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火星时代

生于1948年的乔治·马丁(George R. R. Martin)是读着黄金时代前后的火星小说长大的,他回忆自己的青少年时代时,曾怀念地说:“比起穿过曼哈顿只有十五分钟的纽约,火星才是我更常去的地方……我彻彻底底了解的火星!……火星大陆上满是陌生狂暴的野兽、呼啸的风、高耸绵延的山脉、广阔的红色沙海上干涸的运河交错,神秘古堡里每个角落都值得去冒险。”千变万化又不离其宗的古老火星,几乎可说是一个“火星宇宙”。

但这个火星在20世纪后半期化为乌有。人类一进入太空,猜想有智慧生命的火星自然成了宇宙探索的首要目标之一。20世纪60年代,苏联和美国连珠炮似的向火星发射了许多个探测器,大部分都失败了,但在1965年,美国“水手4号”终于成功掠过火星,传回了20张分辨率为1公里左右的照片,比地球上最好的望远镜观测到的还要清晰得多。70年代,一些探测器相继泊入火星轨道,甚至在火星登陆,这些太空探索让人类对火星的认识丰富了千百倍,但也宣告火星“运河”纯属人的错觉,什么绿洲城市,也是子虚乌有。火星表面没有任何河流和生命的迹象,百年的火星人传奇,终归虚幻。

如此一来,火星在科幻中的地位不免下滑了许多,但并未一蹶不振。一方面,火星和火星人的概念经过大半个世纪无数科幻作品的熏陶,已经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当时因为剧情需要得设置一个外星人的时候,说“火星人”比说“木星人”“金星人”要顺口得多;另一方面,虽然太空探索发现的真实火星与想象相去甚远,但它仍然是地球之外已知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不太热也不太冷,表面有大气和水(南北极冠),重力是地球的一小半,一天和地球上长度差不多,比起毫无大气和水的荒凉月球,紧邻太阳而极度酷热的水星,布满岩浆和硫酸的地狱般的金星,重力极大而永远风暴席卷的木星、土星等巨行星……都要“舒适宜人”多了,更不用说距离很近。

因此,火星科幻的主流转向了如何探索和征服这个科学认知的火星。20世纪七八十年代,火星科幻相对处于低潮,代表作有波尔(Frederick Pohl)的《超越人类》(1976),讲述为了殖民火星,人用机械改造自己身体的故事,是科幻的赛博格主题的名作。到了1989年,NASA宣布开展载人登陆火星的计划,再次勾起了一轮火星热,此时涌现了一大批名家名作:福沃德(Robert L. Forward)的《火星彩虹》(1991)、本·波瓦(Ben Bova)的《火星》(1992)和《重返火星》(1999)、威廉森(Jack Williamson)的《抢滩登陆》(1992)、巴克斯特(Stephen Baxter)的《远航》(1996)、兰迪斯(Geoffrey Landis)的《穿越火星》……基本都是硬科幻设定下探索和开垦火星的技术派作品。

这个主题当之无愧的最高代表作,毫无疑问是罗宾逊(Kim Stanley Robinson)的《火星》三部曲,即出版于1992-1996年的《红火星》《绿火星》《蓝火星》三本巨著,这三部曲从头到尾极其详实地描写了人类从探索到改造火星的全过程,是一部跨越两百年的未来史诗,被誉为硬科幻的标杆之作。唯一问题是有点过于冗长枯燥(几位科幻作家跟我私下坦承,他们从来没完整看完过这三部曲)。

《火星》三部曲之后,技术派的招数也远远没有穷尽,不时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新作。比如近年安迪·威尔(Andy Weir)的《火星救援》(2011)是一部讲述登陆火星遇险的硬科幻力作,在扎实的科技描写下,紧张激烈而又妙趣横生地演绎了火星上“种土豆”求生的故事,这部小说被20世纪福克斯公司改编成了科幻大片(2015),让无数观众都身临其境地体验到了红色行星的壮丽与肃杀(顺便说说,虽然电影极具真实感,但NASA原定的载人登陆火星为2019年,现在早已告吹)。

另一方面,火星殖民地的前景让社会派也重新复兴。《火星》三部曲已经涉及了社会制度方面的设计,近年罗伯特·索耶(Robert Sawyer)的《红星蓝调》(2013),构建出以意识上传为基础的奇妙火星生活,还有青少年向反乌托邦的写法皮尔斯·布朗(Pierce Brown)的《红种崛起》(2014)三部曲,构建了一个种姓制度、阶级压迫的未来火星,被奴役的红种人展开了可歌可泣的反抗……火星正如同未来的镜子,映照出人们对世界的希冀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