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打来电话的人疲惫至极,异星人总会想法让他们稍微精神一点。

就像今天,电话另一边仿佛是一只蚊子在“哼哼”,似乎随时会“咚—”的一声磕在桌子上睡着。这样并不是陪聊的好状态,异星人想,于是他先问了几个问题:“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

“医生。”

“是什么医生?内科?外科?或者是牙科?”

“法医。”那人说,“不过我学过很多年的临床医学,做过内科医生,后来也做过牙医,现在又转行了,也算是什么都懂一点吧。”

“这我就很奇怪了。”异星人说,“打电话来的有不少医生,大多数是为了……没能拯救病人的生命,法医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不是吗?”

“我的情况,”法医苦笑,“恰恰相反。”

“难道说,你要……”

“或许是谋杀,或许不是。”法医说,“有些事情,并不按照我们想的来定义的。”

“哦?有趣的说法。”

“有趣?不,我倒觉得,‘定义’—实在是麻烦,麻烦透顶。”法医说道,“比如我问你,什么是‘人’?你给‘人’下个定义吧。”

“这一下还真难回答。”异星人笑,“大概是……动物,一种高等的灵长类灵长目动物。”

“那么,什么是‘生命’?”

“运动……新陈代谢……还有……”异星人顿了顿,“看来哪个答案都很难让你满意。”

“抱歉,我想,我让你为难了,但我现在真的很困惑。”医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的我,是从来不会去想些哲学上的问题的,直到一个病人走进我的办公室。”

“病人?”

“我更习惯这样称呼他。”法医说道,“一个病人……一个活人,一个普通的人,轻巧地走进我的办公室里,摘下帽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然后对我说‘医生,我想和你打个赌’。”

“您没有接受吧?”

“当然,他来得实在太突然,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精神病。然而他飞快地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履历—这人是我曾经的竞争对手,很厉害的家伙,我甚至不得不用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法才把他打败,哦,这部分我不能详谈。”

“没关系,还是说说那个病人吧。”

“我问病人,有什么事,他对我说‘医生,我是个人’。”法医说,“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天,这不是废话!要知道,眼前的东西,动作表情,和我没什么不一样啊,不是人是什么呢?”

“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

“随口一说罢了。”异星人说,“难道他还真的是?”

“虽然不在意,但给他那么一说,我还是仔细地看了他几眼,很快,我发现他的肤色有些不对,比一般人的淡一些。”法医顿了顿,“不,我不是说他白,就是说他不对劲,但是哪儿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总之,是长期干我们这行才发现得了的,那不是人的皮肤。”

“哦,那是什么?”

“一种有机高分子纤维,我也说不出它确切的学名,但它可以镶嵌在钢铁假肢上,代替人原本的肌肉进行活动。”法医说,“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个机器人’?”

“他怎么说?”

“‘不,我是个人类。’病人脸上的肌肉平滑地移动,露出个完美的冷笑。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打赌的内容,如果你能在有限的手术次数里,证明我不是人类,那么你就赢了。相反,你就输了。’”

“真是个奇怪的打赌。”

“他还补充了两个条件,第一个,不能用材料不同来证明。”法医说,“另一个,就是不能对大脑进行手术。”

“这也对。”异星人说,“想来他脑子里一定只有芯片和电线吧。”

“或许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情有点像活体解剖,听起来很恶心。可对一个医生来说,实在是充满了挑战性!不瞒你说,当时我的手指都动了起来。”法医说,“于是,我答应了他。赌注是我的名誉—也就是之前,我不愿细说的那些事情。”

“你们一共进行了多少次手术?”

“按照赌约,是三十次。”法医突然停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进行了二十九次。”

“嗯……”异星人听出他语气里的沮丧,“胜负如何?”

“我……输了。”法医说,“彻底地输了。”

异星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是完美,这个病人实在是太完美了!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虽然复杂,却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法医说,“我切开他的肺叶、肝脏、脾脏发现,除了材料以外,没有一项不像人体,没有一项不精密。”

异星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一次手术,我检查了他的牙齿。”法医继续说道,“要知道,成年人,应该有32颗牙齿,不同的人同名牙是不可能相同的。我不相信,那个人,制造病人的人,会有耐心制造出32颗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牙。可谁知……”

“他的牙都是独一无二的。”

“没错。”医生又叹了口气,“同样情况的还有指纹……如果按照司法程序的话,他完全可以算作是一个自然人。”

“真是个僵局。”异星人点头,“三十……二十九,就剩下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那么,你有头绪吗?”

“心脏。”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心脏。”法医声音变了,“跳动的心脏……就是生命的证明啊……想想看,一伸,一缩,一伸,再一缩……只要做简单的手术,切开他那高纤维胸膛,再用手术刀扎下去……不用太用力,扎下去……”

“这是谋杀!”异星人大喊出声。

“啊……”法医那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叫,看来他被吓醒了。

“谋杀!这绝对是谋杀!”异星人急了,“就算他是个机器人,可他同时也是你的病人啊!你是医生,怎么可以动想要害死病人的念头!”

“只有这方法了啊。”医生喃喃地说,“我了解我的竞争对手,他肯定舍不得让病人这一个完美的作品‘死去’,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这机器人重新启动—也就是‘复活’。”

“这不是理由!”异星人喊,“就算能重启,也不能杀人!”

“可是,”法医慢吞吞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啊。人死不能复生,可机器人能重启,那么,就可以证明他不是人类。”

异星人“啊”了一声,所有义愤填膺的话都被挡住了。

静默许久。

“这是谋杀吗?”法医低声问。

“是……”异星人说,“……我觉得。”

“病人他是人类吗?”法医再次问。

“我不知道。”

“所以我说,定义,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法医说,“前面的就不说了,只是,这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

“……请讲。”

“明天手术时那一刀,我是扎下去,还是不扎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