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平安南挥师建奇功 贬解缙阴谋终得逞

戌时未刻,华盖殿灯火通明,黄淮等应召大臣全部到齐,太子、汉王等都在殿上,晚朝朝会开始了。

“众位爱卿,安南胡奃击杀陈天平、薛岩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永乐皇帝环视了一下殿上大臣们开言了,“这事该如何处置,大家议议吧!”

“陛下,臣主张讨伐胡奃。”年轻气盛而且战功赫赫的成国公朱能首先发言,“这安南是弹丸之地,胡奃竟敢蒙骗皇上,违抗天命,弑其国主,擅害大臣,真是罪不可赦。臣等愿率领将士,征讨安南,将胡奃擒来!”

那站在朱能旁边的新城侯张辅正待说话,只见那内阁首辅解缙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出兵安南!”

一听解缙反对出兵安南,永乐皇帝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快,他立刻想起了去年九月九日清凉山登高,议论陈天平和安南之事。他转脸向着解缙,冷冷地道:“你说说看,朕何以不能出兵?”

“臣以为不可出兵安南,理由有三。”解缙没有觉察到永乐皇帝的不快,他凭着任事直前的性情和喜好臧否的习惯,大大咧咧地说了起来,“一者,安南乃蛮荒之地,无利可图,据之无益;二者,出兵征讨费耗财力,得不偿失;三者,胡奃既然敢在芹站设伏,击杀陈天平等,必是早有所备,胜之不易。似此等情形,臣还是主张放弃的好。”

“解学士此言差矣!”张辅一听解缙主张放弃安南,便挺身而出说道,“这安南虽说边远,教化未开,然而胡奃却胆大包天,竟敢欺蒙皇上挑战中朝,真是大逆不道!臣以为成国公的主意好,出兵安南,把胡奃擒来,以靖边陲!”

张辅、朱能的主张与解缙针锋相对,殿上的太子和汉王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朱高炽没有永乐皇帝那样的雄才大略,他担心弄不好会陷入泥淖,不如顺其自然图个稳妥的好。出兵安南他不甚积极,但也不想触霉头,惹父皇生气。他知道,父皇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事儿,他含着微笑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殿上的变化;那朱高煦可就不同了。听到解缙放弃安南的主张,他内心不禁一阵窃喜。他太了解父皇的性格了,父皇少长习武,长年随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又凭着武力夺得了江山。这数十年的征战,可谓所向披靡,无坚不摧,他已经养成了威猛刚强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容不得任何叛逆,习惯于凭征伐平定天下。现在这安南胡奃公然挑战中朝,父皇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必定会出兵安南。可是这解缙不识时务,竟然当众违逆意旨,那不是自讨苦吃么?这正是枚青所说的“推波助澜,促帝怒缙”的好时机,不可错过!想到这里,朱高煦一反平日好斗喜争的性格,站出来大声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解学士言之有理,安南荒远无利可图,而且中朝现今兵弱马瘦不宜远征,还是听从解学士的主意好!”

听了朱高煦的话,永乐皇帝不禁怒从心上起。他没有细想朱高煦为什么一反常态的原因,只是反复回味着朱高煦的几句话——什么解学士言之有理,什么中朝兵弱马瘦,什么听从解学士的主意好。为什么一定要听解缙的?不过,他忍着没有发作,冷冷地道:“蹇义,夏原吉你们有何主张?”

吏部尚书蹇义连忙躬身回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安南屡受我封,听命于朝廷,今胡奃叛逆,中朝不能坐视不管。”

户部尚书夏原吉也出班回奏道:“臣以为安南地虽偏远,但方域颇广,中朝不能听其胡为。”

内阁大臣、左庶子兼侍读黄淮和内阁大臣、侍读金幼孜也出班奏道:“臣等以为中朝不能不管安南。”

内阁大臣、左中允兼侍讲杨士奇见众人都表了态,他沉吟了半晌出班缓缓奏道:“陛下,臣以为安南道远地险,用兵宜慎。”

站在杨士奇旁边的内阁大臣、右谕德兼侍讲杨荣立即附议道:“陛下,臣以为杨士奇大人所言极是,安南用兵慎重的好。”

站在大殿上的还有一位内阁大臣一直没有作声,那就是右庶子兼侍读胡广。他为人乖巧,喜欢察言观色,现在见皇上尚未正式表态,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既不说用兵,也不说不用兵,静观事态的变化。

殿上分成了两派:以朱能、张辅、蹇义、夏原吉、黄福、刘俊、陈洽等人为一派主张用兵安南,问罪胡奃;以解缙、杨士奇、杨荣以及汉王朱高煦为一派力言不能用兵,顺其自然。朱高炽和胡广则沉默不语不置可否。现在殿上的众人只有东宫司经局洗马杨溥和淇国公丘福没有发言了。永乐皇帝瞟了一眼丘福,目光停留在杨溥身上问道:“杨溥,你的主张呢?”

见问到自己,杨溥站了出来躬身道:“启奏陛下,关于安南的事情,去年九月清凉山登高时臣就说了想法。不料这事情发展得这样快,胡奃果然抗命,企图窃取安南,如果让其得逞,他必分裂疆土,独立为国。倘使现在中朝态度暧昧,处置不力,必将养虎为害,后患无穷。臣的想法仍然是三条:守土有责,安民有义,靖边有需,安南不可不平!特别是现今放弃安南,顺其自然的先例绝不可开!如果边疆各地群起而效之,则我大明疆土将会一块一块分裂出去,最终我大明江山不得保矣!”

“南杨说得有理!”一旁的丘福是一介武夫,听了杨溥的议论,激起了当年的勇气,他大声启奏道,“陛下,用兵安南,平定胡奃,保我大明疆土,您早作决断吧!”

“南杨大人、淇国公说得对,用兵安南!”听了杨溥的议论和丘福的豪言,一旁的朱能和张辅立刻豪情满怀,两人激动地请战道,“陛下,臣等愿即刻赶赴安南,扫平逆贼,保我疆土!”

听了杨溥、丘福、朱能、张辅的启奏,永乐皇帝那潜在的威猛勇武精神大振,立刻浑身热血沸腾!他兴奋地正要下旨调兵遣将,不料那解缙固顽不化不识时务,突然站出班来大声道:“陛下,安南用兵得不偿失,必将拖疲中国。臣冒死谏奏,用兵安南万万不可啊!”

永乐皇帝闻言不禁勃然大怒,他指着解缙骂道:“混账!一派浑话!什么‘用兵安南得不偿失’?你以为朕平定安南是要掠夺那里的财富、奴役那里的百姓么?那里自古就是中国的疆土,朕守土有责,绝不能让安南从中国疆土中分裂出去!什么‘拖疲中国’?即使是举全国之力,保疆卫国,那也值得!我泱泱中国疆土,决不丢失一尺一寸。你反复阻止朕用兵安南,是要让朕负千古骂名么?出去!给朕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见皇上大发雷霆,解缙慌忙跪下俯伏在地连连叩头道:“臣知罪了!臣知罪了!”

黄淮、杨士奇、杨荣、杨溥、金幼孜、胡广等人连忙跪下求情道:“陛下息怒,解缙触犯龙颜,他已知罪了!”

朱高炽也连忙跪下说道:“请父皇息怒。解缙虽冥顽不化,但一心为国并无一己之私,其忠可嘉,恳请父皇恕其无罪,让他面壁思过吧!”

一旁的丘福、朱能、张辅、蹇义、夏原吉、黄福、刘俊、陈洽也一齐跪下为解缙求情,只有朱高煦一旁暗暗得意,“推波助澜,促帝怒缙”终于见效了!

见众臣都为解缙求情,永乐皇帝气稍稍平了一些,他把手一挥道:“大家都起来吧!解缙身为内阁首辅,不思国家大局,竟以蝇头小利思虑大政,辜负朕望,不堪重任。姑念你一向忠耿,朕从轻处置,罚你自即日起去太庙,面壁思过十天,再来见朕!”

“谢陛下宽怀之恩!”解缙谢过恩站了起来,众位大臣也都谢恩站了起来。

待大家站定,永乐皇帝朗声说道:“关于安南之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命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西平侯沐晟和新城侯张辅为左右副将军,丰城侯李彬、云阳伯陈旭为左右参将,率师八十万分别从广西和云南征讨安南;行部兵部尚书刘俊参赞军务,行部尚书黄福、大理卿陈洽督促军饷。沐晟现在云南,内阁黄淮立刻拟旨诏谕沐晟。你等即刻行动,不得贻误军机!”

朱能、张辅、刘俊、黄福、陈洽、黄淮等人一齐跪下道:“臣等领旨!”

待众人起来站定,永乐皇帝又对众人道:“此次派你等征讨安南,务求必胜。那安南之地,炎热潮湿,瘴疠横行,胡奃必将千方百计阻滞官军,以老我师,等待雨季。你等必须趁秋冬干燥少雨之际一举破敌,在明春雨季前告捷。切不可迟缓滞留,延误战机,一旦明年雨季来临,事情就不好办了。你等应取勇猛出击、速战速决之策,早传捷报!”

朱能、张辅等拱手应道:“臣等谨记陛下圣谕,速战速决!”

“还有,对胡奃等人应有所区分。安南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只有胡一元及其子胡奃首恶必诛,其他胁从者一律赦免不问,不可滥杀无辜。如果擒得了首恶,就立陈氏后裔贤德者为镇守,以安人心。你等务必谨慎,不要姑息养乱,不要玩忽纵寇,不要毁人庐墓,不要破坏庄稼,不要抢劫财物,不要掳掠子女,不要杀害降者,如果违反了其中一条,虽然功劳再大,但朕决不原谅,必将从重处罚!内阁杨士奇可将朕意拟一诏旨,告谕安南军民周知。你等回去后即刻准备,三日后朕将亲自到龙江关为你们送行,大军誓师出征!”

众人齐齐地答应了一声:“是,陛下!”

这一天,是永乐四年七月初四。

永乐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傍晚,张辅率军攻克了东都。十二月二十四日,李彬、陈旭攻取了西都。安南事变的元凶胡一元和他的儿子胡奃焚毁了西都的宫室仓库逃入海上,宣江、沱江、富良江三江地区的州县望风而降,多邦战役大捷了!

永乐五年春天,张辅、沐春、刘俊挥师南下,穷追余寇。张辅派遣清远伯王友等人渡过注江,攻占筹江、困枚、万劫、普赖诸寨。伪将胡杜收集残兵,聚集舟舰驻守盘滩江,张辅派降将陈封奔袭,打败了胡杜,缴获了他的所有舟舰。张辅又乘胜追击,平定了东潮、谅江等地府州县地。正月底张辅又在木丸江击败黎季犛的水师,时天旱水浅,胡一元弃舟南逃。永乐五年五月,张辅挥师追至奇罗海口,十一日,在高望山一举抓获了胡一元和胡奃以及黎澄、胡杜等伪太子诸王将相,安南平定了!

永乐五年六月一日的午朝刚刚开始,黄淮兴冲冲地出班奏道:“恭喜陛下,安南平了!”

“什么,安南平了?”永乐皇帝一听,立刻精神大振,他欠起身来望着黄淮道,“快说来朕听听!”

“是,陛下!”黄淮应了一声,手执槐木朝笏启奏道,“臣刚刚接到张辅将军自安南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报捷奏章,说多邦大捷,已将逆贼胡一元、胡奃以及伪太子诸王将相等一干人犯擒获,安南平定了!”

说完,黄淮将奏章呈了上来。这内阁大臣七人,本是解缙首辅,像平定安南这等军国大事本应由解缙上奏,但去年七月朝议征讨安南时解缙极力反对出兵,又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很使永乐皇帝烦恼,他对解缙逐渐冷落起来。今年二月,永乐皇帝还特命黄淮全面负责内阁事务,而命解缙帮太子少师姚广孝去纂修《文献大成》,实际剥夺了他的首辅职务,所以这平定安南的事儿就由黄淮来启奏了。

接过马云呈送的奏章,永乐皇帝飞快地看了一遍,不禁高兴得敲了一下龙椅大声称赞道:“好,张辅替朕终于把安南收复了!”

说罢,他满面笑容地对黄淮说道:“你把奏章的内容扼要地给大家说说,让大家高兴高兴!”

“是,陛下。”黄淮答应一声,侧身对殿上的文武大臣们说道,“张将军的奏章说,他们自去年七月七日龙江关誓师出兵以来,与沐晟将军分别自广西的凭祥和云南的河口进入安南,经过数十次大小战斗会师于白鹤和多邦城下。去年十二月中旬发起多邦战役,大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上月中旬,张将军在奇罗海口的高望山一举擒获了逆贼胡一元、胡奃父子以及伪太子诸王将相等一干人犯,历时十一个月终于平定了安南!

说罢安南大捷的战状,黄淮便不说了。永乐皇帝催促道:“快把战果给大家说说!”

“是,陛下!”黄淮接着道,“张将军奏章说,此次,收复安南府州四十八个,县一百八十个,安抚人民三百一十二万,俘获伪军二百零八万,缴获象、马、牛二十三万,米粟一千三百六十万石,船舟八千六百七十余艘,军器二百五十三万余件。安南旧臣耆民上陈安南地图,东西一千七百六十里,南北二千八百里。”

“好!”永乐皇帝听罢再一次叫好,“地域不论大小,只要是我中国疆土,都要守好,即使再小的地域也不能丢掉!再说说安南老百姓怎么说吧!”

“是,陛下。”黄淮又恭敬地回了一声继续道,“张将军攻克东、西二都后,安南士民纷纷上书控告胡一元父子罪恶,一日之内竟达百人。张将军平定安南后曾宣谕朝廷诏书,访求陈氏子孙,可惜无人应诏,于是安南耆老一千一百二十余人齐到军门陈情,他们说陈氏已为黎贼杀尽,无可继者。安南本来就是中国疆土,请求仍然归入版图,同内地一样设府州县衙门,置官牧守,让他们共沐浩**皇恩,同享太平。是以,张将军随同奏章,一并将耆老陈情书、一千一百二十余人的签字押单以及旧臣、耆老所上安南地图一并送来了。张将军奏章说,安南究竟是否设官置守,请皇上早作决断,如守,则早遣官吏理政,以安民心。”

听罢黄淮的复述,华盖殿上数百文武大臣一齐跪下高声祝贺道:“陛下天威远播,叛逆望风而逃。安南平定,乃天下之幸,朝廷之盛也!”

“众位爱卿平身!”永乐皇帝之不胜,脸上洋溢着红潮。待众人站起,他笑着对众位大臣道:“安南耆老请设郡县,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安南本来就是中国疆土,虽诏谕为王国,也从未离开过中朝,其一直听命于朝廷,今又有耆老旧臣陈情,臣以为将安南纳入叛国,同内地一样设郡置县,置官牧守,以布皇恩,以慰民望!”

这胡广虽说满腹文章,但惯于见风使舵。去年七月朝会议征安南之时,他见永乐皇帝意图不明,便一言不发。今日见安南已平,皇上龙颜大悦,便迫不及待地表态了。

胡广说罢,吏部尚书蹇义出班奏道:“陛下,安南既平,理应及时设官置守,以保长治久安!”

“臣附议!”户部尚书夏原吉出班奏道,“这安南三百余万人口都是我炎黄子孙,早日置官设守的好!”

“臣附议!”“臣附议!”一时间殿上的内阁大臣金幼孜、国子监祭酒胡俨、兵部尚书金忠、淇国公丘福等文武百官个个出班,齐声赞成设官置守。

永乐皇帝威猛豪迈,粗犷中也不失细心。见殿上的众位大臣都说赞成在安南设官置守,就连去年七月朝议征讨安南时持怀疑态度的杨士奇、杨荣也出班随声附和,只有朱高炽和解缙、杨溥没有作声。他扫了这三人一眼,心里忖道,这朱高炽身为太子,自然不好随着众大臣表态,这稳重矜庄倒也把握得很有分寸;这解缙是去年朝议征南时极力反对的一个,他不好说话暂且不管;可是那积极主张收复安南的杨溥现在却一言不发,这是为何呢?想到这里,永乐皇帝望着杨溥微笑着问道:“南杨,你怎么不说话呢?”

见永乐皇帝点名问到自己,杨溥不慌不忙出班躬身说道:“陛下,这安南既平,自然是要设官置守保土安民,众位大臣已经说了,无须臣再费口舌以烦圣听。臣在想,这安南既守,又该如何守好呢?”

一听杨溥“又该如何守好”的话,永乐皇帝不禁连连点头道:“设官置守,就要治理。南杨谋划深远,你有何想法,说说看。”

“如何治理安南,臣以为有五条要重视。”杨溥回答道,“首先,置守镇兵。朝廷要选用贤良的大臣,特别是善于安抚百姓的大臣去安南担任牧守。官员对百姓好,黎民就会感恩朝廷;除置守外,还要派一定数量的军队去那里镇守,确保安定。”

“这一条很重要。”永乐皇帝不等杨溥说下去,便立即肯定道,“没有军队镇守,再贤良的官员也没法安定那里。”

“其次,官土恩民。”杨溥继续说道,“所谓官土,就是要大量启用当地那些贤良仁德的人才,担任当地府、州、县的官员,同内地派驻官员互相辅助共同治理政务,他们最懂得当地百姓的心思,用他们治理当地百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恩民就是要使浩**皇恩播撒四方。那安南开化较迟,与内地比较百姓颇为贫穷,朝廷只能施恩,不可掠取,否则百姓不但无惠,反受其害,必将激起民变。再次,兴学开科。在安南也要像内地一样,各府州县遍设学校,朝廷派任儒学官员,以教百姓子弟。儒学一开,百姓读书,民风则可得到教化;同时,每年科举,安南子弟也要一视同仁。”

“兴学开科办法好。”一旁的金幼孜和胡俨同声赞扬道,“百姓子弟有了奔头,自然会心向朝廷。”

“四者,劝农设市。”杨溥对金、胡二人点了点头接着道,“安南开化晚、诸事滞后,朝廷要派官员下乡劝农,遍植农桑,并开设贸市,促进安南与内地的贸易往来。最后,亲睦交融。朝廷要采取多种方式开展各种活动,不断促进人员交流,促进融合。臣想,有了这五条,不愁安南不稳。”

“好主意,好主意!”听了杨溥五条治策,华盖殿上一片赞扬,只有那朱高煦一脸的不高兴,冷冷地看着杨溥。

“南杨的主意好!”永乐皇帝大声赞扬道,“治理安南的国策就是这南杨五条!”

“陛下,”杨溥又继续说道,“还有两件事也需要斟酌。一件事是要统一安南的历法、法令,以便于治理;另一件是这安南本是中国古交阯之地,安南是后来方叫起来的,臣以为把安南恢复为交阯的好。”

“南杨大人所言极是!”殿上又是一片赞同声,“交阯这名称恢复得好!”

“好,说得好!”永乐皇帝兴奋得站了起来,走到丹陛前对殿上文武大臣们宣布道,“朕决定自即日起改安南为交阯,在那里设立交阯三司:以都督佥事吕毅为交阯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工部侍郎张显宗为交阯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前河南按察使阮友彰为交阯按察使;前安南旧臣裴伯耆为交阯布政司右参议;行部尚书黄福为交阯最高长官,统管都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三司。张辅所呈设交州、北江、谅江等十五府、三十六州、一百八十一县,交阯布政使司驻东都升龙城的设置方案照准。”

说罢三司设置方案,阶陛之下的文武百官议论起来。

“肃静!”永乐皇帝威严地扫了一眼,殿上立刻安静下来,“朕还没说完呢!自今秋起,各府州县要遍设儒学,自明年起,开设乡试,暂定名额十名参加礼部会试;对那些怀才抱德的优秀人才,要礼送京师叙用,务求不遗漏人才。以上各条以及治理交阯得朝廷方略南杨五条,由胡广起草诏书时一并列入,以便布告周知。”

永乐皇帝一口气说出了交阯治守的决策,众大臣不禁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和果敢!

顿了一下,永乐皇帝继续说道:“平定安南乃是朝廷大功一件,有功之臣不可不赏。进封张辅为英国公,沐晟为黔国公,王友为清远侯,封都督佥事柳升为安远伯。其余各将各官,凡有功之臣,由吏部会同兵部拟出名单等次,朕审定后再行封赏。”

“臣等领旨。”臣黄淮、胡广、蹇义、夏原吉等众大臣齐声回答后回到了班列。

“只是可惜成国公朱能了。”说罢封功之事,永乐皇帝不由想起了朱能。原来朱能受命率领张辅等兵将征讨安南,不料兵到广西龙州便病逝于军中,虽说朱能未能参加平定安南之役,但劳苦还是不小,也应褒恤。想到这里,他不无惋惜地补充道:“朱能应该怎么褒恤,你们也一并拿个意见吧。”

本来安南之事已经安排完毕可以退朝了,但永乐皇帝心里高兴,还想再说点什么。他扫了一眼殿下的文武大臣,忽然发现了站在文班队列中的解缙,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屑,他冷笑着对解缙道:“解缙,这设置交阯三司的事儿,你看如何?”

解缙早已感觉到皇上在逐渐疏远他,去年他极力反对出兵安南,现在大功告成,他觉得羞惭有愧,还有何话说?本不想说话的,但皇帝点到了自己名下,他不能不说了,连忙出班躬身回道:“启奏陛下,您天威远播皇恩浩**,是以大军所到,南疆悉定。设置交阯三司,统御一方,保土安民,极为妥当,陛下圣明!臣愚钝至极,鼠目寸光,竟持非议,实在愧惭无及,臣知错了!”

说到这里,解缙停了一下偷眼瞟了一眼丹陛之上,只见永乐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还比较满意。到此为止,解缙罪也谢了,省也反了,本可以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了,或可在皇上的心里多少减少一些坏印象,可是他天生的恃才傲物,促使他心里藏不住话,不吐不快!他本已退步入班了的,突然憋不住脱口蹦出了一句话来:“想是想得周到,但愿能守住交阯就好!”

解缙的这句话虽说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精明的永乐皇帝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一下子脸色变了,这是什么话?朕能收复交阯,难道还守不住交阯么?这不是心里有怨气,处处在和朕作对么?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不能坏了朕的兴致!想到这里,永乐皇帝连解缙看也没看一眼,便对殿上文武百官说道:“今日所议交阯诸事,内阁和相关各部从速办理,命黄福等人即刻署理交阯政务,命张辅即刻设置卫所拟订防务,九月前班师还朝。今日朕高兴,还要回宫把这喜讯说与徐皇后听呢,就此散朝吧!”

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已是午时初刻了。徐皇后正在服药,见皇上驾到,徐皇后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永乐皇帝紧走几步按住道:“免礼,免礼,就躺着说话,皇后近日好些了么?”

“谢陛下挂念!”徐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臣妾这病时好时坏,吃了郑太医的药方也未见有什么好转,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快别这么说!”永乐皇帝与徐皇后是患难夫妻,想当年靖难兵起,正是徐皇后秉持内务,辅佐自己夺得了天下,特别是洪武三十二年十月,李景隆围攻北平时,正是徐皇后亲自上阵,激励将校士民之妻,持甲上城防守,北平城才得以保全。册为皇后后,她又整饬内宫,作《内训》二十篇,严格约束内侍宫婢。作《劝善书》颁行天下,辅助自己治理国家。对这位皇后,永乐皇帝是情深意笃,恩爱有加。今见徐皇后说出了这般悲观的话,永乐皇帝握着她的手温言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常道,不足为奇,何况你这病已非一日两日,怎么能一日二日就能见效呢?安心养病吧。待朕把今日的喜事说给你听,让你高兴高兴。”

“什么喜事?”徐皇后望着永乐皇帝含笑问道,“陛下快说来听听。”

“那是当今天大的喜事,安南平定了!”永乐皇帝喜形于声,连忙把张辅如何平定安南,朝议设置交阯三司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恭喜陛下又为国家做了一件好事。”徐皇后欣慰地笑了,“交阯回来了,值得庆贺,但请陛下以生民为念,多施恩惠才好。”

“那是,那是。”永乐皇帝轻轻拍着徐皇后瘦弱的手,抚慰道,“朕已经都安排了,你就安心养病吧。”

他正要再安慰几句,忽见马云进来报道:“陛下,汉王求见。”

永乐皇帝正在为徐皇后之病担心,忽听二儿子来了,他来不及细想便道:“让他进来吧。”

顷刻之后,朱高煦进来了。他对父母行过了礼,跪在床边寒暄了几句,便向永乐皇帝说道:“儿臣有几句话想向父皇密奏。”

听说有密奏,永乐皇帝愣了一下。他这人虽然贵为天子,但他喜欢广布耳目,侦缉事情,他常常指派纪纲暗中打探事情,也常常暗使内侍中官了解情况,而锦衣卫和中官们常常把在明里怎么也听不到的一些信息搜集回来,让他随时都能掌握朝廷的动态以及天下发生的事,以免朝臣蒙蔽自己。特别是那些中官们,靖难时正是他们暗中把建文朝中以及内廷的秘事源源不断地泄露给自己,才使燕军洞悉建文虚实,采取相应对策打败了南军,夺得了天下。所有来向他密报的事,他都十分重视。现在听说二儿子也有密报,他立即对随侍在左右的马云、山寿、马骐等人及宫女婢娥道:“你们都下去吧。”

“刚才殿上朝议时,儿臣见解缙甚为不甘。”朱高煦跪在徐皇后病榻前说道,“散朝后他还在大臣中发泄怨言。”

一听解缙还在背后发泄怨言,永乐皇帝就来气了,他绷着脸问道:“解缙怎么说?”

“解缙说的话可难听了。”朱高煦见父皇动了怒,乘机说道,“他说‘陛下刚愎自用,明知我反对出兵安南已经错了,却还要当庭羞辱一番!’”

“刚愎自用?”一听这话,永乐皇帝不禁勃然大怒,“他竟敢诽谤朕刚愎自用,朕叫他不得好死!”

“陛下,莫要生气。”徐皇后连忙拉住永乐皇帝的手吃力地说道,“解缙是大明奇才,不可冤屈了他啊!”

“什么大明奇才?”永乐皇帝不屑地道,“朕看他是十足的蠢材!”

“陛下息怒,”徐皇后继续劝解道,“解缙不过是一介文人,即使有什么不对,望请陛下海涵,千万不要屈杀人才,寒了读书人的心啊!”

徐皇后的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永乐皇帝,他的气稍稍平了一些,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看着朱高煦道:“这事朕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见皇上对自己的密报很是重视,朱高煦乘机又提出了问题。他苦着脸说道:“父皇,儿臣想去凤阳祖陵休养一段日子,这朝廷中儿臣实在待不下去了!”

一听朱高煦这话,永乐皇帝不觉心里一惊,他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近来朝中纷传立储的隐秘,把儿臣说得一钱不值!”朱高煦假意挤出了几滴眼泪,“有的说什么‘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可当大任’;有的说什么‘还有个好圣孙’等等。儿臣既不仁孝,也不得人心,还没有好圣孙,那儿臣还有脸在朝廷中见人么?”

说罢,朱高煦又抽泣起来。

一听朱高煦的这番话,永乐皇帝的热血往上一涌,不禁大怒起来。这立储的事自己只找了丘福、解缙、杨溥等极少几个人商量,而且是单独召见,彼此说了些什么,只有朕知道。而“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可当大任’,‘还有个好圣孙’的话只有解缙说了。这话他不说出去,别人怎么知道?这解缙实在可恶,竟敢私泄禁中秘密,这还得了!他正要发作,可是他突然想到这禁中立储的秘密事关重大,不追究倒无人能辨真假,如果一追究,那些话岂不成了真实?此事不能声张,只能暗暗处理算了!想罢,他按捺着怒火,淡淡地对朱高煦说道:“你别把这事当真,没有人会相信这些闲话。别哭了,起来吧!”

看见皇上满脸怒火,反而不发作了,朱高煦连忙使出了又一招。他站了起来说道:“现在朝中好多事情父皇都不知道,比如说有许多人都在议论,永乐二年甲申科廷试读卷不公的事,好多人都愤愤不平呢!”

“什么,永乐二年甲申科廷试读卷不公?”永乐皇帝又吃了一惊,“此事怎么讲,说来听听?”

“这事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朱高煦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有人说甲申科会试过后,主考官解缙特别欣赏同乡解元刘子钦的才学,曾对他说:‘状元属子矣。’刘子钦自恃才高,目中无人,对解缙的关照不以为然,并且出言不逊。解缙见状,乃密以题意暗示给另一同乡曾棨,致使曾棨《治国平天下》的殿试之策长达万言,最为详尽,最为精彩。所以皇上点了他的状元,刘子钦却点了个第八。”

又是解缙!永乐皇帝便来了气,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是刘子钦亲自说出来的。”朱高煦把枚青探听来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刘子钦开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等到状元、榜眼、探花三甲的廷试策文礼部刊发出来,刘子钦一比较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对——曾棨的策论怎么会那么详细完备呢?怎么会在几个时辰之内一气呵成,竟下笔万言呢?不是先作准备打好腹稿,不可能做到那样。他这才联想到解缙暗示自己的话,这才想到为什么自己才高八斗,只录了个第八名,原来是解缙读卷不公!”

担心情况不实,永乐皇帝不禁又问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三年,那刘子钦为什么现在才说?”

“那刘子钦也有苦衷。”朱高煦按照枚青的预计继续回道,“那时解缙是内阁首辅,是父皇的红人。一个新科进士怎么能扳得动他?谁会信那个新科进士?现在,这解缙已是每况愈下,刘子钦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前几个月才把这事给抖搂出来。”

听罢朱高煦的说法,永乐皇帝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不禁大怒道:“这解缙目无国法,胆大妄为,真是可恶极了!不仅如此,他还数次背后劝诫朕要约束皇子,封赏礼秩不能超过太子,公然挑拨离间朕的骨肉,不杀他不足以泄朕心中之愤!”

见父皇大发雷霆,朱高煦内心狂喜不已。他假意劝解道:“这解缙肆无忌惮是过分了点儿,但他是我大明朝不可或缺的人物,父皇您就忍着点吧!”

朱高煦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永乐皇帝性格刚强,岂能忍得下这口气?他热血一涌,愤怒命令道:“来人,传朕口谕,速将解缙逮捕下狱!”

“是!”那随侍在宫门的马云答应一声,就要离去。

“且慢!”徐皇后吃力地抓住永乐皇帝的手轻轻摇着道,“陛下息怒,解缙读卷不公的事,需要明察,不可仅凭煦儿一面之词就把大臣下狱。陛下不是常对臣妾说曾翰林文学超群,非常人所及,即使那刘子钦也不错,但曾翰林怎么会比刘子钦差呢?臣妾经常还听陛下评论文士,您用曾翰林为榜样来衡量文士,怎么曾翰林点状元还会有假呢?此事请陛下明鉴!”

徐皇后的一番话提醒了永乐皇帝,他逐渐冷静下来。这曾棨确实文学超卓,并非虚名。朕每次召他询问典故的时候,他都能对答如流;有一次命他作《天马海青歌》的时候,他挥笔立就,而且词气豪宕,气概非凡;就是现在,曾棨出任《文献大成》副总裁,也干得很有成效;这一切都说明曾棨具有真才实学,状元不是妄得,怎么会读卷不公呢?不过,从曾棨廷试策论《治国平天下》一文的完备详尽字数之多来看,不是先有腹稿绝对是做不出来的。这肯定是解缙有意对曾棨作了暗示,透露了题意,成就了曾棨。解缙虽无卖题之嫌,却有泄题之罪,这也不能轻饶!怎么处置?下解缙的诏狱,必然引起朝野震动,说不定还有人会说朕滥杀无辜,这也犯不着。黄淮不是说‘解学士才高,他视朝中无人’么?现在没有他,看朝廷垮不垮下来!想到这里,永乐皇帝拿定了主意,他俯身对徐皇后说道:“皇后放心,朕不杀解缙,让他到广西去当个布政使参议吧!”

过了三天,第四日午朝的时候,永乐皇帝当庭宣布,解缙廷试读卷不公,屈录刘子钦之罪,谪广西参议,即刻离京赴任。解缙无言可辩,只好含冤忍屈收拾行李,带着家童上路了。杨溥等人到龙江关含泪相别,看着解缙渐入山间小道,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方才回转。

朱高煦暗自兴奋不已,与那胖子斗了几年,今日总算赢了一次,剪除了他太子的一条臂膀!还有那可恨的杨溥,总有一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望着那远去的下诏改谪解缙为交阯参议的内侍,朱高煦得意地笑了!

“嗵嗵嗵……”奉天门大殿上三严鼓罢,钟声止,永乐七年正月初十的午朝开始了。

高坐在龙椅上的永乐皇帝慢慢巡视了一遍大殿上的百官,徐徐地说道:“日月荏苒,春秋更替,倏忽之间,朕的徐皇后已驾返瑶池一年又五个月了。至今尚停柩后殿,未曾入土为安。皇后临终前曾反复嘱托朕代她回北京去看望那里的臣民百姓。朕每念及此,常常不安。去年冬,瓦剌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三部落遣暖答失等随亦剌思来朝贡马,并请朕封他们为王,愿意岁岁朝贡。是以朕决意北巡,不日即将启程。诸位爱卿,有什么急事,且请说来待朕裁处。”

“臣有事上奏。”只见丹陛中的礼部尚书赵羾出班奏道,“自永乐元年以来,陛下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天下大治。如今百姓安居乐业,阎闾充盈,初现太平景象。永乐三年六月,郑和率舟师出使西洋诸国,永乐五年九月还京,即有琉球、中山、苏门答喇等数国入贡来朝。去年九月,郑和二下西洋,虽出使仅数月,但去冬来朝入贡的已有日本、爪哇、暹罗、占城等十二国,可谓天朝威盛,众望所归也!似这等太平盛世,不可不庆。臣以为元宵节近,是否可以允许天下臣民百姓大放花灯庆贺,特请圣裁。”

听赵羾奏罢,永乐皇帝十分舒坦,他对站在丹陛下的杨溥微微笑道:“南杨,平素你最爱潜心钻研,你且把元宵节的演变说给朕听听。”

“臣领旨。关于元宵节,据传始于西汉文帝年间,正月十五吃元宵,观花灯,赏明月成为一年中的盛事。不过那时只是正月十五一天一夜。到了唐时元宵节从正月十一到正月十五是五天。到了宋太平兴国年间,元宵节从正月十一延长到正月十八是八天。这每次延长节期都值太平盛世,百姓安乐,渴望游冶呢!”

杨溥几句话把元宵节的演变说了个透彻,永乐皇帝听了心里十分高兴。他笑着对满殿大臣们说道:“自太祖平定天下以来已经四十余年,现今礼乐政令均已具备。朕即位以来,务遵成法。如今风调雨顺,军民乐业,天下治平。百姓希望热闹,就说明天下太平!既然时逢盛世,百姓渴求,那朕还要胜过历朝的那些皇帝。这样吧,从今年起,把元宵节假扩大到十天,从正月十一到正月二十,这几日文武百官们都休息,不奏事,有要紧的事,明白写了封进宫来。民间放灯,任他们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不要禁止,夜巡的也不要搅扰生事,永为定制。你们文武官员们,更要用心守着太祖皇帝法度,爱恤军民,共享太平!

“不过,你等还要记住一条。虽说当今天下太平,但百姓尚不富裕,冻馁者甚多,元宵节以节俭为则,不可奢靡!”

殿上的文武百官又齐齐地说了一声:“谨遵圣命!”

二月初九,永乐皇帝带着庞大的侍从队伍,浩浩****地从北京出发了。

北巡出发的第二天,南京皇城东南的梓楠胡同杨溥家中十分热闹,前来京城赶考的湖广荆州府举子二十多人齐集一堂,谈笑风生。

众人坐定,带头的石首举子刘永清首先拱手向杨溥请安道:“杨大人近来可好?嫂夫人可好?侄子们可好?”

见刘永清十分客气,杨溥连忙拱手道:“永清贤弟和各位都是家乡同窗,千万不要客气,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看见杨溥如此随和,那江陵、公安、监利、松滋、枝江的举子们十分感动,顿觉相互间亲热了不少。

杨溥一一问安,与大家寒暄了一阵,待大家十分随和了,杨溥向刘永清问道:“听说去年湖广戊子科乡试,荆州府考绩甚佳,永清贤弟不妨说来听听。”

“去年乡试荆州府是考得不错。”刘永清笑着说道,“去年湖广乡试共录取举人一百五十八名,荆州府就登榜二十五人,为湖广十五府之最。这不,我们荆州府的二十五名应试举子全到了。”说着,他把在场的各县举子一一作了介绍。

“去年乡试,石首可为我们荆州露脸了!”江陵举子何忠笑着对杨溥道,“石首学宫七名生员参加乡试,全部中了举人。”

“那是各位同窗的骄傲,也是各位学友寒窗苦读的结果!”杨溥亲热地点着石首几名举子,喜气洋洋地说道,“当年我在石首学宫志道斋读书的时候,这刘永清、刘琼、成琼、谢廷桂、何旭、王玘和何以庄几位贤弟就是依仁斋的佼佼者,今日果然不错,都成了举人了。今年会试,愚兄祝你们捷报早传!”

“哪里,哪里,”刘永清等人笑道,“听说今年应试举子有二千多名,连云南行省去年也始开乡试,真是竞争非常呢。”

“贤弟此话说得是。”杨溥道,“当今国家急需人才,皇上十分看重真才实学,不喜钻营取巧。况且,皇上钦点的今科会试主考官翰林院侍讲邹缉大人和左春坊左赞善徐善述大人都是满腹诗书品行端正的直臣,对门生要求极其严格。愚兄唯愿各位贤弟刻苦自励,严谨做题,尽展平生所学,拼力就此一搏,定能蟾宫折桂,高登黄榜,切不可侥幸取巧,轻佻违制,以辱斯文也。”

听了杨溥的告诫,刘永清、何忠等人不禁肃然动容,齐声道:“杨兄说的是,我等定当遵规守律一展抱负,决不下流末技辱没家乡美誉。”

见刘永清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溥不禁问道:“贤弟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也没有什么大的事。”刘永清吞吞吐吐地道,“来京师的时候,我去杨家大院看望了杨伯,他老人家胸口时常疼痛,身体日益消瘦,情况恐怕不大好呢!”

听了刘永清的话,杨溥陡然一惊,肯定是老父病体不佳,他抓住刘永清的手,急切地问道:“贤弟你说实话,家父是否病入膏肓了?”

“那倒不是。”刘永清摇了摇头道,“不过病情确也沉重,如能抽身,杨兄最好回乡省亲看看的好。”

“谢谢贤弟。我当向太子爷告假回乡去一趟。贤弟努力吧!”

眼看着刘永清等人走了,杨溥的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从建文二年赴京赶考以来,他已经十年未见父母亲了,不想这居官朝廷,身不由己,竟然连生身父母也不得侍奉,甚至连见一面都这么难!他遥望着西南的石首方向,喃喃地自语道:“父母大人还好么?”

己丑会试忙完,已是三月中旬。一天,朱高炽在文华殿处理政事,一开始便见工部尚书宋礼禀道:“启禀殿下,昨天接扬州等地报告,说今年桃花汛已到,请朝廷作速派员提督备汛。臣不敢自专,特报请殿下裁处。”

“宋大人从永乐四年便理部事,真是忠心可嘉。”朱高炽和蔼地点头道:“今年春季雨水多,桃花汛来得早,不知有哪些地方告警了?”

“现在沿长江、淮河一线有多地告急,臣思量最为紧急的是四地。”宋礼回答道,“一处是扬州,再一处是淮安,第三处是凤阳,第四处是陈州。这四处均是去年水患,堤埂未曾修复完工的地方。”

“此事不能大意!”听罢宋礼的禀报,朱高炽十分关切,“水害始终是我朝大患,要想国泰民安,这河渠不治不行!现今扬州四地告急,你们工部是何主张?”

“此事臣等反复商议过,当今要紧的是派员督促尽快修复沿江沿河堤埂。”宋礼回答道,“只是目前工部除臣外,也只有工部侍郎金纯、陈寿,现在有四地要派大员,臣等三人一人一地也只能顾得三地,还有一处无人可胜此任,是以臣恳请殿下再派一名大员同臣等各领一地督工。”

“此事好办。”听宋礼一说,朱高炽点头道:“扬州乃直隶重镇,事系攸关,须宋大人亲往督工才是;淮安关系到淮河出口,水势必然汹涌,可命金大人前往;陈州是河南要地,陈大人前往即可。至于凤阳,乃皇家祖茔圣地不可小觑,必须派一得力大臣督促方可。”

说到这里,朱高炽把话打住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文华殿上的诸位大臣,目光落在了杨溥的身上。别看这杨溥平时文质彬彬的,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倒是能干果断,堪当大任。

今日上殿,杨溥本打算向太子告假回乡省亲的。可是一开始工部尚书宋礼禀报发了桃花汛,杨溥还没有来得及向太子告假。现在见太子问到自己,他心里陡然一惊,莫非太子要派我去凤阳督工么?他来不及细想,便回答道:“皇上北巡时命臣协助两件事:一是协助左庶子邹济和右赞善王汝玉两位大人编纂《礼书》,臣主要是负责刻印,现正在镌刻之中;第二件事是协助户部侍郎古朴大人督运江南军饷,因未知与否北征,此事尚在待命。”

“那就好办了。”朱高炽说道,“这凤阳祖陵的桃花汛督防之事就有劳南杨大人了。宋大人,派南杨大人去你看如何?”

“那是最好!有南杨大人的鼎力相助,殿下尽管放心了。”

本来打算告假省亲的杨溥此时为难了。一边是父亲病重渴望儿孙的家事,一边是桃花水汛急盼督办的国差,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告假省亲的事他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有让父亲再等一段时日,待凤阳汛情过后再见吧!于是他毅然对太子道:“凤阳督办防汛,臣愿往!”

朱高炽高兴地点了点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扬州、淮安、凤阳、陈州这四地历来是防汛的重点,诸位大人不仅要督办桃花汛,还要坐镇那里,待秋汛过后才能回朝!”

“殿下,臣还有一事需要明白。”杨溥见太子把话打住,似乎要议别的事情了,连忙上前说道,“臣前往凤阳一时半会回不来,那皇上所交臣协助编纂《礼书》和督运粮饷的事情由谁接替,请殿下明确。”

站在左旁的内阁大臣黄淮接话道:“殿下,这《礼书》的编纂是邹济和王汝玉两位大人负责,杨大人只是负责刻印,现今杨大人要前往凤阳,那《礼书》刻印的事情就交给司经局校书芮善负责,校书王恺和正字金问协助吧。”

“那督运粮饷的事情也好办。”站在右旁的内阁大臣杨士奇接着说道,“一旦皇上北征需办粮饷的时候,可派户部主事邹师颜协助古朴大人办理。”

“黄大人和杨大人所言极是。”朱高炽连连点头道,“南杨大人的这两件事就分别由司经局几位和邹师颜负责,我当具折奏报父皇,南杨大人就放心去吧!”

“谢殿下!”杨溥鞠了一躬,同宋礼、金纯和陈寿一道前往工部商议督防事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