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机四伏03

“我这就……”思梅刚开口,就被老方抢着打断:“她忙!活儿还没干完呢!今晚弄不好得通宵!”

“她有多少活儿,你很清楚?”琳达终于忍无可忍,白了老方一眼,转而对思梅说,“真的还需要很久?那我得给Steve打个电话。”

“不用!我马上走!”思梅边说边起身收拾。她根本就没什么急活儿要完成,这Steve比谁都清楚。其实她并非短期出差,不过Steve显然没打算把她当常客。像“应不应该给May钥匙”这种问题,琳达恐怕早就问过Steve。Steve对她加倍提防,她就要让他万分放心。Steve看得再紧些,她就更束手无策了。

“好啊!你慢慢收拾!我去趟洗手间!”

琳达又白了一眼老方,把钥匙和门卡塞进外衣口袋,心满意足地走了。

思梅穿戴完毕,提着包要走,老方却突然转到她眼前,手里多出一把钥匙:“想不想进那里面看看?”

思梅不解地看着老方手里的钥匙:这可不像琳达手里的那些,而且档案室的大门也没有钥匙孔。那门得用门卡和密码,或者Steve的手指头。

老方把钥匙在思梅眼前晃了晃,低声对着思梅耳语:“咱们这一层的消防通道里,就在货梯门旁边儿,有个红色的消防柜。这把钥匙可以打开那个柜子。你躲在走廊里,看琳达走进公司大门,数到20,去打开那个消防柜,柜子正中间有个红色按钮,特显眼特好找。你就按那个按钮。”

“然后呢?会发生什么?”

“那你就别管了!你不是想进档案室吗?想进,就听我的。你最好快点儿,因为琳达不会一直待在厕所里等你的。”

思梅没再犹豫,转身就走。老方在背后低声叫:“拿上你的包!别扔这儿!回头再让她看见!”

*

两分钟之后,琳达从洗手间回到公司里,又逛到思梅的座位附近,四处看了看,手捂着鼻子,没搭理老方。

老方再次主动开口:“已经走啦!回家啦!”

琳达懒得搭理老方,转身往公司外走,心想May是个懂事的人,虽然表面看着沉默寡言,并不随和,起码比姓方的强多了!整个故意找麻烦!还什么要通宵加班!难道要逼她讲出来,Steve早留了话,要时刻留意May,不能让她自己深夜留在公司。姓方的就爱成心捣乱。不知道Steve怕他什么,干吗还让他回来上班?看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心里就没想好事!

琳达下意识地捏捏大衣兜里的门卡和钥匙,心里提防着老方。她推开公司的玻璃大门,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一阵雨雾从天而降。

琳达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走廊顶端的一串消防喷头,正不断地喷出水雾,把整条楼道变成了雨巷。

“哪儿着火了?”琳达惊呼了一声,却听老方在背后接话:“没事儿!消防测试!物业贴过通知!你没看见?”

琳达半信半疑。几天前似乎见过类似通知,但未曾留意具体测试的日期。不过以往这种测试只警报,从不喷水。今晚的测试还真新鲜,地毯都要湿透了。

警报声音很快就停止了,楼道里的“雨”却没停。淅淅沥沥,算不上是大雨,但从公司大门到电梯门有几十米的距离,淋湿是肯定的。此刻楼外的气温在零下,北风嗷嗷叫着。如果身上淋湿了,出门就能立刻冻成冰棍。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琳达心里着急,正想回公司给物业打个电话,耳边却“砰”的一声。琳达回头一看,老方正举着把小伞,一张肥腻的笑脸近在咫尺:“送您到电梯?”

浓烈的蒜臭袭面而来。琳达一阵恶心,差点儿吐在老方脸上,她恨不得立刻把老方推开,还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这人还能再恶心点儿吗?

不过看在伞的份上,琳达还是忍了。她把双手都从兜里掏出来,使劲儿掩住鼻子,努力憋住气,勉强挨着老方往前走。“雨”还真不算小,伞又不够大,老方那热乎乎黏腻腻的身子一直贴着她。琳达终于一步跨进电梯,再不到她就昏过去了。

电梯门关闭了,琳达长出了一口气,可老方的气息似乎还在身边,恶心劲儿又上来了。走出大厦的大门,冷风扑到脸上,琳达这才彻底缓过一口气,心中却隐隐地有些不安,忙把手再伸进大衣口袋里。还好,钥匙和卡还在,满满的一大把。

*

五分钟之后,在档案室门外,老方的眉眼弯成了细线,快乐得好像要跳舞:“配合得很默契啊!”

思梅却有点担心:“随便按火警按钮,物业不会来找麻烦?”

“不会!”老方挤挤眼,“今晚是我哥们儿值班。不然的话,也不会喷水。”

思梅不禁暗暗佩服:怪不得老方神通广大,连大厦的物业公司里也有“朋友”。思梅问:“门卡偷到了?”

“啧啧,谁偷了!只是借用一下!”老方举起手晃了晃,指尖果然夹着一张卡片。思梅吃了一惊:琳达口袋里本来有一大串钥匙和卡,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老方就能把这张卡偷出来,手上功夫也不一般。可是,只有卡就能进档案室?

“你不是说还需要密码?”老方总不至于有Steve的手指头。

“我可没密码,我上哪儿知道去啊!不过,我有这个。”老方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样小东西,放在指纹识别器上。“啪”的一声轻响,老方一把拧开档案室的门,一股陈腐的纸张气息扑面而来。老方得意地挥挥手里的小东西:“DIY指纹套!”

“可Steve的指纹呢?”

“从指纹器上采指纹,警校的新生都会!”

思梅恍然大悟。原来老方早就找机会从这指纹识别器上采集了Steve指纹,又以此做了指纹套!思梅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指纹套,是从公安局弄来的?”

老方却哈哈一笑:“哪用那么费事?淘宝就有人卖!”

12

“又着急要走啊?外套都不脱?坐了那么久的车呢!”赵安妮的声音宛如一根原始森林里的藤蔓,千回百转,扭捏得能拧出水来。

冯军索性脱掉外衣。反正这藏在平谷半山的下沉式大宅里,暖气非常充足。他看得出来,面前这女人,表面虽然冷静如常,内心却有些浮躁,看她不停抠弄小指的动作就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烦躁?问是问不出的,得先稳住她。这女人要是真急了,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今晚不走,赖上你了!”冯军微微一笑,用他常用的笑容。虽然没照镜子,可他相信这个笑容有魅力,尤其对于女人。不过冯军心里也清楚:面前这位并非普通女人,再有魅力的笑容也无济于事。她要得更多,多到这世界上无人能给。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有认清这一点。冯军相信,在短时间内,他尚能满足她的需要。也正因如此,她对他也还有用。她能量巨大,也异常危险,像配备了电脑控制系统的核弹头。电脑不是任何时候都可靠的。

赵安妮抬着眉毛问:“明天不是还要和林氏的人开会?”

“不去了!”

赵安妮撇一撇嘴:“千万别让我打乱了您的计划。”

“我有什么计划?我的计划,还不是都攥在你手里?”冯军凑近赵安妮,抬手轻点她的鼻尖。赵安妮乖乖让他点了,嘴里却并不示弱:

“我?是我在你的手里,好不好?在您的手心儿里呢,我的冯总!”赵安妮捉住冯军的手,把食指塞进他掌心。

这话倒是没错,算她还识相。

再聪明的电脑,程序也是人编的。冯军就是编程师,至少目前还是。只不过程序出了bug,结果意想不到:黄金龙死了。那是另一颗炸弹,程序比较低级,因此更容易操控。但防爆系统也低级,稍不小心就有爆炸的危险。过时的武器迟早得淘汰,淘汰并非坏事,反正功能已经用尽。但这淘汰的缘由却令人担忧:俄罗斯人是怎么发现巨款被转移的?黄金龙又到底是怎么死的?冯军不得而知。情况不明,就等于失控。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但他有种预感,这两件事都与眼前这女人有关。起码,这结果是她想要的。难道是她一手制造?冯军又有些拿不准。仅凭这个女人,似乎又没这么大的本事。莫非幕后还有他人?

冯军攥住赵安妮的手指,把它凑到嘴边,触碰自己的嘴唇:“公司是你的,钱是公司的,我什么都没有,用什么来控制你?”

“香港银行给的UKey不是在你手里?我的护照和港澳通行证不是也在你手里?至于那家公司,你只是用用我亲戚的名字罢了。”赵安妮轻轻抽回手指,“万一出了事,好让我当替罪羊。”

冯军笑着拍拍裤兜:“Ukey我随身带着,你需要随时管我要!护照也一样!再说,就算我真不给你,你去挂失了补办一个不就完了?”

赵安妮用手指轻划冯军的下巴尖:“你是我领导,你难道不清楚,大型国企中层以上办护照都是要领导批准的?”

“你办护照需要我批,你那个远房亲戚——叫啥来着,梁秀敏?她又不需要。反正香港公司的董事是她,只要她到了香港,可以直接去银行把钱转走,哪还用UKey?”

冯军随口说着,好像确有其事,又像在开个玩笑。香港的公司,的确是借赵安妮的远房亲戚的名义开办的,银行账户也是借她的名字。总不能用自己的,也不能用赵安妮的,毕竟两人关系太近。反正现在是21世纪,银行转账的办法多的是。

“嘁!”赵安妮白了冯军一眼,“她就是一个乡下老太太,自己能去香港弄这些?她就是去了香港,你也没告诉她新的密码呀。密码让你改了,谁能取得成?放心,现在你万无一失了,谁也拿不走你的钱!”

冯军听得出赵安妮的画外音:以前在黄金龙手里,还真该不放心!其实他现在也不放心。什么“远房亲戚”,谁知到底是赵安妮的什么人?冯军也懒得去查。不管是不是农村老太太,不能让她有实权。原本把永富公司注册在香港的,可香港公司的股权结构是透明的,因此就得让这位“远房亲戚”做股东,总归不保险。所以公司成立好了又注销掉,重新在英属维京群岛再注册一家永富公司——“永富”二字是大师算好的,灵隐寺也求出了上上签,总归是必须用的。好在英属维京群岛的公司股东保密,冯军可以自己独当。之后再在香港注册一家永富的全资子公司,起了个新名字叫致胜投资。香港公司冯军可不能出现,仍由那位远房亲戚担任致胜投资的董事,由她出面在香港开个公司户头,以此多增加一道掩护。反正UKey和密码都在冯军自己手里,那远房亲戚压根也不知道致胜投资账户里有几千万美元。

冯军轻捏赵安妮的鼻尖:“所以啊,多亏了你,及时把钱弄回来了!这钱本来就都是咱俩的,谁也独吞不了。话说回来了,如果出了事,也一样谁也跑不了!”

冯军笑眯眯看着赵安妮,暗暗注视她的表情。这女人心里并不傻,这种威胁她绝对听得懂。的确,出了事谁也跑不掉,只不过,跑不掉的结果却未必相同。只要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冯军总有办法把对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无非就是花钱罢了。不论工商登记还是银行存款,哪里都没有他冯军的名字,除了注册在英属维京群岛的永富。没人会知道那公司的股东是谁。至于赵安妮,结果就未必还这么优雅。这女人如果不傻,就该懂得,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全力配合他的计划,向他多摇几下尾巴,也许还能分到几口汤喝。

用不了多久,永富将通过香港子公司致胜投资成为香港林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掌握林氏20%的股份。然后林氏在青岛的地皮就会失而复得,林氏的股票也会大涨特涨。再然后,他冯军就会变成超级亿万富翁。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还算顺利,除了几次小插曲:比如跳楼的财务处长,被活埋的小会计,还有被杀的黄金龙。绝不能再出别的问题!他不能容许任何人从中作梗,面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也一样!她就是觉得自己太聪明:三年前耍了个小手腕,生下他的孩子,以为这就用绳子拴住了他。她显然还是不够了解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孩子又能算什么?

冯军把赵安妮牵到沙发边,自己先坐,再让赵安妮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小声问:“老黄的后事,办了吗?”

“不太清楚。我总不能出现在他的追悼会上吧?”

赵安妮又在抠手指,她的确有点儿紧张,提到黄金龙,她就紧张。可她是聪明女人,不会给自己背上杀人犯的包袱。尽管这女人足够狠,没什么事干不出来。冯军偷看一眼赵安妮,她脸上的表情单纯而平静。她的表情是最会骗人的,正如三年多前,她脸上的表情曾表示不想要孩子,似乎比他还坚决一百倍。一个爱美又有野心的女人,这样的决心是会令人上当的。在所谓的“人流”之后,她求他送她去国外“进修”几个月调整心情,回国时却顶着待产的肚子。她故意不把孩子生在国外,为了给他更大的压力。这一切都是事先预谋,所谓的“人流失败,到国外才发现”都是鬼话,他又不是白痴。她在灵隐寺里打电话给他:她拜佛求了签,说这孩子是他命中必需的“保护神”。她以为他信佛,因为知道他常在灵隐寺烧香,其实他不信佛,他只是恭维佛,就像他恭维他的领导,但他并没揭穿她。因为他知道,她早就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

“常芳呢?她这次倒是很听你的,麻利地把钱转香港了?”冯军明知故问。两个小时前,他刚通过网络银行检查过那香港公司的账户。钱已到账。

“那哪是听我的?明明是听你的!只不过,由我转达而已。”

赵安妮一脸轻描淡写,这件事未必有她说的那么简单。追问肯定没什么意义,她的回答总是如此,一条死胡同。她更加放松了表情,却又在抠手指头。去年那财务处长跳楼之后,她也是这样。是该对她加强提防了。冯军笑了笑:

“好好,随你怎么说。让她在上海藏好了,最近别回东北。还有,”冯军顿了顿,他不知这句话有用没用,可总归还是说了,“长山的事,你说俄罗斯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长山那么多人呢,区区一个小会计都能知道。要不,我再找人问问?”

赵安妮翻了翻眼皮,继续抠她的手指。这让冯军更加不踏实。这个女人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也许他该绕过她,找别人了解一下情况,比如常芳。她可是黄金龙的心腹,视赵安妮为死敌。为何这么容易就把钱打给赵安妮了?

冯军这样想着,话锋倒是转了:“别问了,长山的事你别管了。不能让别人把你跟长山联系起来,再节外生枝!明天就要和林氏谈判了。”冯军抬手看看表,“林家少东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北京了,咱们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

“有什么难的?现成的股权购置协议,就差他一个签字!签了,林氏的股份就必须卖。那可是香港律师准备的协议,受香港法律保护的!”

“你怎么知道明天人家会签呢?不是都僵持好几个月了?人家哪能那么容易就让别人把自己的产业拿走?再说,你不是明天根本没打算留在城里见林氏的人?”

“既然他到北京来了,就说明林氏已经松动了。我不去城里见他,可以请他到这里来见我啊!”冯军眯起眼睛,眼中一道寒光,“到了这里,可就由不得他了。”

“鸿门宴?”赵安妮饶有兴趣地问。冯军点点头:“软硬兼施呗!有你这个好参谋呢!快帮我参谋参谋!”

冯军双手揽住赵安妮的腰。赵安妮咯咯笑着扭开身子:“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你忙不忙我还不知道?别忘了,我可是你领导!”冯军抓住赵安妮的手腕,把她轻轻拉回怀里。

赵安妮不情愿地扭了扭肩,噘起小嘴撒娇道:“说没工夫呢!把护照还给人家,要去英国陪我闺女!”

冯军用下巴凑近赵安妮的耳垂儿,“乖!等林氏的股份到手了,我陪你去英国!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赵安妮嘻嘻一笑,偎进冯军怀里,心中却莫名的忐忑。冯军果然胆大心狠,连香港富贾也打算拘禁胁迫,更何况她赵安妮。

这被唤作“村里”的院子,本是赵安妮出面,在京郊农村向村委会租地盖建的一座小别墅,以供她和冯军厮混用的。这里偏远闭塞,交通不便,院子里还装有屏蔽手机信号的设备。客人到了这里,就只能“客随主便”。如果“客人”偏又不够听话,主人只需多加些人手,或者耍些花样。关门打狗,本来就是这“主人”最擅长的。

其实“村里”的一切手续都是赵安妮以华夏房地产的名义办的,房子也是她找人盖的,在这里她却并非真正的“主人”,这一点她早就清楚。只不过长山事件之后,她的“非主人”感觉越发明显。这么多年,直觉一向是准确的。

别看赵安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长山的事,她比冯军还上心。警方对外的说法:杀人犯在逃,身份不明。厂子还封着,案子已经上交省公安厅——本地最大的合资企业出现纠纷,著名企业家遇害,这不是长山本地警察能处理的。

然后却突然安静了,打听不出事态的进展,仿佛一切程序都暂停了似的。

这安静反而令赵安妮不安。佟远和小会计都被人救走了,这件事背后,会不会另有文章?经过两天的冥思苦想,赵安妮终于打定两条主意:一、还是自己趁早拿钱走人;二、在此之前,绝不能让冯军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赵安妮和冯军腻味了一会儿,越亲热却越觉得别扭。两颗心好像隔着衣服肚皮在互相偷窥侦查,全然没有肌肤之亲的快意。赵安妮起身说要上厕所,就像赛场上叫了个暂停。她却没在浴室里停留,就只是穿堂而过。她悄悄钻进狭长的更衣室,躲在里面查了查短信,居然还没收到回复。她心中一阵怨气,索性拨通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多次才有人接。但毕竟还是接了。

“干吗不回短信?”赵安妮怒道。

“去机场接人了,来不及回。”低沉的男中音之中,夹杂着一两声汽车喇叭声。赵安妮有些意外:他开车去机场接人?可他不是说过,从不让别人搭车,因为对他而言,车比卧室更加隐秘?这曾是他不能去机场接送她的理由。

“你说过你从不接人。”

“这次是例外。”

赵安妮想发作,心知这不是时候。她正躲在更衣室里,与冯军只隔着一个卫生间。而且电话里的男声也异常严肃,完全没有平时的调侃语气。赵安妮收敛了脾气,用出三分的娇媚:“就知道你以前在骗人。”

赵安妮等了片刻,电话里没有应答。赵安妮又说:“我发的短信,看了?”

“朋友在车上。”

赵安妮又是一阵意外:当着朋友用他的荧光笔接电话?这是什么样的朋友?赵安妮竟感到微微的醋意。这也是她意料之外的。男人都是工具,绝不能假戏真做。区区一家调查公司的执行董事,才三十多岁,这么嫩的男人,不该是她的对手。

突然间,赵安妮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浴室和卧室之间的门被打开了。

赵安妮赶紧挂断电话。只听冯军在门那边问:“你不在浴室里?在换衣服吗?”

13

“怎么没有你说的项目?”

20排柜子,思梅来回走了两遍,仔细看过每个文件夹后贴的标签,大字小字都没落下:项目名称、客户名称、项目经理、完成时间……放置最近一年项目的几个柜子她查得更仔细,只要项目经理是Steve本人的,她都抽出来,快速浏览了报告。转眼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早已腰酸背痛,却就是找不到老方提起的那个项目。

“你肯定都仔细找了?”老方应付了一句,心不在焉,继续低头摆弄手机。自踏进档案室之后,他还没正眼看过那些柜子,更别提里面那些夹子了。这让思梅有些不解:煞费苦心弄到了卡和密码,进来了却怎么又没了兴趣?

思梅故意大声说:“都仔细找了!”

老方又应付了一句:“没看见和华夏房地产有关的?”

“没有!”

“也没有和中原集团有关的?”

“真的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梅再度加重语气。老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思梅,脸上立刻满是笑意,却丝毫没有意外:“没有就对了!要有才怪呢!”

思梅被老方的话弄糊涂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有这个项目吗?”

“项目是有,可记录未必有啊。”

“怎么可能没有?公司不是规定……”

“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这办公室谁是老大?老大想要让一两个Case的记录消失,能有多困难?”

“你是说,Steve让那项目的记录消失了?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嘿嘿,说来话长呢!”老方抱起双臂慢慢踱步,抬头看看房顶,像在努力思考,时不时却偷偷看一眼思梅。思梅知道他又在卖关子,故意不催,由着他在狭长的档案室里溜达。老方来回走了一趟,见思梅并不吭声,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刚才不是说过,去年华夏房地产有个财务处长,贪污了三千万,后来跳楼自杀了?”

思梅点点头。老方继续说下去:

“华夏房地产的母公司中原集团接到匿名举报,说华夏房地产的财务处长制造假项目贪污。一般说来,中原这种国企是不会雇用像GRE这样的外企调查公司来做内部调查的,不知Steve用了什么手段,反正中原集团聘用了GRE调查这位处长。正巧这位处长去斐济休假,GRE就派人跟踪去了斐济,成功复制了这位处长的电脑硬盘,取得了他贪污的证据。那处长回到北京,发现自己被调查,知道事情要败露,跳楼自杀了。按照GRE交给中原集团的官方报告所说,就是这处长贪污了三千万人民币,所以畏罪自杀,并没发现其他同伙,但那笔钱已经打到海外,不知去向。”

思梅微微点头,心想这些都和佟远说过的一样。三千万人民币,这数字真是太凑巧了。金合用来重组长山的资金正是三千万。佟远的猜测的确有道理。看来,老方对那个案子很了解。思梅欲擒故纵道:

“听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内部调查案子嘛。有什么稀奇?”

“唉!年轻人,还是缺乏经验嘛!”老方晃了晃脑袋,神秘兮兮地说,“稀奇的就是,这位财务处长在斐济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不但见了,而且住在一起。”

思梅其实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却还是故作惊异:“真的?见的谁?”

“你猜猜?”

“我哪猜得到,快说嘛!”

“就是你刚才让我查的那位,”老方凑近思梅,降低音量,“赵安妮!”

果不其然!正如思梅所料。思梅故意加重惊讶的表情:“你是说,赵安妮和财务处长在斐济幽会?也就是说,赵安妮是处长的同谋?!”

老方点头道:“也只有这样才合理吧,副总和财务处长相勾结。不然,仅凭那个财务处长,哪有那么大本事?国企是多官僚的地方呀。”

“是怎么发现的?赵安妮和处长在斐济幽会?”思梅追问。她需要证据。赵安妮伙同处长贪污三千万人民币,这正是佟远需要的证据。

“是那位跟踪处长去斐济的调查师发现的。后来又调取了海关记录,确认了赵的身份。”

“也就是说,赵安妮和那个处长同时在斐济,是有据可查的?”思梅一阵暗喜。

“当然。”

“既然有据可查,GRE的报告为什么又说,没发现那位处长有其他同伙?”

“Steve不想往报告里写呗!”老方的表情愈发神秘,仿佛正道出巨大的秘密。

“你是说,Steve故意隐瞒了赵安妮的事?”思梅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

老方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只是耸耸肩,一脸怪异表情。思梅心中不禁疑惑:老方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思梅又问:“可你不是说,你没参与过这项目吗?怎么知道报告里写了什么?你看过报告了?”。

“嘿!你记性还挺好哈!去年秋天,有个调查师被Steve解雇了,她对Steve不满意,所以偷偷复制了Steve的电脑硬盘,找我破解的。所以,我的确看过那份报告,有关那位女副总,半个字儿也没提!”

“可Steve为什么要包庇赵安妮?”

“哈哈,那就不好说喽!说多了就成八卦了!”老方眨眨眼,一脸的神秘。思梅笑道:“我就爱听八卦故事。”

“哈哈!那好,咱就当八卦讲哈,谁也别认真!那个被解雇的调查师,还在Steve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手机,也偷偷让我查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老方再次故意停顿。思梅饶有兴致地问:“查到了什么?”

“就在财务处长跳楼之前的几天里,Steve用这部手机和赵安妮通过几次电话。”

“你是说,Steve认识赵安妮?”

“嗯。而且,第一次通话,是Steve打给赵的,就在赵安妮刚从斐济回国后不久。”

思梅渐渐理出了头绪:“也就是说,Steve发现了赵安妮和处长的秘密,得知这两人有可能在合谋贪污,然后主动打电话给赵安妮?”

“不仅仅是有可能,而是证据确凿!那时Steve已经拿到了处长的电脑硬盘。”

“所以,他打电话给赵安妮通风报信?或者,是想要威胁她?”

“都有可能!”老方点头。

思梅心中豁然开朗:Steve和赵安妮在暗中勾结!她猛然又想起长山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门外那一幕:Steve面无表情地宣布,人不是思梅杀的,佟远才是凶手!微型摄像机一定是他安装的!视频也一定是他先看到的!既然他和赵安妮暗中勾结,自然会包庇赵安妮的!那段视频也许被他处理过!思梅迫不及待地追问老方:“有办法查查吗?S……”

思梅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冒失,忙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一个刚刚调到北京的调查师,为何对大老板的隐情如此热衷?

老方却不以为怪,得意扬扬地接茬:“你想查查Steve和那位赵总是不是真有奸情?”

看来老方还真的有些把握。思梅却有些犹豫:老方到底是敌是友?凭什么冒险帮助她?帮她查询手机记录,查询高总租的车,又帮忙把她带进这档案室里,如今还要帮她私查老板的隐私?他的目的绝不单纯。但除了老方,她又没有别的办法。这线索实在重大,事关佟远的命运。思梅点点头。

老方却突然后退半步,连连摆手,一脸惊愕表情:“老天,你当我谁呢?这也能查出来?我可没办法,没办法。”

思梅有些恼火。老方摆明了在耍她。一会儿吊她胃口,一会儿又泼凉水。思梅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唉,那就算了呗。谁要知道他的八卦。”

老方果然又凑上来,低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件事真的不好办呢。他每天开车在外面乱转,谁知道他都去了哪儿?”

“Steve的车牌照你总知道吧?你不是有了车牌照,就能知道车子在哪儿吗?”

“你说上次那辆长春牌照的车?”老方摊开双手,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嗨!那不是租的车吗?租的车都有GPS,租车公司可以随时定位嘛!我只不过给了那家租车公司的值班经理一点儿好处而已,Steve的车,让我上哪儿查去?你真当我能买通警察呢?”

思梅这才恍然大悟:“所以,Jack知道那车在上海的具体位置,也是问的租车公司?”

老方却摇头:“哪儿啊,那是我告诉他的!嗨,你这小丫头,还真好糊弄。”

思梅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老方就会故弄玄虚。不过他的确也颇有些办法,起码手机通话记录、户籍记录和海关记录是真的查到了。她已慢慢摸出和老方的游戏规则:重在参与,别太聪明。

思梅佯装生气,噘起嘴不说话。老方果然又凑过来,嘿嘿笑着说:“嘿嘿,这些架子,你肯定都找过了?真的没有华夏那个项目的档案?要能找到那个,估计比跟踪Steve有用!”

思梅皱眉道:“仔细找了好几遍了!这几个柜子里放的是最近一年的项目,我都仔细查了,印着Steve名字也都打开看过报告。”

思梅边说边指着两排柜子。老方按照思梅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却并没停脚,继续向档案室深处走,边走边说:“真的?不会放在别的地方?”

“不会吧?我都看过一遍的,夹子都按时间放得很整齐的。”

“除非……”老方停在最后两排柜子前,浏览柜子里那些夹子,“这些夹子上怎么没贴标签?”

思梅跟过去说:“柜子上也没标注时间。我打开看了几个,都是很久以前的一些宣传材料,好像没有和项目有关的。”

老方却似突然来了兴趣,蹲下身自己看了看那些夹子:“你动过哪几个?”

“就上面这几个。”思梅指指最后一排最上面的几个夹子。老方的目光却向架子下方移去,表情愈发疑惑:“这下面的夹子,怎么也有手印?你动过?”

思梅摇摇头,顺着老方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在柜子最下面一排的角落里,有个黑夹子的灰尘上隐约有几条痕。思梅心中不禁佩服老方,比自己细致几百倍。老方像个考古工作者似的,轻轻把夹子从柜子里取出翻开。

赫然一张照片,正是年轻时的赵安妮!

思梅仔细一看,那夹子里的第一页,正是赵安妮在浙江的户籍记录复印件,与老方帮她搞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更陈旧些。“赵爱菊”的“菊”字之上用红圆珠笔画了个大圈。

再翻下一页,是赵安妮在青岛的户籍,这次是在“妮”字之上画了个圈。

“看看!有人早就对赵安妮感兴趣呢!”老方若有所悟。

“Steve?”

老方点点头,得意道:“这鬼东西!知道放在档案室里,比放在他自己办公室里安全!”

老方继续往后翻,又是一张户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文质彬彬,嘴角似笑非笑,眼神让人琢磨不透。

“冯军?中原集团的老总?”思梅低声惊呼。老方却似乎早有预料:“嘿!让我猜着了!”

老方再翻一页,是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连标题也需费些力气才能看清:

“山沟里飞出的雄鹰——记中原集团吉林分公司总经理冯军”

……和众多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年少的冯军也在高中毕业那年加入了上山下乡的队伍,来到吉林的穷山沟平头山……

冯军把返乡的名额留给别人,自己安心留在平头山,带领村民勤劳致富,承包当地连年亏损的镍厂……

冯军不但有魄力,还慧眼识英才:黄金龙是平头山出了名的猛张飞,爆脾气,却讲义气,好打抱不平。平头山曾经有个女知青被流氓欺负,黄金龙为女知青打抱不平,失手打死了流氓,自己坐了八年牢。黄金龙出狱时,冯军亲自去接他,握着他的手说:“兄弟,你是个好人!以后,把你的猛劲儿,用在正道上!”黄金龙从此一心扑在工作上,吃睡都在镍厂……

冯军走马上任中原集团吉林分公司总经理,平头山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踏着晨曦出来给他送行,镍厂的新厂长黄金龙更是一路把冯军送到县城,依依惜别,黄金龙拉起冯军的手:“哥!你放心吧!平头山镍厂交给我,我要不让全村人吃香的喝辣的,我就自己把脑袋切下来给你送去!”

老方凑近那张报纸复印件,仔细看了看,叹道:“快20年前的报纸啊!还是长春的地方报,肯定不是从网上搜到的!估计是专门去当地报社或图书馆里印回来的!看来Steve够卖力的。这姓冯的跟赵安妮啥关系?”

老方一声诡笑:“嘿嘿!Steve陷得够深啊!怎么说来着?恋爱中的人,都适合当侦探?哦对了,他本来就是侦探。呵呵!”

思梅心中却无端地微微有些感伤。Steve既已得知赵安妮另有私情,却还是一心帮她掩盖证据,莫非是对她动了真情?赵安妮这女人本事倒是真大。多少男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虹桥机场门口的一幕突然又在思梅脑海闪现。尽管佟远说过是为了调查才接近赵安妮,思梅心里还是别扭。

“怎么样,满意了?”老方问。

思梅不知如何作答。这能算证据吗?这只能证明Steve早就在暗中调查过赵安妮,但不能证明他的确在一直包庇她。除非能找到老方说的那个项目的报告。

老方不等思梅回答,自己也摇摇头说:“也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我再仔细找找!”

“我陪你找!”

“不用!万一有人来呢?琳达要是发现门卡丢了跑回来呢?只有我在就还好,你要也在,就麻烦了!”

老方的话在理,她原本就是Steve的重点监控对象。可她舍不得立刻就走,继续看老方往后翻那夹子。厚厚一摞剪报,都是与华夏房地产或中原集团有关的新闻报道。老方又说:

“这么厚一本,我慢慢看!快回去吧!太晚了!如果发现什么新鲜的,我保证告诉你!”

14

半小时后,1500公里以南。

一辆旧款的黑色奥迪,正穿越夜幕笼罩的南浦大桥,风驰电掣赶往虹桥机场。车里一共两个人。开车的正是Jack,GRE上海办公室的前总监。坐在他身边的,是几天前突然出现在他门外的年轻而神秘的女子。

她开门见山,告诉Jack她是GRE纽约总部派来的人,正在秘密调查GRE中国区高管Steve的职业操守问题。Jack并不怀疑她和GRE有关,毕竟她不仅轻易找到他的居所,也知道他刚刚在Steve的压力下被迫辞职。只不过,她显然过于年轻和羸弱,不像能胜任调查Steve这种难度系数的工作。

但她开出了优厚条件:任务完成后,Jack将被GRE回聘,并提升至副执行董事。

她空口无凭,拿不出任何公司文件。但她拿出一万美金的现金,任务完成后再付一万。任务有两个。第一,秘密接触米莎公司的高管,了解当初Steve是如何拿到金沙这个项目的。这对Jack并非难事,因为他原本就是该项目的核心成员,曾多次出现在电子邮件的名录里,因此有不少借口去接触米莎。第二个任务略难。并非技术上难,而是感觉很别扭:陪同思梅去密会一位小伙子,协助Yan监听他们的谈话。Jack有种隐隐的预感,这项任务会让他难受几天。可现在完成了,心里倒是很释怀:思梅早该拥有爱情,如今她终于找到了。尽管他们前路险阻,但有多少爱情不会经历风雨呢?找到就已经很幸运了。

Jack接过她手里那厚厚的信封,从怀里取出本子递回去。那是长山公司的账本。若是在几天以前,他一定会把它视若至宝。可现在不同了。这本子跟他没一点关系,就像他马上要说出的那些从米莎打听来的消息,与他无关。至于那重返GRE的承诺,他完全没放在心上。还有所谓“GRE高层的内部调查”,谁都知道那是骗人的。Jack查过她留的手机号码。自然是个充值电话卡,没有机主信息。通话记录却是有的。的确有不少拨往纽约的长途,但没有一个是拨到GRE总部的。也拨打过国内号码,最近的几个是打给老方的。Jack虽然在GRE也不过几个月,却足以认识老方——GRE中国公认的“奇葩”。老方和他还通过几次话,告诉他那辆丰田车的具体位置。他转弯抹角地加以试探,老方则轻描淡写,点到为止:“知道吗?May现在坐的位置,以前是另一位员工坐的,谢燕,我们都叫她Yan。你说巧不巧?”

Jack心中有数。听说过这个名字,GRE北京办公室的神话:全无调查经验的美女新人,入职几周就被派往海外单独执行任务,回京后全权负责一起反欺诈大案,不仅帮助客户找出证据,还协助内地和香港警方一举破获重大的经济犯罪团伙。此等天赋,在GRE前途无量,却在案子结束时突然辞职,从此销声匿迹。昙花一现,反而加重了神话色彩。只要听说过她的人,无不为她感到惋惜。

她比Jack想象中漂亮。

Jack缓缓开口:“我设法联系了米莎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我相信她说的基本属实。她说CEO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就在中俄经济高峰论坛会议的前两天。接到匿名信时,她正在为CEO准备会议上用的PPT,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在高峰论坛会议上,CEO遇到GRE中国区的负责人,也就是Steve。Steve向CEO介绍了GRE的业务范围,CEO正在为匿名信的事情发愁,而且对GRE公司本来也早有耳闻。所以自然就把这个项目给了Steve。”

“中俄经济高峰论坛?在哪儿开的?”

“莫斯科。”

“果不其然。”那女人说,“如果,我猜那匿名信和Steve有关,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太多心?”

“不,很合理。”Jack低声应答。轻踩刹车,把车稳稳停在机场大厅门外。

Yan再次感谢Jack,轻盈地下车,转眼融入人流。她没回头,但她知道,Jack一直目送她。

Jack经验丰富,沉稳可靠,的确是GRE上海负责人的最佳人选。如果有缘,将来必有交集。但现在,合作告一段落。

Yan拿出手机,找略微僻静之处,按下快捷键。电话里传出慵懒的美式英语:“我亲爱的,都中午了,你的电话才来。”

“你知道,我没有一分钟在闲着。”

“米莎公司的CEO,在接到匿名检举信的第二天,参加了中俄经济高峰论坛,在会议上见到Steve。会是在莫斯科开的。”

“啊哈!”男人兴奋道,“中俄经济高峰论坛?GRE中国分公司有很多俄罗斯客户吗?”

“几乎没有。”

“所以Steve是别有用心?这种会议,总要提前报名的吧?”

“我们是不是可以怀疑,匿名信就是他指使赵安妮发的?整个项目也是他自己一手制造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声音冷静下来:“Yan,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确,这对内是欺诈,对外是丑闻。但我没看见真凭实据——那只冒黑烟的枪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和赵安妮的相互勾结就是证据。”

“真的吗?你有证据证明他们在勾结?有他们俩在一起的照片吗?有他们调情的录音吗?能证明他们拥有共同财产吗?”男人稍事停顿,又说,“我不能把另一对情人在车里的窃窃私语拿到董事会去当证据。那两个人和Steve或赵安妮都没有直接关系。”

Yan沉默了。Jason所言确有道理。尽管在她脑子里,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几个月前,当她刚刚加入GRE不久,Steve就曾派她前往斐济,假装邂逅华夏房地产的财务处长徐涛。她晚上陪他在海边喝酒,使他放松了警惕,请她帮忙照顾女儿。在第二天早晨,当他去和情人约会时,她把他手提电脑的硬盘调了包,拿回北京做电脑法证。离岸公司的成立文件和开户证明都在他电脑里,有他的亲笔签名。那账户和银行提供的三千万元汇款记录完全吻合。Steve命人排查了前一天从北京前往斐济的所有出港乘客记录,华夏房地产的副总赵安妮就在其中。但后来,徐涛跳楼自杀了,赵安妮却安然无恙。Steve却在暗中偷偷和她联络。如此明显的联系,不可能再有其他答案。但问题在于,少了最关键的一笔: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仅凭几个人的证词,是不可能说服原本就打算偏向Steve的GRE董事会的,现任董事长本来就是篡权的敌人。Jason想要复辟,仅凭现在这些证据,还远远威胁不到谁。

“Yan,尽管我一直催促你加速,其实我知道,你比我更想教训Steve。所以现在我要劝你耐心些。你和我都知道,他不好对付,所以既然出击,就要一招制敌。你说呢?”

Yan点点头,轻声道:“我在机场。去北京。”

“哦!方!”男人再度兴奋,“他给你消息了?希望他比那位Jack,性价比更高些。”

“Jack给了我迄今为止最重要的证据。”

“Yan,你我都清楚,那本账目只是那位赵女士的罪证,或者她老板的罪证,但我绝不相信,Steve会打那些钱的主意。所以,它不会是Steve的罪证。对不对?”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你不是告诉我,Steve和那位赵女士是好朋友吗?”

“不知道。不过,朋友关系也可以变得很复杂很微妙。尤其在我们东方。Jason,我得走了。要登机了。”

Yan挂断电话。她没告诉Jason,老方正在偷偷留意Steve的行踪,而且今晚颇有些收获。她并不急于向老板汇报结果。吃一堑长一智。这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已足够。

*

最后一次登机广播。Yan快步走向登机口,混在一群赶最后一趟班机回京的乘客里。

人群在登机口消失。候机大厅变得空空****。寥寥几个身影,散落在座位上,大概都是准备在机场过夜的乘客,半醒半寐。只有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虽然也远远缩在角落的座位里,却比其他人精神:

“老高,真的是她!”胖子用手挡住手机。他虽然尽力压低声音,兴奋却是压抑不住的,“我按你说的,一直跟着GRE的那个前总监。今晚,有个女的在陆家嘴上了他的车,在虹桥机场下的车。我看她背影很眼熟,就跟进机场来,真的是她!从美国回来了!我不会认错的!去年,我跟了她那么久,还带她去过公墓……”

胖子被对方打断,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眉头随即拧紧了:“嗯。我猜她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如果东西真是那前总监从你车里偷的,现在估计已经在她手里了!要不要通知首都机场,把她扣下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我查过航空公司的记录,她用的护照肯定是假……”

胖子越说越兴奋,话却再次被对方截断,表情也变得沮丧:“好好好,我明白明白!唉!你心里还是过不了感情这一关呗,就跟上回一样,害得你还轻……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我也马上登机……放心!我跟不丢,我有那么笨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吧!我你还信不过吗……”

胖子边说边跑向就要关闭的登机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挥舞着头等舱的机票。他早知她的座位在普通舱,他是不会让她看见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