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在城里游**,漫无目的。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来回晃动。别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在这喧闹而拥挤的城市里,他只是并且永远是微不足道、毫不起眼、一无是处的异乡人。

漫无目的的瞎逛让他很累。他不喜欢甚至极端讨厌这种感觉。他喜欢做的事情是:确定一个目标,全力以赴,把它由梦想变成现实。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就算是付出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他也能接受。

他就是无法忍受漫无目的。他知道他必须为自己找一个目标,必须,而且就是现在。一种欲望燃烧起来。熊熊的欲火烧得他焦头烂额。他却不知道这欲望是什么。

我到底想干什么?他反反复复问自己。没有答案。唯有走,去寻找答案。两条腿机械地运动,仿佛梦魇。

街道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一对母女牵手走来。小女孩不过三四岁,额前画着美人痣,显得伶俐可爱。

看见那小女孩,他忽然明白他要找的是什么,手指不由得颤动起来。他想起一篇散文: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异乡人。我是个异乡人,世间没有人懂得我心灵的语言……

他悄悄跟上那对母女。

他知道行人很多,不会有人注意他,但那小女孩……他的手指颤动几下。

我这是怎么啦?

不应该这么做!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那个小女孩……

母女俩离开街道,走进一条巷子。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那种渴望是多么的强烈,多么的难以抗拒!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两下,嗓子异常干涩,艰难地继续背诵。

我漫步在空旷的原野上,遥见溪水涌出山涧,直上山巅。我看到光秃秃的树林顷刻披上绿装,继而开花结果,尔后落叶,树枝落入谷底,瞬间化为一条条颤抖的毒蛇……

就在这时,路灯连同四周居民家的灯一起灭了,世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天助我也!

他怪叫一声,猛扑上去。

20

4月14日,星期三,阴转多云。

清晨,一名黄种男人走在云锦西路的人行道上,身穿灰色风衣,左手拎一只黑色密码箱。他大约40岁,身材矮胖,皮肤略灰,脸扁宽而胖,头发微卷,紧贴头皮,棕黑色眼睛深邃得像口井。走到“道格拉斯”快餐店门前,他左右扫了一眼,快步走了进去。

吃饭的人不多,有二十来个,几个服务机器人在人群里穿梭,端送顾客要的饭菜。他边走边观察,在一张没人的桌边,坐下,把密码箱靠桌腿放好,又取出一副宽边墨镜,动作优雅地戴上。

“一杯脱脂奶,两份道尔顿肉丁,两份意大利香肠,两份花柳菜。”黄种男人对机器人说,“还要一杯红酒,格罗姆牌的。”

“好的,请稍等,三分钟内为您送来。”机器人转身离去。

男人从怀里抽出一台笔记本大小的袖珍光脑,打开,用指纹启动,进入无线智能光网,没费什么周折,就在阿姆斯特丹国立图书馆的网站里找到了名为《定向爆破与城市建筑》的书。他把它下载下来,然后离开光网,认真看起来。他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用点头摇头或者轻叹微笑,对书中的说法表示肯定或反对。机器人送来早饭,他就一边看一边吃。

书看完时,早饭只剩一杯红酒。他端杯,一饮而尽。味道很醇,他很满意。放下酒杯,他合上袖珍光脑,塞进内衣口袋,定到收银台,用月亮卡付了账,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面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机器人发现了桌下的密码箱。它比大多数人有良心,走过去,伸出有两根手指的手抓起箱子,高喊:“先生,您的箱子。”却在这时,密码箱里传出一个洪钟似的声音。“我是一枚高能量定时炸弹,还有15秒就要爆炸了。现在进入倒计时状态,15、14、13-”

店里的人立即像炸了窝的蚂蚁,乱吼、乱叫、乱冲、乱撞,争先恐后地朝门口跑。“9、8、7……”那催命的声音无情地继续着。男人没有慌,心平气和地把墨镜往上推了推,甚至还流露出一丝得意之情。他身后,惊恐的人们呼喊着涌出饭店。他的平静与周围的惊慌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为此,他感到无比的自豪。

“4、3、2、1”

如他所料,饭店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火球腾起,将数以亿计的碎片送上天空,又雨点般撒落下来,几乎将跑在最后的人埋住。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街边的雪铁龙牌吉普旁,回头看了看已成废墟的饭店,还有惊慌失措的人群,感到很满意。计算得太精确了,爆炸完全摧毁了道格拉斯饭店,没有伤到人,公安局不会深入调查,这样的案子太多太多。

没有人能比我干得更完美,他这样想。他摘下宽边墨镜,拉开车门,在把身体送进去的那一刹那,他兴奋地想:我胡狼卞洛斯又回来啦。

21

“昨夜又发生一起外星人袭击小孩的案件。据受害者的母亲讲,当时她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停电了。就在这时,什么东西怪叫着扑过来,抢走了她的女儿。两个小时后,警方找到了小女孩的尸体。尸体残缺不全,与前次外星人袭击小孩的作案手法一样。警方声称,不排除罪犯故意模仿外星人的作案手法以混淆警方视线的可能。此案将做进一步调查,希望市民提供有利线索,警方将予以重奖。同时,希望广大市民提高警I惕,严防犯罪分子再度作案。另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昨日建新路伊里斯大酒店的血战引起中央的重视,国安局、公安部和中科院分别派出精英组成专案组奔赴枭阳市调查此事……”

雷欢放下碗筷。又死了一个小孩,又是外星人干的。但显然与独狼无关。她记得很清楚,昨晚停电的时候,独狼和她在一起。

那会是谁干的呢?莫非是另一个外星人?

雷欢端起碗筷,继续吃饭。她决定待会儿问独狼。至少昨晚那小女孩不是他杀的,对于能肯定这一点,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吃完早饭,雷欢走出旅馆,粉红色光魔跑车驶到她面前,她钻进车里:“你知道吗,昨晚又死了一个小孩,目击者说是外星人干的,我知道不是你。不过,有个问题想问你。”雷欢一上车就喋喋不休。她知道不用给独狼说话的时间;觋在她已经习惯同哑巴独狼在一起了。她问:“在你的记忆里,你有同类吗?”

独狼很肯定地摇头,又轻轻地点点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雷欢给弄糊涂了。这回,独狼先点头,后摇头。雷欢彻底糊涂了。这时,光魔跑车拐了个弯,驶上主干道,她看见一个路标,似乎见过,忙问:“我们去哪儿?”

独狼用手在空中写了几个字。可惜雷欢不认识。独狼就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重复一遍之后,她认出了那三个字—一你的家。对,没错,就是这三个字。又要见到那些可爱的热带鱼了,又要见到那帮天真活泼的小家伙了……

她兴奋起来,任思绪像小鸟一样飞翔。

一辆车飞快地从光魔跑车旁边驶过,车首的怪兽标志格外抢眼。它驶到前方五百米处,“嘎”地停住,跳下四条彪形大汉,抓住正在公路边行走的一个少女,把她往旁边的小巷子里抬去。

“停车停车!”雷欢喊起来,“快去救她,不然,她就完啦!”独狼停住车。“不要杀人,好不好?”雷欢央求道。

独狼没什么表示,径直跑向小巷。

雷欢目送独狼远去,正思忖那少女怎么样了的问题,又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车上跳下几个男人,胸前的怪兽标志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

在小巷里,四名猎人正欲对那少女施暴。独狼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所有在场的人。猎人们早就听说过独狼的厉害,此刻真的见到了他,自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四散而逃。

独狼很想追,追上去把四个混蛋全部杀死,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但他没有动。雷欢的哀求还在他耳边回响:“不要杀人,好不好?”这柔柔的声音让他心动。她不喜欢我杀人,他想,她说过,这世界上最可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是宝贵的。

地上的少女瑟缩着,圆睁着惊恐的双眼,想看独狼,又怕看,目光闪烁不定。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怪物会把自己怎么样。新闻里这几天一直在说他,说他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独狼心中忽然一凛,一种不祥的感觉跳到他的心头。什么不祥——雷欢!这感觉如此强烈,促使他转身以猎豹的速度奔跑。

光魔跑车还在,但已是人去车空。在雷欢坐的地方,留着一张打印纸,上写:

要想见雷欢,请到胡狼军品集团总部。

胡狼敬上!

独狼愤怒地挥拳猛击跑车,打出一个深深的窟窿。

22

太子熊得到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市长爸爸告诉他:伊里斯血战惊动了中央,北京派出一个由中科院、公安部和国安局联合组建的特别调查团来枭阳市。奇怪的是,反腐专家,人称“铁面包公”的陈剑鸣也在其中。

“根据我的估计,他们表面上来查外星人,实际上是来查别的什么事。所以,这几天你要收敛一下,别去惹是生非。尤其是莫去招惹那个什么独狼。有人盯着呢。”

“你放心,爸。我叫猎人们放风出去,谁敢胡说八道,我让他全家死绝。”

表面上看,猎人公会的存在是市长庇护的结果。但事实上,猎人公会也为市长摆平了很多事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是久居官场的熊市长一贯的处事原则。而猎人公会,是他可以依仗的重要资源,许多台面上无法解决的事情,猎人公会在台下予以解决。可以讲,两者是相得益彰,狼狈为奸。

结束通话,太子熊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人。他转动椅子,面向大富豪娱乐中心一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一对青年男女携手走过,男的无意中抬头看了太子熊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见过吗?”太子熊尖叫着。女的抬头,见到胖得畸形的太子熊,不由得一笑。

这笑宛如一把钢刀直刺太子熊心窝:“该死的,还敢笑!给我打!往死里打!”太子熊咆哮起来。五名猎人狂风般冲过去,二话不说,对那一男一女拳脚相加。两人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连声惨叫。

太子熊得意起来。欺负人乃快乐之本,他一向这样认为。这时,手臂却无端颤抖起来。不只是手臂,身体的其余各处乜在颤抖。而且他无法抑制这颤抖。

身体越颤越厉害。

“太子,太子。”猎人察觉不对劲。

太子熊把手伸向自己怀里,因为剧烈的颤抖,这一简单的动作竟变得非常困难。

汗泉水般涌出,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他的手终于伸进怀里,奋力一抓,再一把拉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到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他看见了他想要的东西,站起身,想去捡,摇晃几下,像座山一样朝前倒下。

他不觉得痛,眼里仍只有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带喷嘴的香水瓶子,小小的,十分精致。

“太子,你要这个?”有一个精明的猎人捡起那香水瓶子,另外三个合力把太熊扶回座位。太子熊仍盯着那瓶子,仿佛那就是今生今世他所追求的目标。

猎人把瓶子递给他,他如同守财奴捡到一坛黄金,欣喜异常。他按动喷嘴,第一次竟喷偏了,第二次才真正喷到他脸上。啊,太舒服了。他躺倒在座椅上,浑身上下像没有一根骨头,绵软无力。

瓶子里装的是“心想事成”。

几分钟后,太子熊恢复正常,只是显得疲倦。他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叫他们滚蛋。”猎人们依言,放开那一男一女,两人死里逃生,心中说不出的惶恐,一路跌跌撞撞而去。

太子熊想休息了,偏巧这时金知了响了。“谁呀,这个时候找我。”他嘀咕道。找他的是温先生。“太子,我在胡狼军品集团总部,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战独狼的准备,就怕他不来。”

“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了,我不想管。”

“太子—一”

“不用说啦,我想睡觉。”

太子熊关上金知了,连打几个呵欠,说:“这个温先生,真是麻烦,什么事都来找我。”说罢,又是呵欠。不过一分钟,他就在座椅上睡着了。大富豪娱乐中心里那么喧闹,也没能把他惊醒。

23

胡狼军品集团坐落在枭阳市西郊三危山的一条山谷里。

山谷状若葫芦,腹大,口小,三面环山。谷底,流淌着一条清且浅的小河。方圆几十公里只有十来户人家,一直过着贫穷但自得其乐的生活。几年前,胡狼军品集团把山谷辟为总部后,这里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从表面上看,它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但若你不是该集团的人而想进入山谷时,迎接你的会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狼狗和一帮同样穷凶极恶的猎人。就算是该集团的人,进出山谷也要受到海关式的严格检查。不知道的人都会奇怪:一家生产仿真手枪和玩具坦克的工厂,有必要这么保密吗?一天夜里,山谷来了许多辆车,一个失眠的人过去看热闹,就再也没回来。他妻子报了案,查来查去,没查出什么结果来,最后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大家只是暗地里议论这家神秘的工厂到底生产什么,包括人肉香肠在内的奇谈怪论满天飞,就是没人再提查真相的事。

其实,胡狼军品集团什么也不生产。它最多的工作就是从境外秘密进口武器,大到肩射导弹,小至胸针手枪,应有尽有,然后转手卖给各地的帮派社团,赚取巨额差价。胡狼军品集团是当前黑市中数一数二的黑道武器供应商。

但眼下,胡狼军品集团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抓住独狼。为此,远在美国度假的“胡狼”卡洛斯赶了回来。虽然有一个典型的外国人名,但卡洛斯并非白皮肤红头发的老外,而是个地道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事实上,他这个名字和外号都不是他的,这个名字和外号原本属于活跃于20世纪后半叶的世界头号杀手。该杀手的经典之作是在1975年12月21日,亲率五名得力干将,直闯位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总部,将正在那里开会的七十余人,其中包括“欧侃克”十一个成员国的所有石油部长,绑为人质,分别向各国勒索六千万到一亿不等的赎金,最后,他不但得到了赎金,而且毫发未损地从警察眼皮底下溜走。现在这个胡狼卡洛斯就是看了描写他的影片《胡狼传奇》之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遂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卡洛斯,绰号改成胡狼。他希望自己和真正的胡狼卡洛斯一样出色,成为当今世界头号杀手。

回到枭阳市,胡狼卡洛斯立即着手调查,研究独狼的优势和弱点。很快,他就发现独狼特别在意雷欢。现代版美女与野兽?他暗自笑着。他从不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然后他制定并实施了绑架雷欢的计划,还把集团所在地变成了一座遍布机关的堡垒,就等着独狼的到来。

但是,独狼没有来。

24

整整等了一天一夜,独狼始终没有现身。这使得所有的猎人都焦躁起来。许多人认定独狼不会来了: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地球姑娘而来冒生命危险呢?他又不是傻子!

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独狼的讯息。就连一向以耐心著称的温先生也不耐烦了。天黑的时候,温先生决定去睡一觉。自从胡狼抓回雷欢,他就守在胡狼军品集团的大门处。不知过了多久,温先生被人唤醒,嘟囔着说:“什么事?”那猎人急道:“独狼……独狼来啦!死了四个人啦!”温先生这才忆起自己身处何地,所为何事。“在哪里?”他惊问。猎人没弄明白,迟疑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哦,独狼没看见,只找到四具尸体。”温先生松了口气。“带我去看。”他命令道。

夜色正浓,没有星星,也不见月亮,温先生瞅了一眼金知了上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正是一天中人最疲倦的时候。独狼很会挑进攻的时间。

四名猎人的尸体躺在小河边。温先生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们的死因。没有血迹,没有刀口,没有弹孔。是什么杀了他们?他掀开一具尸体的衣领,脖子上有血红的网纹。这像是……僧帽水母干的。僧帽水母是一种剧毒的腔肠动物,数百根细长的触手上密布毒刺,毒性极强,且兼有麻痹神经的本领,能使受害者无法言语,在两分钟内痛苦死去。但这里哪来的僧帽水母?这里又不是海边。温先生站起身来,向四周观望。那淙淙流过的河水让他蓦地明白了。

“各组注意,立即避开小河。独狼可能在河里。注意,注意你们遇到的一切东西,尤其是触手,它可能会要你们的小命。”讲完,温先生带着猎人继续前行。很快,他们发现了第二批、第三批死者,倒在小石桥边。脖子上的血色网纹十分明显。

第四批死者倒在距离小河三十米处的矮墙下,包括九只大狼狗。脖子上没有血色网纹。温先生翻看他们的眼睛,瞳仁没有收缩,这是被电打死酌标志。怎么会这样呢?他低头看脚下,地上有水,水是从小河那边流过来的,原来如此。但电是从哪儿来的呢?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会放电的动物。电鱼,其电压可达70~80伏,电鲇400~500伏,而电鳗比它们都高,达600~800伏。独狼会不会—

往前没走多久,就看到第五批死者。他们双手捂着脖子,以各种姿势倒在走廊上。温先生拉开一名死者的手,看他脖子有没有伤口。没有找到。再找,他发现死者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刺给划伤的。他又检查了另外几个人,大的伤口都没有,刮伤似的小伤口却每人都有。一个在下巴上,一个在手腕上,还有一个在鼻梁上。难道就是这些小伤口要了他们的命?温先生站起身,走了几步,想不出答案来,回过头去看那些尸体。每个人都用鼓突的眼睛回看他。鼓突的眼睛?这不是窒息而死的特征吗?难怪他们全都捂着脖子,原来是呼吸困难所致。但这里怎么会令人窒息呢?他把目光移向那些小小的伤口。他想起南美有一种小而美丽却剧毒无比的蛙,名叫箭毒蛙。此种蛙皮肤分泌的**毒性冠于一切蛙毒,十万分之一克即可致人死命,而且速度奇快,从中毒到死亡要不了一分钟,是真正的“见血封喉”。这种蛙毒快速致命的秘密在于它能阻碍中毒者体内的离子交换,使神经细胞膜成为神经脉冲的不良导体,这样由神经中枢发出的指令就到不了组织器官,心脏首先有反应,逐渐停止跳动,接着是肺。于是,中毒者就死了。中箭毒蛙的症状是: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所以死者全都捂着自己的脖子,而且双眼鼓突,神情恐怖……

温先生叹了口气。谁能想象那么小的伤口竟会要人性命?好可怕『的独狼!

突然,右后方传来激烈的枪声。

25

温先生带领手下迅速冲过去。枪声密集,显然不是一两支枪发出的。

那就只能是交战。

独狼,你终于要现身啦!

温先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在宿舍旁边的花园里,一名猎人端着枪,狂叫着,漫无目的地乱射。离他不远,躺着两名猎人,身中数弹,血肉模糊。另一名猎人躲在围墙边。“他疯了!”他喊:“他朝我们开枪,把阿东他们打死了。”

“打掉他的枪!”一名猎人举枪射击,那人手臂中弹,仰面倒下。众猎入围上去。温先生问:“出了什么事?”

那人惊恐万状,“我的眼睛瞎啦!”

“怎么瞎的?”

“我也不知道。走到这儿的时候,眼前突然暗下来,越来越暗,最后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害怕极了,就—一”温先生看他的眼睛,没有肿胀,也没有破裂:“在这以前——”他尽力选择好的提问方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特别——有哇!走过那边的树林时,我仰头看树顶,正巧掉了一滴水下来,掉进了我的眼睛。”

“现在是凌晨两点,哪来的露水?分明是独狼在捣鬼。”温先生道:“我知道有一种千足虫,属节肢动物,主要分布在巴拿马的山谷里。它能分泌一种麻醉**,这种**进到人眼里,会使眼睛失去视觉,不过,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视觉会恢复正常,你小子算运气好。”

这时,更多的猎人从四面八方进到花园。

“你们怎么来啦?”温先生很奇怪。

“不是你叫我们向花园靠拢吗?”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先前不是命令大家不准随便离开自己的位置吗?”

“是你说的,”“就在刚才,”“我是接到命令才过来的。”……猎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是的,温先生,你下了命令的。”一直跟着温先生的猎人也出语证明。“是吗?”温先生一时语塞。他仍然不敢肯定刚才自己真的下过这样一道命令。我这样命令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呢?是太紧张的缘故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温先生突然问:“我是说,露水,不,毒汁掉进你眼睛是几分钟以前的事。”

“大概一二十分钟前。”

“我们中计了。”温先生道。他觉得脸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汗水,就取出纸巾擦。不行,汗水边擦边流,手也不知为什么抖起来。对手太可怕了,还没有见到他的影儿,就死了二十几个人,如果不是运气好,那死者里边就会有温先生,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们怎么办?温先生。”

“哦哦,”温先生清醒过来,“独狼肯定上卡洛斯那儿去了。我们没事了。”

“温先生,我们不去——?”

“不用。卡洛斯能够应付。这是他自己说的。”

温先生蹲下,摘下金丝眼镜,用一块绒布细心地擦拭,但仍然掩饰不住双手的颤抖。

26

“雷小姐,你对独狼了解多少?”

说这话的时候,胡狼卡洛斯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远方,一副从容自如的样子。他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一盏聚光灯从背后照着他,他的面部因此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他很喜欢这个造型,神秘而且轻松,神秘是想令人心生恐惧,轻松则是因为成竹在胸。

“我什么都不知道。”雷欢坐在卡洛斯旁边。两天来,她一直这样坐着。说完,她又加了一句,“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是吗,想不到你对独狼还挺有情义的。”

“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抓独狼,他哪点得罪你们了?”

“他没有得罪我们。”卡洛斯道:“是有人出资一亿,要我们抓他。想想吧,他值一亿,宝贵得很。”一亿?雷欢吃惊地想:一后面有八个零!

“对我而言,钱还是其次,关键在于,我找到了一个足以和我匹敌的对手。这么多年,我苦心钻研枪械、爆破等技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想炸断一个人的中指,绝不会伤到他的食指,我想摧毁一条大街,那条大街就不会有一根柱子还能立着。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这又令我陷入无敌的寂寞境地。没有什么人也没什么事值得我用全部心思去对付。都太简单太容易了。我好寂寞!但现在独狼出现了,神话般的本领,超乎想象。

我终于找到对手了。”他斜眼看着雷欢,“你懂我的话吗?”他并不打算让雷欢回答,继续说:“你不会懂的。高手的寂寞,没经历过的人肯定无法理解。”

雷欢的确不理解。寂寞的滋味,她品尝过,知道那不好受,也许比死亡还可怕,但高手的寂寞……她不能理解。卡洛斯手腕上的表忽然闪了两下:“你酌独狼来了。”他得意地笑着,“正在进大门,很大胆。”

27

独狼背靠着围墙休息。连番变形已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一抬眼,他看见了雷欢。雷欢和一个男人并排坐在库房前方空地中间的一个平台上。灯光从背后照着他俩,使他俩的面部看不真切。但这丝毫不影响独狼的观察,他看出雷欢座椅下有一枚炸弹,男人座椅旁摆着一支眼镜蛇式狙击步枪。

卡洛斯高声道:“独狼,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像一个英雄一样站出来,正大光明地和我斗,胡狼卡洛斯绝不会输给你这个异类。”

独狼走出围墙的影子,来到空地上。空地有草,浅浅的,不明原因的焦黄。四周立即亮起几盏灯,照在独狼焦黑的身体上。“你怎么不说话?”胡狼卡洛斯问。“他不会说话。”雷欢帮忙解释。“原来是个哑巴。”卡洛斯有几分意外,他猛地操起狙击步枪,

抵住雷欢的头,“束手就擒吧,独狼。”独狼急了,往前扑出,腿刚一着地,就陷了下去。草丛下是泥浆!泥浆一下子漫过他的胸脯,他手一扬,拇指粗细的蛛丝射出,粘到旁边的一棵枯树上,正待使劲把自己拉出泥潭,却发觉浑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劲,而他还在往下陷落。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昏昏欲睡,两只绿眼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原来,泥浆里富含麻醉物,并且极具渗透性。所以,独狼刚接触淤泥就神志不清,四肢无力,一个劲儿地往泥潭里陷。

泥浆很快没过他的脖子。

雷欢急得大叫:“独狼!”这叫声仿佛晴天霹雳,一下子劈进独狼模糊的意识里。他努力睁开眼睛,而眼皮好像生了根、长了锈、上了锁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他不住地命令自己: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好不容易,他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了雷欢。雷欢高喊:“独狼,你快起来呀。振作点,千万别放弃。”独狼清醒了许多,身体悄悄地变化着:关闭皮肤,阻止麻醉药进入,排出体内的麻醉药……

卡洛斯把枪横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仍旧满脸堆笑:“放弃吧,独狼,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想睡就睡吧,睡一觉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用担心什么。我不会伤害雷欢的,她那么漂亮,我可舍不得。”

独狼突然奋力拉动蛛丝,眼见大半个身子都脱出泥潭了,泥潭忽地腾起耀眼的火花,把他吞没了。他在火花里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手一松,再次陷进泥潭。

这一次,他被完全吞没了。

卡洛斯站起来,大笑不止。直到他感觉这样放肆的笑有失绅士风度才停住。他把目光转向雷欢:“没想到吧,我在淤泥里还装了高压放电装置,九千伏的。”

雷欢死盯着泥潭,希望能找到独狼还活着的证据,然而没有,泥潭上除了几株枯黄的野草,连个气泡都没有。独狼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了。卡洛斯说:“雷小姐,不用找了,独狼这回死定了,九千伏高压电,谁能抵挡?”雷欢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远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她担心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枯树上,独狼喷出的那根乳白色蛛丝还在风里飘呀飘的。

“真不明白,就连独狼这样的怪物也会有人喜欢?”

“至少,他比你好。”雷欢赌气地说。

“你很喜欢他么?”

雷欢心神剧震,脸色苍白:“我怎么会喜欢他?”“瞧瞧,反应这么激烈,不喜欢才怪呢,”卡洛斯笑道。能揭穿别人心底的秘密,他感到很高兴。这不是真的!“独狼肯舍生忘死来救你,明知是陷阱还是不顾一切的来,可见他也够痴情的。”

雷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说话。

“只可惜,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你是人,他是怪物,美女与怪物的故事,童话里才有。”卡洛斯诡异地笑了笑,“下面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就你和我,游戏规则很简单,我放你走,你跑过那道围墙后,我就开枪,直到打死你或者你运气好,逃脱了。”他按下座椅上的一个开关。平台一侧伸出一块折叠式跳板,展开,搭到泥潭以外的硬地上。

雷欢慌慌张张跑过跳板,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去。

卡洛斯微笑着目送她远去。她已失去利用价值,剩下的用途就是供他猎杀。他稳稳地端起眼镜蛇式狙击步枪。

雷欢跑得跌跌撞撞的。卡洛斯打开夜视仪,搜索雷欢。雷欢跑过了库房边上的围墙。卡洛斯扣住扳机,只要他手指动一动,无论多么美丽的雷欢都要灰飞烟灭。

他决定开枪了。

就在这时,一个圆桌大小的泥团自泥潭中飞出,占据了瞄准镜的全部视野。他偏头去看,见那团淤泥陡地展开一对蝙蝠似的肉翅,悄无声息地猛扑过来。

翼龙!

他尖叫,扣动扳机。子弹在翼龙左翅上穿了一个洞,但它仍然扑下来,右翅一拍,拍飞了卡洛斯的枪,左翅一扇,把他扇倒在地。然后它收了双翅,落到卡洛斯面前,一双惨绿的眼睛冒着冰冷的怒火。

独狼没有死!独狼回来啦!

卡洛斯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他安在泥潭里的高压放电装置救了独狼。独狼的神经本来被药物麻醉了,高压电的刺激反而让他清醒,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化着,快得连他自己都很吃惊。

他进化成一头翼龙,飞出了泥潭,在最后关头救了雷欢。

卡洛斯吓坏了,拼命往后逃。独狼头一扬,利嘴啄下,咬住了卡洛斯的脚,把他往后拖。“停下,快停下—一”独狼没有停。“我在雷欢身上装了炸药!”

独狼停住了。

卡洛斯双手撑地,往后移动,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叫:“独狼,我知道你厉害,但我在雷欢血管里注射了**炸药,遥控器在我手里,你敢动我,我就炸死雷欢。”独狼犹豫着。这给了卡洛斯充足的时间。他已经退到椅子旁边,只要再退一点点,他就有生的希望。如今,他是多么渴望能活着离开这里呀。

就在这时,独狼的尾巴贴着地面无声地伸到卡洛斯面前,当他看见时,尾巴尖端已扎向他的眼睛。他慌忙用手去挡,哪里挡得住呢?那尾巴立刻戳瞎了他的右眼。他惨叫着,仰面倒下,无意中按下了起爆开关。

爆炸声瞬间响起。独狼双翅轻拍,飞到半空。爆炸扬起的尘土在他脚下掠过,又落回地面。平台被完全摧毁了。独狼巡视了一圈,没看见卡洛斯,就向雷欢跑的方向飞去。雷欢听到身后的爆炸声,正奇怪地回头张望,陡地看见翼龙,大吃一惊,等她看清翼龙那双惨绿的眼睛,就不再害怕了。独狼无论怎么变,双眼总是绿的。

28

在去赌城之前,太子熊先到王半仙处算了一卦。

王半仙在枭阳市小有名气。关于他的最有趣的说法是他的年龄之谜。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岁数。每次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都笑而不答。许多人回忆,自己还在吃奶的时候,王半仙就在那里摆摊算卦了,现在,自己的孙子都上学了,王半仙少说也有九十多岁了;也有人反对这种说法,因为他小时候王半仙的胡子就有两尺长了,他那时就该有六七十岁了,现在至少一百三十岁;最为夸张的说法是,明万历年间,王半仙在枭阳市替人“看过去,测未来”。

太子熊与王半仙结缘很久了。他爸爸妈妈结婚多年,不知何故,一直未能生育,两人都很着急,去各大医院检查过无数回,各种治疗不孕不育的特效药吃了不少,全没效果。后来,他妈妈听说王半仙的送子神水很灵,抱着试试的态度去求了两回,没承想,居然真的怀上了。那就是太子熊。这么一来,他爸爸妈妈对王半仙自是崇拜之极,他呢,也连带着信了,每回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做,都会到王半仙这儿来转上一圈,听听大师的意见。

王半仙的铺子设在阳光花园,占地四百平方米,装饰十分豪华。王半仙有两个徒弟,一个负责接客,另一个负责收钱,生意一直不错。找他的人很多,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三教九流,全有。据传,某首长也曾微服来访,王半仙言其尚有半年官运,半年后果因一件经济要案而锒铛入狱。

太子熊来照顾生意,当然属于优惠对象。负责接客的那个徒弟直接把他请进内房。“大师,好久不见。”太子熊对王半仙很有礼貌。“太子,别来无恙。”王半仙道。他身着一袭奇怪的青衣,非儒,非佛,非道,不知属哪门哪派,倒有点像电影里的外星小丑。一捧雪白的胡子足有两尺长,加上满头银丝,颇有几分仙家气韵。“不知太子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给我算一卦,测测这几天的运程。最近倒霉透了。”王半仙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太子熊,沉吟片刻,道:“太子,你好像瘦了许多?”“是啊,大师,这样不好吗?”“不,太子,此乃好事一件。你想,你在‘增瘦’,增加自己瘦的程度,增瘦与增寿同音,你在增加自己的岁数,您老要长命百岁,不,五百岁。”“是吗,有这样的好事?不说这个了,这几天我干什么事情都不顺心,烦,似乎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你帮我算算。”“太子是说上边的特别调查团?”“你怎么知道?”太子熊吃了一惊。“你当老夫是吃干饭的,连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算不出来?”“是是是,大师,我错了。我不该怀疑您。您老继续说。”“你父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他乃奎星下凡,转世为人,尽享人间荣华富贵。不意当年在天庭时,言语中得罪一将,乃镇守南天门四大将之一增长天王魔礼青。此人善使一口青光宝剑,取人首级当在千里之外。想当年,孙陪空与之恶斗三天三夜,未分胜负……

王半仙道:“你父尚有七七四十九年官运,只要度过此劫。”“怎么度劫?还请大师明说。”“今晚我开坛作法,点七七四十九盏清油灯,念七七四十九遍《大慈大悲咒》,颂七七四十九遍《虚空藏传》,即可保佑你父平安度过此劫。”“那就请大师帮忙了。”太子熊顿了一下,“钱怎么算?”王半仙正色道:“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太子提钱,愧煞老夫了。不过,请动四方神灵,少不得要花些钞票。”

太子熊不耐烦了。每次都这样,啰里啰嗦:“说吧,要多少?”“就和上次一样吧。”“又要八万一?”“九九之数,大吉大利。”“好吧,给你。”“多谢太子。”“你还没说我哩。”“不用说了,太子天圆地方,生就的福相,什么大灾大难都与你无关。今日尤其喜气在眉,如若赌城走上一遭,定能满载而归。”既然大师都这样说了,太子熊当然非去赌城不可了。太子熊去的这家地下赌城叫“红湖地下娱乐城”,是由防空洞改建而成的。听说,以前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枭阳市,人们就躲在洞里不出来。现在,躲在洞里不出来的是职业赌徒。每天,这里都有人一把暴富,瞬间成为百万富翁,也有人一把赤贫,几千万家当输得一千二净。有好事者做过统计,该娱乐城能同时容纳两干人参赌,每天的流动资金平均九千万,最高纪录达四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