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早春议政贵州建省 狠心自阉王振进宫
暑天去尽秋风起,寒冬行罢新春来,转眼间已是永乐十一年的早春了。从正月初二起,永乐皇帝就一直在准备第二次北巡,安排扈从官员,选留辅佐太子的监国大臣,处理急办政务,等等,忙得不亦乐乎。正月十一,他还按礼制在天坛大祀天地。元宵节的十天中,永乐皇帝又分别找内阁大臣和太子宫属谈话,垂询政务。正月二十一日,又发出诏旨,命丰城侯李彬镇守甘肃,将第三个驸马都尉宋琥召回京师。这一切事情都还办得顺利,但贵州都司镇远侯顾成报来的一份奏章使他颇为烦恼。
二月初二日早朝散罢,永乐皇帝召集胡广、黄淮、杨荣、杨士奇、金幼孜、杨溥、蹇义、夏原吉、金忠,五军都督府中府左都督郑亨、左副都御史李庆等人到左顺门议事。胡广等人急忙用罢早膳赶到左顺门,只见永乐皇帝和朱高炽,在马云等人簇拥下来了。
待众大臣行过礼,永乐皇帝问道:“诸位爱卿,近日贵州都司顾成上的表,你们看了么?”
胡广带头应道:“臣等都看过了。”
“好,看过了就好。顾成说,去冬他已将思州宣慰使田琛和思南宣慰使田宗鼎擒获,二地苗人相残基本平息,但当地苗人仇恨极深,相互用兵恐一时难了。都司乃武备之守,处理这些民事非其所长,请朝廷责命有司及早预防。对此,朕颇感头疼。此地蛮夷大多居住在崇山峻岭之中,交通不便,又分属湖广、四川和云南三布政司,三个布政司谁都管不了。叫贵州都司管吧,他们都是军人,打仗可以,治民可不行,这可如何是好?众卿有何良策?”
永乐皇帝说完,照例是胡广先说,他习惯于察言观色,喜欢顺着皇上的竿子往上爬,今见皇上态度不明朗,他不想乱发言触怒皇上。只好敷衍道:“陛下,这思州和思南两地经常交兵,都是田琛和田宗鼎两人私斗。这次顾侯爷将两人都擒了,陛下命人将他们械送京师训斥一通,叫他们面壁思过。想通了立下军令状,再放他们回去做宣慰使,想不通就另选宣慰使,这烦恼不就没了么?”
胡广这话等于没说,田琛和田宗鼎两人已经晓谕过多次,哪一次不是当面应承得好,等朝廷使者一走,他们又互相斗了起来,这样的人还能再当宣慰使么?再说,宣慰使是子孙世袭,老是换宣慰使,宣慰使又不能找别的人,还不是他们田家的人当,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换宣慰使不是办法,让田琛和田宗鼎回去继续当宣慰使更不是办法,这该怎么好?想到这里,永乐皇帝将眼光移到了黄淮身上。黄淮一见,连忙躬身说道:“陛下,思州和思南族群不睦,并非蛮夷叛朝,动用军队弹压似乎不妥。臣以为那属民事,既属民事,就应责成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派员训谕,令其和解,不得再行争斗。请陛下诏命有司调停为宜。”
“老是调停,哪一天能调停好?”坐在一边的郑亨气愤愤地说道,“那些西南蛮夷反复无常,劝诫、晓谕都不奏效,臣以为还是兴兵弹压的好。这不,顾成的五万兵马一去,不是就平息了两族争斗么?”
这郑亨是靖难时的大将,积功至中府左都督,一直镇守在最为重要的宣府,这次是应召回京商讨北巡事宜的。朱能殁后,张辅又远镇交阯,所以军事上的事永乐皇帝常常征询郑亨。
“不妥,”一旁的杨荣摇头道,“西南诸蛮夷种多族杂,互相仇杀者时而有之,不能一有争斗便大兵压境,长此以往那不激起民变么?臣以为还是宣谕的好。”
“还是宣谕的好。”杨士奇、金幼孜也一起说道,“西南各族所居地域广大,多系高山深壑,地形复杂,宜抚不宜讨,请陛下诏谕他们,将争斗原因上疏朝廷,陛下圣裁即可。”
胡广、黄淮、丘福、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人都说了,按座位下面轮到了杨溥,可是他没有说话,还在沉思着,殿内一时静了下来。朱高炽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父皇,南杨大人平日喜读史籍,对地理沿革、风土人情多有见地,请说说想法如何?”
“对,”永乐皇帝经朱高炽这么一提醒,立时想了起来,他连连点头说道,“永乐三年九月,朕与几位爱卿在清凉山上议论征讨安南的时候,就是南杨爱卿介绍的安南历史,朕才下定决心收复安南。南杨爱卿,你说说看,西南思州、思南之事怎么办好?”
杨溥应了一声说道:“西南思州、思南究竟怎么办好,臣以为还是应从西南沿革说起才是,只有了解了那地方的过去,才知道形成今天局面的原因,也才能制定正确的应对之策。”
“言之有理,你就从那地方的沿革说起吧。”
“思州、思南那地方,早在《禹贡》中就有记载,称是荆、梁二州境外之地,在商、周时是鬼方之地,战国时属楚国,为黔中之地,兼有夜郎、且兰诸国。汉时设置牂牁郡,唐改为黔中郡。从汉到宋,与内地一样当地都是实行的郡县制,政事与民事统一由郡县有司管理。可是到了元代,情况变了。元代当政者是蒙古人,他们把蒙古各部落各自治理的那一套搬来,在湖广、川、滇、黔、甘肃等地蛮夷族民聚居地设立衙门,委派该族头人为文武官员进行治理。所设衙门分文武两职,分别隶属兵部和吏部。这些官员统称土官,也叫土司,子孙世袭。元代在思州、思南等地设置了八番、顺元等处宣慰、宣抚使司,分属湖广、四川、云南行省。我朝开国之后,太祖皇帝基本沿用此制,只是为了加强兵备,于洪武四年十二月设立了贵州卫,治贵竹,属四川都司管辖。但此卫属军队建制,所辖地域不大,对卫所之外的地方无权管辖,于是又于洪武五年改八番、顺元宣慰使司为贵州宣慰使司,仍属四川行省。后来随着地域不断扩大,需要有一个权力更大、拥有更多当地蛮夷的不断平定的机构来维持当地的稳定,于是太祖皇帝再于洪武十五年正月设置了贵州都指挥使司,统一管辖那个地方的军政事,驻地在贵州宣慰使司的所在地贵竹,领龙里、新添、安南、威清普市等地卫所。但是,这贵州都司虽说所辖范围很广,但都司只管军队、军事,至于民事则仍分属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使司管辖。这样,就形成了军事机构和民事衙门不相符合的情况,管军事的都司管不了民事,管民事的布政司管不了军事。因此,在这三角地区经常发生互相推诿的事情,以致一些民事纠纷长期得不到解决。久而久之,那些土司便利用自己的兵丁开战,互相攻击,地方不得安宁,百姓不得安生,朝廷鞭长莫及,只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听到这里,永乐皇帝点头道:“你一说事情的原因就明白了一半,原来是官吏不相统属,焉得不扯皮推诿?南杨,继续往下说!”
“这军事机构和民事衙门不相符合的现象造成了三大弊端。”杨溥继续说道,“第一,贵州都司虽然管辖之地包括湖广布政司、四川布政司和云南布政司的一部分,但都司只管得了军队卫所,却管不了地方的民事,都司是有力无处下,只好旁边看着难以插手;第二,由于地方偏远,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是想管而无力管,只好听之任之。事情闹大了就上报朝廷,让朝廷去处理。朝廷是天高皇帝远,更是鞭长莫及,只好派官晓谕一番,听则息事,不听则只能派兵弹压。本来蛮夷只是相互仇杀,但朝廷一出兵,反而闹得他们仇恨朝廷,久之甚至发生反叛,这是吃亏不讨好的事情;第三,那些地方长期设立土司,宣慰使、宣抚使、长官司长官等官员长期由该族头人子孙世袭,忠心顺朝的倒好,一旦遇上三心二意反复无常的土司,那便是今日归顺,明日反朝,连年祸事不断,很不利于治理。思州、思南长期不得平静,说到底,还是一个体制不合理的问题,如果体制不改,思州、思南休想安宁。”
听杨溥这么一说,在座的几位大臣纷纷赞同道:“南杨大人所言极是,体制不合理,地方不安宁。”
永乐皇帝又点头说道:“道理的确是这样,三个弊端不除,思州、思南难以治理。依爱卿之见,如何是好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现在的贵州都司管辖的范围为基础,将包括思州、思南在内的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所辖之地分出来,设立贵州布政使司,配以提刑按察使司,让新设立的贵州布政使司,像其他各省一样,成为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三司俱全的地方。”
“本朝开国初期是行中书省建制,洪武九年六月才改为布政使司。”永乐皇帝说道,“上边这么定了,那下边的宣慰使司、宣抚使司、长官司怎么处理呢?”
“既然建了贵州布政使司,那下边的就应该按其他布政使司一样,设立府、州、县。但也不搞一律,主要设立府、州、县衙门,如果有的地方特殊,也可适当保留一些宣慰司、宣抚司、长官司。宣慰司、宣抚司、长官司的官员仍然选派该族头人担任,由兵部管理,而所设府、州、县官,由吏部选派。这由当地头人担任的俗称为‘土’,由吏部选派的称为‘流’,或土或流,都根据具体情况和习俗决定。这样,官员是流动的,就可避免长期驻守滋生二心了。顾侯爷的上奏表章报来后,臣遵圣命仔细读了一遍,又把洪武二十六年所编《天下赋役黄册》查检了一番,臣以为可将湖广所属之地分设思南、铜仁、石矸、思州、镇远、黎平六府;将四川所属平越军民府、贵州宣慰使司以及治所贵竹,不,洪武五年已将贵竹改为新贵县,继续保留名称、建制,整体划归贵州布政司;将云南所属安顺军民府、镇宁州保留名称、建制,整体划归贵州布政使司;再将贵州都司所属的龙里卫、新添卫、安南卫、威清卫、平坝卫、都匀卫、毕节卫、赤水卫、敷勇卫等三十九卫不论原属何布政司,统统成建制划归贵州布政司管辖,并改名为长官司。这样,贵州布政司领八府、一州、一县、一宣慰司、三十九个长官司,北至铜仁,南至镇宁,东至黎平,西至普安,这地域虽然比其他布政司小,但崇山峻岭深峡大壑,也算是足够大了。如果像这样设立布政司,恢复府、州、县制,事权统一,那这三不管的三角地区从此就便于管辖治理了。”
杨溥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完了,一时殿上出奇的安静,大家都在认真思考他提出的主张。过了片刻,只见夏原吉拱手说道:“陛下,南杨大人所提设置贵州布政司一事不可行。您看现在那地方不是没人管,虽然分属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但都有宣慰司、军民府、安抚司、长官司等衙门治理,整体还有贵州都司管辖,衙门都是齐全的,只是如何加强的问题,何必再又新设一个省级衙门呢?您想,新设一个衙门,三司配齐,府、州、县官员配齐,那又得增加多少人,增加多少开支?再说,划进划出切割交接那又是何等的麻烦?臣以为还是保留现状不设贵州布政使司的好。”
原来他是怕麻烦,因为那区域划分、机构撤置都是户部的事,现在征调天下赋役他都忙不过来,还有精力去办那新设一个省级衙门的大事么?于是他头一个出面反对了。
“臣也以为暂不设贵州布政司的好。”一旁的杨士奇说话做事向来求稳,听要在那蛮夷之族众多的地方新设一个贵州布政司那该有多难?放着现成的有司不用,一下子改变了当地夷族的习惯,弄不好还会激起民变,那就得不偿失了。见夏原吉反对,他想了想说道,“臣想现在不是没有机构治理,而是如何加强责任、如何将那里治理好的问题,只要陛下严命各宣慰司、安抚司、长官司各守其土,各治其民,互不侵扰,互不寻仇即可安定那里。至于有争衅之事,上疏奏请圣裁就可解决了。”
坐在左边的蹇义听罢杨溥新置贵州布政司的建议,心里不由一喜。他是负责官员任用的,现在有许多官员的确是治国理政的干才,可惜六部九卿和各地布政司主要职位都已占满,再也无法安排,只好让那些干才屈居佐贰之位,那不是浪费人才么?现在好了,新设一个布政司,配设八个府,那省一级的承宣布政使司的主要官员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再加上八个府的主要官员知府、同知、通判、推官,还有知县、县丞等等那又可安排许多人了。想到这里,他不顾夏原吉和杨士奇的反对,毅然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南杨大人所言方案符合当前实情,是解决思州、思南地区矛盾冲突的最好办法,臣赞成设立贵州布政司。”
郑亨是掌管军事的最高将领,也为内地一个地区的种族仇杀调兵遣将而伤脑筋,今见杨溥主张新设贵州布政司,今后那里的种族交兵就有人管了,省了多少麻烦?于是他也拱手奏道:“陛下,臣赞成新设贵州布政司,统管那里的军事、行政、民政。有了统一的衙门,今后事情就好办了。”
金忠和郑亨一样,为了贵州都司与地方民政管辖区域不一致时常发生矛盾而伤透了脑筋,早就在思索如何解决这一矛盾。一听杨溥提出新设贵州布政司,立时眼睛一亮,心里很是高兴。再说,当年杨溥在北京徙民建屯时所展现的才干,金忠深为折服,今日之议也肯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于是,他紧接着郑亨的话奏道:“陛下,设立贵州布政司,有利于统一当地军、政、民,有利于该地区的稳定,臣赞成南杨大人主张。”
黄淮、金幼孜行事风格稳当,生怕打破坛坛罐罐,一听要将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各分一部分,组成一个新布政司,那该损失多少财物?又该浪费多少钱钞?他二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只需加强现有官员职责即可,无须新设行政机构,以免造成浪费。”
“臣以为新设贵州布政司可行。”坐在一旁的左副都御史李庆发言了。他觉得思州和思南那三角地方种群众多、情况复杂,没有统一的行政机构,确难安定一方。见众人都站在各自的利益上打着小算盘,他很不屑,便拱手奏道,“陛下,南杨大人的主张是从全局着眼,从长远着想,是利国利民的主张,臣赞成设立贵州布政司!”
在座的几位大臣围绕着设不设贵州布政司,大多发了言,有的赞成,有的反对,现在只有胡广和杨荣二人没有表明态度了。只见永乐皇帝不动声色地问道:“胡爱卿、东杨爱卿,你们尚未说话,究竟是新设好,还是保持现状好,你们说说看!”
在未摸清皇上的意图之前,胡广仍然不敢随便说话,他想了想道:“陛下,臣赞成设立贵州布政司,但不是现在。再等一个时期,如果思州和思南州还是不安定,再行设置?”
“陛下,臣主张立即设立贵州布政司!”一旁的杨荣对胡广那种可方可圆的“活套话”很瞧不起,他一开口便旗帜鲜明地赞成了杨溥的意见,“开国已经四十余年了,这多年来思州、思南动**不安,臣还听说那里的赋役户部征调不灵,这一切都说明那里的体制有问题。今日南杨大人提出新设贵州布政司,正好顺应了时势变化,是可行之法、必行之法。臣请陛下早作圣断,设官置守,以安一方!”
杨荣的话说得果敢、激烈,不容置疑,永乐皇帝听了不断点头。
众大臣就设立贵州布政司之事都表明了态度,虽然赞成和反对的人相差无几,但永乐皇帝的主意早已定了。他看了看众位大臣朗声说道:“思州、思南之所以长期争斗不断、征调不应,除了历来的仇怨之外,体制不顺确是最为重要的原因。今日南杨爱卿提议以贵州都司所管之地域为基础,将分属三布政司的地域划出来新设贵州布政司,置三司官署,下设八府的办法,是一个解决的好方案,的确可行。朕决定采纳南杨意见,设立贵州布政司,治理军政民诸事。官员人选朕都想好了,着镇远侯顾成为贵州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镇守贵州;命湖广右布政查伍铭为贵州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擢江西按察副使顾佐任贵州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其他三司佐官及知府等官,由吏部会同内阁、兵部商议后呈报任用。胡爱卿即刻拟旨,明日发出;户部选派官员即刻赴贵州会同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进行划拨交接,此事限在五月底前结束。”
说到这里,永乐皇帝对身旁的朱高炽道:“贵州布政司设置诸事完毕后,你具表送到北京奏闻吧。”
朱高炽连忙躬身应道:“儿臣记住了。”
“朕刚才所说各部之务,大家都听明白了么?”
郑亨、胡广等人一齐应道:“听明白了,臣等遵旨!”
“好,设立贵州布政司一事就说到这里,朕还有二事要交代呢。”永乐皇帝拿起一份章疏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是国家北边长期需马,而太仆寺、行太仆寺、苑马寺及各军卫所,养马常常不足,必须想法扩大养马范围,增加马匹数量。近日朕接到太仆寺卿杨砥奏章,请定牧马之法。这奏章你们都看过了么?”
胡广等应道:“臣等看过了。”
“你们有何意见?”
胡广等人一起答道:“北京人户渐多,各卫军士也多,此法一行,种马多滋生的马驹就多,今后马匹繁殖就快了,牧马之法可行。”
永乐皇帝点头说道,“如果民户养马实行几年,确实行之有效,还可以向山东、河南、江南等地发展,马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朕今后就不必依赖蒙古三部贡马了。不过,杨砥牧马之法中说的屯军人养马一匹,租亦免半,朕看那租税减免还少了点,干脆全免算了,明日内阁拟旨发往户部和北京照办吧。”
胡广又躬身应了一声:“是,陛下。”
“第二件事是北巡之事。”说完了牧马之法,永乐皇帝继续说道,“朕已决定本月十五日北巡,皇太孙跟随。皇太子留守京师,蹇爱卿、黄爱卿、西杨爱卿和南杨爱卿辅导太子监国吧。”
一听皇上这话,朱高炽连忙俯伏在地道:“儿臣遵命。”
蹇义、黄淮、杨士奇和杨溥也一齐跟在皇太子的后面叩首道:“臣等遵命。”
说到这里,永乐皇帝对胡广说道:“你们内阁其他大臣都扈驾北巡。六部九卿安排好留守官员外,其余都随朕到北京去吧。”
胡广等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事情议得差不多了,时间已是午时,永乐皇帝准备散朝了,他习惯地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事么?”
“陛下,臣还有一事上奏。”只见杨荣躬身拱手说道,“前年辛卯科进士钱习礼被选为庶吉士,现在已授翰林检讨,文才学识堪称优秀,但他早年与奸党练子宁有姻戚关系。在他未出仕之前倒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一做官便不断有乡人告发,钱习礼每日里惴惴不安,身心十分疲惫。臣多次宽慰他,说陛下皇恩浩**一定不会追究,要他尽管宽心,但都无济于事,钱习礼仍然惶惶不可终日,身体日见消瘦,长此以往恐怕会伤及性命。臣以为奸党之事已过去了十余年,况钱习礼与练子宁仅是姻戚关系,并非直接亲属,应该无碍。是以臣恳请陛下开恩,下旨宽宥齐、黄等远亲未拿者,不知妥否?臣冒死上言,望乞陛下恕罪。”
一听杨荣这番话,永乐皇帝半晌没有作声。想不到事情过去了十余年,那奸党的阴霾还未散去,他想了想笑道:“假使练子宁犹在,朕还当用之,何况钱习礼乎?自今日起,不再追究齐、黄奸党之罪,其近亲、远亲一概赦免,有来举报揭发者统统不论!”
有了这赦令,杨荣和众人一齐说道:“谢陛下隆恩!”
永乐十二年的七月上旬,永乐皇帝率领讨伐瓦剌马哈木的五十万大军凯旋了。夕阳西下,大军来到了宣府以北百来里的姚家集,这里是一片丘陵,远处是蜿蜒起伏的东西望山,西面是弯弯曲曲的洋河。五十万大军辎重车辆行进在这山水夹峙的平川中,旗幡蔽日,人头攒动,十分壮观!
永乐皇帝站在这姚家集的高地上,不禁心潮起伏,豪情满怀。今年的二月十七,他第二次亲征,讨伐瓦剌马哈木。安远侯柳升领大营,武安侯郑亨领中军,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青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数十万大军从北京出发,直捣漠北。六月三日,前锋刘江在背特汗山下饮马河畔遭遇瓦剌兵,战于康哈里孩,击溃敌军。六月七日,大军到达饮马河源头以西的忽兰忽失温,马哈木、答里巴、太平、孛罗聚集全境三万兵马来战,他派出三千铁骑挑战,马哈木率众蜂拥而下,柳升的神机炮突发,炸死敌骑数百,他则率铁骑乘机冲入敌阵,郑亨率中军乘势掩杀,敌军抵挡不住,退守山头。郑亨率兵追击,不料被流矢所阻,只好退了下来;陈懋和王通率军攻其左侧,敌军坚守不动;李彬和谭青领兵攻其右侧,敌军殊死战斗,都指挥满都战死,敌军阵地一时攻打不下。见此情况,他热血沸腾,一马当先,亲率三千铁骑奋勇向敌军冲去,后面大军一齐掩杀过来,敌军见此心惊胆战,马哈木支持不住,向西大溃而逃。大军乘胜追击,一直追至饮马河源头以西三百余里的土剌河。这一仗虽未活捉马哈木等人,但重创了敌军,估计这几年瓦剌元气难复,北境可以安静了。想到这里,永乐皇帝不禁心头喜悦,感觉一身轻松。
正在此时,郑亨那里却发生了一件非凡的大事。
“报告侯爷,末将拿着了一名可疑女子。”一名军官走到郑亨马前报告道,“现在女子已经押来,听候侯爷发落。”
郑亨定睛一看,只见那军官押着一名年轻女子,她虽然衣衫褴褛却长得十分清秀,手上还牵着一个男孩。
郑亨瞧了瞧那女子,不解地问道:“这女子有什么可疑?”
那军官立即双手捧上一块玉佩说道:“启禀将军,这女子身上有一块玉佩,好像不是民间之物,倒似大内之宝,因此末将将那女子捉来了。”
郑亨接过那块玉佩仔细一看,果然不凡。只见那玉佩晶莹剔透,饱满润泽,上面刻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龙凤。这确实是件宝物,似乎在哪里见过。忽然他想起来了,靖难时燕王身上常佩的不就是这块玉么?怎么到她的手上了?听丘福将军讲过,建文三年三月夹河一战时,当今皇上身临绝境,是一个小姑娘救了他,皇上还以玉佩相赠,莫非这位女子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么?想到这里,郑亨不敢怠慢,连忙下马对那军官道:“你不必管了,去吧。”
那军官答应一声便走了。郑亨回身对兵士们大声道:“大军在此稍息,待本将军见过皇上再定!”
那中军也有千军万马,一见郑亨下令暂停前进,便立即止步不前并齐声回应道:“是,将军!”
那女子手牵的男孩不禁好奇了,仰着脑袋问道:“姑姑,这将军是多大的官,怎么这么多人都听他的?”
那女子尚未回答,站在对面的郑亨觉得那孩子很有趣,不禁笑道:“这几万人算多么?本将军前几天在漠北打仗的时候,还指挥过二十万人呢?”
“呀!”那孩子并不胆小,听了郑亨的话不觉伸了伸舌头惊叫了一声,“那二十万人马都听你一人的,你的官一定有天大了!”
一听这孩子天真的说话,郑亨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那个女子也不觉抿嘴笑了一笑。忽然,郑亨发现了那孩子身上背着的小布袋和手里的秤,他问道:“这袋里装的什么?”
“这袋里装的是花生。姑姑和我在卖花生呢!”
那女子解释道:“侯爷有所不知,小女子和侄儿到处流浪无以为生,只好弄点花生来卖糊口而已。”
郑亨又问道:“原来如此,那你这玉佩又从何而来呢?”
说到那块玉佩,那女子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异样的光芒,她喃喃地道:“那是当年燕王爷送给小女子的,还说有难处就可以拿玉佩去找他呢。”
郑亨一听明白了,他不再说什么,扭头对身旁侍卫吩咐道:“快备两匹好马,送这小姐和公子随本将军去见皇上吧。”
那侍卫答应一声去了。郑亨扭头看着那小孩,伸手把他背上的布袋和手里的木秤拿了过来顺手一丢道:“这些东西别要了,等下什么都会有。”
“不,我要!”那男孩不等郑亨把话说完,慌忙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了布袋和秤杆秤砣,还把散落在地的几粒花生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装进了袋里。他一边捡一边嘟哝道,“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丢了怪可惜的。”
看见这小孩如此心疼,郑亨也不再说什么,他笑了笑对侍卫道:“把他们扶上马小心牵着,我们一起去见陛下。”
正在姚家集高地上遥望的永乐皇帝忽见郑亨领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来了,他十分好奇,只见那郑亨走上前来跪下道:“参见陛下!”
随后,郑亨把那玉佩献了上去又说道:“这位姑娘说这块玉佩是一位贵人赠予的,臣不敢怠慢,特带来见驾。”
永乐皇帝接过玉佩一看,立即眼睛一亮,急忙看起眼前的这位女子来。只见这女子虽然清秀,但衣襟褴褛满身灰尘,似曾相识又不敢确认。他惊疑了一下问道:“这块玉佩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赠给你的?”
那女子对面前的这位贵人一时也认不确切了,她连忙跪下回答道:“这玉佩是建文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燕王在夹河送给小女子做个纪念的。”
等那女子话音一落,永乐皇帝便急急地问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回答道:“小女子名叫王杏。”
“杏儿,是杏儿!”永乐皇帝高兴地叫了起来,他走上前来,双手把王杏扶了起来,“杏儿不认识朕了?朕就是当年的燕王呀!”
“燕王爷?真的是燕王爷!”王杏高兴得热泪盈眶,“杏儿可算找到您了!”
永乐皇帝不再说了,他兴奋地对左右随侍的大臣们说道:“这位王杏姑娘就是当年朕的救命恩人!这样吧,传旨下去,今夜就在此宿营,明日再走吧!”
随侍的马云立即高声宣旨道:“皇上有旨,今晚宿营姚家集!”
随着这声传呼,军中传令官一个一个接替转述着皇帝的口谕,一时间“皇上有旨,今晚宿营姚家集”的命令迅速传遍了全军。
“臣等遵旨!”周围的数十个大臣及三千御林军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这一幕来得是如此的迅速,跟着王杏的那个小男孩看呆了。他原以为郑亨那样的将军就算是天大的官了,可是眼前这位人们称为“皇上”、“陛下”的大官比郑将军要大得多。你看他这么一说,上百个包括郑将军在内的文武大臣和数不清的兵士都齐刷刷地跪下了。这份威严真是见所未见,原来皇帝的权威是如此了得!那小孩竟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傻了一样。
“来,快给皇上磕头!”从众人的回应声中,王杏已经知道原先的燕王就是眼前的这位皇上,她真是喜出望外。她见那小孩傻傻地站在那里,连忙拉着他给永乐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这是民女的侄儿王振。”
“啊,叫王振。”永乐皇帝示意他起来,然后端详了一下,这王振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不时闪出一种捉摸不定的光芒,似乎有些机灵,也似乎有些狡黠。永乐皇帝并未在意,军旅中偶遇王杏,令他十分兴奋。他转身吩咐道:“把王杏姑娘和王振带去梳洗一番,再带到大营和朕叙话吧!”
“是,陛下。”说完,马云带着王杏和王振走了。
进过晚膳,华灯初上,马云带着王杏和王振来到了大营。人是衣裳马是鞍,这王杏经过一番梳洗,穿上新买的衣服,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竟然活脱脱宛如月宫走下来的仙女,光彩照人;那小王振也是不错,穿上崭新的衣服,头上发髻一挽,竟然也是天真可爱。
“民女拜见陛下!”王杏今年已是二十三岁,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她家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儿时也曾读书识礼,也算得小家碧玉,再加上马云刚才的一番叮嘱,她也略知礼仪了。一进大帐,她便向永乐皇帝施了一礼。
永乐皇帝一见王杏,立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这王杏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柳眉凤眼,桃腮樱唇;隆胸细腰,嫩臂纤指,头上一头乌发瀑布似的抛在脑后;身上一袭绢纱轻盈盈拖在脚跟。这时正是三伏天的头伏,天气炎热,王杏穿的是一件极薄极轻的蚕纱衣,就像透明人儿一样可爱,真是说不尽的妖娆,道不完的娇艳!
看见这貌若天仙的一个美人,永乐皇帝顿生怜爱。他走上前把王杏轻轻扶了起来,挽着她的手臂来到席旁:“杏儿,坐下来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王杏谢了一声,拉着侄儿王振坐了下来。见皇上问起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了起来。
原来自从建文三年在夹河救了燕王一行后,王杏就只身逃了出来。奶奶一死,她无依无靠,只好沿途乞讨回到了山西蔚州的老家。父亲在建文二年燕军攻打蔚州时被掳,是死是活再也没了消息;母亲死在了乱军之中;好在大哥在永乐元年回到了家乡,娶妻成家,永乐三年生了侄儿王振,永乐六年生了小儿子王扬,但永乐七年北征时他被征入伍,八月随丘福孤军深入,死在了饮马河北;大嫂也因忧伤过度不久染上时疫,丢下儿子王振、王扬也死了。二哥也在永乐元年归家,后来娶妻无育,永乐十一年走西口被瓦剌马哈木掳走了,至今不知死活;那王杏因为有了建文三年夹河的那次邂逅,一直不肯嫁人。直到永乐八年经二哥好说歹说才许字同邑令狐昌,正待嫁娶时不意他被征入伍,北征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后再也没了消息。王杏只好带着侄儿王振来到北征的必经之路上,一边乞讨流浪,一边寻找那个曾经送过佩玉的燕王。姑侄二人孤苦无靠,相依为命,时而乞讨,时而沿途买卖花生,一直寻到今天。末了王杏幽怨地道:“民女这一路寻来,吃尽了千辛万苦,不意竟在这里找着了您,真是万幸了!”
听了王杏的叙述,永乐皇帝不禁大为感动。不想当年年仅十岁的杏儿竟然如此钟情,真是太难能可贵了!他深情地望着王杏,眼睛里露出了无限的爱怜。他拉着王杏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不禁浑身燥热起来。
自从永乐八年第一次亲征,爱妃权氏因路途颠簸薨于临城后,永乐皇帝一直伤心。这次北征瓦剌,他就没带后宫妃嫔随行。从二月到七月,他已经有半年未近妃嫔了。征伐途中戎马倥偬,军机瞬变,哪有闲暇去想那男女之情?如今北征告捷,班师近京,这心情自然是轻松起来。今日一见这美貌佳丽,像一丝火星点燃了他久旷女色的情思,虽然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但体魄强健。他热血奔涌,心跳加速,眼露光芒,手足无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一伸手一把将王杏揽进怀里,嘴皮一拼,向王杏香唇压了下去。
那王杏虽说不谙男女情事,但她早已是春意盎然,含苞待放,久盼甘霖了。今日一见这日思夜想的男人,看着他伟岸的躯体和热切的目光,她也不禁周身发热,红霞满面,酥胸起伏,目眩神迷了!一见那男人伸手揽来,她便身不由己地顺势一倾投进了永乐皇帝的怀里,伸手抱住那壮实的男腰,一张火热的樱唇迎了上去。她骨头酥了,身子软了,恍惚之间,轻盈盈地飘了起来,飞进了无比美妙的极乐世界。真是干柴遇烈火,立时,龙腾巫山,凤舞巴峡,云兴雨布,阴阳合一了!
这时,马云掩口笑着,把王振一拉快步走出了大帐,紧紧地守在大帐门外。
第二天一早起来,王杏向永乐皇帝倒身下拜道:“多谢陛下垂怜,民女感恩不尽!”
听了王杏“民女”二字,永乐皇帝不禁哈哈大笑道:“杏儿,从昨晚起你就不再是民女,而是朕的嫔御了,朕要册封于你。马云记下,自即日起,封王杏为顺妃!”
“谢陛下隆恩!”马云连忙示意,王杏慌忙跪下谢恩。
等王杏站了起来,马云带着大营内外随侍的中官内侍和锦衣卫一齐跪倒向王杏祝贺道:“恭喜王顺妃!”
看着这一切,王振惊呆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日还在街头乞讨,逢人便作揖磕头的姑姑,一夜之间便让人向她磕头了!他再看看这大营帐房的摆设,尽管还是军旅之中,可是这皇帝的衣食起居却一样是锦绣奢华,就连这喝茶的杯子都是金的,原来这官家如此富有!看着这一切,小小的王振不禁羡慕得连吞口水——他被这无上的权力、无尽的奢华迷惑了!
可是,王杏却愣住了。她迟疑了一下向永乐皇帝道:“这下臣妾为难了。您封了臣妾,可这侄儿王振怎么办呢?他与臣妾是相依为命啊!”
“我也要进宫!”王杏一落音,王振便叫道,“姑姑,我要随你进宫!”
听王振这天真的孩子一说,马云不禁笑道:“王振,不净身是不能进宫的。”
“净身就能进宫?”王振疑惑地反问了一句。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蔚县就有不少人净了身的。”
说完,王振谁也不看,自顾自地迅速跑了出去。顷刻,他拿着那个秤砣跑了回来,当着大家的面往那锦墩上一坐,扬起右手对准裤裆里就是一锤,只听撕心裂肺地“哎哟”一声惨叫,王振倒下了!
“快,赶快救护!”永乐皇帝手一挥,马云等人立即跑了上去。
王振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王杏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发生了,她悲伤地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陛下,这孩子的势已经去了!”马云跑上前脱下王振的裤子一看,只见胯间血肉模糊,他不由得心里一惊——这孩子怎么这么狠毒?将来恐怕非常人可比了!“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王顺妃又离不开他,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