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惩杜豪小青显本领 轻敌寇丘福死漠北
“又下起雨来了!”站在淮河大堤上,望着满天云障和“哗哗”下着的大雨,杨溥揪心地自言自语道,“老天爷,雨真的下不得了,要是再下,这淮河大堤可就要溃口了!”
永乐七年的梅雨天也真是有点怪,让人难以捉摸。芒种后逢丙该入梅的时候天就是不下雨,一直旱着;到了小暑后逢未该出梅的时候,老天爷偏偏不出梅,满天的乌云在凤阳府上空赖着就是不走,这时大时小的黄梅雨儿一直下了个三十多天。到了六月底,太阳刚刚露了几天脸,天气稍稍好了一些,可是说变就变,满天的乌云再度覆盖了凤阳上空,瓢泼似的大雨“哗哗哗”地又一连下了好几天!
自三月中旬被监国的皇太子派到凤阳府督办防汛后,杨溥带着杨沐和司马青夫妻二人——原来在文德桥遇险后杨溥接来家眷,并购置了梓楠胡同的一处房屋,杨溥同高夫人做主,为杨沐和司马青二人完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已经在凤阳府奔波三个多月了。这凤阳府管辖五州十三县,进入直隶的淮河南北两岸几乎都是凤阳府的辖地。那里地势低洼,江河纵横,水网遍布,大大小小汇入淮河的支流如濠水、肥水、涡水、洛水、池河、浍河、汴河、潼河、沱河、史河、泮河、濉河、汝水、颍河等就有二十多条,更有甚者,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河南境内决口,由陈州合入颍水,经太和、颍上至寿州汇入淮河,更是增加了淮河的水量,使本已不堪重负的淮河河道,更加凶险。这大大小小的河流,大都筑有堤防,这些堤防的长度加在一起上万里,仅凤阳府境内的堤防就达一二千里。在这么长的堤防上防汛,且不说所有人不到四十三万,劳力仅有八万,就是人口劳力再多,要守住这淮河大堤谈何容易!可是,杨溥和凤阳府知府薛胜两人硬是想尽了办法,战胜了多次洪峰,终于保住淮河大堤至今尚未决口。眼看梅雨期已经过了,防汛胜利在望的时候,这老天爷又来了“二度梅”。
淮河已经饱和了,满满的一河浊水夹着团团的泡沫,翻滚着汹涌地向东方奔去。波涛拍打着大堤,不时溅起数尺高的水柱,顺着内堤坡向堤脚流去。这凤阳府凤阳县北乡的淮河南岸大堤多处洪水漫堤,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决口的可能。
一阵阵的北风从远处吹来,揉起的洪波得意地向大堤扑来,“啪”的一声,一个浪头拍在了杨溥的脚下,溅起的水花把他脸上和雨衣上泼得满身是水。站在身后的司马青连忙递给他一条手巾,关切地小声道:“小心些,少爷!”
“没事!”杨溥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站在身旁的府薛胜和凤阳县知县康丰说道,“起北风了是好事,记得小时候我爷爷防汛时曾经说过,梅雨期怕的是不起北风,不起风这雨就蹲在那里下;一起北风这雨就南移,梅雨就会结束。现在起北风了,看来二度梅不久即将结束,这几天可要格外小心才是。”
“杨大人说的是。”薛胜接话道:“看来现在这水位恐怕是最后一次洪峰。康大人,我们千万不能大意,不要功败垂成啊!”
“那是,那是。”康丰连忙答话道,“下官这就去沿途督办。”
“我们分途去巡查吧。”杨溥对薛胜和康丰二人道,“这低洼的堤段,还要责令民工加筑子堤,不然洪水漫过堤面就会撕开口子——”
杨溥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东头龙王庙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溃口啦!溃口啦!不得了了,溃口啦!”
“快!赶过去抢险!”杨溥来不及细想,掉头就往龙王庙跑去,杨沐、司马青紧随其后,薛胜、康丰以及一些随从也拼命地赶去。
这时,守堤的民工们也纷纷向出事地点龙王庙奔去。原来这里是凤阳府城的东北方向,淮河由西而来,到了沫河口突然一个急转弯顺流南下,直冲龙王庙,再由龙王庙又一个急转弯向东北奔去,这龙王庙是淮河洪流冲击的顶点,形势异常险要。由北奔腾而来的淮河激流,拼命冲击着龙王庙江堤,北风卷起阵阵巨浪疯狂地拍打着堤岸,洪水漫过堤面,已经撕开了一个数尺宽的口子,浑浊的洪水奔涌着冲进了堤内!
一看这险恶的水情,杨溥不由心头一紧。一旦这龙王庙决口,那洪水便会奔腾而下,距堤仅有数里的凤阳城便会一片泽国,皇陵便会遭受没顶之灾!他来不及细想,毅然跳进了水里。好在水不深,刚及膝盖。这该如何是好?猛然间他想起了当年祖父在高陵岗、藕池北马林工险段抢险堵口的情景,只有尽快把水堵住才可能避免决口!他果断地往水中一坐,大叫道:“快,坐下来把水堵住!”
话音未了,杨沐、司马青一齐冲上前去紧傍杨溥坐在了水里。看见这钦差大臣都下水堵口了,众人十分感动,薛胜、康丰以及随行的差役一齐跳进水中坐了下来。这十余人紧接着一坐,形成了一道人墙,那洪水立刻便小了许多。
“快,挑土来,挑土来!”看见水势一缓,杨溥高声命令道,“陆县丞快命民工挑土堵口!”
那凤阳县丞陆林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看见钦差大人、知府大人、知县大人这些官老爷都坐在决口中堵水,百姓们群情激昂,个个争先恐后挖土挑土,一会儿工夫,便把龙王庙这决口给堵上了。
见堵上了决口,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杨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龙王庙这段堤埂由于急流顶冲,洪流不畅,这里水位比下游转弯处竟高了尺许,如果不把这龙王庙堤段再加高两尺,即使现在抢住了决口,但保不住什么时候这里还要溃口!想到这里,他指着全线漂水的堤面对薛胜、康丰、陆林说道:“这堤是凤阳百姓的命堤,是皇陵的护堤,大意不得,必须马上加高!”
“对,必须马上加高。”薛胜对康丰说道,“康大人,照杨大人的意思办,马上召集民夫加高堤埂吧。”
“堤埂的确非加高不可。”康丰苦笑道,“可是这堤内满是渍水,无处取土啊!”
杨溥听罢抬眼一望,果真这垸内堤脚下全都是水汪汪的一片,原来下了一个多月的梅雨,垸内已经渍涝成灾,堤脚附近仅有的一处高地刚才已被堵口挖掉了。忽然,他发现大约半里之外还有数百来亩大小的一块高地,上面栽植着一片果林。他眼睛一亮,指着那高地对康丰道:“康大人,那不是土么?”
“那里的确是土。”康丰苦笑道,“但那是任何人都不敢动的太岁土!”
一听那高地是块太岁土,杨溥不解地问道:“康大人此话怎讲?”
康丰没直接回话,他转身对陆林说道:“陆大人,你把这太岁土的事儿向杨大人禀报一下。”
“是,老爷。”陆林答应一声便说了起来,“杨大人有所不知,这片橘林是凤阳县有名的大户杜豪的果园。这杜豪靠着本家伯祖杜镇海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侯,便霸占了这片土地。去年又不知怎么的攀上了京师的一位姓枚的老爷,他们家的势力更大了。前些日子防汛抢险加筑子堤的时候,我们无土可取,也曾到那里想取土,结果被他们赶了回来,康老爷和下官都挨了几棍呢!您说这不是太岁土是什么?您现在就是借几个胆给卑职,卑职也不敢去那太岁头上动土!”
“真是岂有此理!”听罢,杨溥不禁气愤起来,“这抗洪保民是天大的事情,谁敢不从?他们这等无法无天,薛大人,难道官府就没办法么?”
一看杨溥动了怒,站在一旁的薛胜也无可奈何地劝道:“杨大人息怒,他们杜家有财有势,又有京官撑腰,别说康大人他们,就是我一个知府,他们也根本不放在眼里,我怎么奈何得了?”
“这还了得我不信这里就不讲王法!薛大人、康大人,我们一同去会会这位杜豪!”
说罢,杨溥同薛胜、康丰,带着杨沐、司马青等人由陆林带路,沿着一条平水的土埂向那高地果园走去。
到了果园,杨沐上前大声问道:“有人么?”
杨沐一连喊了几声,才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年人打着雨伞懒洋洋地走了出来答应道:“什么人敢在这里吵闹?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一听这家伙出言不逊,杨沐不由来了火气。他望了一眼杨溥,按捺着怒气说道:“这位大哥,我家老爷和知府老爷、知县老爷想请杜豪老爷说话,烦你通报一声。”
“去去去,哪里有那么多老爷!”那家伙眼都不抬,把手一挥道,“我家老爷正在听评书呢,没空没空!”说完,那家伙扭头就走。
“这位大哥且慢!”杨沐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们老爷是为防洪抢险的大事来和杜老爷商量的,望请通报一声!”
不想杨沐的话竟惹恼了那家伙。他突然转过身来,对杨沐劈脸就是一拳:“老子打死你个啰唆家伙!”
等到那家伙的拳头打到面前时,那杨沐把身子一侧,右手顺势一带,只见那家伙“扑”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那家伙第一招吃了亏,气得两眼冒火,脸上青筋直暴。他爬了起来站定架势,使了一招开山劈祖,右手挥拳向杨沐胸部打来。杨沐并不避让,待那拳头来到胸前,突然一招神猫扑鼠,身子往后一缩,左手一招灵猴探珠,伸开食指和中指向那家伙的两个眼睛插了进去。那家伙陡然惊叫一声,赶紧把头往后一仰,闭上了双眼。可是杨沐并未真想伤他,左手伸到那家伙的眼前突然缩手,右手一招猛虎掏心,重重给了那家伙胸部一拳,那家伙像一个肉球样被击得飞起来摔到了地上!
那家伙见杨沐厉害,爬了起来便向园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老爷不好了,有人打上门来了!”
“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在老子头上动土?”随着骂声,一个满身横肉的大汉带着七八个打手从园中走了出来。
这时雨儿小了一些,杨溥掀开头上的雨巾向来人拱手道:“来者可是杜豪老爷么?下官杨溥有礼了!”
“老子就是杜豪!”杜豪开口便是老子,“什么杨溥柳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一听这杜豪如此无礼,杨沐就要发作,却被杨溥摆手制止了。只见薛知府上前指着杨溥拱手道:“杜老爷,这位是朝廷督察防汛的钦差杨溥洗马大人,前来贵园是想和你商量取土加筑堤防的事宜,这洪水——”
薛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杜豪打断了。他指着杨溥道:“什么洗马洗牛的,京官老子见得多了,我家还有个侯爷呢!你们知道这园子是谁的么?是我杜豪的!不是!我已经把这园送给我表兄枚青了。枚青是谁?说出来不怕把你吓死,他是汉王府审理,是天天都能见着皇帝的大官!你们知道枚青的后面是谁么?是汉王,那可是当今皇上的二儿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园子里来取土!想取土?拿银子来,老子家的可是一担银子一担土!是谁打了杜构?站出来,先把这笔账算清了再说!”
原来被打倒在地的那个家伙叫杜构。杨沐再也忍不住了!他挺身走了出来:“是我!”
“好小子,有种!”杜豪指着杨沐对身后众打手喝道,“给老子把这小子的狗头取来!”
话音未了,杜豪身后七八个打手家丁不由分说一齐拥了上来。杨沐正要出手,忽听司马青一声娇喝:“慢!”
司马青戴着斗篷穿着雨衣,众人都不知道是个女的,忽听这娇声一喝,众人都怔住了,怎么来了个女人?
“沐哥,这帮人交给我吧。”司马青走了出来,摘掉斗篷脱掉雨衣伸手塞给了杨沐,返身对杜豪说道,“你们是个打个呢,还是一齐上呢?”
杨沐惊疑地望着司马青,怎么她会武功?我怎么不知道?这帮人别说是七八个,就是一个家伙那也是不容易对付的,他心头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小青,这行么?”
司马青伸手按了按杨沐的手轻声道:“放心,不在话下!”
司马青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在空场上站定,这脚底下的土层经过多日雨淋水泡,早已是稀松游泥,只见她稍一用力,两脚便稳稳地插入了泥中。杨沐看得出来,这小青确实有些功夫,不然这脚陷不得这深,他将信将疑只好不作声静观其变了。
司马青站定,扬声对杜豪等人道:“来吧,怎么来都行!”
见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秀丽的年轻女人,杜豪等人开始是一愣,接着便发出了一阵**笑,只见其中一人跳了出来浪笑道:“别抢,这美娘子是我杜怀的了!”
话音未了,那杜怀叉开双手朝司马青扑来。司马青不慌不忙,一招风摆杨柳,一个旋身飘到了杜怀身后,接着右脚尖就是那么轻轻一点,杜怀粗大的身躯便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扑通”一声摔到了一丈开外的泥地里。
“好俊的功夫!”薛胜、康丰、陆林不禁大声喝起彩来,杨溥和杨沐也看得呆了!
见杜怀吃了苦头,杜豪愤怒地大喝道:“都上!打杀这贱人!”
杜豪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六七个家丁一拥而出,把司马青团团围在了中央。他们见司马青身手不凡,也不敢贸然靠近,只是围着她虎视眈眈,窥视着下手的机会。司马青困在中央,紧握拳头,猫腰弓身,警觉地移动着脚步。
包围圈越来越小,眼看着这帮家伙要下手了。突然,司马青娇喝一声,一招飞燕起舞,一个旋转,“啪啪啪”,那六七个家丁的脸上就每人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们踉踉跄跄,两眼金星直冒!
六七个家丁都挨了打,杜豪气得破口大骂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娘们都奈何不了,给老子往死里打!”
见主人发怒,那六七个家丁你看我我看你又疯狗似的围了上来。这次没等那伙人靠近,只见一条白影拔地而起,着一招天女散花,双手一扬,只听“哎哟哎哟”几声叫唤,那六七个家丁支撑不住齐声地跪了下来。原来司马青使的是暗器,十四粒铁弹子准准地打在他们膝下三寸的足三里穴上,那六七个家丁支撑不住齐齐地跪下了!
司马青站定身子,轻松地拍了拍手说道:“怎么样?还要打么?”
那六七个家丁连人都没看清,他们吓得连连叩首道:“不打了不打了,姑奶奶饶命!”
站在一旁的杜豪看得傻了眼,他哪里还敢再横,往园中拔腿就跑。
“站住!”司马青一声断喝,那杜豪吓得迈不开步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回来。只见司马青右手一扬,杜豪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没命地磕头叫道:“姑奶奶饶命,小人知罪了!”
这一切如同做梦一样,杨沐喜得手舞足蹈。他冲上去一把把司马青揽在怀里,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好俊的功夫,几时学的?连我都不知道呢!”
司马青脸“刷”地一下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悄声道:“这事等会告诉你吧!”
待大家一阵热闹过后,杨溥走到杜豪面前把他拉了起来:“杜老爷,防洪抢险,人命关天,你这土还是让我取吧!”
“取取取!”杜豪连连拱手道:“小人不知事体,望大人海涵!”
见杜豪同意了,杨溥把手一招道,“康大人,你和陆县丞赶快集合民夫挑土筑子堤吧,务在天黑之前筑起!”
“是,大人!”康丰和陆林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薛大人还要交代民夫,尽量不要损毁园中果木。”杨溥还叮嘱道,“能就的尽量就着,万一要损毁的官府要拿钱补偿!”
“下官遵命!”薛胜连忙拱手领命就要离去。
“且慢!这洪峰虽说即将过去,但现在水位极高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坚持到底。等待洪水过后,这院内渍水的排泄,灾民的拯救,秋后的农作物以及堤埂的加固都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我们还任重道远!看样子不到八月底,我还走不了。这样吧,我和你以及康知县分头去督办吧!”
薛知府十分佩服杨溥这种办事认真实在的精神,他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我们都尽力去做吧!”
说罢,杨溥带着杨沐和司马青匆匆地向淮河大堤上巡查去了。
看着杨溥等人远去的身影,杜豪狠狠地骂道:“好你个杨溥,老子找枚大人、汉王告状去!”
离开了橘园,杨溥也陷入沉思。他知道,今天又把汉王爷给得罪了!
路上,杨沐忍不住向司马青问道:“青妹,你是怎么藏有一身本领的?”
杨溥也很感奇怪,一旁催促道:“小青,说说什么时候学的武艺?”
司马青不好意思地说道:“建文三年七月,少爷和沐哥在真定找到了我和我娘,不是给了我们许多钱,要我们到南京找你们么?我们离开真定回到清河再向南京去的时候,走到济南遇见了一位奇人。她教我读了一本《潄玉秘籍》,教我学会了潄玉拳,潄玉剑,还学会了一身轻功。这位师傅很怪,交代我不经她的允许,不得将这些秘事外传,以致我一直未能告诉老爷,请少爷和沐哥见谅。”
“原来如此。”杨溥笑道,“难怪你深藏不露呢,我们杨府可是藏龙卧虎了。既然那师父不让说,那我们也就不问了。”
“难怪少爷出门小青硬是吵着闹着要来呢!”杨沐不禁笑道,“原来小青是暗中保护着少爷呢。”
“烧火做饭,浆衣洗裳才是我的事。”司马青不好意思地笑道,“保护少爷那可是沐哥的差使呢。”
说罢,三人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王爷,表兄,可要为我做主啊!”走进汉王朱高煦的营帐,杜豪扑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一见杜豪蓬头垢面,进帐便哭,朱高煦、枚青、朱恒、王斌等人不由吃了一惊。枚青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谁欺负你了?”
原来杨溥派民夫取土抢筑子堤后,杜豪忍不下那口气,连夜动身到北京找朱高煦、枚青告状。到了北京得知朱高煦、枚青随丘福北征,便急急忙忙赶到军营来了。
杜豪一边给朱高煦磕头,一边哭道:“是那个天杀的杨溥借口防汛抢险,把表兄的几百亩果园全毁了。”
一提到杨溥,朱高煦便来了气,指着杜豪道:“别号了,起来把事情说清楚,本王为你做主。”
“谢王爷。”杜豪谢了一声,站起来把杨溥如何带人到凤阳府果园,打伤众多家丁,派人强行取土筑堤,毁坏果园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表兄好端端的一个果园,竟被该死的杨溥毁为平地了!”
“杜豪你说差了。”一旁的枚青纠正道,“几百亩果园可不是我枚青的产业,我已经送给汉王爷了,杨溥去的时候,你就不会亮王爷的名号么?”
“亮了亮了。”杜豪连忙回道,“杨溥一去,我就说了,可那杨溥却——”
说到这里,杜豪故意不说了。提到杨溥,朱高煦已经来了气,现在见杜豪住口不言,更是撩起了怒火,他欠起身板着脸问道:“快讲!杨溥怎么说?”
“不提王爷的名号还好,一提王爷的名号可就坏了。”杜豪趁势火上浇油,无中生有绘声绘色地说道:“那杨溥把手一挥,大怒叫道:‘汉王算老几?我可是奉了太子爷的钧谕来取土的,即使朱高煦在这里,那也得俯首称臣,乖乖地把果园献出来呢!如若不然——’”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等杜豪说完,朱高煦便气得暴跳如雷。“砰”的一声把茶杯摔成了粉碎,他咬着牙狠狠地骂道,“该千刀万剐的杨溥,本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骂了一遍,朱高煦暴躁地对枚青等人吼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几个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弄死杨溥、搞垮胖子么?”
“王爷息怒,”枚青连忙赔着小心道,“臣等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想办法,想办法,这几年你们想出什么办法来了?”朱高煦一肚子的怨气冲着枚青,“人人都说你是汉王府的智多星,怎么一到紧要关头你就压不出个屁来呢?”
“王爷少安毋躁,”朱恒连忙劝解道,“事情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前年六月不是枚大人设计,能把胖子的左膀右臂解缙投进诏狱么?只要那胖子还是太子,说话办事就会有空子可钻,我们再多派些人侦伺,就一定会找到胖子的死穴。至于那杨溥,树倒猢狲散,更不值一提了。”
“找死穴,钻空子,那几时才能得手?”王斌不耐烦地说道,“我看还是越快越好,不如乘皇上在北京的当口,我带人去南京将胖子和杨溥等人刺杀了痛快。”
“你就知道杀杀杀。”朱高煦一听又上火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父皇不比别的皇帝,他精明着呢。杀了胖子,父皇必定追查,事情一旦败露,偷鸡不成倒蚀米,本王不但做不了太子,还可能身首异处。这事不能干,还是想法子让父皇废了胖子、杀了杨溥的好。”
听了众人的对话,枚青眉头一皱,忽然说道:“王爷,胖子不久就有个死穴,我们打不打?”
“死穴?胖子有什么死穴?”朱高煦急忙问道,“你快说来听听。”
“刚才老王提到皇上,倒使臣想到了一件事。”枚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皇上十分关注漠北,尽管这次是派丘福北征,臣料定丘福难以奏效,皇上必然会御驾亲征。按照朝廷礼仪,皇上班师,胖子都要派大臣到宣府、或是居庸关、或是昌平的红桥迎驾。如果我们想办法让胖子迎驾迟缓,胖子就会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怒,王爷您再烧把火,皇上一定会废了胖子。如果来迎驾的大臣有杨溥,皇帝盛怒之下一定会杀了杨溥。即使杨溥不在迎驾之列,那胖子迎驾迟缓罪及辅臣,那杨溥也难逃厄运,这岂不是一箭双雕么?”
“好主意,”朱恒、王斌连声怂恿道,“王爷,就按枚大人主意办吧。”
听了枚青的计谋,特别是枚青一连用了三个“一定会”,把事情说得那么肯定,朱高煦立刻转怒为喜。可是他马上想到父皇几时才能北征?那胖子的死穴何时才能出现?这不是画饼充饥么?他连连摇头道:“你的主意虽好,但不知何日才能达到目的,不行,不行!”
“王爷勿急。”枚青劝道,“古人云欲速则不达。反正皇上春秋正富,要继承大统也非一年两年的事,只要我们时刻侦伺,一旦有机可乘,我们就来个痛下杀手,不怕废不了胖子,杀不了杨溥。”
听了枚青这话,朱高煦才点了点头道:“你这话倒有道理,那我们就耐心再等等吧。不过你们把事情想周全一些,免得到时候又功亏一篑。”
“是,王爷。”枚青应了一声,“估计胖子的迎驾队伍这几日已快到北京了。他们卫士众多路途难以下手,不如先派人赶到北京的馆驿,在饮食中做些手脚,让他们无法行动,迟个三五日,那迎驾迟缓的罪名就坐实了。”
“好,就这么办。”朱高煦马上表了态,“还是按照老规矩,你出主意,朱大人负责实施,王将军具体行动,你们快去办吧!”
“遵命!”朱恒、王斌答应一声,兴冲冲地走了。
时间已是八月十五了。漠北的雨季已经接近尾声,气候开始干燥起来,眼看着霜季就要开始了。征讨本雅失里的大军出发时正值北京的盛夏,现在时间虽只过了一个多月,但从南往北已经深入漠北腹地二千余里,这气温自然就低了许多。如果不在寒冬到来之前擒住本雅失里,那么此次征讨即是无功而返了。
“本雅失里真是不堪一击!”站在这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征虏大将军淇国公丘福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逃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七月三日出师以来,他率领十万兵将浩浩****向漠北进军。大军齐头并进,辎重粮草繁多,行军速度迟缓,于是在西乌尔特立福与朱高煦商量,由朱高煦,率领大军继续前行,他自己则带领副将军武城侯王聪、副将军同安侯火真、左参将靖安侯王忠、右参将安平侯李远、前哨千户孙振等人和一千余人的骑士快速前进。八月十日,丘福率前锋来到了胪朐河。那天就在胪朐河南发现了鞑靼本雅失里的小股游骑,刚一接触,那股游骑便溃散了。这是大军自出发以来的第一次发现敌军,已经行军三十多天了,好不容易才捕捉的战机,岂能让它错过?丘福挥动前锋一举渡过胪朐河,又打败了一股游骑,前哨千户孙振还俘获了本雅失里的尚书巴音鲁。巴音鲁自愿请降,并说本雅失里听说大兵来了便仓皇北逃,此去不过三十里。听说本雅失里就在前面,丘福不禁大喜,便令巴音鲁为向导,挥师紧追。大军追了三十里,果然发现了敌营,丘福带头冲入敌营,战了不到半个时辰,敌军便溃不成军向北奔逃。丘福紧追不舍,一追上敌军,没有几个回合敌军又向北溃逃。这样战了两日,也追了两日,估计此地离胪朐河至少也有近四百里了。
看见丘福骑马站在这茫茫大草原上自言自语,李远马上说道:“大将军,我们追了几天还是不见敌军大队人马的踪影,末将看情形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丘福不以为然,“这敌军大队人马听说大军到来闻风丧胆,本雅失里、阿鲁台早就逃了,追了几日只见小股不见大队,有什么好奇怪的?”
“末将以为未必如此。”李远还是坚持说道,“我军自出塞以后二三十日未见敌军踪影,为什么我前锋部队一到胪朐河便发现了敌军?既然大兵来了,大部队都逃了,他们为什么不逃?明知我军已渡胪朐河,为什么还在胪朐河俘获了尚书巴音鲁?一个堂堂的尚书不随本雅失里行动,而混在小股游骑中干什么?我军好不容易发现敌军,为什么敌军一触即溃,一溃就逃,还总是跑在我军前面二三十里?这种种迹象表明,敌军在诱我深入,前面一定有埋伏!”
“李远,你在蛊惑军心?”一听这话,丘福发怒了,“这敌军的尚书巴音鲁说得明明白白,本雅失里就在前面,我们在击溃敌军时也看到了敌军主帅的旗帜,这还有假?军中不可胡言,不然军法从事!”
站在一旁的王忠和火真没有说话,行军多日,这敌军看得见,抓不着,心里很是急躁,他们也和丘福一样,巴不得尽快抓住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早日结束战斗。
副将王聪遇事很冷静,他见丘福发怒,便好言劝道:“大将军息怒,李将军也是为大军着想。依末将看来,我们似乎不可冒进。我前锋与汉王大军自西乌尔特分军以来已有八天,现在大军不知到达胪朐河没有?即使大军到了胪朐河,赶到我们这里至少也得三天,我们已是孤军深入,犯了兵法大忌,末将看还是稳妥点的好。何况,我前锋兵士所带干粮已经不多,再往前追,即使敌军没有设伏,我们也无粮充饥了。末将建议是否与大军会合后,再派探子前往打探虚实,弄清楚情况再进军不迟。”
王聪这句话倒提醒了丘福。
听了王聪的那句话,他转头对前哨千户孙振道:“去把巴音鲁叫来!”
“是!”孙振答应一声纵马去了。不一会,巴音鲁来到了面前。
盯着巴音鲁,丘福问道:“巴音鲁,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大将军的话,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叫古尔班扎嘎勒。再往北不远就是斡难河,楚伦浩饶特集市就在斡难河北边。”
“怎么,到了斡难河?”丘福吃惊地问道,“你估计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他们现在在哪里?”
巴音鲁望了望北边茫茫草原和周围的地形,转头对丘福道,“小人估计本雅失里他们就在前面至多二十里的地方。他们是想渡过斡难河,逃进楚伦浩饶特据险自保呢!”
巴音鲁的这句话,撩到了丘福内心的痒处。等巴音鲁话一完,他挥了挥手道:“巴音鲁,你去吧,好生带路!”
“是,大将军。”
巴音鲁一走,丘福牙一咬,下令道:“本雅失里就在前面,赶在他渡河之前活捉他!”
“大将军且慢!”不顾军令如山,李远挺身夹马拦在了丘福的前面,劝谏道,“这个巴音鲁明显是敌军的一个间谍,他是在把我们引向陷阱,斡难河边必是埋伏!大将军怎么能轻信他的话呢?为今之计,末将以为只可就此扎营加固防守,扬旗击鼓,虚张声势,白昼出奇兵与敌军挑战,以扰敌人,夜晚多燃火鸣炮,以壮军威,使敌军莫测虚实。待我军大队会齐,再拼力进攻,必定可获大捷;即使不能获胜,也可全师而还。临出发时,皇上曾反复叮嘱大将军不可轻敌,您怎么就忘了呢?”
王聪也在一旁极力劝道:“李将军计谋甚好,乃双全之策,大将军就依李将军的吧!”
“你们都是一些懦夫!”丘福不禁勃然大怒,他严厉地命令道,“孙振开道,前锋紧随,天黑之前活擒本雅失里,违令者斩!”说罢,丘福双脚一夹,口中狠狠地“驾”了一声,率先纵马向北冲去。火真、王忠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事已至此,李远、王聪、孙振互相望了一眼,但军令如山,也不能眼看着丘福孤立无援,三人只好鼓动军队向北冲去。
追了一个时辰,已是酉时了。丘福率领前锋来到了一个四面都是山丘的洼地里,还是不见敌军。照时间和路程算来,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是斡难河了,怎么还不见敌军的影儿呢?丘福犯疑了,他命令道:“孙振,去把巴音鲁叫来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很快,孙振飞马奔了回来大叫道:“巴音鲁不见了!”
听说巴音鲁不见了,丘福浑身一紧,正待下令,只见李远急促地说道:“快,所有部队抢占山包固守!”
李远话音一落,忽然凄厉的蒙古号角呜咽地吹了起来,只见四面山丘突然冒出了千军万马,个个手持马刀向前锋军队冲了下来!事发突然,丘福的军队猝不及防,被冲得分成了几块,每一块都被敌军重重围住,全军陷入了绝境!
丘福等人被围在核心,一个个被敌军分割包围,像走马灯似的攻击着。那王聪被三个敌将团团围住,你进我退,我攻你防,斗了二十多个回合,终因寡不敌众,被敌军一刀砍下马来死了。那丘福虽说勇猛,但年老力衰,敌不住敌将轮番攻击,没过多久被打下马来,同火真、王忠一起被敌军抓住了。一个敌将骑马奔了过来,丘福认得,那正是他好酒好肉款待、深信不疑的尚书巴音鲁。
巴音鲁奔过来狞笑一声,“大将军,这会儿你该醒悟了吧?亏你待我还算客气,给你留个全尸吧!”
说罢,不容丘福、火真、王忠三人答话,巴音鲁手起刀落把三人都杀了。
那李远沉毅有胆略,可惜丘福不听忠言,一见敌军四面冲来,他迅速驰向右军,率领五百骑士很快占领了山丘。这五百骑兵与敌军反复冲杀,终因寡不敌众,一个个战死沙场了,只剩这李远和前哨孙振等十余人!
眼见生还无望了,李远一边应战,一边高声命令道:“孙振带人快走,向朝廷报信要紧!”
孙振一听立即含泪叫道:“末将遵命,将军保重!”说罢,他带着十余人杀出重围向南方飞驰而去!
见孙振冲出了重围,李远松了一口气,回身迎战。此时他毫无畏惧,七八个敌将围住他,他愈战愈勇。突然,李远的坐骑被敌将砍中,哀叫一声扑倒了,他被掀倒在地,立时被敌军捉住。
几个敌兵七手八脚地要绑李远,他拼命挣扎着破口大骂:“贼鞑子!给爷爷来个痛快的,绑什么!”
巴音鲁闻声走了过来,见是李远,他对身旁的敌将说道:“这明军中就数这李将军英武,可惜皇帝老儿用非其人,可惜,可惜!”
一见巴音鲁,李远怒不可遏,他圆睁两眼骂道:“好个巴音鲁,你可记住,这一千多人的性命丧在你的手上,这笔血债要你偿还!”
说罢,李远只求速死,便不绝口地大骂起来。知道劝降无用,巴音鲁对手下说道:“送李将军上路吧!”
这一仗杀得十分惨烈,丘福带领的五位正副将军、参将和一千八百余名官兵全军覆没,只有前哨孙振带着几名士兵逃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