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辅世子杨弘济徙民 谋嫡位朱高煦设计

八月初五,翰林院编修杨溥和兵科给事中胡滢奉圣命前往北京辅世子,早朝后到奉天门左室行了陛辞,杨溥带着杨沐,胡滢带着书童便乘驿传前往北京。

刚到北京不久,永乐皇帝又赶来了一道诏书,命世子——这时候虽然永乐皇帝登了基做了皇帝,但尚未立皇太子、未封亲王,那朱高炽现在的身份还是燕王府世子——朱高炽徙民建屯,充实顺天府周边州县,富强北京。并命杨溥为钦差大臣先往山西,组织迁徙无田百姓到北京垦殖,要求务将此事办好。于是,杨溥辞别世子朱高炽,带着杨沐赶往山西去了。

过了一个多月,杨溥风尘仆仆地从山西赶了回来,朱高炽听说后喜之不胜,立刻召见。杨溥走进燕王府大堂,只见行部尚书郭资、工部右侍郎金忠、行在按察佥事吕震、户科给事中胡滢、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平安和都督佥事陈珪等人都在那里。

“杨大人辛苦了!”朱高炽坐在居中正位上,他虽然年轻,但发福过早,体形有点胖。见杨溥回来,他亲切地说道,“真是凑巧,我正要派人六百里加急请你回府议事,不想你回来了,我们正好把几件事议一议,下面请行部尚书郭大人先说。”

什么叫行部?原来永乐皇帝宣布改北平为北京,同时宣布称北京为“行在”,意思是除京师之外的行都,又称行部。原北平布政使司所辖府、州、县以及万全都指挥使司、北平都指挥使司所辖的卫、所全部隶属北京行部管辖,在这辅佐朱高炽居守的统称行部官员。郭资是辅佐朱高炽居守北京最大的文官。他本是洪武十八年进士,累官北平左布政使,永乐皇帝尚未发动靖难之时,他就私下里投顺了永乐皇帝,等到靖难兵起,他与按察司佥事吕震等人率先降顺,山呼万岁,永乐皇帝十分高兴,命辅佐世子居守北京。在靖难之役转战三年中,郭资主持筹给军饷,功劳甚大。永乐皇帝一即位,即刻封郭资为户部尚书,执掌北平布政司。现在北平改建北京,郭资随之改称行部尚书,统管行部吏、户、礼、兵、刑、工六曹事务,是除世子外的最高长官,行部所有行政事务都得经他报世子裁决,所以朱高炽一开口便要郭资先说。

“昨日接到京师户部文函,催问山西徙民之事。”郭资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位官员,声音洪亮地说道,“陛下十分关注北京徙民建屯之事,命我行部速将徙民建屯进展情况具表奏闻,幸好杨大人赶了回来,那就请杨大人说说吧。”

“好,下官就先说说。”杨溥应了一声,从夹袋中拿出一沓字纸来,“下官奉旨先赶到了山西布政使司,山西左布政关义大人早已接到谕旨,已将山西无田农民情况基本摸清。下官到后大家一商量,定了个一告示,二劝导,三登记,四督促的方法,关义大人立即派参政、经历分赴各地,责令各府、州、县有司尽快落实。现在各地对愿意迁徙北京的民户已经登记造册。”

“这办法好。”朱高炽点头笑道,“首先广告周知,再一户一户登记造册,对既无田又舍不得远徙的百姓进行劝导,最后派员督察,难怪仅个把月时间就把迁徙民户册造就了。这些民户都是哪里人?总共有多少?”

“这些无田户大多是太原府、平阳府和大同府一带的民户。”杨溥抽出一本花名册回答道,“太原府是因为那里大户多,贫穷小户的田地逐渐被大户吞并而失地;大同府是因为地近塞北,经常受到鞑靼、瓦剌骚扰、抢劫,有田不敢种,逃荒外地而成流民;那平阳府是上述两种情况兼而有之。此外,还有一些丁多田少的农户,他们愿意分丁立家随迁北京。现已登记在册的徙民共有一万二千八百五十余户,六万四千二百余人,其中太原府三千一百余户,平阳府五千六百余户,大同府二千五百余户,其他一千六百余户。其中以平阳府的洪洞县为最多,仅县内大槐树一地即有二千余户报名应诏。虽然花名册是造了,但同意迁徙充实的民户不少还有疑虑呢!”

朱高炽不解地问道:“他们还有哪些疑虑?”

“他们的疑惑各种各样,主要有四嫌。”杨溥说道,“一嫌少了,二嫌多了,三嫌有了,四嫌无了。”

一听杨溥这话,在座的众人不由笑了起来。行在工部右侍郎金忠笑道:“既然嫌多,就不嫌少;既然嫌有,就不嫌无。这些迁徙户真是特别,一会儿多一会儿少,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杨大人说来听听。”

“诸位大人别笑。”杨溥认真地说道,“这话听起来觉得别扭,但只要深入一问,这话倒是十分实在呢!”

朱高炽也笑道:“怎么个实在法,杨大人请道其详。”

“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有些疑惑,但我跑了一些地方,问了不少无田民户,才真正体会到他们说的四嫌不无道理。比如我到洪洞县访问了无田户麻二和连四,他们二人就说得很实在呢。”

顿了一下,见大家都在等听下文,杨溥接着说道:“麻二和连四说,官府告示上讲凡是愿意迁徙充实北京的,每人赐钞五贯,给田十亩,免租三年,这些优惠看起来较多,实际远远不够,他们嫌少了。他们二人算了一笔账,如果今冬迁徙到北京垦荒,至少要到明年四五月才能接到春收,这半年的日子每人口粮就得一石粮食。官价粮食每石二贯五百文,但市场粮价却是每石五贯,也就是说官府赐钞五贯,仅能买一石粮食糊口,那建房的钱、穿衣的钱从何而来?这是不是少了呢?再就是每人给田十亩,北京的好田都已有主,要我们迁徙去的地方都是土瘠地荒的,有的甚至寸草不生,一亩地种下来一年能收个百十来斤粮食就算不错了,人均十亩是不是太少?我们迁徙户是一根扁担两只筐,其他一无所有,头二年开荒,第三年田土未熟肯定收益不多,第四年气都还未喘过来就要依科纳租,哪能受得了,这免租的年限是不是太少了?”

说到这里,在座的几位官员连连点头道:“说的有道理,这赐钞、给田、免租是少了点。”

郭资点头说道:“这人均赐钞五贯、给田十亩、免租三年是户部参照江南徙民旧例制定的,看来是少了点。”

“官府衙门就是不到民间去,习惯照搬现成!”朱高炽不禁皱眉道,“江南与北京地距数千里,年代不同、民情不同,怎么能一味照搬呢?前些年是二贯五百文可买一石的粮食,而今却涨到了五贯一石,还按那旧例怎么能行?还有,江南人多田少,开国那时候无田户是人均给田二十亩,而北京是人少田多,反而每户只给十亩,这是何道理?江南气候温暖湿润,农桑易植,三年后起科征赋那是可行的,而北京气候干燥寒冷,不利作物,三年后纳租交税就行不通了。看来,户部所拟的优惠方案不切实际,得改一改。杨大人,你与民户接触多,了解实情,你以为如何改好?”

“这事臣琢磨多日,有个想法。”杨溥不慌不忙说道,“根据实情,臣建议能否将赐钞增加一些,人均十贯,除四贯买口粮外,余下六贯用于建房。以平均一家五口计算,一户人家有三十贯,大致可建三间小房,安家栖身是没有问题了,有了安身之地,才可稳得住迁徙之民。田土既不仿江南之例,也不遵户部之规,以人平给田十五亩为宜。留下一些田土,待来年徙民时分配。免租三年是少了一些,不怕徙民富了,只有富裕了才能让徙民永久定居,臣以为免租五年为好。”

杨溥说完,胡滢忍不住叫好,他首先说道:“杨大人这个增加额度的方案好,下官认为可行。”

金忠、吕震也说道:“不多给些优惠,难把徙民留住,好不容易将他们迁来,安置不好再流走就更麻烦了。”

在座的平安和陈珪是武将,他们二人不懂民事不便说话。只有郭资办事一向稳重,他想了想,说道:“杨大人的办法好是好,但不知徙民还有哪些疑虑,待杨大人说完,再一起议一议。”

朱高炽点头道:“郭大人言之有理,杨大人还是把情况说完后大家再议吧。”

“是,殿下。”杨溥应了一声,继续说道,“麻二和连四说,他们第二就是嫌要钱的地方多了,怕应付不了,朝廷给的钞用不到他们身上,他们要求官家明令禁止各种要钱行为。他们第三就是嫌迁入地有富豪大户,他们穷家小户惹不起,等徙民们三五年把田种熟了,那些富豪大户便千方百计吞并田土,穷家小户又要变成无田民户,他们希望不要把他们迁徙到富豪大户附近安置。他们第四就是担心明年春天无耕牛、无种子,无法耕种,他们要求官家能否想些办法,帮助徙民解决这些困难。臣以为他们这些要求有根有据,合情合理,应该全部答应。”

杨溥说完了,大堂上一片沉默。大家都在思考,杨溥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条条皆须解决。

朱高炽为人一向和善,很注意倾听辅臣意见。他想了想说道:“请诸位大人议一议吧。”

坐在一旁的吕震,年纪仅次于郭资,虽然他非进士出身,但他在洪武十九年以太学生出查两浙贡赋,办事干练,太祖皇帝大加赞赏,事毕后被派到山东按察司试佥事,不久便擢拔为户部主事,再调北平按察司佥事。靖难兵起,他降顺燕王,受命辅佐世子朱高炽居守北京,资历也是不浅。特别是他记性好,甚至过目不忘,令人称奇。不过,这人有些毛病,城府颇深,用心不测,难以坦诚相处;现在见世子对杨溥所持主张含笑点头,意在首肯,再加上徙民所求之事入情入理不办不行,他便首先发言道:“殿下,杨大人所说徙民要求在情理之中,如不妥善解决,实难安定徙民之心。臣还想这徙民充实北京的举措,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曾多次实施过,实在原因是北京所辖之地人少田多,特别是城郊之地多有抛荒,是以太祖皇帝徙民充实北京。今皇帝陛下即位伊始,便下诏徙民,臣估计今后可能还会有多次充实北京之举。倘若这次办得不好,不但要受皇上责罚,还会影响今后徙民,臣以为应全部满足徙民要求为宜。”

“殿下,臣也主张答应徙民要求。”胡滢与杨溥是同年进士,又是一同被派到北京来辅佐世子后,今见杨溥陈说徙民之政有条有理,政见卓异,也觉得脸上有光,再加上他也有个随声附和的毛病,便迫不及待地抢着说道,“臣不担心别的,官府不想办法解决徙民的困难,这事办砸了如何向皇上交代?”

金忠也对杨溥所言徙民之情以及所持之论深以为然,他想了想道:“殿下,臣以为杨大人所说主张,符合实情,切中民意,臣都赞成。不过,臣觉得还有两点需要加强。一是对那些家大口阔或是有老弱病残之户不易迁徙的,要派车辆运送,以免迁徙中出现意外。当年太祖皇帝移徙苏、松、嘉、湖、杭民之无田者四千余户往耕临濠时,就是给牛、给种、给车、给舟、给粮,一切以便民移徙为是,今日移徙无田之民充实北京,给以车辆未尝不可。二是给徙民口粮钱并不算多,让他们到市场上去买粮充饥,买得到买不到尚且不说,只就那高粮价徙民就承受不了,臣以为应打开北京官仓,以略低于时价四贯一石卖给徙民,以免奸商乘机抬高粮价盘剥徙民。至于官仓空仓之数,待明年收成之后籴粮还库。”

“这个办法好!”杨溥喜道,“下官毕竟缺乏经验,考虑不及金大人周到。”

“办法好是好,只怕难以实施。”郭资皱着眉头说道,“诸位大人说的增加徙民的赐钞、给田、延长免租年限、给车、给牛、给种子等等,都需要向朝廷禀报,皇上不批谕旨,谁敢擅自行动?特别是动用官仓一项,涉及北京官吏、卫所将士的供给,不经请旨,擅自动用,那是要杀头的,谁有胆量去做?殿下,为了稳妥起见,臣看还是先具表奏闻,待陛下朱批后再办吧!”

郭资说得不无道理。在座的众人,尤其是朱高炽深知父皇英武睿智,刚毅果敢,最忌讳的是臣下不遵诏另搞一套,如果是不经请旨,擅自作为,那肯定雷霆大怒,定斩不饶。但现在是时不我待,怎么办呢?

“郭大人说的是。”一旁的武将平安和陈珪也说道,“皇上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受不得半点欺蒙,还是谨慎办事的好。”

胡滢急了,搓手顿足,望着世子说道:“现在具表奏闻,一来一往最快也得四五十天,等到朱批送来已是岁尽年末了,寒冬腊月,民户怎么迁徙?”

“胡大人说的是。”金忠也皱眉道,“今年底把民户迁不到屯,那明年春种就是问题,徙民不种春收吃什么?这事不早早定下来,待皇上谕旨下来,恐怕今冬就迁徙不成了。”

这下可把朱高炽难住了!不解决徙民户的实际困难吧,他们不愿徙;不请旨吧,不敢徙;请旨吧,时间迟了徙不成。他焦急地连连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呢?”

杨溥想了想说道:“殿下,臣倒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一听杨溥有主意,大家的眼光立刻集中过来。朱高炽忙问道:“杨大人有何高见,请道其详!”

杨溥说道:“现今气候日寒,风雪渐大,徙民之务人多事杂,时不我待,臣以为当边请旨边徙民,二事同时进行为宜。”

“二事同时进行?”郭资摇头道,“皇上同意我等所议方案好说,倘若陛下不同意,坚持按户部原条款执行,那怎么办?”

“殿下,这事也好处理。”杨溥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等将徙民的登记情况、存在的难处、徙民的要求、时令的紧迫和我们的主张等情由详细禀奏,臣想皇上英明,一定会体谅实情,同意我等方案。如果是这样,等到谕旨下达到北京时,我们的徙民差不多都已到达迁入地点了。如果皇上不同意,也不会是全部不赞成。因为给田十亩改成十五亩,北京城周边州县荒田多的是,皇上肯定不会反对;免租三年改成免租五年,让百姓渐渐充裕了再纳赋,也是稳定徙民的长久之策,皇上也会乐意。现在唯一有可能遭到皇上反对的是赐钞,由每人五贯改为十贯,总数由三十五万贯增到七十万贯,这是要动用国库的,这事得想个办法,做些应对之策才行。”

杨溥话音一落,郭资便接话道:“不管你十条有九条可行,仅此一条皇上反对,整个事情就会废了!”

“先让杨大人说完。”朱高炽平静地说道,“杨大人,你有何应对之策?”

“我们现在向徙民宣示,还是要说每人赐钞十贯。”杨溥回答道,“但是每人先发四贯,用于购买口粮。其余的六贯用于建房,待到达迁入地后再发。等到那时,不论皇上同不同意,都有了结果,我们也好办了。”

朱高炽还是不放心,盯着杨溥问道:“如果父皇不同意发十贯,那怎么办?”

“那样也有办法。”杨溥不慌不忙地说道,“臣刚才所言每人先发四贯也并非发钱,而是发粮食。”

“发粮食?”郭资疑惑地回道,“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六万多人,得六万多石呢!”

朱高炽也为难道:“是啊,六万多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呢!”

“殿下不用发愁。”杨溥微微笑道,“臣前几天到山西去的时候,在良乡县碰见了被锦衣卫锁拿归案的原知县朱宁。您知道,靖难那时原北平布政使司有许多府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及其属官不愿降顺而弃官逃走了,而今锦衣卫将他们一一缉拿归了案。这些人也不在少数,恐怕均已关入大牢。臣想这些像朱宁一样弃官而逃者依律不是死罪,大多都是流徙之罪。现在把他们关在大牢也不是办法,不如令他们依《大明律》纳粮赎罪,所赎钱钞及粮粟,专用于实边、足储、振荒、颁给等事,今徙山西民之无田者充实北京,属于实边范畴,是赎粮正用之处。殿下依此拿来徙民,无可非议。有了这批粮食,可用来先发徙民口粮,而不必动用国库,还可解决仓粮储不足。如果皇上一旦朱批不同意增发赐钞,则未动之国库钱钞可用来发放建房之钞;如果皇上同意增发赐钞,则赎罪之粮可入国仓用作储粮,这样殿下岂不是进退自如么?”

“好主意,好主意!”听罢杨溥这番话,在座的几位大臣,就连郭资也不禁一起赞扬起来,“这样做既可及时迁徙民户,又不致违反皇上谕旨,可行!”

听了众人的议论,朱高炽沉吟不语,显然他还有顾虑,还在犹豫不决。

杨溥知道,世子对皇上的性格是了如指掌。皇上多疑,做儿臣的不能有半点大意。一旦让皇上觉得你超越职权,擅作主张的时候,不论你是儿子还是臣下,那轻则贬斥,重则下狱论罪,甚至杀头处斩。尤其是朱高炽已经是世子了,稍微不慎,皇上便会疑心他迫不及待要擅权篡位,那就糟了!想到这一层,杨溥拱手说道:“殿下勿忧,朱宁等人输粮赎罪,那是宽刑仁政;为徙民增加优惠,那是爱民德政。殿下将详情上奏请旨,那是诚孝以敬父皇。殿下此举,是以诚孝事君父,以仁德治庶政,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殿下呢?”

“杨大人言之有理!”杨溥的这番剖析终于消除了朱高炽的疑虑,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昨日郭大人对我说,靖难时弃官避兵的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已经全部归案,请示怎么处置,我还正在思考怎么办呢。今日听杨大人一说,茅塞顿开,这个主意好!那朱宁等人按流罪赎粮,依律每人四千贯,二百一十九人那就是八十七万六千贯,以时价五贯一石折算,可收赎粮七万五千多石,而徙民只需六万石,绰绰有余了!”

说到这里,他毅然作了决断:“这徙民和输粮赎罪之事就按杨大人所言去办,上奏表章请郭大人草拟,明日派六百里加急上奏父皇吧!”

郭资和杨溥连忙拱手说道:“臣等谨遵钧命!”

“请金大人和胡大人办件事。”朱高炽看了看金忠和胡滢道,“杨溥大人继续前往山西组织徙民东迁,这顺天府几个州县也要早早划出建屯地盘,组织建房器材,徙民所需耕牛、种子等等,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徙民一到便可建房定居,御寒过冬,开年即要谋划垦荒春耕,这一切都需要有人去管。请金大人到良乡、固安、永清等地,请胡大人到东安、香河、通州等地去督办。务必要在年底前将徙民全部安置妥当。大家看这样行么?”

这朱高炽端重沉静,待人宽厚,作了决断还要客气地说一声“大家看这样行么”,在座的几位大臣十分感动,连忙一起拱手说道:“臣等遵命!”

说完了徙民建屯之事,朱高炽正要安排别的事情,忽见内侍黄俨进来禀道:“启禀世子爷,辽东兀良哈使者阿者满求见。”

听说兀良哈派来了使者,朱高炽大惑不解,他来做什么?沉思片刻,他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黄俨走出去了。少顷,只见一个蒙古汉子走了进来。

那人走进大堂,行了跪拜礼,自报家门说道:“臣朵颜卫指挥佥事阿者满参见世子殿下!”

“免礼,”朱高炽和善地说道,“你一路辛苦,起来说话吧。”

阿者满谢了一声站起来,朱高炽问道:“朵颜卫的脱儿火察都督佥事还好么?”

阿者满连忙拱手回答道:“谢世子爷顾念,臣兄很好呢!”

“原来阿者满将军是都督佥事之弟,失敬、失敬!”朱高炽一边命人给阿者满奉茶,一边笑问道,“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原来兀良哈是个地名,指黑龙江以南,渔阳塞即蓟州以北的广大地区。元朝灭亡后,蒙古部落一分为三:北京、山西正北面的一部叫鞑靼,鞑靼以西的叫瓦剌,鞑靼以东的叫兀良哈。兀良哈之地的蒙古部落又分为三支:自大宁至喜峰口、靠近北京宣府的叫朵颜,朵颜之北自锦州、义州至辽河的叫泰宁,泰宁之北自黄泥洼经沈阳、铁岭至开原的叫福余。这三支部落独有朵颜地险而强,又近宣府,是对北京最有威胁的心腹大患。明初,朵颜、泰宁和福余三部归顺了明朝。为了安抚其众,洪武二十二年太祖皇帝在此设置了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封其头目为指挥使。三卫兵将骁勇善战,永乐皇帝在靖难兵起的时候,重贿朵颜头目脱儿火察,脱儿火察是兀良哈蒙古三支部落的领袖,泰宁头目安出、福余头目忽剌班胡唯脱儿火察马首是瞻。这兀良哈三卫还为永乐皇帝夺取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听说阿者满是脱儿火察的弟弟,朱高炽立刻重视起来。

阿者满拱手回答道:“臣兄说,现今天气渐寒,北京日冷,命臣给世子爷送些紫貂皮、麂皮来,供世子爷御寒;臣还送来一千匹好马,世子爷亲军正好用得着,兵强也还要马壮,那才是天下无敌呢!”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来,“殿下,这是臣兄写给您的一封书信。”

无缘无故地送此厚礼,那脱儿火察肯定有事相求。这事可不能大意,所托之事能办么?朱高炽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道:“脱儿火察乃太祖皇帝亲封的朝廷将军,用不着信函往来,既然你已经来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这……”阿者满朝堂上的众位官员看了看,嗫嚅着不肯开口,显然他有些话不好直说。

朱高炽明白阿者满的意思,他好言安慰道:“将军放心,在座的都是我的辅弼之臣,有什么话你只管讲。”

“是,殿下。”阿者满说道,“当今皇帝起兵时,曾在大宁与臣兄脱儿火察以及安出、忽剌班胡有约,说如果得有天下之后,定将给地三卫,让臣等南移。今皇帝陛下定鼎天下,已登大宝,臣兄及安出、忽剌班胡商议,要求皇帝履行前约,将大宁之地给父皇三卫,所以特命臣前来晋见世子爷,以申所求,望殿下转呈皇帝陛下。”

原来是来要土地的!听罢阿者满的要求,朱高炽马上想起了洪武三十二年十月父皇率兵奔袭大宁的那件事。当时宁王朱权镇守大宁卫,正在北京的东北方向,前往辽东的要道上。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兀良哈朵颜三卫骑兵皆是骁勇善战之卒,决不可小觑。如果靖难之师往南攻击,朱权率兀良哈三卫从背后攻击,燕军就有可能失去北平并陷于绝境。永乐皇帝明白,在往南夺取京师之前,这个后顾之忧必须解除。因此,永乐皇帝在夺取北平周边州县后,便派人秘密联络兀良哈三卫头目,重贿脱儿火察等人,并许以事成后将大宁之地给予三卫管辖。脱儿火察等人贪图大宁之地,便暗地里归顺了他。收服兀良哈之后,永乐皇帝便率军日夜兼程奔袭大宁。并派人致信宁王,假称身陷困境前来求救。朱权邀永乐皇帝单骑入城,兄弟见面抱头大哭。永乐皇帝细细诉说被逼无奈迫不得已起兵的缘故,并求宁王代写表章向建文皇帝谢罪。那宁王朱权竟信以为真,盛情款待永乐皇帝,丝毫未加防备。可是燕军却乘机在城外设下伏兵,再派人混入城中,秘密与脱儿火察等人定下计谋。住了几天永乐皇帝辞行回营,朱权在城外长亭设宴送行。他刚刚举杯,突然伏兵四起。永乐皇帝登高一呼,脱儿火察率兀良哈三卫兵卒一齐响应,兵不血刃夺下了大宁城,并得到了兀良哈数万精兵。当时父皇是否许诺将大宁之地给予兀良哈,朱高炽不得而知,不过今日脱儿火察既然派阿者满前来要地,想必这事是真的了。

想罢,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既是脱儿火察将军请履前约,想必具有表章吧?”

“正是,正是。”阿者满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文函呈上道,“这是臣兄上奏皇帝的表章,请殿下转呈。”

内侍桂复将表章接过来递给了世子,他看了看封面便放在了案上又问道:“将军还有事么?”

阿者满阿谀地说道:“臣兄还命臣致意殿下,兀良哈三卫永远忠于殿下,只要殿下需要,兀良哈三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高炽一听,皱了皱眉道:“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殿下。我代皇帝陛下谢谢你们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将军就回馆驿歇息去吧。”

“谢殿下。”阿者满应了一声,随内侍刚要离去,忽然他又止步回身对朱高炽说道,“殿下,臣还带来了一匹宝马,是特意献给您的,请您明儿去试骑一下好么?”

朱高炽点头道:“好的,明日我就去馆驿看你。”

阿者满又谢了一声,随黄俨走了。

见到朵颜使者,身为武将的陈珪特别敏感。待阿者满一走,他便向朱高炽说道:“殿下,大宁卫是北京的屏障,距离喜峰口关仅有三百余里,喜峰口距北京还要近,只有二百余里。他们要求将大宁之地给兀良哈,也就是说北京不仅失去了屏障,而且把朵颜请到了家门口,一旦兀良哈三卫图谋不轨,那北京怎么办?殿下,此事事关重大,且把他们表章拆开瞧一瞧,看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胡滢毕竟年轻,连忙附和道:“对,先拆开看看再说!”

“不能拆!”只听杨溥道,“殿下,您还记得去年臣奉命来给您下书么?”

杨溥一句话提醒了朱高炽,他连连点头道:“谢谢杨大人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永乐皇帝虽然英雄盖世,但处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年代,他养成了疑心太重的毛病,虽然杨溥未将意思挑明,但大家一听便恍然大悟了。

“殿下,臣有件事情正要向您禀告呢。”只听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平安说道,“昨天夜里,泰宁头目忽剌班胡的弟弟别里赤和福余头目安出的弟弟安木达二人也来到了臣的府里,给臣送了好些礼物,还带来了兀良哈三卫头目的一封信,说要臣今后多多关照他们,他们将每年给臣送礼。臣不敢隐瞒,已将他们所送礼物全部封存,他们所带信件未曾拆封,听候殿下处理。”

说罢,平安将信呈了上来。

这平安原来是洪武初年赫赫有名的战将,又是太祖皇帝的养子,骁勇善战,他屡立战功,升至右军都督佥事。建文元年讨伐燕王,李景隆为帅,他是先锋。白沟河一役,平安挥军力战,大败燕军,几乎将永乐皇帝擒住。后来,他又在单家桥之战、滹沱河之战中大败燕军。他与盛庸二人是靖难之役中作战最为得力、创伤燕军最重的将领。去年四月灵璧一战,永乐皇帝用计大败宫军,生擒平安。当时燕军将领纷纷请杀平安,但永乐皇帝惜其材勇,将其送往北平并命朱高炽善待他。这样,平安终于降了。前不久永乐皇帝即位,他不计前嫌,任命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过了几日又擢升他为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这平安可谓祸尽福来了。但滹沱河之战时,平安命弓箭手万箭齐发,将燕王旗射得像刺猬毛一样。当时燕王使人将旗送到北平,叫世子谨藏以示后世,平安每想到这事就浑身一紧,如坐针毡,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出错招来杀身之祸。今日兀良哈派人送礼、送信,意在拉拢他,如果处置不当,岂不令人疑心么?

听平安这么一说,朱高炽更是不敢大意。这朵颜三卫私下里结交大臣,特别是勾结边镇武将,那是犯了大忌,父皇一旦知道那还得了?他忖了忖说道:“平都督将信留下,待我一并呈报父皇。至于兀良哈请地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且将利害说明,待父皇圣断吧。”

说完,朱高炽又转头对陈珪说道:“这北京城连年战火,城墙多有损坏,请陈老将军负责修缮。还有这北京宫殿地狭房窄,已不适用,迟早是要重修的,请陈都督及早谋划,一旦父皇有旨光建,我们不是早有准备么?”

陈珪拱手应道:“臣遵命!”

第二天,朱高炽便带着内侍桂复、姚成、马琦、黄俨前往馆驿慰劳阿者满等人。

一见世子来了,阿者满连忙命随从兀忽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朱高炽一看,只见那马个儿虽不算高大,但肌肉紧凑,四腿健壮。再看那马的毛色,浑身上下一片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那马头尾一绺长鬃披撒下来,宛如那少女的刘海,特别妩媚,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显得特别敏锐。

这朱高炽今年刚刚二十五岁,虽然端重沉静,但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也不乏**冲动。再加上他自幼也曾习武学射,对马也有一种特别的喜爱。今日一见这匹宝马,他十分喜欢,细细地端详起来。那马灵性极高,见世子爷相貌堂堂,便摇头摆尾轻嘶起来。朱高炽见这宝马体健貌美,又善解人意,更加喜爱了。

“殿下,这马的来历可不一般呢!”见世子爷高兴,阿者满乘机说道,“它产自西域大宛国,快捷如风,日行千里,跑起路来,两边肩膀处小孔中渗出汗来,其色如血,是臣兄从瓦剌那儿花重金购来送给世子爷的呢!”

“呀,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汗血宝马!”朱高炽惊喜地叫了起来,“《汉书》记载,太初四年,汉武帝得到汗血宝马,作《西极天马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者满连忙伸手一让,说道:“殿下何不骑上去,试试脚力?”

朱高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连说道:“好,试一试!”

“兀忽,快给殿下把马牵好!”阿者满对身旁的侍从吩咐了一声,单膝一跪,做了个上马垫背的姿势道,“殿下,请上马吧!”

朱高炽喜之不胜,连忙将阿者满扶了起来道:“将军贵为使者,不可为此事。”

说罢,他踏着马蹬一纵上了马背,那兀忽牵着马在院子里遛了起来。那马儿昂首低嘶,蹄声嘚嘚,喜得世子爷连声称好,院子里一片欢腾!

遛罢宝马,朱高炽喜气洋洋道:“这宝马本王收下了,请将军回去后向脱儿火察都督代为致意!”

收下宝马,第二天朱高炽即命郭资草拟奏章,派人星夜呈报京师。杨溥、金忠、胡滢等人分头去办理徙民建屯之事,只待皇上朱批谕旨一到,便可发放建房赐钞了。

过了一些日子,朱高炽的二弟、高阳王朱高煦带着随从,怀着满腹怨恨,赶到了塞外漠北的开平卫。一到开平卫,他在将军府中就大发雷霆。

“这陛下也是的,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厚一个薄一个?”王府审理枚青坐在一旁埋怨道,“大儿子是心头肉,让他坐在北京城里锦衣玉食;二儿子就是遮眼草,派到这风沙蔽日的荒凉地吹风受冻。真是……”

“别说了!说起他就心烦!”朱高煦狂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真是老糊涂了!手掌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么?开平这鬼地方连一个千户长、百户长都不愿驻守,却偏偏把本王派来,这不是在故意贬斥本王么?像这等不公平,还当什么皇帝!”

原来这开平卫是洪武二年为了防御蒙古南侵而设置的,是一个军政合一的单位。其所辖地域宽广,南抵独石堡,距北京三百里,北至鞑靼之地,东与大宁卫相邻,西与宣府卫接壤,治所在开平城,是北京的重要屏障。开平卫驻有守军五千六百余人,是保卫北京城的重要军事力量。永乐皇帝即位不久,担心鞑靼乘机攻略,就把最为看重的第二个儿子朱高煦派到这里加强兵备,显然是对其寄予厚望,不料他恃功骄恣,无法无天,认为父皇贬斥自己,在这将军府中将满腔怨恨尽情地发泄出来,连“父皇”都不称呼,直接骂起了“老糊涂”。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坐在一旁的王府纪善朱恒与枚青一样,都不是良善之辈,不但不劝解朱高煦,反而火上浇油。他吐了口唾沫,气鼓鼓地说道,“胖子朱高炽在北京安享清福,却让我们到这雁不生子燕不抱儿的鬼地方吹北风吃沙子,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算什么?”朱高煦越想越气,他红着眼,咬牙切齿道,“老糊涂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比这更恼人!”

朱恒不解地问道:“皇上怎么说话不算话了?该不是给王爷许诺什么没履约么?”

“谁说不是!”朱高煦气愤地说道,“靖难时,哪一仗不是本王从万军之中把老糊涂救出来的?没有我朱高煦,老糊涂夺得了天下,做得了皇帝?当年老糊涂曾亲口对本王许诺,说得天下后立刻立本王为太子,可是——”

说到立太子,朱高煦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一怔,住口不说了。

“立太子?”枚青贼心多,听到说立太子,他也立刻想起了一些事来。他沉思片刻,对朱高煦说道,“王爷,臣看这立太子的事儿不妙,我们不可大意!”

朱高煦也觉得有些不对,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现在枚青一说,他连忙问道:“怎么个不妙?快说说看!”

“皇上即位即立太子,这是常规。”枚青想了想道,“太祖皇帝洪武元年正月初四即位,当天就下诏立马氏为皇后,立世子朱标为皇太子。就是那建文皇帝也是即位后就立妃马氏为皇后,立皇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

“关系可大着呢!”枚青说道,“当今皇帝即位已经三四个月,前几天已经下诏立了徐皇后,可是皇太子却没有立,这正常么?”

“对呀,是有问题!”枚青一句话提醒了朱高煦,他敲了敲头说道,“老糊涂要是准备立本王为太子,不就下诏宣布了?只立皇后,不立太子,那就说明本王没了希望!”

说罢,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不,王爷不一定没希望!”枚青蛮有把握地说道,“王爷您想,要是您没希望的话,那皇上不就在立徐皇后那天立那胖子做了太子么?既然那天没立他做太子,这说明皇上还在犹豫。您再想想,皇上在犹豫什么?三王子朱高燧年纪还小,又无战功,皇上不可能想到他。现在只有王爷您和胖子是太子的人选,皇上正考虑在你们二人中选一人立太子呢!”

“枚大人分析得对。”一旁的朱恒附和道,“现在的情势,就看王爷和胖子谁能捷足先登了!”

“有道理,”听罢枚青和朱恒之言,朱高煦来了精神,他立刻欠身问道,“照这样子看来,怎么办的好?”

“现在王爷和胖子是旗鼓相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枚青边想边说道,“这好比是一座天平,一头是王爷,一头是胖子。如果谁要是想法增加点重量,让天平倾向自己,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高煦急了,连忙问道:“这便如何是好?”

“想增加重量胜过对方不大现实。”枚青继续说道,“王爷请想,假如把天平的那一头拿掉,那天平不就全倾到您这头了么?”

朱高煦一下子没有听懂,他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他一个世子爷,我们怎么拿得掉?”

“王爷想偏了。”枚青笑道,“我们拿不掉世子,可是皇上却有这个本事。只要我们想点办法,做点手脚,让皇上废弃世子,那不就帮我们拿走了么?”

“好主意!好主意!”朱恒也连忙补充道,“要想法子让皇上发怒,那他就什么都不顾了,还不是一张圣旨就把胖子废了?”

朱高煦喜之不胜,连连点头道:“枚青的主意不错,主意不错!”可是,他忽然又觉得不妥,皱着眉头问道,“要是皇上不废他,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那也好办。”枚青阴险地笑道,“如果真的皇上不废他,那我们就——”说到这里,枚青右手往下一劈,做了个动作。

一听要杀掉胞兄,朱高煦吓了一跳。旁边的朱恒紧接着说道:“王爷还犹豫什么?李世民不就是发动玄武门之变,后来做了唐太宗的么?”

这太子梦朱高煦不知做了多少回了。利令智昏,听罢枚青和朱恒的蛊惑,他那脑海里的权欲立刻膨胀起来。他眼露凶光,把牙一咬,狠狠地说道:“好,就照你们说的办!将来本王要是得了天下,你们就是开国元勋,自有你们的好处!”

“当务之急是找到朱高炽的漏洞。”枚青说道,“我们要派人日夜侦伺北京的情况,一有机会我们便告那胖子一状,不信扳不倒他!”

说到侦伺北京的情况,朱高煦想起了黄俨和王斌,他问道:“王斌到北京去会黄俨怎么还没回来?”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人边走边说道:“回来了,回来了!”

原来朱高煦奉命到开平备边,因为怨恨气恼,连北京都不驻足,直接走通州到了开平,但路过北京的时候,他却让王斌去秘密联络他安在燕王府的内线黄俨。这不,王斌回来了。

一见王斌回来了,朱高煦便急着问道:“黄俨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有,有,消息好得很呢!”王斌接过朱恒递过来的茶水,趁热喝了几口,“黄俨告诉臣三件事:一是世子爷——”

“什么世子爷,叫胖子!”不等王斌说下去,朱高煦眉一皱眼一横,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不承认他是什么世子,今后叫他胖子就是!”

“是,王爷。”王斌躬身应了一声道,“黄俨密报了三件事:一是胖子擅改徙民诏令,将赐钞由五贯提高到十贯,将免租三年延长到五年,还准备擅自动用北京仓粮;二是不经请旨,私命原北平弃官避兵的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纳粮赎罪;三是私结兀良哈三卫,暗地收受汗血宝马,还准备奏请皇上将大宁卫地赐给兀良哈,阴谋扩张势力。黄俨请王爷放心,他将把北京的一举一动不断密报,供王爷谋事!”

“够了,有此三条足以置胖子于死地!”王斌一说完,枚青便拍手笑道,“这三条换了别人,哪一条都是死罪,即使是那胖子,也难逃废黜的厄运。王爷,机会来了!”

朱高煦是个鲁莽凶悍的年轻人,战场上打杀拼斗倒是一员猛将,可他自幼便不爱读书,胸无点墨,哪里有什么头脑?听罢枚青之言,他一时转不过弯来,眨了眨眼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三条都是死罪?”

“千真万确,没有一条不是杀头的罪!”枚青一边笑着,一边扳起手指头说道,“这第一条私自提高赐钞标准,且不说篡改旨意,单说那增加的赐钞数量就不是个小数目。胖子为什么要增加?无非是想从中捞一把,贪墨徙民建屯经费。王爷知道,自太祖皇帝到当今皇上,最为痛恨的是贪官污吏,皇上知道了能放过那胖子么?第二条擅自命朱宁等纳粮赎罪,那不是擅权么?皇上刚刚即位,最忌讳的是擅权用事,皇上能不雷霆震怒么?第三条私结兀良哈,还想把大宁卫地给三卫,那不是勾结外敌么?皇上最担心的是蒙古三部,现在胖子暗地里与蒙古勾勾搭搭,皇上能放过胖子么?王爷,天赐良机,我们下手吧!”

“这事还得周密谋划一下。”朱恒头脑冷静些,他想了想道,“黄俨密报的情况很重要,但臣想那胖子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能想到的,他能不想到?臣看这事还得等几天,细细地再访查一下,拿到真凭实据再告御状。只有击中胖子的要害,才可能一击成功!”

“黄俨说的还能有假?”王斌不以为然,他吐了口唾沫道,“黄俨说,当时大堂议事,是由胖子和好几个文武大臣议了好一阵才定下来的,他在门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会有误。”

说起杨溥,枚青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他眼露凶光,咬着牙齿,恨恨地说道:“朱大人、王大人难道忘了建文二年二月会试,京师文德桥头之辱么?这杨溥来得正好,我们连他一齐整,以报那文德桥头一箭之仇!”

说到文德桥头之辱,朱恒和王斌立刻想起了令人颜面扫尽的那一幕。他们一拍即合,立即一齐说道:“好,这次连杨溥一齐整,整垮他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朱高煦却有了一些担忧,他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是派人跟踪胖子秘密侦伺,拿到证据的好。比如说胖子贪墨徙民建屯经费,在哪里贪墨的?贪墨了多少?谁能作证?都要弄得有根有据,本王再参那胖子一本。还有,你们还得想想,倘若这御状告不准,害他不成,下一步用什么办法除掉他,也是先有个准备才好。不然到时候手足无措,怕误了大事!”

“王爷放心,证人和办法都有了!”朱高煦话音一落,只见王斌哈哈一笑,说道,“还真是机会来了,臣这次到北京秘访,在黄俨家里碰见了朵颜使者阿者满的随从兀忽,阿者满回朵颜时将兀忽留在北京打探消息,臣将他带到开平来了。”

朱高煦一听,还是不大放心,问道:“那兀忽现在哪里?”

王斌笑道:“现在府外,王爷要不要见他?”

朱高煦连忙说道:“快叫他进来,本王亲自问问!”

“是!”王斌答应一声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中年蒙古人走了进来。

那蒙古人走到朱高煦面前,行礼道:“小人兀忽参见殿下!”

朱高煦看了看问道:“是你随朵颜使者向北京送礼行贿要求大宁之地的么?”

兀忽拱手回道:“是,殿下。”

“那你把当时情况说给本王听听。”

“是,王爷。”兀忽应了一声,便把此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他夸耀道,“王爷不瞒您说,小人这次随阿者满将军到北京可是风光得很呢!那世子爷对那匹汗血宝马爱不释手,骑着宝马在院子里遛了好一会呢!王爷您是不知道,那汗血宝马就是小人精心饲养的,那宝马可听小人的话了,要它停它就停,要它跑它就跑,要它……”

“能!”兀忽蛮有把握地说道,“小人饲养它的时候,经常训练,什么卧倒翻滚、飞蹄腾空、前扑后踢、直立长啸等等,只要小人一个呼哨,那宝马就……”

“我且问你。”不等兀忽说完,枚青又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能留在王爷身边事做么?”

“这……”兀忽一时难住了。他想了想,伸出右手食指、拇指做了个动作说道:“小的跟随阿者满将军也只是养马,离开他也没什么打紧。只要王爷肯给这个,小人就留下来了。”

“好说,好说。”枚青笑道,“只要你能忠心为王爷办事,每月的俸禄自然优厚,事成之后,王爷还要重重赏你。你快下去歇着,以后听王大人的安排吧!”

“是,大人!” 兀忽见此应了一声,出去了。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枚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高煦疑惑地问道:“老枚搞什么名堂,你把他留下来做什么?”

“王爷,这兀忽的作用可大呢!”枚青阴阴地笑道,“您不是要证人么?兀忽就是。您不是要除掉那胖子的办法么?这兀忽一来办法就有了!”

说到这儿,枚青便把如何除掉朱高炽的计谋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这些小人见钱眼开,王爷您只管多给些银钱拢住这兀忽,事成之后再把他这个——”说到这里,枚青挥手一劈,做了个杀头的手势,“那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丝毫不露痕迹么?”

“好计!”朱高煦一听,立刻笑逐颜开大声叫起好来,“这事就照老枚说的办,你们大家抓紧点,争取早日把太子之位夺到手!还有那北京的黄俨,王斌你给他多送些银两去,把那家伙喂饱了,他就会乖乖地为本王做事,这个耳目太重要了,要不惜血本!”

枚青、朱恒、王斌一齐说道:“王爷英明,臣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