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奉圣命杨溥主会试 金銮殿永乐试状元

永乐四年丙戌科会试就要举行了,谁会担任主考官成了人们关注的重点。有人说,上一科甲申科主考官是内阁大臣解缙和黄淮,这不仅说明皇上对科举的重视,还说明解缙、黄淮二人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大臣,这次丙戌科皇上也一定会派他最为看重的内阁大臣去担任主考;有的说,去年九月由刑部改任礼部尚书的郑赐会当主考,他刚上任,皇上不会不派他去会试场上立威;有的说,皇上一定会从翰林院中选拔主考官,而修撰李贯和编修吴溥是当仁不让,因为建文二年庚辰科李贯是一甲第三名探花,吴溥是二甲第一名,等等。可是二月初七早朝上,皇上出人意料地独点国子监国子助教王达和太子官署詹事府司经局洗马杨溥二人担任主考官。乍听这个任命,殿上的文武大臣不禁相顾愕然,但继而一想,皇上的这个任命别有深意:王达是草诏皇上即位诏书之人,杨溥是皇上特意留给太子的辅佐之臣,毫无疑问,王达和杨溥是他最为信任和看重的大臣,用他们去主考会试,是为他们扬名立威,为将来培养栋梁呢!想到这些,殿上的文武大臣不禁对王达和杨溥钦羡不已。

会试主考官一经宣布,王达和杨溥便被立刻送往贡院,闭关主考了。

二月初九至十五的丙戌科会试一结束,三月十二日已经中式的会元朱缙等二百一十九人又举行了廷试,三月十五日永乐皇帝在华盖殿钦点林环为状元,陈全为榜眼,刘表为探花,朱缙为第二甲第一名传胪。当天新科状元打马游街,热闹了一整天。

第二天午朝的时候,永乐皇帝忽然挂念起出使西洋的事儿来了。他威严地扫视了一遍丹陛之下的文武大臣,目光停留在吏部尚书蹇义的身上:“蹇爱卿,那郑和也不知到哪里了?”

“启奏陛下,臣最近还没有接到确切的消息。”蹇义出班回奏道,“郑和自从去年六月十五日从刘家港出发以来,到今日已经足足九个月了。据去年腊月底搭乘外国商船回来祝贺正旦的侍者说,他动身的时候,我朝的船队刚到爪哇,那时已经到访了占城、宾童龙、昆仑山、假里、马丁、交兰山等地。此后到如今又过了六个月,按照出发前的计划路线来看,估计他们应该过了苏门答腊、旧港、阿鲁、花面等地,到达南巫里了。”

“说不定郑和他们已经过了南巫里,到了锡兰呢!”旁边的户部尚书夏原吉插话道,“他们计划的目的地不是古里国么?按时间和路程推算,郑和到今年六月就应该到达了。”

听了蹇义和夏原吉的回答,永乐皇帝没有作声,他在沉思着。自从那年金川门变大内火焚后,那允炆小儿就不知去向。虽说把马皇后尸首旁的那具尸体当着允炆按皇帝的礼仪下葬了,但那可能不是允炆,坊间传闻他早已在大内火起时逃往外地,后来又听说允炆逃到了海外。他的去向一直是个谜,这个谜一天不解开,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允炆到底是不是逃到海外去了?得想法把这事弄清楚。永乐三年六月,朕命郑和率领数百余艘海船,二万余兵将出使西洋,去查访允炆的下落,同时也宣扬我中华文明。但是至今尚无丝毫消息,这不能不令人心焦,看来此事待后慢慢地处理便了,倒是安南的事情有些心烦。想到这里,他侧过头来向立在丹陛之前的内阁大臣、东宫左庶子兼侍读黄淮道:“陈天平一行到达东都没有?”

“估计差不多了。”黄淮出班回奏道,“去年十二月十八日,陛下命广西右副将军都督佥事黄中、都督佥事吕毅、前大理卿薛岩和行人聂聪等率兵五千送陈天平回国,胡奃也答应迎陈天平回国为王,想必聂聪已把这事情调解得差不多了。按时间推算,黄中他们护送陈天平这会儿应该进入鸡陵关,快到芹站了。”

“进入鸡陵关已是安南地界,过了芹站到达东都就不远了。”永乐皇帝自言自语道,“这胡奃似乎没有这么诚实,他请求迎接陈天平回国为王未必可信,说不定是一场阴谋呢!”

“那前往安南宣谕圣旨的聂聪回来说,胡奃请求迎接陈天平回国是真心实意的,应该不会有诈。”内阁大臣、东宫左中允兼侍讲杨士奇在一旁劝慰道,“陛下不必忧心,即使有诈,那黄中、薛岩等人还有五千兵马,定能应付变故。”

“没诈就万事大吉,一旦有诈后果恐怕就难以预料了。”丹陛之前的文班队列中,内阁大臣、东宫右谕德兼编修杨荣一旁笑着道,“臣以为陛下所虑极是,对安南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陛下,这安南的事情还没有个确实的消息,似乎不必在意。”文班队列中的内阁大臣、东宫右庶子兼侍读胡广出班奏道,“臣以为昨日陛下钦点了林环等三甲,录取了朱缙等二百一十九名进士,这是当今盛事!今日中午新科进士赐宴礼部,下午还要到鸿胪寺学习朝觐礼仪,不知皇上还有何圣谕,臣等好去宣讲。”

胡广的一番话倒是把永乐皇帝从不安中拉回到现实的喜庆之中。他舒了一口气松开了眉头,颇为喜悦地道:“胡爱卿言之有理,安南之事暂且放下,今日大宴新科进士是应高兴才是。朕也没有什么新的旨意,只是叫众位新科进士精进学业忠君报国就是了。你们内阁的七位阁臣和蹇义、夏原吉众位爱卿都去吧,让那些新科进士也见识你们的风范,好教他们学着点儿!”

“臣等领旨!”解缙连忙行礼,准备下殿前往礼部赴宴。

正在这时,忽见礼部侍郎杨砥气急败坏地跑进了奉天门大殿,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启奏陛下,新科进士有人在礼部闹事了!”

“什么,有人在礼部闹事!”永乐皇帝一听吃了一惊,殿上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愣住了,“谁在礼部闹事?”

“新科进士山东人陈实。”杨砥回答道,“还有落榜举子浙江人韩述也在礼部外大喊大叫。”

“他们都闹些什么,你快些说来。”永乐皇帝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闹什么,说具体一些!”

“是,陛下。”杨砥慌乱的心情被皇上这么一训倒是冷静下来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小心地启奏道,“今日上午巳时,二百一十九名新科进士会齐礼部大堂的时候,陈实在人群中大声叫了起来,说是本科状元取得不公,林环名不副实,学问文章他陈实无人可及,状元应该是他,林环是主考官营私舞弊优亲厚友才录取的。”

一听说状元取录不公,永乐皇帝心里一惊。这状元是自己亲自审定的,在所见的前十名廷试卷中拔林环的头筹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也不能排除那些主考官私下里做手脚,把真正好的试卷放在十卷之外,让自己看不到那些试卷,从而误取了状元;同样也不排除主考官营私舞弊暗通消息,或是捉刀代庖,而使文学本不优长的林环误中了状元。这事不提也罢,既然那陈实闹出来了,那也好办,当庭把林环、陈实一试不就真相大白了么?且听听那浙江人韩述怎么说再定。想到这里,永乐皇帝向杨砥问道:“那韩述闹什么?”

“那韩述纠集了许多落榜举子在礼部门外闹得可凶了。”杨砥禀奏道,“韩述说,有人在落榜举子中散发知单,说是主考官行贿受贿,枉法取士。”

“本科主考官是两人。一个是侍读学士王达,一个是司经局洗马兼翰林编修杨溥,韩述指控的是哪一个?”

杨砥正要回答,只见丹陛之前的文官队班中闪出了一人,他手执槐木朝笏躬身道:“陛下,臣昨接到一封匿名信,举报会试副主考杨溥受贿,枉法取士。臣不敢隐瞒,特呈御览。”

众人一看,原来是都察院御史赵章。

这永乐皇帝自即位以来,朝纲独断,重典御臣,最厌恶的是朝臣腐败。听说杨溥受贿枉法取士,登时便热血上涌,火冒三丈,他绷着脸对赵章道:“把那匿名信呈上来!”

原来那匿名信指控杨溥接受湖广荆州府举子陈鉴贿赂金貔貅一对,时值四千贯,还受贿钞二千贯。杨溥受贿后枉法取录江陵举子陈鉴为进士等等。

“好个胆大的杨溥!”看罢匿名信,永乐皇帝勃然大怒,“啪”的一声,把那匿名信拍在那椅把手上,指着丹陛前武官队班中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命令道,“去,去把杨溥等一干人捕来!”

那纪纲平素凶残毒辣,和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一起干些非法的勾当,经常为汉、赵二王办事,朝内大臣多有知者。但他善于迎合永乐皇帝,常常揣摩他的意图,故而广布校尉,侦缉臣民隐秘,再向皇帝密报,永乐皇帝误以为他是忠心耿耿,把他看作自己的心腹,所以但凡大臣犯过,必派这纪纲去穷究极治。

“臣领旨!”一听要捕拿杨溥,纪纲心下一喜,前几日汉王不是要他侦伺解缙、杨溥的漏洞么?机会来了!当下他双手一拱昂首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慢!”当纪纲正要跨出大殿的时候,突然被永乐皇帝叫住了。永乐皇帝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对纪纲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暂时不要拘捕,只是宣杨溥等人上殿问话即可!”

“是!”纪纲顿时气焰消了许多,他回了一声,出殿带着几名锦衣卫向礼部去了。

不一会儿,纪纲带着杨溥等人来到了奉天门。

待王达、杨溥跪下,永乐皇帝铁青着脸问道:“王达、杨溥你们知罪么?”

二人摸头不知脑,互相对望了一眼,茫然地回答道:“臣等不知何罪,请陛下明示。”

“有人闹事,控告你们徇私枉法,去取不公!”永乐皇帝冷冷地道,“这状元不公暂且不论,朕与你们先说说行贿受贿之事。”

永乐皇帝仔细地观察着王达、杨溥二人的反应。见二人都很镇静,他冷不丁地问道:“杨溥,朕且问你,这次科考你家乡的举子考前是否去你家拜访过你?”

“去过。”杨溥如实地回答道,“那是会试前的二月初五日,臣家乡湖广荆州府的举子确实曾到臣家去探访过。”

“都是哪些人?”永乐皇帝沉着脸继续问道,“与你有何亲属关系?有无请托事项?”

“启奏陛下,荆州府今科应试举子共十一人。那是宜都县的谭敏、文贯、易汝霖、赵聪、王汝楫,监利县的胡靖、李怀、杨贤,公安县的陈元亨,江陵县的谢英和陈鉴。他们与臣素不相识,并无任何亲戚关系,去臣家纯粹是慕名探访,并无请托事项。那时臣也并不知道陛下会钦点臣担任副主考,根本不存在请托。”

“有人指控你受纳江陵应试举子陈鉴贿赂,枉法取录陈鉴为进士,可有此事?”永乐皇帝脸上阴沉沉的,冷冷地继续问道,“如有此事你从实招来,尚可从轻处罚;倘若欺瞒狡诈拒不认罪,一旦查实定将重惩不贷!”

“绝无此事!”杨溥惊异地抬头回答道,“二月五日举子们是相约一起去到臣家的,都是空手进门,无人送礼。陈鉴是何人,臣仅那天见过一面,他长何模样臣已记不清了,根本没有行过什么贿,臣也没有纳过什么贿,请陛下明察!”

“大胆杨溥,竟敢狡辩!”永乐皇帝见杨溥口口声辩,不禁龙颜大怒,“荆州举子去过你的家,陈鉴去过你的家,这件件事情都属实,你还狡辩什么?看来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杨溥拿下!”

“遵旨!”站在御座前的纪纲把手一挥,立刻殿外两名锦衣卫走了进来扭住了杨溥。

“臣冤枉!”杨溥挣扎着大声申辩道,“陛下,臣连陈鉴人都不认识,二月五日陈鉴去臣家有无行贿,有众举子可以作证,臣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会接受他的贿赂!臣二月七日被钦点为副主考后即同王大人一同被送入贡院内帘,入院后随即封钥内外门户,一直到二月二十九日会试取录结束,名次排定,礼部公榜,贡院启钥,臣才出院,会试期间臣还怎么能与陈鉴见面,怎么还能接受他的贿赂呢?请陛下明察!”

“陛下,杨溥所言属实。”跪在杨溥旁边的侍读学士,本科主考官王达帮助申辩道,“臣以身家性命担保,会试期间杨溥一直同臣在一起,直至会试公榜贡院启钥杨溥才离开贡院。”

“陛下息怒!”站在丹陛左边文臣队首位的内阁首辅兼右春坊大学士解缙连忙劝道,“既然杨溥受命主考后即入院封钥无缘纳贿,恐怕此事有些蹊跷,请陛下查明事实真相后定罪不迟。”

“请陛下明察!”站在文班队列中的内阁阁臣黄淮、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一齐出班求情道,“杨溥平素稳重自持,不是那等贪贿枉法之人,今有人指控,恐有不实,请陛下三思!”

“这还有什么不实的?”站在殿下的朱高煦大声说道,“这行贿的人在,行贿的金银财宝在,行贿的事由在,杨大人还狡赖什么?快些认罪的好!”

“既然如此,请陛下当殿查明。”站在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内阁大臣、东宫右庶子胡广心情复杂地开口了,“朝廷选拔人才务求公允,科场舞弊贪贿枉法,此风确不可长!”

众位大臣的求情说得入情入理,永乐皇帝的气恼稍稍平静了些。他冷静一想,杨溥的申辩也不无道理。他任副主考是自己在二月七日午朝时钦点的,此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二月七日前杨溥不是考官,应试举子即使行贿也不会找他;知道他是考官后,行贿人已无从行贿了,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些蹊跷。可是这指控匿名信说的的的确确,行贿人某某也清清楚楚,怎么会不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转过身来向站在御座左边的朱高炽说道:“皇儿,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那朱高炽开始听到杨溥纳贿的消息时着实吃了一惊。凭着自己对杨溥的了解,他认为杨溥质朴忠厚,洁身自好,有古君子之风,决不会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来,他相信杨溥不是那种见钱眼开,枉法不公之人。但杨溥又是东宫詹事府司经局洗马,是自己身边的宫属,他不好出面求情,只好沉默不语静观其变。现在,既然父皇问到自己,他就顺势发言了:“启奏父皇,既然行贿人是陈鉴,他送了一些什么东西,把陈鉴叫来当面对质不就清楚了么?”

朱高炽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永乐皇帝。他转过身来对跪在殿下的杨溥说道:“杨溥,朕将这指控你受贿的匿名信告诉你,好叫你明白。湖广荆州府江陵县应试举子陈鉴向杨溥行贿。贿赂金貔貅一对,价值四千贯;贿赂大明宝钞二千贯。杨溥受贿后枉法取录陈鉴为新科进士。行贿情由如此详细,看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臣有话禀奏。”一听那行贿的是金貔貅,杨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连忙大声启奏道,“说起这金貔貅,倒是有人给臣送了一对……”

“你看怎么样?杨大人说实话了吧!”一听杨溥承认有人给他送了一对金貔貅,朱高煦顿时喜得心花怒放。他不等杨溥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接话道,“承认了就好,可以从轻处罚。”

一听杨溥承认接受了一对金貔貅,殿上的朱高炽以及众位大臣都惊呆了。永乐皇帝正要往下追问,只听杨溥继续道:“不过那不是陈鉴送的,而是公安应试举子陈元亨所送。”

“公安举子陈元亨所送?”永乐皇帝拿起匿名信看了看,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怎么又牵扯出了一个人,这事搞得糊涂了。”

“事情是这样的。”杨溥继续启奏道,“这事是臣在二月二十九日出贡院回家后听臣妻说的。她说二月五日荆州府应试举子来家拜访后,二月七日晚间先前来过的一名举子又来了,送来了一包东西,自称是公安举子陈元亨。他丢下东西啥也没讲便走了。臣平素治家立有规矩,除朝廷俸禄外不收任何人的任何礼物,不受任何请托,臣也不要任何的财物。臣妻料想此位举子送来财物,必定与会试请托有关,对礼物看也没看,便于第二天派家人将原物退还。可是到陈元亨寓居的长乐坊文升客栈一打听,怎么也找不到此人,就连先前到过我家的几位举子也说不知陈元亨住在哪里。家人将原物带回家去,臣妻打开一看才知道是一对重十斤的金貔貅,另外还有二千贯大明宝钞。臣妻无法将原物退还,只好将那些钱物送到都察院去了,那时是二月初八日的下午。”

杨溥的一番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朱高炽和解缙、杨士奇、杨荣等人松了一口气。可是朱高煦紧紧抓住不放,他高声对杨溥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杨大人,把事推得干干净净!明明是江陵县举子陈鉴行贿中了进士,怎么又扯到公安举子陈元亨身上去了?这事不弄清楚,难以服众,那些落榜举子们不会相信这些鬼话,他们还得闹下去!”

那一旁的胡广也似乎颇为公正,他躬身启奏道:“陛下,把一干人等找来当殿对质,还落榜举子们一个公道。”

永乐皇帝一想胡广言之有理,当殿对质,把事情弄清楚,以显朝廷清吏肃贪的决心。于是他对纪纲道:“速速派人把公安举子陈元亨、新科进士陈鉴及一干人等带来!”

不一会,纪纲押着陈元亨等人来到了大殿上。这陈元亨等人本是荆州府下属县邑的民家子弟,哪里见过皇帝的威严?看见大殿上的这般阵势,陈元亨等人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了。

“你叫什么?哪里人氏?”永乐皇帝见是一介平民,语气倒缓和下来,“你是不是送过财物给别人?不要害怕,从实说来。”

“草民陈元亨叩见万岁爷!”陈元亨战战兢兢地道,“草民是湖广荆州府公安县人氏,是本科应试举子。二月七日晚上,草民是送过一些财物给乡贤司经局洗马杨大人。”

“你为何要送他财物?”永乐皇帝继续问道,“你是送给杨溥本人,还是送到别的地方?”

“草民把财物送到杨家时,不想杨大人担任主考官已经进贡院了,草民没有见到杨大人,只好把财物放在杨家了。”

“你送财物是怎么说的?他们收下没有?”

“草民把财物送到杨家时,杨家人见草民拿着包裹,说是杨老爷有家规,不收礼物,不让草民进屋。草民怕杨家拒收,反正草民是公安县的应试举子杨家人都知道,草民家与杨大人的家相距不远,杨家管家杨沐大哥还与草民挺熟的。草民为什么送礼,不说什么杨家也能料到,于是草民啥也没说,丢下财物便走了。第二天杨沐大哥提着包裹找到文升客栈,草民只好躲着不见面,还让从兄陈鉴谎说不知我住在哪里,这样,杨沐大哥只好回去了。”

陈元亨的一番话,倒是与杨溥说的一点不差,永乐皇帝听了暗暗地点了点头。他还是放心不下,继续问道:你知道你送的是些什么东西么?”

“草民开始不知道。”陈元亨回答道,“后来草民打开包裹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一对很沉的金貔貅和二千贯钞。不瞒万岁爷,草民父母是一介农夫,家庭贫寒,草民几辈子祖宗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宝钱钞!”

听说陈元亨家下贫寒,永乐皇帝顿时起了疑心,他紧跟着问道:“既然你家里贫寒,那你哪来的这么多东西行贿呢?”

“草民哪有这么多钱财宝物。”陈元亨回答道,“那是二月六日晚上从兄江陵举子陈鉴给我的。”

“陈鉴给你的?”永乐皇帝指着跪在陈元亨旁边的陈鉴问道,“陈鉴,这财物是你给陈元亨的?”

“启奏陛下,这些财物是臣给从弟陈元亨的。”新科进士陈鉴如实回答道,“臣知元亨学业不精,怕他会试不中;又知他与翰林杨溥大人是近邻,是以想送这些财物,请杨大人关照关照,不想杨大人当天午时前就已经进入贡院了。”

一听陈鉴教人行贿,永乐皇帝又生起气来。他按捺住火气仔细一想又有了疑窦:这陈鉴学业尚精,本不想行贿请托,何必带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呢?于是他冷静地问道:“陈鉴,你上京赶考,带那么多钱财就不怕路途危险么?”

“启奏陛下,那钱财不是臣家里带来的,也不是臣的。”陈鉴回答道,“臣等是二月初一到的京师。二月初二臣等上街探访贡院时遇到了一位富商大贾,说是浙江来的,他同臣等一道游览了几天,很是投缘,也很慷慨大方,说是要资助臣等。二月五日他给了臣一个包裹,说是只有请杨溥大人帮忙,肯定能考中进士。臣平日勤奋刻苦,自信能考中进士,何必送礼?只有从弟陈元亨把握不大,是以想助他一臂之力,于是臣把这包裹给了他。”

原来这财物是别人送给陈鉴的,众大臣一听立即叽叽喳喳低声议论起来。

别人为什么要拿如此贵重的财物来送给一个相识数天的举子呢?这事太使人生疑了!永乐皇帝想罢,继续追问道:“那送你钱财的浙江客商姓甚名谁,你还认识么?”

“那位客商未说姓名,只说称呼沈某就行了。”陈鉴回答道,“不过那人有一个特殊的记号,见了面臣肯定还认识。”

听说那客商有个特殊的记号,永乐皇帝紧跟着追问道:“什么记号?”

陈鉴不假思索回答道:“那人左手大拇指上有一分支,是个六指头!”

“是个六指头?他现在在哪里?”永乐皇帝紧追不放道,“你能否找得到他?”

“臣实在不知他住哪里。”陈鉴为难地说道,“这偌大一个京城到哪里去找他?说不定他已回浙江了。”

永乐皇帝正要问话,忽见朱能出班说道:“启奏陛下,臣昨夜率卫卒巡查至玄武门外九华山麓发现一具男尸,左手拇指是个六指头,不知那人是否是那位客商?”

“有这等事!”永乐皇帝惊诧道,“这人面相尚可认得?”

“面目全非了!”朱能回答道,“显然此人是被人谋杀的,怕被人认出来,以致把面相给毁了。”

“国公爷,您是否看过那人的左耳?”陈鉴连忙问道,“那位客商还有一个记号:左耳耳垂上还缀有一个小肉球,是个双耳垂。”

“哎呀!那人正是个双耳垂!”一听陈鉴所说记号,朱能不禁失声叫了起来,“因为那很特别,臣还用手拨了拨呢!”

“如此说来,那人已经死了?”永乐皇帝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事比较明确了,这是有人想借这次科考陷害杨溥。是谁与杨溥有深仇大恨,如此精心设计陷害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向朱能问道:“那人身上还有何标记?”

“没有什么标记了。”朱能回答道,“不过那人内衣腰间束着一根皮带,是青色的,而且其束带之法是护卫校尉的习惯系法。”

一听朱能这话,那站在旁边的朱高煦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没有人发现他这一微小变化。朱能的一番话,永乐皇帝细细回味了几遍。他正要说话,丹陛之前的解缙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出班奏道:“陛下,现在陈元亨、陈鉴已将事情说清楚了,杨溥也将财物送交都察院,所谓杨溥‘纳贿枉法,取录不公’纯属诬陷。既然行贿之人已死,臣以为此事可以了结了。”

“解爱卿言之有理。”永乐皇帝顺势道,“杨溥无罪,可是陈鉴、陈元亨蓄意向大臣行贿,罪不可饶!着革除陈元亨举子功名,下科再考;念陈鉴凭着真本事考中功名,无营私舞弊行为,罚陈鉴到国子监面壁思过读书三年,吏部再行叙用!那韩述道听途说聚众闹事,着革除功名不准再赴科考!”

“谢皇上恩典!”陈鉴、陈元亨等人谢过恩便退了出去。

“好,纳贿之事就这么结了。那状元不公又是怎么回事?”

“启奏陛下,臣等均秉公而录,决无优亲厚友行为。”本科主考王达说道,“新科状元林环是福建莆田人,也是去年福建乡试解元,确有真才实学。”

“启奏陛下,臣有一个主意。”杨溥也说道,“林环与臣等素昧平生,如怀疑取录不公,陛下何不将林环与指控者陈实当庭复试呢?”

“这主意好。”永乐皇帝点头道,“杨爱卿速回礼部宣召郑赐和林环、陈实上殿!”

“臣遵旨!”杨砥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不一会,郑赐带着新科状元林环和二甲进士陈实来到了殿上。

三人行礼毕,永乐皇帝叫三人起来说话。他望着陈实道:“陈实,是你在礼部闹事,指控‘状元不公’么?”

那陈实确也狂妄自大,见皇上发问,他昂声回答道:“启奏陛下,是臣在礼部大堂指控‘状元不公’!”

“状元有何不公,你且说来朕听听。”永乐皇帝不动声色道,“你可要言而有据,不可妄指。”

“是,陛下!”陈实站在殿上旁若无人地侃侃说了起来,“新科状元林环本是纨绔子弟,终日锦衣玉食,游冶寻花,有什么真才实学?所谓‘聪慧过人,过目成诵’之誉不过是浪得虚名。去年他在福建乡试侥幸得了个解元,那也不过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罢了!近日坊间所传林环的几篇文章,在臣看来也是平平常常,并非高手之作。如此平淡的手笔,竟然得中状元,岂非不公?”

听了陈实的一番话,永乐皇帝不但不气恼,反而觉得这年轻人有些意思,年纪不大怎么如此目中无人?他平静地又问道:“你这说的是状元不公的第一条理由:林环并无真才实学。还有没有其他理由呢?”

“有。”陈实扬头回答道,“那今科会元朱缙就别说了,就说臣吧。臣自幼聪颖好学,少长习读,经史子集无所不及,不说学富五车,也是满腹锦绣!就拿臣前几日廷试时的策论,一篇《礼乐明备》谈古论今,纵横捭阖,洋洋洒洒万言,怎么就不能点个状元,却中了个二甲呢?”

说到这里,那陈实情绪激昂,面红耳赤,愤愤不平之情溢于言表。

永乐皇帝见殿上众大臣都在窃窃私语掩口暗笑,他也不禁好笑起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自吹自擂大言不惭,竟连一丝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真是一介狂徒!不过,这陈实既然目空一切口出狂言,说不定倒真有些学问呢,不如当殿试他一试!他瞟了一眼林环,只见林环站在那儿目定神闲,微微含笑注视着陈实,不知不觉中显出了富于涵养的风度。看罢,永乐皇帝笑着问陈实道:“陈实,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敢当庭与林环比试么?”

“敢!”陈实不等皇上说完,高声接话道,“不是臣夸口,臣可百问百对!”

“那你呢?”永乐皇帝向林环笑问道,“你敢和陈实比试比试吗?”

“臣愿意向陈实兄讨教。”林环微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否能胜过他臣不敢说,只是一展所学罢了。”

“好,你就与陈实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比试。解爱卿出题,内侍笔墨侍候!”

“臣等遵旨!”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去了。

待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具备,林环与陈实就座,解缙朗声说道:“遵圣上旨意,比试题目是:圣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限半个时辰交卷,开始吧!”

这个题目并不难,难的是这孔子贤弟子七十二人和汉代功臣二十八人合计一百人的事迹你记得准不准。好在这二人均有功底,听罢题目,两人伏下身子奋笔疾书起来。永乐皇帝和殿上的文武大臣们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关注着这两个书生。王达、杨溥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事情的变化。

半个时辰过去了,静鞭一响,林环和陈实便停笔交卷了。

拿起陈实的文章,永乐皇帝便仔细看了起来。这陈实果然厉害,文章写得挥洒自如,议叙有法,条对详悉,文采可观,确实有些功底。看罢,他将陈实卷子递给了解缙等人传看,接着他又拿起林环的卷子看了起来。这林环的卷子将那一百人的事迹功劳写得悉对无遗,尤其是评价这一百人的功过是非,公正均允,议论风生,读来朗朗上口,余味无穷,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永乐皇帝十分高兴,他将林环文章一扬,对陈实说道:“陈实,你把林环的文章读读,看是如何?”

陈实接过林环的卷子读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他还满不在乎。可是读了不久,他的脸上变了颜色,慢慢地认真起来,读到后来,他的脸上渗出了颗颗汗珠。读到最后,陈实掩卷沉思半天没有出声,脸上露出了惭色!

永乐皇帝看着陈实脸上表情的变化,暗暗地点了点头,这年轻人还算有自知之明,是个可造之才,不过还要敲打敲打。他不动声色,也不询问陈实读后有何感想,望着殿上的文武大臣说道:“这陈实的答问写得详备准确,文采飞扬;林环的文章写得苍雄沉稳,淋漓尽致,而且还略胜一筹,可见林环并非浪得虚名!现在朕还要考考林环、陈实,以理服众。林环、陈实,你们俩愿意么?”

皇上开了口,谁敢说半个不字?林环、陈实连忙躬身道:“谨遵圣命,请陛下出题!”

“好,朕出一副上联,你们给朕对上下联。”永乐皇帝说罢,念道:

日明,月明,日月齐明,大明天下。

听罢上联,没等陈实开口,林环应声对道:

君乐,民乐,君民同乐,永乐万年。

“妙妙妙!”林环的下联话音一落,大殿上突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解缙出班恭祝道:“恭喜陛下,状元有才!”

站在旁边的王达、杨溥听罢林环的下联和解缙的贺词,不禁心花怒放,脸上漾起了一层红云。朱高炽也喜之不胜,矜持地微笑着。只有那朱高煦满脸的不高兴,气恼地看着这一切。

听了林环的下联,永乐皇帝不禁喜得合不拢嘴了。这不仅是林环不失时机又恰到好处把他歌颂了一番,而且这下联对得工整贴切无懈可击,可算是绝对了,谁还能胜过这下联呢?这林环的状元是货真价实,当之无愧,王达、杨溥取录公允得很呢!想罢,他对陈实道:“陈实,你的下联呢?”

一听皇上点他,陈实一改先前的狂傲不驯,连忙跪下道:“陛下,林状元的下联是绝对,臣甘拜下风了!”

见陈实认了输,永乐皇帝又笑问道:“这林环的状元到底公不公呢?”

“公,公,林状元当之无愧,王学士、杨洗马二位座师取录公允,臣无话可说了!”陈实连连叩首道,“臣年轻无知,狂妄自大,轻信谣言,咆哮公堂,侮慢座主,冒犯天威,臣是死罪,臣甘愿服法!”

“怎么,你轻信谣言?”永乐皇帝突然一惊,探身问道,“轻信了什么谣言?快说来听听!”

陈实细细说了起来:“那是廷试公榜的当天也就是昨天下午,臣看了林状元打马游街后正要散去,忽见一个举子模样的人悄悄对臣说,这林状元并无真才实学,完全靠主考王大人和杨大人营私舞弊蒙骗皇上才点了状元的,其实大家都说你的文学才算第一,屈届二甲,大家都为你惋惜,如何如何。是臣愚昧骄狂,一时误信谣言,才大闹礼部,弄到了现在这样狼狈,臣知罪了!”

“是谁蛊惑你的?”永乐皇帝追问道,“你可认识那人?”

“臣并不认识那人。”陈实惭愧地回答道,“不过,那人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个是左手大拇指是个六指头,另一个是左耳是个双耳垂。”

一听陈实的话,殿上的众人都愣住了。永乐皇帝也不禁十分惊异,怎么又是这个六指头、双耳垂?他知道今天的这两件事都指向了杨溥,都是六指头、双耳垂一人所为,而六指头双耳垂又被人谋杀,显然这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目的是陷害杨溥,这个人是谁呢?

见皇上半晌没有作声,陈实又连忙请罪道:“陛下,臣误信他人挑唆,影响甚坏,请您赐罪,臣咎由自取决无怨言!”

“好,你能知错就好!”永乐皇帝从思索中回到了现实,见陈实确有悔改,他心情豁然开朗,哈哈一笑道,“现在这事情已经明了,林环钦点状元,当之无愧;王达、杨溥取录公允不辱职使,值得嘉奖;杨溥贿赂不浸,廉洁可嘉;陈实骄狂自大不知轻重,理应重罪。姑念你尚有自知之明,确有愧悔之心,本有真才实学,朕不忍就此弃废人才,着去辽东都司铁岭卫为吏,三年后再行叙用!”

只有那站在一旁的朱高煦满腔怒火,瞪着一双大眼,狠狠地望着杨溥、陈实等人,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走着瞧!”

处理完了这一切,永乐皇帝正要宣谕退朝,忽见杨溥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还有一事!”

经过今天的折腾,永乐皇帝倒对杨溥另眼相看了。见杨溥说有事启奏,他便微笑地说道:“杨爱卿还有何事?”

“今日落榜举子在礼部衙门外闹事,臣想也情有可原。”杨溥说道,“自陛下御极以来,百姓安居乐业,士子发奋图强,天下文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盛过。本科参考举子共计二千二百一十人,中式仅二百一十九名,大量的举子无缘仕途,这对于寒窗苦读的学子,实在是件憾事!他们渴望为国效力的心情又十分迫切,有时做出些出格之事,似乎不必计较。现今天下大治,国家正需大量人才,放着这近两千名学子不用,实在可惜!陛下即位后不久,曾宣布自后开科加录副榜,而前年甲申科又因仿太祖先例取录进士四百余名副榜未录,举子们都希望着呢!臣以为不如在本科已录三甲进士之外,循太祖乙丑科和上届甲申科取四百七十二名之例,除已取二百一十九名进士外,再择优录取二百五十三名,列为副榜。这样,一可为国家充实人才,二可激励天下士子奋发上进,于国于士均大有裨益!”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解缙、杨士奇、杨荣等内阁大臣首先表示赞成,蹇义、夏原吉等人表示附议,就连朱能、张辅一班武将也都认为可行。朱高炽更是连连颔首,一时间大殿上众口一词,都认为设立副榜好!

永乐皇帝听了杨溥的建议和众位大臣的议论,心里也十分兴奋。他把手一挥,高兴地说道:“杨爱卿所议甚合朕意,自此设立副榜,招揽天下人才,此议照准!仍着王达、杨溥即日办理。不过,副榜录取人数不要硬行仿太祖乙丑科之例,取若干名即可,其余的再选若干名入太学吧!”

杨溥和王达立刻应道:“臣等遵旨!”

三月二十日,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副榜开录了,杨溥、王达又在落榜的近二千名举子中拔取了一百一十八人,其中选拔周翰、蓝勖等三人进学翰林,其余全部授教谕、训导等学官,分赴天下各县任教,这事一时成为盛举。

“气死本王了,气死本王了!”回到王府,朱高煦拍着桌子骂道,“你们简直是群饭桶,又把事情搞砸了!”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一旁的枚青小心地劝解道,“这是臣等虑事不周,不想那杨溥竟然油盐不进。”

“那杨溥怎么油盐不进?”朱高煦火气越来越大,“二月五日那‘六指头’就把财物给了陈鉴,二月六日怎么不送?等到二月七日杨溥进了贡院才去行贿,那杨溥根本不知道有人送了钱物。常言道见钱眼开,杨溥钱都未见,眼怎么会开?还有,送钱的竟然不是陈鉴,而是陈元亨,连人都换了,你们都不知道,还一直说是陈鉴!那陈元亨考中了进士都还可以说是杨溥纳贿枉法,可是他名落孙山,杨溥收钱收得再多,都无所谓了。”

见朱高煦越说越气恼,朱恒连忙劝慰道:“王爷真该气恼!那‘六指头’办事不力,已经死有余辜了!”

说到‘六指头’死了,朱高煦气稍稍平了一些。他向坐在一旁的王斌问道:“那‘六指头’做得干净么?”

“王爷放心,绝对干净。”王斌拍着胸脯回答道,“等‘六指头’假扮客商把要做的事情做完,臣就把他哄到九华山下杀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论谁去查办此事,都是一桩无头公案!”

“那‘六指头’虽然做得干净,可这气恨还是难消!”朱高煦余怒未息,“这次便宜了杨溥、解缙,对付他们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听了朱高煦的话,枚青、朱恒、王斌半晌没有作声。思索了片刻,枚青试探着说道:“杨溥平素为人谨慎,自甘淡泊,恐怕用行贿受贿扳倒他难以奏效。他不是太子宫属么?臣以为从辅导胖子这事上寻找茬子,扳倒杨溥更容易一些,臣不信他们就做得天衣无缝。不过,要扳倒解缙比扳倒杨溥可就容易得多了!”

枚青的这句话,把大家都说糊涂了。这解缙是大家公认的“大明奇才”,智思敏捷,诙谐风趣,深得永乐皇帝喜爱;他又是右春坊大学士,内阁首辅,位高权重,更为皇上倚重,怎么扳倒解缙反而比扳倒杨溥容易得多呢?朱高煦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道理,他向枚青问道:“你说说看,扳倒解缙怎么容易得多?”

朱恒和王斌也一齐催促道:“枚大人快讲,怎么个容易法?”

“王爷和二位大人莫急,容在下慢慢道来。”枚青故弄玄虚,不慌不忙地笑道,“解缙虽然才高八斗名重一时,可是他有三个致命的死穴!”

“哪三个致命的死穴?”朱高煦一听来了兴趣,连连催促道。

“第一个死穴是恃才傲物。”枚青还是不紧不慢,“那解缙洪武二十一年十九岁便中了进士,又被选为中书庶吉士,接着又在大庖西室上封事万言书,甚为太祖皇帝爱重。他年少登朝,自恃才高,冗散自恣,瞧不起同僚,得罪了许多大臣,譬如前尚书沈溍、前都御史袁泰,现在礼部郎中李至刚等,那袁泰恨不得生吞了解缙。”

“解缙的第二个死穴是宠遇过隆。”枚青继续说道,“虽然文学优长才智过人,但他的同僚中不乏佼佼者,而解缙宠遇最隆,这必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臣现在就听说内阁中的黄淮、胡广与解缙就是口好心不好,他们相互倾轧是早晚的事。”

朱高煦继续问道,“那第三个死穴呢?”

“解缙的第三个死穴是任事直前。”枚青继续说道,“一个人敢说敢为敢负责那是优点,可是得讲究方法。不讲究方法,那优点可能就会变成缺点。解缙就是那种任事直前不讲方法的人。”

“这话怎么听不明白?”朱高煦望着枚青道,“你把话说直率点儿。”

“这解缙自恃皇帝宠信,在朝廷议事时直来直去,常常责难皇上。”枚青望着朱高煦阴险地笑道,“王爷请想,当今皇上是何等威严,容得臣下的不同意见么?这解缙自恃才高宠隆,口无遮拦,一次忤旨尚可原谅,二次逆意也还可宽容,可是这解缙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天威,那皇上还能容忍么?一旦龙颜不悦,解缙恩宠必衰。如果恩宠一衰,解缙必然清高孤傲,则皇上必然龙颜大怒,那时就是解缙的死期了!”

听了枚青的一番话,朱恒、王斌不禁拍手叫好道:“枚大人分析得十分精辟,解缙的三个死穴,随便哪一个都可置他于死地。”

“道理是这样。”朱高煦还是不够满意,他皱着眉头道,“你还是没说清楚,我们到底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推波助澜,促帝怒缙。”枚青冷笑道,“解缙不是在《大庖西室万言书》中指责说‘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么?让他去当个‘忠良’吧,只要皇上一怒,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好主意!”朱恒一旁称赞道,“皇上乾纲独断,容不得臣下说三道四,只要皇上一发怒,就有好戏看了。”

“这个主意可行。”王斌在一旁也怂恿道,“特别是行兵打仗的事儿,当今皇上最内行,而解缙一介书生可谓一无所知,他如果对用兵行武评头品足,肯定会激怒皇上。那时,他解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对,王大人的这句话提醒我们了!”枚青兴奋地对朱高煦说道,“现今安南陈天平归国,未必就能顺顺当当立为国主,臣看南方这场仗迟早必将发生,那就是置解缙于死地的一次机会。王爷上朝的时候,密切关注此事,一遇机会便推波助澜本王,不怕扳不倒解缙。扳倒了解缙,再来收拾杨溥。”

“推波助澜,促帝怒缙?”听了枚青三人的话,朱高煦反复念叨了几遍,觉得这倒是个可行的好主意。他思索片刻下了决心:“这主意可行,就这么办。不过,你们还要派人继续打探,本王不信解缙、杨溥他们就一点毛病都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