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陈都院逞威查御案 朱高炽奉召回京师

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已过,连日的北风刮得呼呼直叫,人们穿起了厚厚的棉衣。京师紫禁城奉天门左室内,永乐皇帝命人升起了炭火,他一边呵着手,一边在批阅奏章。

只见马云进来禀道:“陛下,通政司李大人送来了紧急奏章,正在殿外候着呢!”

永乐皇帝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奏章,淡淡地吩咐道:“宣他进来吧。”

马云悄没声息地走出去了。少顷,通政使李至刚走了进来。

“陛下,世子爷报来了奏章。”李至刚小心地说道,“来人说事情很急,世子爷等着谕旨办事呢!”

听说是北京世子朱高炽报来的奏章,永乐皇帝放下朱笔将一摞奏章接了过来,只见那奏章泥封好好的,原封未动,特别是其中那份兀良哈三卫的奏章,除了泥封外还加盖了朵颜卫的印章,显然没有人拆阅过。

“叫来人先回去。”看了看表章的封皮,永乐皇帝说道,“朕这几日正忙着批阅各地巡按御史报来的奏疏,顾不上别的。这几份奏章等内阁票拟后朕朱批了再派人送往北京吧!”

“是,陛下。”李至刚应了一声便走了。

永乐皇帝又把几份奏章看了看,把平安的那份奏章留下,指着其余的对马云说道:“你把这几份奏章送到内阁,叫解缙等人将奏章的主要意思摘录出来,怎么处理好,先要他们拟个票来吧。”

“是,陛下。”马云答应一声,拿着朱高煦报来的奏章往内阁去了。

第二天午朝过后,奉天门左室里,永乐皇帝看了内阁送来的关于北京奏章的票拟后,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马云吩咐道:“去把解缙、杨荣、杨士奇叫来,把北京奏章当面议一议吧。”

马云奉命去了。少顷,内阁大臣解缙、杨荣、杨士奇三人应召来了。

“你们的北京奏章票拟朕看了,”永乐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说说理由吧。”

“是,陛下。”解缙现在是内阁排名第一的大臣,永乐皇帝一说完话他就发言了,“世子殿下报来奏章的要旨有两条:一条是徙民建屯,一条是转呈兀良哈请地。从世子殿下所述情况看来,要求将赐钞每人提高到十贯,将免租期限延长到五年,臣以为切合实际,顺乎民意,是以票拟准予施行。一旦准予施行,那么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增加的赐钞从哪里来?徙民的口粮从哪里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世子殿下提议允许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纳粮赎罪,臣以为此法是一举多得,既解决了当前徙民急需的钱钞和粮食,又体现了陛下的宽宥仁德,还安定了徙民之心,完成了徙民之务。世子殿下可谓高瞻远瞩,处置得法呢!”

解缙说完,杨士奇见杨荣不急于说话,便说道:“世子殿下在奏章中将徙民建屯的户数、人数、方法、措施、问题及对策都说得清清楚楚,特别是一边呈报一边实施,陛下朱批可否均有对策,无碍徙民大局,那方案周密妥帖,进退有方,实乃高明之极,显示出世子殿下处置政务的非凡之能,臣以为可行。”

“可是那高炽先斩后奏,涉及擅权用事!”听罢解缙和杨士奇的解释,永乐皇帝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这事不加制止,今后有人仿效,如之奈何?”

“陛下尽管放心!”解缙连忙说道,“世子殿下虽然未经朱批就先行施行,但他在奏章中将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准行就这样办,不准行即遵旨办,臣以为这与隐瞒事实独作独为,或者矫旨枉法、擅权用事完全不同,请陛下不必计较。反之,他这样做既请了旨,又不误事,臣以为这是智慧聪明之举,应当褒奖呢!”

听解缙这么一说,永乐皇帝也觉得有道理,心里舒坦了许多,点头说道:“解爱卿言之有理,这徙民建屯的事就照你们的票拟准予施行吧,不过——”说到这里,永乐皇帝想了想道,“不过那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纳粮赎罪,死罪是免了,但活罪不能饶恕,命他们纳完粮解到兴州戍边去吧!”

解缙连忙应道:“殿下这样处置好,既纳了粮,又惩了罪,极为公允!”

说完了第一件事,永乐皇帝又问道:“解爱卿,你把第二件事说说看。”

“这第二件事,臣可是外行。”解缙笑道,“兀良哈请地之事是边镇大事,还是请杨大人说说理由吧。”

在座的有杨荣和杨士奇两人,解缙并未说明是哪个杨大人,杨荣和杨士奇也不知解缙指的是谁,一时都不好说话。见此情状,永乐皇帝不禁笑道:“内阁里有杨荣、杨士奇,翰林院还有个杨溥,三杨在一起常常不明称呼让你们尴尬,不好。听说此前你们翰林院不是有个‘西杨、东杨、南杨’的称呼么?朕看今后你们三杨就以住地称呼以示区别吧!”

“是,陛下!”杨荣和杨士奇连忙点头应承。

“兀良哈请地属于边事不假。朕看上次议政的时候,东杨对边镇、兵事很是熟悉,这事就由东杨说说吧。”

“是,陛下。”杨荣应了一声,“兀良哈三卫地处漠北,苦寒艰难属实,多年来他们就想南迁,靠近地暖粮丰的中原,但太祖皇帝担心他们侵扰边地,所以在洪武二年特设置大宁卫以阻其南下。而今兀良哈提出将大宁之地给予他们,此事事关重大,臣查了有关资料,那大宁之地面积有数县之广,如果将地给朵颜管辖,那也就是说防御北京的边镇后退了三百余里,一旦兀良哈三卫发兵南侵突破喜峰口,只要两天时间便可兵临北京城下!因此臣以为此事切不可答应他们,内阁票拟是驳回奏章,责令谢罪,安守原地,以养其民。”

解缙和杨士奇也接着说道:“陛下,东杨大人言之有理,不可予地!”

不料永乐皇帝却语出惊人:“朕已决定将大宁之地给予兀良哈,你等无须多言!”

解缙、杨荣、杨士奇三人惊愕地问道:“什么,陛下决定了?”

“对,朕决定了。”永乐皇帝若无其事地说道,“靖难之役,兀良哈三卫出力不小,为定鼎天下立下赫赫功劳。朕起兵之初曾答应过朵颜脱儿火察等人,许诺即位后即将大宁之地给予兀良哈。今日朕已登大宝,岂可食言?朕料定兀良哈三卫互相猜疑,唯利是图,难成气候,不足为虑。”

原来皇上给地兀良哈是为了履行承诺,这没话可说了。但是防线后撤,北京安危令人揪心。杨荣忍不住,壮着胆子进言道:“陛下,虽说目前兀良哈臣服于我,但难保他今后不叛;虽说陛下春秋正富兀良哈不敢滋事,难保他后世不滋事。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臣以为还是适当限制的好。能否只将大宁之地给他们,但只能放牧,不准耕种;大宁城不准居住,让它虚着,兀良哈三卫只能去大宁城塞外二百里居住。您看如何?”

“好!”一听杨荣此言,永乐皇帝立刻称赞起来,“这样限制好,既给了地,履了约,朕言而有信,又能保持大宁无兵无卒,一旦有事,官军一日之内便可据守大宁城。”说罢,他对身旁的马云吩咐道,“待解大人、东杨大人、西杨大人重新写好票拟,送朕朱批吧!”

“臣等遵旨!”解缙、杨荣、杨士奇和马云应了一声,各忙各的去了。

腊月初,永乐皇帝关于徙民建屯、前官纳粮赎罪和将大宁之地给予兀良哈放牧的朱批谕旨,派人送到了北京。朱高炽喜之不胜,立即招集郭资、吕震、平安、陈珪,还把正在各地徙民的杨溥、金忠和胡滢一并招来,在燕王府宣谕了圣旨,重新部署了徙民之务。大家十分兴奋,有了皇上的朱批,就可以放手大干了,杨溥、金忠、胡滢表示,尽快将建房款发放给徙民,力争让徙民建起新房过新年。

部署完一系列的政务,朱高炽说道:“诸位大人尽力去办,趁今年冬天天气好,雨雪不多,把几项事都做好。我和郭大人、平都督还要到各地去巡视徙民建屯呢!”

“糊涂!真是老糊涂!”永乐皇帝御批世子徙民建屯方案、同意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纳粮赎罪和准予将大宁之地给兀良哈三卫的事传到开平卫,朱高煦狂怒地骂了起来。大堂上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朱高煦的脸被烤得通红,加上这极端的恼怒,他更加烦躁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想被那热茶烫了一下,他扬起手臂往下一摔,咣啷一声茶杯便粉碎了,茶水溅了枚青一身。朱高煦看也不看,咬着牙道:“这老糊涂办了件大糊涂事,打破了我们的计划,这可怎么办?”

“王爷息怒,”枚青阴笑着劝道,“告那胖子擅权用事增加徙民建屯经费和私自勾结兀良哈图谋不轨是不行了,可是他们还有一条致命的把柄捏在我们手里呢!”

“什么把柄?”一听事情还有转机,朱高煦怒火息了一些,“胖子还有什么漏洞被你们拿住了?快说来听听!”

枚青指着王斌说道:“这事是老王的功劳,还是让他说吧。”

“好,”王斌接话道,“这一向臣都在北京等地侦伺胖子等人的行动,他们做事谨慎,还真找不出毛病来。不过,前几天臣准备回开平向王爷复命,路过通州的时候,见人们议论纷纷,一打听原来是岗子屯的民户在起哄。那岗子屯是新建的徙民屯子,住户全是从平阳府洪洞县迁来的无田民户。臣找到屯子里一个叫麻二的徙民问了一下,他说官府说话不算话,告示上说的每个徙民赐钞十贯,四贯给粮,六贯建房。现在粮是给了,但建房的款子却只给了人均三贯,还有三贯说是修路、挖渠什么的用光了,建房款不足的要徙民自己凑。徙民们人生地不熟的,到哪里筹款去?大家只好挖个简易的土洞栖身,寒冬腊月难过极了。臣听了麻二的诉说,怕是不属实,又到屯子里找了个叫连四的问了问,他说的与麻二一模一样,那官府克扣徙民建房款肯定属实了。”

听了半天,朱高煦还是没听懂王斌话里的意思,他问道:“朝廷拨给徙民们的那三贯建房款被谁克扣了?”

“王爷问得好,是谁胆大包天,竟把皇上的赐钞克扣了?”王斌继续说道,“臣到通州一打听,州衙管徙民建屯的同知说,是上边人均只给了三贯,另外三贯被上边克扣了。”

朱高煦还是不明白,又问道:“那上边是谁?”

“上边还有谁?”旁边的朱恒插言道,“还不是那胖子和杨溥他们一伙!”

“原来是胖子他们克扣了建房款。”朱高照听明白了,他又问道,“他们克扣建房款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枚青笑道,“贪墨了呗!王爷,俗话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们这也不告,那也不告,就告胖子和杨溥贪墨建房款!”

“对,就告胖子贪墨!”朱恒和王斌齐声道:“皇上最恨的是贪墨,这御状一告就准,一定叫胖子从宝座上倒下来!”

朱高煦顿时眉头舒展喜了起来,他把大腿一拍,大声吩咐道:“事不宜迟,老枚快些具表上告吧!”

“臣等遵命!”枚青、朱恒、王斌说完便兴冲冲地走了。

永乐元年的正月初一,永乐皇帝登上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和朝鲜、安南、琉球等属国使者朝贺,并在奉天门赐宴。正月初七,祭祀太庙。十三,又大祀天地于南郊。接着,又是元宵灯会,京师里为了庆贺新皇即位、基业再肇,着实热闹了好几天,一直闹到十八元宵节过完,正月十九日六直到部九衙门才正式理事。

正月二十日早朝散罢,永乐皇帝在奉天门左室召见解缙、黄淮以及刚刚升任的都察院都御史陈瑛。只见通政使李至刚匆匆走了进来启奏道:“陛下,刚刚接到高阳王从开平卫送来的本章,臣不敢怠慢,特地呈送御览。”

永乐皇帝接过本章看了起来,他还没看完就将本章往御案上一拍,勃然大怒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贪墨徙民建屯赐钞,不怕朕严惩不贷么?你们几人都看看,先把这事处理了再议他事!”说罢,他拿起本章扔给解缙。

解缙接过本章一看,原来是高阳王参劾世子贪墨徙民建屯赐钞,致使徙民无钱建房,至今风餐露宿冻馁在外,已有不少徙民建屯土崩瓦解等等,还特别列举了通州岗子屯徙民麻二、连四的情况,言之凿凿。

解缙看罢,又将本章转给黄淮和陈瑛看了一遍。

解缙和黄淮心里明白,这是高阳王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而发难,可皇上不发问,谁敢擅自进言?

可是那陈瑛不同。他本是洪武年中的太学生员,因为开国之初人才匮乏,没等他太学肄业便被擢为御史,出为山东按察使,建文元年调北平按察佥事。永乐皇帝起兵之前,他曾多次将朝廷消息密报永乐皇帝,深得信任。不久有人参劾他私通燕王,建文帝将他逮捕发配广西。燕王做了皇帝后,立即将他从广西调回京师,擢拔为左副都御史,署院事。他天性残忍,专以揭发为能,仅仅上任几个月,便拘捕了建文旧臣数十人,先后残杀了陈迪、练子宁、景昭、侯泰等数十人,并将已经自尽的黄观、王叔英等人的家小抄没,以此取悦皇上。后来永乐皇帝便升他为左都御史,成了都察院一手遮天的人物。此人虽说毒辣,但他却善于察言观色,他见皇上迟迟不立朱高炽为太子,心想这必是皇上不喜欢朱高炽。今日又见看了朱高煦参劾朱高炽的本章雷霆大怒,他估计皇上会废掉朱高炽而立朱高煦为太子。想到这一层,陈瑛说道:“陛下,您不必生气,命锦衣卫前往北京将一干人犯锁拿回京勘问便是!”

永乐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听陈瑛此言便准备下旨拿人。见势不妙,解缙连忙拱手说道:“陛下且慢!那北京徙民建屯,涉及多个州县,仅凭参本上所举通州的事例,怕有以偏概全之嫌,何况那麻二、连四之言是否属实,也是一面之词。臣以为还是先派大臣核实后再定的好。”

那陈瑛是出了名的刻薄狠毒之人,如果这案件一落到他手里,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遭到株连。黄淮也连忙奏道:“陛下,解大人言之有理,还是先查实后定罪再拿人的妥当。如果世子殿下真的有过,那命大臣核查也不妥,臣以为应派亲王前往核查为宜。”

听解缙和黄淮这么一说,永乐皇帝冷静下来。他想了想道:“解爱卿、黄爱卿顾全大局,适时进谏,纠偏防激,很是得体。朕一时气恼,险些铸成大错。这样吧,命宗人府掌府事谷王朱橞和陈瑛一同前往北京彻查此事吧!”

陈瑛得意地应道:“臣领旨!”

三月初的北京已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顺天府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等地的徙民早已开始垦荒耕种,到处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唯有那通州徙民因建房款太少,心生怨气,部分尚未安定下来,垦荒耕种自然也就慢了一步。幸好杨溥发现了此事,立即向朱高炽禀报,朱高炽十分震怒,命人将通州知州呼旦和同知接利找来,今日正在查问呢!

忽然,内侍桂复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附在朱高炽耳边说了几句话,朱高炽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对在场的郭资、金忠、吕震、杨溥、胡滢说道:“十九叔谷王爷到了,大家快随我去迎接吧!”

众人连忙随着朱高炽来到大门外,只见谷王朱橞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带着随从来到了王府门前。

朱高炽连忙带着众人行礼道:“不知十九叔驾到,侄儿有失远迎,望王叔恕罪!”

朱橞伸手将朱高炽扶了起来,说道:“殿下免礼,起来说话吧!”

朱高炽站了起来,又将郭资等人一一向朱橞作了介绍。众人又一一向谷王爷问安,与陈瑛寒暄。朱橞倒是笑容可掬,言语随和,可是那陈瑛却寒霜满面,一言不发。大家隐隐感到,这陈瑛恐怕是来者不善了。

朱高炽把谷王和陈瑛迎到大堂之上,只听谷王对陈瑛点了点头道:“请陈都院颁旨吧。”

“是,王爷!”陈瑛应了一声,大步上前站定后大声说道,“朱高炽及众臣接旨!”

一听有圣旨,朱高炽和众人吃了一惊,连忙整衣伏地道:“臣等恭听圣旨!”

陈瑛高声宣道:“皇上口谕:着宗人府掌府事谷王朱橞、左都御史陈瑛即刻前往北京,查办贪墨徙民建屯赐钞一案。如情况属实,即将一干人犯锁拿回京听勘。钦此!”

一听这道谕旨,朱高炽及在场的几位大臣惊疑不已。但事出突然大家来不及多想,只好齐声谢恩道:“臣等遵旨!”

谢过恩,大家站了起来,尚未落座,只见陈瑛脸色一变大声喝道:“来人,将杨溥拿下!”

话音未了,只见几个锦衣卫一拥上前,将杨溥双手扭住了。

堂上的朱高炽、郭资、吕震、胡滢全都惊呆了!朱高炽到底是世子,身份高贵处变不惊。这陈瑛不说情由,不打招呼,当着自己的面公然擅捕大臣,他十分厌恶。他定了定神,出于保护大臣的本能,立即伸手一拦高喝道:“且慢!”

世子的这一声断喝,镇住了几个锦衣卫,他们刚刚掏出的铁索只好放下了。

朱高炽回过身来,板着脸向陈瑛问道:“陈大人,杨溥乃徙民建屯的钦差大臣,兢兢业业,并无过错,不知大人所为何事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锁拿,能说说原因么?”

这一下倒把陈瑛问住了!他这次前来北京查案,虽说自己是左都御史,专管查办文武百官,但同行的还有谷王,他再怎么着也不能越过这十九王爷直接发号施令,再说面前的这位爷,可是世子殿下,他也不能无视世子的存在,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本应该请谷王先说,然后禀过世子再动手逮捕杨溥,可是他仗着皇上的宠任,无所顾忌,不假思索便捕人了,这可犯了大忌!想到这里,不由得蔫了下来,嗫嚅了几句,红着脸拱手向朱高炽赔罪道:“臣做事孟浪,请世子殿下恕罪。臣这次陪谷王爷到北京,是奉命查办侵吞徙民建屯款项一事的,现已查明杨溥等人克扣徙民建房经费三万二千余贯,臣奉旨将杨溥锁拿回京究问,请殿下海涵!”

“既是皇差,谁也不敢阻拦。”朱高炽想了想道,“但听陈大人这么说,杨溥贪墨徙民建房款项之事属实了。既然证据确凿,那就请陈大人将证据拿出来吧!”

“证据在这里!”陈瑛从袖子里摸出一沓字纸来,“这是通州岗子屯徙民麻二和连四的证词,请世子殿下过目。”

朱高炽接过来翻了翻,果真是麻二和连四的证词,上面有他们的画押。证词说他们从山西洪洞县迁徙到通州后,人均领到了口粮一石,建房款三贯。因建房款太少,至今还住在土洞之中,云云。

看了证词,朱高炽又想了想问道:“除了这两份证词外,陈大人还有其他证据么?”

陈瑛平时捕风捉影惯了,哪在乎什么人证物证,现在见朱高炽追问还有没有其他证据,他语塞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了这不就够了么?”

朱高炽抑住怒火又问道:“那杨溥等人贪墨三万二千余贯,陈大人又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陈瑛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这……这……”

朱高炽又紧追着问道:“徙民建屯涉及许多官员,陈大人又是如何认定是杨溥贪墨呢?”

陈瑛无法回答,他望着谷王,希望他能出面解围。可朱橞也怪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也装着没看见的一样闭口不言。陈瑛理屈了,只好慢慢地低下了头。

“王爷、世子殿下,让臣来替陈大人说说。”只见杨溥冷笑道,“臣想那徙民从山西到北京的路费都没有,不可能千里迢迢上京告御状,一定是有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奏了一本,皇上震怒,命陈大人陪同王爷前来查办。陈大人又急于邀功,不先到北京告知有司,便怂恿王爷微服私访,打算先拿到证据,再出其不意捕人,一举破案,回去好讨封请赏。臣说得对么,王爷?”

朱橞不由得点头道:“是这么回事。”

“那参劾本章上肯定是以通州岗子屯麻二、连四为例,所以陈大人别的地方不去便直奔通州岗子屯,找到了麻二和连四,将他们一问,证词完全与参劾本章上所说一模一样,全通州徙民一万余人,人均三贯,于是陈大人就认定贪墨三万二千余贯属实,证据确凿了。是谁贪墨了徙民建房款?麻二和连四并不知情,只知道是官府每人克扣了三贯,这徙民建屯是臣一手经办,于是陈大人又推定臣将徙民建房款装进了腰包,这才到北京兴师问罪。是这样的么,陈大人?”

陈瑛并不在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他横眉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下官并不能把你怎么样。”杨溥抑制着愤怒继续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那参劾本章上所说的是否属实?比如说贪墨三万二千余贯是否真有那么多?是否所有的徙民建房款都被克扣了?我还知道,那参劾本章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不然皇上不会派王爷前来。王爷,臣说得对么?”

听罢杨溥这番推理,朱橞不禁睁大眼睛看着杨溥惊异地说道:“杨大人真是神了,似乎就在现场一样,说的一点没错!”

本来谷王来北京查案,朱高炽就有些怀疑,查办一件贪墨案,怎么派十九叔来了?现在经杨溥这么一点,他立刻明白了,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谁有那么大胆,敢参劾世子?那肯定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兄弟才有那胆量。两个兄弟中,三弟尚小,又住在京师,对北京徙民建屯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参劾自己,那能参劾自己的就只有二弟了。朱高炽这么一想就立刻明白了,那个时刻觊觎太子之位的二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参劾贪墨是假,谋夺立嫡是真!想到这一层,他反而心里安定了,暗暗叹道:真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了!

朱高炽正要说话,只见陈瑛扬头斜眼看了杨溥一眼,说道:“杨大人再会推理也是枉然,现在证据确凿,你难逃干系!”

“证据确凿?”一听陈瑛这话,朱高炽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他怒容满面地说道:“陈大人身为朝廷大臣,司掌国家风宪大权,竟然如此不识大体,仅凭附会臆测、自以为是办案,不知你冤枉了多少好人!你那是确凿证据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从桌子上拿起本账簿和一本笔录,义正词严地对陈瑛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证据,你拿去看吧!”说罢,朱高炽将那沓账簿和笔录扔给了陈瑛,他慌忙接住低头翻了起来。

“郭大人!”朱高炽见谷王还是迷惑不解,便对郭资说道,“徙民建屯的赐钞和账目都是你经手的,请你向王爷禀报吧!”

“是,殿下!”郭资应了一声,便转头向谷王爷说道,“启禀王爷,北京徙民建屯的赐钞都是臣经手发放的,顺天府的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通州六个州县徙民的人平一石口粮、人均六贯建房款,臣都如数发放到了州县,现有各州县知州、知县和经办的同知、县丞签字画押的账簿在此,请王爷验看。户部下拨的每人十贯的徙民建屯款,北京行部不但没有克扣一分一厘,反而还贴进去了六万多贯——粮食时价是五贯一石,徙民口粮款却只有四贯,行部给每人贴了一贯,才买到了一石粮食。”

这话说得十分清楚,北京行部包括杨溥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没有贪墨徙民款项,所谓“贪墨三万二千余贯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朱橞听罢,想了想问道:“本王看通州岗子屯的麻二、连四老实巴交,不像说谎之人,行部无人贪墨,是不是州县贪墨了呢?”

“王爷这话问得好。”郭资回答道,“今春臣等发现通州岗子屯一带出现问题,世子殿下命我等全面清查,结果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都无偏差,现有徙民户签字画押的领粮、领款花名册为证。唯有通州出了一些问题,但也不是全州都有问题,只有北乡、东乡两地的确克扣了徙民建房款。这不,今儿世子殿下把通州知州呼旦和同知接利叫来审问呢!”

“原来只有通州北乡、东乡有克扣现象!”朱橞听罢问道,“审问结果如何呢?”

这时,朱高炽接话道:“审理是吕大人办的,请吕大人将审理情况向王爷禀报吧。”

“是,殿下!”吕震应了一声道,“呼旦和接利胆大包天,借口州衙经费不足,私自将徙民建房款人均克扣了三贯,一共克扣了一万二千余贯,其中三分之一贴补了州县经费,三分之二被他二人贪墨了。今日已经结案,现有他俩供词、州衙往来账目、经办的衙役等人的旁证以及起获的赃款等等都在这里,请王爷过目。”

“原来如此!”朱橞听罢才恍然大悟。他拿起郭资和吕震所说的账簿、供录翻了一会儿,问道,“那呼旦和接利现在哪里?”

朱高炽指着畏缩在墙边已经摘掉了官帽的两个人叫道:“呼旦、接利还不来参见王爷!”

呼旦、接利战战兢兢地走到谷王面前跪下道:“罪臣呼旦(接利)见过王爷!”

朱橞看了看二人问道:“通州徙民建房款是你们二人装进了腰包么?”

呼旦、接利同声道:“罪臣一时糊涂,贪墨了建房款,罪该万死!”

朱橞又问道:“那你们把如何贪墨,贪墨了多少,如实说给本王听听。”

“是,王爷!”呼旦应了一声,便把贪墨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他求饶道:“罪臣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假,望乞王爷恕罪!”

听罢了呼旦的供认,朱橞想了想,指着那份供状又问道:“这画押是你们自愿的么?”

呼旦、接利连忙叩头道:“是的,臣等甘愿认罪!”

“事情果真这样,险些诬了好人!”朱橞不禁叹道,“要不是本王亲自见到贪墨之人,还真不敢相信世子殿下、杨大人被诬呢!这样吧,你们将这两个贪官交给本王带回京师听候皇上发落吧,殿下应尽快派人去将岗子屯等地徙民建房款补齐!”

“实在惭愧!”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胡滢拱手道,“那通州徙民是臣负责的,臣一时疏忽,被呼旦领着查看核对了南乡、西乡徙民粮款发放的情况,便信以为真,东乡、北乡臣就未去查看,不想竟被蒙哄,铸成了大错,请王爷治罪。”

“臣也有错。”旁边的金忠也自责道,“当时臣和胡大人都在现场,北乡、东乡臣本来是坚持要查的,但那呼旦和接利几句好话一哄,臣也不再坚持了,不想问题出在了北乡、东乡,请王爷治罪。”

“好了,好了。”朱高炽挥了挥手道,“这事出在北京行部,谁也不怪,要怪就怪我,我将具表自罪,请王叔代为奏上。”

朱橞点头道:“好,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们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吧。”

一听谷王说这事到此为止,陈瑛连忙阻止道:“这怎么行?呼旦、接利胆敢贪赃枉法,他们上边肯定有主使,此案还须彻查呢!”

“这怎么不行?”听陈瑛公然反对,朱橞不禁发怒了,他紧盯着陈瑛说道:“本王说了都还不行,你还要滋生事端,株连九族么?”

别看陈瑛在文武百官面前刻薄狠毒,可在皇亲国戚面前却不敢逞强做大。那谷王是什么人?去年燕军兵临城下,燕王正愁城墙难攻时,是他打开了金川门,燕王攻下京师可是头功呢!一见谷王发怒,陈瑛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就这样化解了。

这消息很快被朱高煦知晓了,又一次算计失败使他暴跳如雷。他拍着桌子大骂道:“陈瑛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几句话就被胖子噎住了,这不是便宜了他么?”

“王爷息怒。”一旁的枚青劝道,“这招不行,还有那招。只要王爷同意,臣等马上这样——”

说罢,枚青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朱高煦、朱恒和王斌都明白,枚青的意思是要谋害朱高炽,除掉立嫡道上的障碍。

“对,臣等马上行动。”一旁的朱恒和王斌齐声鼓动道,“这次臣等亲自动手,不怕那胖子会逃到天上去。”

“好,马上动手!”朱高煦正在气头上,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给我听着,这次务必要精心准备,一举将那胖子除掉!”

“是,王爷。”枚青、朱恒和王斌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送走了谷王和陈瑛,朱高炽马上带着郭资、杨溥和胡滢,由平安护卫前往通州实地督办补发徙民建房款。

那天起早动身,朱高炽一行数骑来到通州的时候还不到巳时正刻。他们在通州州衙问了情况,又由通州判官匡正带路赶到了北乡。

来到岗子屯,匡正找到了麻二和连四。朱高炽和蔼地问道:“二位大哥,你们家克扣的建房款官府补发了没有?”

麻二和连四只知道是官府老爷找他们,但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问话的就是当今皇帝的大儿子、北京世子朱高炽,只是觉得此人护卫众多,还有几位年长的官老爷随从,他们猜测此人一定是个大老爷。不过,大老爷说话随和,平易近人,倒有一些亲切,麻二便大着胆子回道:“有劳老爷关心,去冬被克扣的建房款已经补发了。”

朱高炽又问道:“那请麻大哥说说看,一共领到了多少?”

“小人家是六口人。”麻二说道,“去冬官府发了十八贯,可后来我们到别的州县一打听,别的州县一家五六口人,全家领到三十多贯,盖个三间房屋基本够用,可我们少了一半,做三间房屋可就不行了,因此我们屯,还有北乡以及东乡的徙民屯,房子基本上没有做起来,全都在土洞里过了一冬,几乎冻死了!前不久,州衙老爷,又给我们每人补发了三贯,要我们尽快把房子建起,先安身,后垦荒。这不,小人们正在日夜赶做房子,就这几天要竣工了。”

问罢麻二,朱高炽向连四问道:“连大哥的房子做得怎么样了?”

“谢老爷挂念。”连四回答道:“小人家亲戚朋友多,小人家房子已经建起了,这几日小人正在帮妻弟家建房呢!”

朱高炽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屯有没有开始垦田的呢?”

“有,”麻二说道,“前些日子钱不够不敢建房,小人也不能干等,开春以后小人就开始了垦荒,幸好官府给了耕牛、种子,一般的家庭都开垦了五六亩地,种上了一些高粱和黍子,到秋收,小人就不愁了。”

“小人还多开了一些,已经有了七八亩了。”连四接着说道,“小人家分的地有高有低,准备稻、粱、菽、麦、黍、稷六谷都种一点试一试,哪一种适合这里的土壤、气候,明年就选哪种作物多种。现在已经种了几亩菽,过些时日气温适合了,就种稻子呢!”

听罢麻二和连四的说话,朱高炽不由舒了一口气,他高兴地对郭资、平安、杨溥、胡滢说道:“看来岗子屯徙民建房款已经补发齐了,我们再到东乡去看看吧!”

说罢,朱高炽跨上马,叫匡正带路,众人骑马随后一行向东乡走去。

就在朱高炽访问麻二和连四的时候,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那枚青、朱恒、王斌还有那个蒙古人兀忽就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之中伺机发难。现在见朱高炽骑上那匹汗血宝马向东乡走去,枚青等人不由大喜,连忙紧走几步跟在了马队的后面。

刚刚筑成的屯中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那不愧是汗血宝马,走得平平稳稳,朱高炽满心欢喜,轻轻松松地观看着路两边不远处的房屋,有的已经建起,有的正在搭建,徙民们正在忙碌着。远处刚开垦过来的田野上,人们正在播种,有些田块还露出了青色。

突然,一声长长的呼哨从后面传来,那马陡地一惊便站住了。它竖起双耳,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正在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短一长的两声呼哨,又突然从后面响起,那像是得到了主人口令,猛地把头往下一扎,打了一个响鼻,浑身一抖,将后蹄高高地踢了出来,很显然,这畜生是想将骑在它背上的人掀下来。在场的平安是行伍出身,懂得马语,他心里大吃一惊,连叫不好,有人要指挥那马谋害世子呢!

幸好朱高炽年轻力壮,反应敏捷,他见马浑身乱抖,便用腿紧紧夹住了马鞍,伏下身来用双手紧紧抓住马鬃,才没被掀下来。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忽然后面又传来了两声长长的呼哨。只见那马“嘶”的长啸一声,两只前腿一缩,马身一挺,马头一昂,竟然直地立了起来!

危险极了!平安知道,这是那马要狂奔了,那背上的世子殿下不被摔死才怪呢!危急关头,那五十开外的平安,英雄不减当年,只见他从马背上飞身一跃,纵手抓住了汗血宝马项下的马辔头,用尽了平生力气。那汗血宝马拼命挣扎,硬是挣不脱马辔,围着平安转了几圈,只好乖乖地驯服了!

平安将马缰交给了桂复,立即对随行卫卒道:“有人想谋害世子,快快捉拿那吹呼哨之人!”

“算了,”朱高炽平静下来,出言阻拦道,“我想那居心不良之人早已走了,还是不要扰民,算了吧!”

朱高炽没有说错,见汗血宝马没有把朱高炽掀下来,枚青、朱恒和王斌赶忙带着兀忽乘乱从人群中溜走了。不过,他们害人之心仍然不死,回开平的路上,王斌将兀忽杀死抛在沙漠里喂狼去了,朱高煦谋害胞兄争夺太子之位的阴谋又一次被挫败了。

“驾!驾!”在六合至长江北岸浦口的官道上,四骑马疾驰而来,马蹄踏起的泥浆四处飞溅,道旁树木上的鸟儿惊惶地向空中飞去。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可这四人竟无一丝畏难,心急火燎地奔向京师。

“驾!驾!”驰在最前面的那人不断地夹紧两腿赶着坐骑,他不时回过头来向后面的三人吆喝道:“跟上,跟上!”

后面的三人气喘吁吁地回应道:“是,王爷!”

前面的这位王爷不是别人,正是永乐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朱高煦。紧跟着他马后的是心腹枚青、朱恒和王斌。

未时时分,他们一行来到了浦口的大江边。隔江望去,烟雨蒙蒙,雾霭沉沉,南京城静静地矗立在虚无缥缈之中,六朝古都真是神秘莫测!

“总算又回来了!”朱高煦勒马驻足,遥望江南岸的南京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总算又回来了!”

旁边立马的枚青立刻谄笑道:“这次回到南京,只怕王爷再想离开也离不开了!”

“那是,那是。”朱恒也接着奉承道,“这次皇上急召王爷进京,十有八九要立您做皇太子了!”

“早该如此!”王斌似乎心怀不平,他指着雾蒙蒙的南京道,“若不是王爷的赫赫战功,皇上能有天下?”

三个人的话,说得朱高煦心里美滋滋的,但是他望着这浩浩东去的大江,不禁心潮起伏,一时难以平静。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正是在这京师西北部的金川门下,自己和朱能一道攻进了金陵城,六月十七日,父王即位做了皇帝。这父皇得有天下,自己可以说是头功,本以为论功行赏自己会被立为皇太子,不料立嗣之事却迟迟未见动议,而在永乐元年的二月二十七日,父皇竟突然下诏命自己前往北方边地开平卫守备边防,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这一年自己天天都在盼着回到京师,好不容易熬到了头,今天总算是回来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禁把头上的斗篷向脑后一掀,双臂一伸,舒坦地长长吸了一口江边潮湿的空气,心情愉快地向朱恒问道:“有一首词写大江东去的是怎么说来着?”

“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说起这千古名句,朱高煦也不禁感同身受,他豪情满怀地说道,“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本王朱高煦出来了!”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那江面上雾里正在游走的一叶扁舟,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虽说这次父皇急召自己进京,可能与立嗣有关,但能不能被立为皇太子,自己并无十分的把握。不是还有个世子朱高炽么?他算什么东西?只知享福,只不过是早出生了三年,这太祖皇爷爷真是糊涂,怎么就把他封为燕世子呢?说什么“立嫡以长”,制定这礼法的人就是混账,应该是谁能打仗就当世子!皇爷爷和父皇不是能打仗能有天下么?想到这里,朱高煦内心一阵愤懑,一股无名怒火在胸膛里烧了起来。他“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自语道:“连走路都走不赢,还想当皇太子呢!”

站在一旁的枚青、朱恒和王斌都知道朱高煦在为什么生气,任何劝解也无济于事,只有帮他夺得皇太子才是最好的安慰。可是眼下,谁也料不定回京后将会发生什么,三人只好都不作声。

生了一会闷气,朱高煦怎么也挥不去他兄长的阴影,他忧郁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胖子到了哪里?”

闻言,枚青连忙回话道:“以他们磨磨蹭蹭的速度看,最快也只是到了扬州,他们怎么也不会比我们早到京师。”

“那不一定。”朱恒一旁插话道,“皇上召王爷和胖子回京的诏书是正月二十七日发出的,诏书到达北京的时间是二月十一日,到达开平的日子是二月十三日,王爷接诏比胖子迟了两日,开平比北京又远了三百多里,这样一算前后有四天的时间,即使胖子再慢,也恐怕过大江了。”

“那也不一定。”王斌也插话道,“听说胖子走的是北京——沧州——济南——沂州——扬州一线,而我们走的是开平——宣府——真定——徐州——六合一线,路程比他们近,又比他们走得快,我看他们说不定连扬州都没有到呢!”

“王斌说得有道理。”朱高煦不假思索地肯定了王斌的说法,“不过我们也不能大意,一定要比他们早到,不要让他们占了先机!”

“那是,”枚青连忙附和道,“现在朝廷情势不明,我们有必要先摸摸底再说。臣看入朝面圣之前,先会会淇国公丘福和驸马都尉王宁的好!”

“枚青想得周到!”朱高煦高兴地笑了起来。他把头上的斗篷一戴,马鞭一挥,决然地对三人道,“事不宜迟,过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