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高阳王丘府探消息 燕世子皇宫陈国是

正当高阳王朱高煦过江的时候,永乐皇帝的长子朱高炽已经由镇江经句容、孝陵卫进了里城东华门。

走进东华门,那宽阔的街道,精巧的楼阁和繁华的市面使朱高炽惊叹不已,他不禁放松了马辔,脚步慢了下来。

离开京师已经近五年了。虽说自己洪武十一年出生在这里,但洪武十三年父皇就藩北平,自己便离开了京师。后来虽然也来过几次京师,但都是短暂驻留而已。上次来京师还是在建文元年四月,那次是因为太祖皇爷爷的周年忌期,自己奉父王之命带领两个弟弟前来哭祭。也只过了几天,便被建文帝匆匆遣送回了北平。以后靖难兵起,自己奉命留守北平,就连父皇登基也未能前来祝贺。这五年来京师的变化可真是大,尤其是父皇登基的这一年多以来,京师百姓安居乐业,人烟辐辏,市井繁华已经超过了洪武季年,而且这京师也在父皇即位后不久,被下诏随着北平改为北京,也相应地被改为南京了。

“天下亡于民,天下兴于民!”看见这南京城里的兴旺景象,朱高炽不由得慨叹道,“曾几何时,这京师累遭兵燹,破败不堪,可这老百姓平平安安地过了不到两年,便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气象,可见这百姓安居乐业是何等的重要!”

跟随在朱高炽马后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翰林院编修杨溥,另一个是内侍金英,那杨沐已经提前两天回京了。听了朱高炽的感叹,杨溥也感慨地应道:“《尚书》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那是至理名言。只有百姓安宁了,国家才能安定;只有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强大啊!”

“民为邦本,民为邦本。”听了杨溥的感叹,朱高炽喃喃自语道,“这是历代为君者不可不慎的道理啊!”

近旁的金英抬头望了望灰云蒙蒙的天空,对朱高炽说道:“殿下,这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忙。”朱高炽似乎心情很好,见金英催促便微笑着道,“你看这清明时节细云蒙蒙,新枝垂柳迎风摇曳,这江南美景多年未曾见到了,慢慢品尝才是。”

见朱高炽不急不忙,杨溥一旁提醒道:“殿下,今日已是二月三十了,明日就是三月初一,那可是皇上廷试天下贡士的日子,您回朝面圣,只有今儿晚朝了。”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呢!”金英接话道,“听说那高阳王走的是西线近路,说不定他们已经早到了京城呢!这次殿下还京可不比平常,说不定是皇上要立储,殿下可别让高阳王抢了先机啊!”

听金英说起立储,朱高炽心里**起一阵波澜。父皇虽时值壮年,但长年征战,喜好兵武,不恋女色,而且对母后徐氏情深意笃,所以后宫除母后外也仅有贤妃王氏一人,以致人到中年膝下仅有四子五女。这四子中最小的高燨从小夭折,余下的三弟兄自己年长,二弟朱高煦、三弟朱高燧都是徐皇后一母所生,年龄也仅差三岁。这次父皇急召自己和二弟进京,恐怕也就是为了立储之事。如果说洪武二十八年太祖皇爷爷把自己立为燕世子,而把高煦立为高阳王,除了太祖皇爷爷因为自己勤奋好学,知书识礼,喜欢自己,而厌恶高煦顽劣无赖,言动轻佻外,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长子,得遵行“立嫡以长”的礼法。而这次父皇立储,情况并非如此了。有了建文帝这一事,父皇对“立嫡以长”的礼数是深恶痛绝,必定是在嫡子中“立嫡以贤”,而自己三弟兄都是嫡子,且均已成年,三人都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子,那就要看谁“贤”了。同胞三弟兄中,自己虽然秉性仁厚,恪守本分,但父皇自幼习兵,长年征战,并以武力夺得天下,看重的是威猛骁勇能征善战,而二弟却完全符合父皇的标准。他从小就喜武厌文,长年随军厮混,熟悉军旅。建文元年七月父皇起兵靖难,他即自告奋勇充当先锋,东**西扫,南征北战,为父皇夺得天下立下了赫赫功劳,据说父皇曾在军中许诺,一旦夺得了江山便立他为皇太子,虽说父皇即位一年多了迟迟不见立储,但依据父皇的性情和高煦的军功看来,这次如果立储,那一定会立高煦为太子!这三弟虽说年轻,但倚着父母的宠爱也野心不小,必定会缠着父皇和母后要当太子,说不定父皇认为自己正值年壮春秋尚富,选最小最年轻的儿子将来继承大统也未可知呢!如果是这样,自己倒落得做个清闲的藩王,也是一番乐事!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松,怡然自得地笑道:“让高阳王先去面圣,随他去吧!”

朱高炽一句“随他去吧”说得倒是轻松,可在杨溥听来却重似千钧。他知道此番进京必定是与立储有关。果真如此,凭着朱高煦的凶悍、朱高燧的狡诈,他们三弟兄必有一番钩心斗角。而围绕着这立储,朝廷中的文武百官也必定是暗流汹涌。好在皇上威严雄武,乾纲独断,不会轻易为左右所惑,必有英明之决。他不可能不懂得“马背上可以打天下,马背上不可能治天下”的道理,何况这“创业难,守业更难”是人所共知的事儿。最崇拜的是父亲洪武皇帝,他梦寐以求的是像太祖皇帝“武定祸乱,文致太平”那样,得天下,治天下,所以他一定会选一个既能威震天下,臣民慑服,又能仁孝爱民,勤政务实的人来承继基业,显然世子朱高炽令皇上不大满意,要不太子早就定了。帝意叵测,旦夕可变,谁会被选为太子,这就靠争了。谁能讨得皇上欢心,谁就能夺得太子之位。可是,看这殿下的表情,听他的话语似乎对立储缺乏信心,似乎无意去争,我们这些世子身边的辅臣该怎么办?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各为其主,是关系到大明江山能否永远、黎民百姓能否安宁的千秋大事,我们可是责无旁贷,必须尽力谋划,为朱高炽夺得太子之位啊!杨溥顿感责任重大。可是怎么谋划?世子有文治,高阳王有武功,那是一对一,不足以压倒朱高煦。还有什么优势?突然眼睛一亮:世子不是有一个绝顶聪慧、皇上又十分喜爱的好儿子朱瞻基么?对,得赶紧想办法让皇帝重视这个条件!想到这里,杨溥催马紧走几步跟上朱高炽,缓缓地说道:“殿下,臣知道您仁慈忠孝,无意名位,更不会为此兄弟阋墙,但您不为社稷想,也要为天下百姓想。君明臣贤天下安!建文皇帝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储君之位非您莫属,您不可不争,四海百姓需要安居乐业啊!”

听了杨溥的一番话,朱高炽不由得勒住马缰停了下来。他望着远处的红墙黄瓦,静静地沉思着。

“殿下,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成败在此一搏,请殿下勿负天下臣民之望!”

听了杨溥此言,朱高炽心定了。他头一扬,对杨溥和金英二人道:“我们入朝面圣吧!”

朱高煦从浦口过得江来,已是酉时了。他们一行策马经仪凤门来到了清凉山下。在那山腰上的一处门第,朱高煦勒住了马缰,转身指着那房子对枚青、朱恒、王斌道:“那就是丘福的宅第。朱恒、王斌先回王府,本王和枚青去会会这淇国公。”

朱高煦和枚青来到丘府前,早有门丁认得是高阳王来了,慌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只见丘府大门开,丘福哈哈大笑着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

“高阳王大驾光临,老臣三生有幸,欢迎欢迎!”丘福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拱手把朱高煦和枚青让进了客厅。

朱高煦坐定,接过侍女奉来的香茗,大大地吸了一口,高声问道:“老国公近来可好?”

“托殿下洪福,老臣身体硬朗着呢!”丘福拱了拱手回答道,“只是前年渡淮之战与盛庸血战伤了右腿,至今还在发作。这不一遇这阴雨天气,右腿便不听使唤了。”

“老国公真是劳苦功高!”朱高煦虽然粗犷,但也颇有心计,见丘福述说伤痛便不失时机地奉承几句,“像您这样的靖难首功之臣,除了僧人道衍外还有谁能与您敢比?就是成国公朱能,论功也只是摆在第二!”

“淇国公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朱高煦身后的枚青乘势也给丘福戴上了高帽子,“谁不知道您在朝中是一言九鼎,国家栋梁!”

这丘福本是凤阳一个农民,后来跟随太祖起兵成了一员大将。大明开国后,他被派往燕王府当了燕山中护卫千户。永乐皇帝起兵靖难,他与张玉、朱能首夺九门,成功控制了北平城。接着跟随永乐皇帝东**西扫,真定、白沟河、夹河、沧州、灵璧诸次大战,他都是担任军锋,尤其是抢渡淮河时,盛庸率兵扼守淮河,战舰数千艘驻蔽淮岸,燕军一时难下。急切之中,他与朱能率领数百人西行二十里,自上游偷渡淮河,再突袭宫军,把盛庸打得狼狈逃窜,所以永乐皇帝登基后论功封赏时因张玉战殁,他被评为武将里的头功,封为淇国公。可是他只会打仗,凡事凭着自己的喜好。这朱高煦天不怕地不怕,在战场上也是一员敢拼敢杀的虎将,丘福就特喜欢他这种剽悍勇猛的性格,逢人便夸耀朱高煦的战功,时常在永乐皇帝面前说他的好话。这样军中日久,两人竟成了忘年交。不过,这丘福性情耿直不会玩弄权术,他到处赞扬朱高煦倒不是投机钻营,而是个人喜好而已。听了朱高煦和枚青的几句奉承话,这丘福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喜滋滋地说道:“不瞒二位说,承皇上的天恩浩**,在朝中臣是说话算话的!”

说完,丘福瞟见枚青站在朱高煦的身后,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怎么枚大人没有落座?快看座!枚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嘛!”

枚青道一声谢坐了下来,他拐弯抹角地向丘福问道:“淇国公是当今皇上的近臣,一定参与了朝廷机务,这次皇上急召高阳王回京,不知所为何事?”

丘福是一介武夫,除了朝廷兵战外,其他一概不大关心。不过皇上立储之事他倒十分关注,但这次皇上急召朱高煦弟兄他并不知道,因此他诧异地反问道:“高阳王是皇上急召回京的?几时到的南京?”

听了丘福的回答,朱高煦和枚青心里陡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听丘福的意思,他并不知道皇上急召两个王子还京这件事,可见皇上办事十分机密,那皇上到底是何用心呢?想到这里,朱高煦颓丧地回答道:“本王是二月十三日接诏,十五日动身,今日申时过的江,本王第一站就到你这儿拜访,现时还未回府呢!”

“淇国公可知朝廷最近议论过立储之事么?”见丘福缺少心计,枚青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高阳王此次回京是否与立皇太子有关?”

“对呀!”见枚青提到立皇太子,丘福如梦初醒。他高兴地击了一下掌,毫无顾忌地笑道,“怪不得近来皇上多次向臣询问高阳王的情况呢。看来这次皇上急召还京,肯定与立皇太子有关,那老臣就预先恭喜了!”

“别忙,”见丘福说父皇曾多次询问自己的情况,朱高煦精神一振,立刻追问道:“老国公说说看,父皇问本王什么了?”

“皇上还能问什么?还不是询问王爷过去的战功。”丘福乐呵呵地笑道,“说起白沟河之战、东昌之役和浦子口击败徐辉祖的战事,皇上就赞不绝口,高兴得很呢!”

丘福说的这三大战役都是由于朱高煦的拼死奋战,永乐皇帝才转败为胜的,那是朱高煦的赫赫战功。听说父皇高兴得很,朱高煦迫不及待地紧问道:“那父皇怎么说呢?”

丘福摸着颔下的胡须哈哈大笑道:“皇上能怎么说?皇上说‘此儿类朕也’!”

听了丘福的话,朱高煦立刻喜形于色,高兴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国公爷,这茶喝得不过瘾,快拿酒来!”

“快拿酒来!”丘福连忙吩咐家丁拿酒。朱高煦连饮了三杯,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红潮。

“国公爷,这朝廷里的大臣们对立储都怎么说?”待朱高煦高兴了一阵稳定下来,枚青继续探问道,“有没有说高阳王坏话的呢?”

“那立皇太子是何等机密的大事,能在朝廷里胡乱议论?”丘福正色回答道,“皇上从来不言立储之事,朝廷大臣也不敢妄言。皇上今年还只有四十五岁,正是春秋旺盛之际,皇上自己不说,谁还敢说立储?”

“那倒也是。”枚青倾着身子继续道,“皇上对高阳王是赞誉有加,您看这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是高阳王的!”不等枚青说完,丘福一口肯定道,“高阳王骁勇善战,屡立奇功。皇上十分喜爱,这次立储不立高阳王立谁?”

丘福的一番话让朱高煦听得十分舒服,他想了想道:“话是这么说,但未必朝中就没有人异议?”

“朝中大臣倒没有听说有异议。”丘福想了想回答道,“不过,皇上对高阳王的有些行为倒颇有微词。”

朱高煦听了立刻浑身一紧,追问道:“是哪些事?”

“事倒不是很大。”丘福若无其事地道,“比如年少时不肯读书呀,洪武三十二年入监盗马呀,驰归途中枉杀民吏呀,涿州打死驿丞呀,靖难后恃功骄恣多行不法呀等等,殿下今后还是收敛点的好。”

听丘福说的这些事,朱高煦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些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对丘福道:“国公爷,您是朝中功臣元老,又最为父皇信任,这立储之事,还请老国公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事成之后,本王定当加官晋爵呢!”

丘福直率地道:“高阳王靖难功高,立为太子那是理所当然。在皇上面前推贤举能,那是老臣的职责,老臣一定会尽力。不过,殿下还要去怀庆公主和驸马都尉王宁那儿说说。太祖皇帝十六个公主之中,怀庆公主最为皇上亲密,驸马都尉王宁在建文中掌后军都督府事,曾多次将朝中机密偷泄于燕军,有功于当今朝廷。殿下可请他出面说话,他的话肯定会奏效。”

“是是是,”朱高煦连忙说道,“今夜本王就去驸马府拜会他们。好,事不宜迟,我们告辞了!”

说完,朱高煦带着枚青走出了丘府,直奔驸马府去了。

“皇上有旨,宣皇长子朱高炽、翰林院编修杨溥进殿!”马云站在华盖殿门外高声宣旨。朱高炽和杨溥正了正衣冠,微躬着身躯走进了午门。

当他们走进华盖殿的时候,已是银灯高照了。

行罢朝见礼,朱高炽和杨溥依次坐了下来。

看着这已经三年不见的儿子,永乐皇帝心里着实有些高兴。他打量着又见发福的儿子微笑着打趣道:“怎么这北京的面条养人,皇儿比三年前胖了许多呢!”

“启奏父皇,”朱高炽慌忙躬身说道,“自父皇即位以来,圣恩浩**,天下治平,百姓安居乐业,北京政事渐简,儿臣稍觉宽裕,所以就不知不觉间胖了起来。”

“心宽体自胖,”永乐皇帝笑道,“不过,北京的政务皇儿可别懈怠啊!”

朱高炽连忙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杨爱卿,你也辛苦了。”永乐皇帝抬头对杨溥道,“你离京也有一年多了吧?”

“启奏陛下,臣离京已经一年又五个月了。”杨溥躬身回答道,“臣是前年九月奉旨到北京辅佐世子殿下的,接着又奉旨徙山西无田者充实北京,去年八月份迁流罪以下到北京垦田、徙江南富民充实北京,这接二连三一直到前不久才告一段落。恰好殿下诏书到,臣就随世子殿下回来了。”

“迁徙农民,安置百姓是个复杂的差事,杨爱卿真是辛苦了!”永乐皇帝不无感慨地说道。寒暄完毕,永乐皇帝向朱高炽问道:“设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行部、国子监和改北平为顺天府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这些事儿臣都按照父皇的诏书办妥了。”朱高炽回禀道,“去年正月,朝廷改北平为北京,改京师为南京,儿臣当即广贴告示,周知百姓了;去年二月,诏设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行部、国子监和设顺天府诸事,均已全部就位。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成阳侯张武和右都督泰宁侯陈珪还分别巡视了北京各卫军营呢!”

“很好,”永乐皇帝一边倾听一边颔首,待朱高炽说完,他便接着问道,“这行后军都督府和顺天府之设,还有什么需要改善之处么?”

“这行后军都督府和顺天府设后,北京各卫司和各州、县统辖分明,政令畅通多了,但也还有一些值得改善之处。”说起这北京的政务,朱高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一是去年三月改北平行都司为大宁都司并徙移保定,大宁地区给予兀良哈,则我北部边防也相应后撤了百里,一旦北方蒙古鬼力赤可汗发难,则北京极易受到攻击,此事不可不防。儿臣以为朝廷宜敕令宣府镇守武安侯郑亨早日加强宣府防卫,不可一日松懈;二是顺天府辖地太广,五州二十二县,需要能吏干才治理,若干州、县守牧伤民害政难堪其任者要及时更换,不可延误;三是北京所辖之地,尤其是顺天府连年兵燹,民多逃亡,地广人稀,虽经皇爷爷和父皇一再充实徙民但仍有不少荒地无人开垦,实为可惜!儿臣以为朝廷似可再从他省迁徙些无地之民到北京垦田,既可安民,又可富国;四是顺天、永平和保定三府去年遭灾,农桑歉收,百姓贫乏,儿臣请求父皇再施皇恩,免顺天、永平、保定三府田租一年!”

朱高炽这一番奏禀涉及军事、政治、民事,说得头头是道,足见他政务之娴熟,见地之深刻,爱民之殷切。永乐皇帝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这小儿懂得治国了!可是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只是时不时点头赞许。待朱高炽说完,他微笑着道:“皇儿说得有理,你回去后将此四事写一奏折呈上来,待朕下到内阁办理。”

“谢父皇!”朱高炽连忙起身跪下叩头谢恩。

待朱高炽起来坐定,永乐皇帝向杨溥问道:“杨爱卿,你的差事办得如何,说来朕听听。“

“是,陛下。”杨溥立即站起来躬身答道:“臣此次前往北平——”

“坐下说话,”永乐皇帝不等杨溥往下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慌,慢慢把你的安置之事说详细一点。”

“谢陛下。”杨溥谢过恩坐了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地说道,“臣此次前往北京,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前年九月到山西编徙了一万二千八百五十余户无田农民到顺天府的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以及通州等地建屯一百三十余个,现已垦田一千九百二十七顷;第二件事是去年八月接收流罪以下犯人二千五百六十人,全部安置在永平府卢龙、迁安、抚宁、昌黎和滦州等地,置流垦场十二个,已垦田七十八顷;第三件事是去年九月,选徙直隶苏州、扬州、松江、常州、镇江等十郡和浙江、福建、江西、湖广等九省富裕农民三千户充实北京,全部安置在顺天府的宛平和大兴二县当厢长,现已全部就位履职。臣临返京前还遵殿下之命去巡视了一遍,这三千名厢长基本安心了。”

“很好!”听了杨溥的述职,永乐皇帝十分满意,尤其听他所说的情况,事实清楚,数字准确,来龙去脉,简明扼要,不是精明干才,岂能做到如此之善?永乐皇帝不禁一阵喜悦。古人说得好: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想不到这杨溥年纪轻轻一介书生,竟然如此能干,看来这是一个大用之材!不过,他还要试一试,看这杨溥观察事物是不是更有眼光。想到这里,永乐皇帝笑眯眯地问道:“杨爱卿差办得不错,朕十分满意。可是听你刚才所言,只说了办事的情况,那徙民充实北京的措施利弊如何,爱卿还没有说呢!”

“说到这徙民充实北京之事,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政。”杨溥认真地回答道,“徙山后之民于内地,尤其是实北京,一可使北边游散之民集中管理,有司可牧,使边疆安宁,可收靖边之效;二可使大量无地之民有田可耕,安居乐业,可收富民之利;三可使北京众人丁、广城郭、繁市场、增赋税,可收强国之功,此是惠民、富库之德政,天下百姓无不称颂!不过——”

说到这里,杨溥突然打住了。他意识到当着皇上的面品评朝廷为政之失似乎不妥,他脸上发热不好意思地闭口不言了。

看见杨溥的困窘,永乐皇帝出人意料地和蔼,他微笑着对杨溥道:“不过什么?杨爱卿大胆地说吧!”

“请陛下恕罪,”杨溥顿了一下,望着永乐皇帝小心地继续道,“徙山后之民、沙漠之民、山西无地之民充实北京那是好事,徙民自然乐而从之。不过那徙直隶苏州十郡和浙江九省的富民三千户充当宛平、大兴二县的厢长,条规似乎欠妥。按照朝廷规定,这些富民到宛平、大兴后附籍北京,但仍然还要在原籍服徭役,这些富户颇有怨言,认为朝廷立法不公,是杀富济贫。臣以为朝廷立此富户充实南北两京之法,其用意本为以富带贫,是一种均贫富的古法,期望以此促进两京的发展与繁荣,其用心甚远,也不失为一件治民良策。照理说,富户既然已离开本籍附籍两京,那么富户在原籍的徭役应该勾除,可现在他们既要在两京服徭役,又要在原籍服徭役,这不明摆着是加重了富户的负担么?长此以往,供给日久,富户在附籍地经营得好倒也罢了,如果一旦经营失利或是遇上天灾人祸,身陷贫乏,他们就会逃亡!所以臣以为朝廷要勾除这些富户原籍的徭役,减轻他们的负担,使其安心在附籍地耕种经营,扶助本厢贫民,这样就可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了。”

听了杨溥的议论,永乐皇帝陷入了深思。这徙富民充实京师的民政自洪武初年即已施行,这是太祖皇帝鉴于元末豪强欺侮贫弱,因此立法多扶贫抑富。以此来抑制豪强,扶助贫困。这民政自施行至今已有近三十年,从来没有人言其有弊,而面前这入仕不久的年轻人竟然把个中的利弊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当面陈说利害,这不能不令人佩服,看来这民政是得改改了,这杨溥也该重用了。想到这些,永乐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杨爱卿说得很有道理,这些老做法是该清理了。这样吧,下去后把你的想法写个奏章呈上来,朕批到内阁议议吧。”

“臣领旨。”杨溥连忙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接着奏道,“臣还有一事想奏明陛下。”

见杨溥还有事要奏,永乐皇帝和蔼地说道:“杨爱卿还有何事?”

“这些充实北京的无田农民,生活极其艰苦,生产也有很大困难,需要官家扶助。臣等前年在北京徙民建屯时所上奏疏中,请求将徙民的赋役从免除三年延长到免除五年,已获陛下恩准。从那时至今还不到两年,但臣听说户部最近有议,说要将北京徙民免除赋役时间缩短为三年,此事不知是否属实?臣请陛下从长计议,仍然坚持免除他们五年的赋役,让这些徙民休养生息早日富起来,以便巩固充实北京的成果。此议不知妥否,请陛下明察。”

听了杨溥的建议,永乐皇帝沉思了一会。这北京今后还要充实,先前的徙民不能安居乐业富实起来,那后来的徙民能安定得了么?这杨溥是从民间的实情出发提出的建议,是个好主意。他点了点头说道:“关于北京徙民免除赋役的时间从五年缩短为三年,户部确有此议,不过朕尚未批示。难得你这番细心,处处为国家着想,你把这建议也写进奏章一并呈上来吧。”

“臣领旨!”杨溥高兴地又应了一声。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永乐皇帝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明日朕要举行新科廷试,还要紧忙几天。你们一路劳累,也好生休息休息,过几天再召你们吧。”

“谢父皇(皇上)!”朱高炽和杨溥谢过恩,便退了出来。朱高炽由山寿引导去了内宫;杨溥则出了承天门,被杨沐接着回府去了。

三月初一,永乐二年甲申科举行廷试,由于会试中式者多达四百七十二人,永乐皇帝足足忙了一整天,还把宣榜之日推至三月初四才算将廷试之事告一段落,等到回到谨身殿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他正准备去歇息歇息,忽见马云进来禀道:“陛下,高阳王还京了,现在殿外候着,您见是不见?”

“怎么煦儿到京了?快些叫他进来!”听说朱高煦已经还京,永乐皇帝精神一振,立刻兴奋地吩咐道,“朕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了!”

对于这个儿子,永乐皇帝有说不清的感受。这儿子身长七尺,剽悍勇猛,能征善战,靖难军中几次濒危都是这儿子拼死相救,才化险为夷。想起这些,他是充满喜爱。但这儿子自小顽劣,少识礼义,胆大骄狂,常常无法无天,想起这些,他又不得不感到厌恶。正是这些的缘故,永乐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十分复杂。不过,这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几次救过自己的命,尽管有些讨厌,但终究是喜欢压倒了厌恶。

看见朱高煦从殿外走了进来,永乐皇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走下御座,迎了上去。

“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父皇亲自下座相迎,朱高煦受宠若惊,浑身热血一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瘦了没有?”永乐皇帝伸手把朱高煦扶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然后放心地笑了起来,“瘦倒没瘦,只是黑壮了许多,好!这不是上朝,你一路辛苦就不必多礼了,赐座,上茶!”

“谢父皇!”朱高煦谢恩坐了下来。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茶盅喝了一口,望着父皇像小孩子一样傻傻地笑着,调皮地说道:“父皇,儿臣看您又胖了许多,那山珍海味您吃不完,赐给臣儿一些,您看我像瘦猴了!”

“好好,”永乐皇帝也疼爱地笑道,“让你吃胖了,好去撒野呢!”

朱高煦不好意思道:“儿臣不敢!”

说过了几句闲话,永乐皇帝问道:“煦儿是几时返京的?怎么没和炽儿一道?他昨天傍晚已经来过了。”

听说朱高炽昨晚已经见了驾,朱高煦心头一震,立时冷静了许多。自己本打算先入为主的,不想这次又被他抢了先机,这胖子真是神秘莫测!朱高煦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心地回答道:“儿臣是二月十三日接的诏,十五日从开平动身,走的是宣府、徐州、六合一线,昨日晚间到的南京。见时候太晚怕惊扰您休息,今日又是廷试,所以一直等到您来到殿后才来晋见。儿臣见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一路辛苦!”永乐皇帝抚慰道,“自去年二月离京备边,你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年了。这开平卫的边防办得如何,说来听听!”

见问到边境防守,朱高煦心里一下慌了。他去开平守边,本身就带着怨气,再加上他骄狂粗野的性格,根本没把守边放在心上,再说他也不懂治边之道,只知冲锋打仗。所以他一到开平便终日带人到处乱跑,名曰巡边,实为游猎,至于军务、防务则全交给卫指挥使去办,所以他对守御之事只是略知一二。可是在这他不能说不知道,他知道父皇的脾气,那是要痛加责罚甚至要下监狱的。沉默片刻,他说话了。

“这开平卫坚固得很呢!”朱高煦不假思索地夸口道,“这一年儿臣把西起宣府,东至大宁一线的卫所看了两遍,还到泰宁卫去察看了一次,鞑靼的迤都之南儿臣也去观察了一次。开平一线防守严密,边境安宁,父皇尽可放心。”

一听朱高煦这话,永乐皇帝就明白了。这儿子冲锋陷阵那是一员猛将,至于御军治边那便是一窍不通了。这不一开口便露馅了:派你守卫开平,你到兀良哈的泰宁卫去干什么?那里是数千里之遥!守边亲王,擅离职所,一旦鞑靼来犯,那怎么得了?更有甚者,你深入鞑靼腹地做什么去了?这鞑靼不甘心失败,屡屡挑衅,是我中朝心腹大患,现今天下初定尚无力剿灭,你深入敌方境地,一旦挑起争端,那又如何是好?不过,这儿子也有他的长处,勇猛刚强,御敌上将,这文治本是他的短处,休要怪他!想到这里,永乐皇帝不动声色,依然含笑问道:“开平卫的驻军除了防守外,操练和屯田办得怎样呢?”

“操练那是天天搞,抓得很紧。”朱高煦知道开平守将李远忠于职守,精于谋划,这开平的练军确实搞得紧张,所以他应对得很有底气。至于屯田之事他就不清楚了,因此他顿了一下,嗫嚅道:“屯田嘛,这屯田也搞得有声有色。”

“有几成兵士在屯田呢?”永乐皇帝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

有几成?这一下把朱高煦问住了。他从来不关心屯田的事,也根本不知道军营里有多少兵士守御,有多少兵士屯田。他忖了一下,想当然地回道:“有一半兵士屯田。”

永乐皇帝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快,不过他没有责备朱高煦,只是略带教训的口气说道:“朝廷规定,‘临边险要之地,守多于屯;地僻处及输粮艰者,屯多于守。’你开平卫地处北方险要边塞,是北京屏障,以十分之六七操守,十分之二三屯田为宜。凡事皆应有利于大局!”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谨记在心了。”朱高煦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过见连连说错了几件事父皇都没有责备的意思,他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看见父皇心情很好,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父皇这次召儿臣回来,是不是要立太子了?”

一听朱高煦单刀直入说到立储之事,永乐皇帝立刻警觉起来。这立储是国家大事,极为机密,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儿子的直率倒使他觉得有些可爱。他又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要立太子了?”

“儿臣是猜的。”朱高煦带着娇气道,“父皇,您在白沟河、东昌、浦子口先后三次许诺,一旦得了天下,就立儿臣为太子。您金口玉言,现在该兑现了吧?”

“谁说现在要立太子?”永乐皇帝也不动怒,看着朱高煦继续道,“这当太子也不是轻松的事,天下安危,百姓冷暖,都要常念在心,还要驾驭百官众臣,料理五湖四海,那是容易的事儿?你还要多历练历练才行!”

“儿臣立为太子了,不是更好历练了么?”朱高煦撒娇道,“儿臣天天跟随在父皇身边,进步不是更快么?学着您的样子治理国家,不是更像您么?再说这天下并不太平,北方的蒙古三部、南方的交阯四蛮还未安宁,还要长时间用兵打仗,那正是儿臣的长处啊!不管怎么说,这次立太子您可不能食言!”

看见朱高煦耍起了无赖,永乐皇帝内心涌起一阵不屑。但朱高煦的“不是更像您么”、“用兵打仗那可是儿臣的擅长”和“您可不能食言”几句话倒打动了他,他确实很看重这个儿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耐着性子吩咐道:“立储之事无比重大,此后不许轻言!朕要你们弟兄此次回来,正是要好好历练你们。你只要认真读书,好好办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去吧!”

听说“日后自有你的好处”,朱高煦放下心来。他还想说点什么,见父皇颇显疲倦,只好跪下谢恩出去了。

目送着这二儿子走出谨身殿,永乐皇帝不觉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三月初三早朝散罢,淇国公丘福没有离去,他来到皇上朝罢的歇息之所谨身殿。

“皇上,淇国公求见。”马云启禀道,“您看——”

丘福来干什么?永乐皇帝忖了一下,挥手对马云说道:“让他进来吧。”

马云答应了一声出殿宣旨。随后,丘福走了进来。

“丘爱卿还有何事要对朕说?”等丘福行过礼,永乐皇帝又说道,“爱卿年纪大了,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丘福坐了下来。他是一介武夫,不会转弯抹角,望着永乐皇帝启奏道,“臣今日早朝见高阳王还京了,心里着实高兴。想不到这一年未见,高阳王竟越发英武了!”

听丘福一开口便提到二儿子朱高煦,永乐皇帝一下子便想起了驸马都尉王宁的事来。昨晚送走了朱高煦之后,六长公主怀庆和驸马都尉王宁入宫,公主说是看望徐皇后,王宁则来见驾。谈起高阳王,王宁则称赞不已,说他作战神勇,功劳很大,说三个皇子中唯有他最有能力统御天下。今天丘福一来又说高阳王如何如何,莫非他们是串通好了来做说客的么?不管怎样,先听听再说。

“看见高阳王,便想到当年的征战。”见皇上没有吱声,丘福继续说道,“洪武三十三年四月,陛下与李景隆战于白沟河,血战两天两夜,南军都督瞿能几乎犯您。正在危急之时,是高阳王率精骑数千冲入敌阵,亲手斩了瞿能父子,您才转危为安。”

说起当年的往事,尤其是靖难之役,永乐皇帝常常引以为豪。丘福说到白沟河之战勾起了他的难忘回忆,他不由得兴奋起来,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白沟河一战,那真是危险至极。那时候朕命你担任中锋,朕冲其左。不想李景隆带兵绕到朕的后面把朕围住了。那时大战良久,飞矢如雨。朕的坐骑被箭射中,接连换了三匹马。朕的箭用光了,只好挥剑斩杀。不料剑也折了,只好败走登堤,那瞿能恰好就在堤后。要不是煦儿及时赶到,朕几乎被瞿能截获了。”

“那真是危险极了,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丘福也感慨地直叹息,“那一仗高阳王真是功劳至大。”

“煦儿不仅救了朕,还有更大的功劳呢!”永乐皇帝越说越兴奋,“白沟河一仗,正是煦儿杀了瞿能父子,斩了俞通渊、腾聚等人,我军才转败为胜,大败南军,南军才由是不振呢!”

说到这些战例,永乐皇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回忆道:“白沟河那一仗险是险,可不是最险的一次。最险的那一仗是东昌之役。”

“那一仗真是惊心动魄。”永乐皇帝动情地说道,“盛庸把朕围了数重,特别是他们的火炮真厉害,我军受到重创。苦战了三天三夜,朕左冲右突,刚刚冲出重围,恰遇南将张伦,那家伙穷追不舍,连朕身上的战袍都被他抓住了。朕见势不妙,慌忙扯掉袍带,一个金蝉脱壳,才挣脱了贼手。恰好煦儿引军杀出,截住了张伦,杀退了南军,朕方得以脱险。说句好笑的话,那一次张伦追得急,朕不仅弃了战袍,连头盔都跑丢了!”

说到有趣的地方,永乐皇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东昌之役也亏得高阳王,陛下方能转危为安。”丘福也兴奋起来,“这一仗,高阳王可说是功劳盖世!”

“不仅东昌之役,还有浦子口大捷煦儿也是功劳不小。”说起这些功劳,永乐皇帝似乎十分喜爱朱高煦。

“那是,那是。”丘福一旁接话道,“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徐辉祖率兵驻屯浦子口,企图阻我大军渡江。陛下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无奈南军拼死抵抗,陛下久战不下。正在力疲将败的时候,高阳王率领数千骑赶到了,他们奋勇力战才打败了南军,逼得徐辉祖退保京师,为陛下夺得金陵城又立下了一功。”

“煦儿的功劳之大是无人可比。”永乐皇帝点头道,“几次危难之际,都是煦儿救了朕,可以说无此子即无朕与天下了。”

见皇上内心十分喜悦,丘福乘机进言道:“陛下膝下三个皇子,唯有高阳王最像您,您何不将高阳王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呢?”

听丘福进言立朱高煦为太子,永乐皇帝正在兴头上,他挥了挥手对丘福道:“丘爱卿言之有理,煦儿确实最像朕,是朕的爱子,立储之时,他当是首选!”

“陛下圣明,高阳王成为太子,那是当之无愧!”说罢,丘福辞了圣驾出殿回府去了。

送走了丘福,永乐皇帝冷静下来。他知道,这六长公主怀庆、驸马都尉王宁和丘福都是来为朱高煦做说客的。不过他们所说的一些功劳,那是事实并非夸大其辞。这二儿子他也确实十分喜爱,自从登基以来,曾有好几次他都动过立高煦为太子的念头,这次急召二子还京,他的确是想在三个儿子中选择一个立为太子,把这头等大事定了算了,免得朝廷上下又起一番争斗。这事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透露过,就连徐皇后也不知情,可是不知怎么还是在朝廷中掀起了波澜。这事如果不早日定下来,这朝廷内外暗潮涌动,谁也料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可是每次他一想到高煦的粗暴骄狂和有勇无谋,便按捺下内心的冲动而作罢。现在已经是永乐二年三月,距自己登基已将近两年了。虽然没有人在朝会上公开提出立储的动议,但几个最为宠信的文臣私下里有意无意地都影射过此事,看来这是立太子的时候了。眼下这三个儿子都已成人,都具备做太子的基本条件,可是该立谁呢?这事他一直在考虑,但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二儿子高煦又有靖难大功,如果要立太子,那当然首先考虑的是他。可是他不通文墨,缺少谋略,性情残暴,将来要他继承大统治理天下,实在令人不敢放心!大儿子高炽,按照历代“立嫡以长”的礼教,自然是应立为太子,可是这“立嫡以长”的传统不是什么好东西,朕不就是因为这而被排斥在继承人之外的么?立继承人还是“立嗣以贤”的好!这高炽放下“嫡长子”的条件不论,也还有许多人说他忠孝诚谨、仁厚爱民、端重沉静、好学勤政,朝野上下仁闻大著,可是他质朴憨厚,不擅战征,如果立为太子,将来治理国家说不定倒可做个太平天子,但北方边患和南方蛮争一旦闹起来,他如此弱懦又如何镇得住江山?看来他也不是理想的后嗣之选。这三儿子高燧虽说今年已有二十一岁了,但他还像个小孩子,整天只知道撒娇玩耍,尽管有些心计,可是都用在小聪明上。如果立他为太子,那更是让人放心不下。这三个儿子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立谁都不满意。想到这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永乐皇帝就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