐五年五月动工,到永乐十八年完工,整整修建了十四年。京城规模甚广,周围长达四十五里,辟有朝阳、东直、西直、阜成、正阳、崇文、宣武、安定、德胜九门,称为京城。京城之内是皇城,周长十八里,开有东安、西安、大明、长安左、长安右、北安六门。皇城之内是宫城,又叫紫禁城。周长六里又十六步。设有八门:正南第一重叫承天门,第二重叫端门,第三重叫午门,东边的叫东华门,西边的叫西华门,北边的叫玄武门,从外朝进入内廷的叫乾清门,从内廷进入皇家花园的叫坤宁门。这整个皇城和宫城都呈长方形,由南而北的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奉天门、乾清门、坤宁门、玄武门、北安门九座门都在同一中轴线上,长近五里,宏伟深邃,世属罕见!

在这一中轴线上,从奉天门往北至玄武门的皇城南北长约四里,东西宽六十四丈,这便是紫禁城了。在紫禁城的正中央有三座大殿,由南往北便是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这三座大殿是紫禁城中最主要的建筑,也是大明皇权的象征。

九月四日,北京行宫的奉天门殿上,午朝正在紧张进行。

听罢兵部尚书方宾关于兴安伯徐亨备边开平的报告和礼部尚书吕震关于八月初一日食主何吉凶的汇报,永乐皇帝一一作了口谕。末了,他对站在丹陛之下的刑部尚书吴中问道:“吴爱卿,刑部有什么重案要审录么?”

“有,陛下,臣正要奏闻呢。”吴中连忙出班奏道,“河南按察司佥事傅启让日前报来复审命案,要为祥符县民商正改判,现有案牍在此,请陛下圣断。”

永乐皇帝把手一摆,说道:“看就别看了,你说说吧。”

“是,陛下。去年秋汛,河南祥符县黄河决口,数万灾民流离失所,今年三月流民在赈灾时为一袋粮食抢夺起来。祥符县民商正和于直手持木棒打了起来。那于直在后退时不小心脚一绊往后一倒,不巧跌在一块石头上,顿时脑浆迸流死了。祥符知县詹仰失察,误断为斗殴致死人命,判定商正偿命,六月呈报刑部。七月河南佥事傅启让前往巡视时发现此案审判有误,即提犯重审。经查实,商正系误死人命,改死罪为流罪,判流三千里,特此呈报刑部。臣等仔细审录,认定商正确系误死人命,傅启让改判合律,特呈请陛下圣断。”

“又是傅启让平反冤狱!”听罢吴中的启奏,永乐皇帝点了点头,“这傅启让在河南干得不错,把这件算在内,这几年他已经平反了六件冤狱,真是不简单啊!众位爱卿都像他那样勤政爱民廉洁公正,朕何愁政治不清明!”

“陛下圣明!”吏部尚书蹇义立即在阶下说道,“像傅启让这等年壮干练之人可堪大任!”

“蹇爱卿说的是。待傅启让九年任满,考核擢用吧!”

“这傅启让可真有一套。”吴中钦慕道,“像去年河南长葛县教谕吴晋被杀一案,不是他去复核,险些酿成大错,冤死人命了。”

说起这件事,永乐皇帝慨叹道:“这人命关天的案子,不仅众位爱卿要慎之又慎,就是朕也要戒之又戒!那年你们三法司上奏湖广岳州府侵冒官粮,朕一时大怒,下旨速斩不贷。后来,你们三法司复奏请旨,朕才意识到侵冒官粮按律罪不至死,险些酿成过失!”

吴中连忙颂扬道:“陛下依法办事,率先垂范,使天下臣民感动!”

“朕不需要你们颂扬,只要众位爱卿爱惜百姓,严谨执法,不要草菅人命就好。这样吧,今儿朕再次重申,自今而后凡是在外诸司死罪,一律三复奏领旨,然后行刑!”

“臣等谨遵圣命!”蹇义、吴中等文武百官齐声答应了一声。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出班奏道:“那祥符知县詹仰办案失察误断人命,臣等复核属实,拟降职使用,特奏请陛下圣断。”

听了刘观的奏报,永乐皇帝思忖了一下,对刘观问道:“去年长葛县知县汤谟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已革职查办,流铁岭卫戍边,现今这祥符县令詹仰有贪墨罪行么?”

“傅启让呈报的案牍中没说詹仰有贪墨行为。”刘观回答道,“只说他是失职失察、误断人命。”

“既无贪墨之罪,那就着吏部降职使用,调到哪个县去当县丞吧!”

“臣遵旨!”蹇义在阶下答了一声。

“朕特别痛恨贪官污吏!”待蹇义入班,永乐皇帝对殿上百官说道,“朕多次下诏告诫天下官吏要洁己爱民,而总有官吏恣肆自若我行我素,百姓受害不浅!那会种田的农夫为什么一定要铲除杂草?那是因为杂草有害禾苗生长。百官中的贪官污吏就像那杂草一样,要坚决清除。自今而后,凡是有贪赃枉法者,必论如法!朕绝不姑息!”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坚决,掷地有声,满殿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听了皇上这话,那左都御史刘观,不禁浑身一震,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有些人就是胆大妄为,不惜以身试法!”永乐皇帝扫视了一下殿上的文武百官,冷峻地说道,“前左都御史陈瑛、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是如此,他们不仅贪得无厌鱼肉百姓,还背着朕朋比为奸图谋不轨,连锦衣卫都暗地里弄鬼,朕都不敢相信了,这还得了?今日朕宣布一件事,上个月朕已在东安门北设立了一个官署,名曰东厂,朕已派内侍狗儿掌管,专门负责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事,所属吏员贴刑官二员由锦衣卫千户选任,隶役、缉事人员由锦衣卫调拨。今后,朝廷内外,包括锦衣卫,东厂均有权侦伺,直接向朕奏闻,以防奸恶之徒阴谋肆逆,尔等众官悉知!”

有了一个锦衣卫,那臣民就已经惴惴不安,时刻担心一言不慎即招来杀身之祸。现在又设立一个东厂,连锦衣卫都在它的监视之下,今后这一言一行要更加小心了,稍有疏忽,就有飞来横祸!

正在文武百官胡思乱想的时候,永乐皇帝突然问道:“方爱卿,唐赛儿作乱一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方宾听到皇上点名,便出班奏道:“今年二月十一日,山东蒲台县民林三之妻唐赛儿以白莲教妖言惑众,自称‘佛母’,聚众数万人谋反,占据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的卸石栅赛,往来诸城、安州、莒州、即墨、寿光诸州县,煽惑愚民,与官府为敌,以红白旗为号,大行劫杀,势甚猖獗。二月底,陛下命安远侯柳升率京营大军讨伐,三月十三日官军攻破益都卸石栅赛,擒获贼党董彦杲,不料唐赛儿脱逃,听说她化装成出家之人不知去向。三月十六日,山东都指挥佥事卫青在安丘县大败贼党宾鸿,杀贼两千余人,生擒四十余人。同日,鳌山卫指挥王贵也以兵卒一百五十余人在诸城击败贼众,山东悉平。此次唐赛儿谋反,虽时间仅一月有余,但声势浩大,几乎波及半个山东,许多教训足以为戒。此次用兵仅二十余日即全面告捷,全赖陛下英明果断,只是让贼首唐赛儿逃逸了。”

“她跑不了!”永乐皇帝轻蔑地说道,“朕命你们从速追查唐赛儿,先查山东、北京,如无获则再查天下出家妇女,务必把唐赛儿擒拿归案。”

此言一了,站在阶下的户部尚书夏原吉站了出来,他手执朝笏启奏道:“陛下,自古律法是胁从不问,首恶必办。今贼首唐赛儿既已逃逸,当穷追细索缉拿归案依律惩处,但三千余名胁从皆是愚昧盲从之民,长期关押似为不妥,臣以为原宥赦免,让他们改过自新的好。”

“陛下,”蹇义也出班奏道,“赦免那些胁从者,更是体现皇恩浩**,百姓必定万分感戴!”

“臣等附议!”殿上众多大臣纷纷出班,请求赦免那三千余名百姓。

对那些胁从者的处置,永乐皇帝心里已有了主意。他可不信什么“法不治众”,如果是在靖难那会儿,别说是三千,就是三万,只要是抗拒不服的一律格杀勿论。但是现在不同了,继承大统已经十八年,目前天下稳定,国势强盛,偏处一隅的几个愚民百姓岂能坏得了天下?自然是杀一儆百,教化愚民的好。现见殿上大臣都出面奏请宽恕,他自然乐意给大家一个情面了。想到这里,他微微笑道:“准奏,你们兵、刑二部,大理寺及锦衣卫把这些胁从者都放了吧!”

议罢唐赛儿一事,永乐皇帝正待说话,忽见黄俨进来启奏道:“陛下,督建北京城中官阮安求见,现在殿外候旨。”

“来得正是时候,快宣他进来!”一听阮安来了,永乐皇帝不禁大喜,“朕正要派人找他呢!”

不一会儿,阮安从殿外走了进来,行礼道:“奴才阮安晋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阮安,你来是说北京营缮的事情么?”

“正是,陛下!”阮安躬身回答道,“启奏陛下,奴才自永乐七年奉圣命督建北京宫殿以来,至今已有十二年了。现在北京宫殿、北京城池和百司府廨均已竣工,奴才特来复旨!”

“好!”永乐皇帝听罢不禁大声称赞了一声,“朕自永乐十五年三月第三次北巡以来就一直住在北京,朕早就等着你竣工的这一天了!”

说罢,他又十分兴奋地对殿上文武百官们说道:“北京城历时十多年终于建成了,朕特别高兴!朕决定向天下宣告几件事:一、着夏原吉即刻赴京师宣召皇太子及皇太孙来北京;二、着杨荣拟诏,自明年起,改北京为京师;三、着金幼孜拟旨,以迁都北京诏告天下!”

杨荣、金幼孜、夏原吉一起出班回道:“臣等领旨!”

末了,永乐皇帝感叹道:“这十四年,上自董建工程的各位大臣,下至日夜营作的工匠役夫都是有功之臣,朕都要颁旨嘉奖,以示勉励!蹇爱卿、吕爱卿你们都记下了吗?”

“是,臣等记下了!”蹇义和吕震连忙躬身回答。

“还有一些未封的营建功臣和有功工匠,也要进行封赏。”永乐皇帝继续说道,“着吏部会同礼部、工部开具名单拟出名目,再呈报上来。你等文武百官,内阁和各衙门从即日起各作准备,明年正月初一,朕在新京师新宫城新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大宴群臣,大祀天地于南郊,大赦天下!”

“臣等领旨!”奉天门大殿上数百名官员齐刷刷地回了一声。从此,大明朝迁都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