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时间,他完成了相当于一个唱片专辑的歌曲。

虽然很多人发现,他们所热爱的主唱梁笑笑突然成为了盲人。当然,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因为缺席几个月,学校正式劝退了他。

但他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因为甩掉包袱而高兴,只是淡然。他在追寻梦想的路上,已经不需要大学了。他感谢那个女孩儿,因为她教会的东西远比其他人多。

他终于领悟到,为什么女孩儿总是要说残缺真理。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只有舍去才能获得。

他的乐队出名了,无论是刀子还是阿方,各个都有了自己的后援团。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他依旧在继续自己的美好生活,虽然备受人民群众诟病。

作为一名偶像,私生活不检点还是广受指摘的。但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在光靠听就能分辨出女人的不同。

有的人自信脚步轻快,有的人有隐疾略微犹豫,有的初入世界不知所措,还有的饱经风雨欲海沉沦。

这些不重要。他听到了更多的东西,她们的热爱,她们的苦难,她们的辛酸,她们的希冀。当他习惯了之后,世界再次开始变得无聊起来。他突然没有动力再写歌了。光靠现在的歌就能让他大红个几年,而刀子阿方他们也是越来越分心,没有人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刻苦排练。

当然,他自己也不再是努力追梦的少年。他敏锐地感觉到,有某些东西已经彻底地转变了,无论他如何模仿以前那潦倒却放浪形骸的生活。

最近,阿方接到了拍电影的单子,而刀子去拍电视剧。就连他自己,也收到了大型选修节目的邀约,出场费不菲。当然前提是,他必须要先恢复视力。节目组听说了他失明的故事,认为失明的形象对节目无益。

他想恢复视力很简单,只要找到那个女孩儿,或者干脆找个厉害点的医学专家。装进他脑袋里面的是一个小芯片,摘除并不是一个大手术。

但每当要下决心时,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好。比起那时候不一样了,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这一切最终转变于他听到了她的歌声。

被称为火箭歌后的流行歌手雨季,刚刚出道就疯狂冲击各种记录。她的歌声很清澈,而她的歌很美,风格多变。很难想象这些特质会在同一个人身上集全,而且这个人还默默无闻了好多年。

虽然发展方向不一样,但他本能地觉得她是同路人。当他终于有机会和雨季见面时,已经是两年之后。

“你的歌真棒。”他恭维道。

“不,你更厉害,我听说你都是原创。”雨季说道。

他听懂了言下之意,笑了笑:“要不然没人包装我,摇滚不如流行音乐火。”他侧过耳朵,想听到更多。

大量加糖的声音,看来雨季很怕咖啡的苦味。

“我从不写歌,无论歌词还是乐曲。我只是追求唱得好听,他们都说我多么天才,可我自己知道小时候我唱歌有多不堪。”

“很难想象。不过,人总是要努力才能得到好结果。一会儿您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回去练习。”

他有些失望,露出了偶像般的标准笑容:“果然他们说你连私生活都没有,都在练歌。”

雨季笑了笑,推了回去:“我倒是听说你一直在私生活。果然这是创作型歌手的必经之路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听出对方语气的变动,并非刻薄的讽刺,只是一般的玩笑话。他在雨季临走前问了一句话:“下次我能请你吃饭吗?”

“不必了,我们追求不一样。”雨季的眼神扫过他,没有任何表示。

他长叹一声,是啊,他们追求不一样。雨季从来没想过要写最完美的歌,她只想当一个最完美的演唱者。

那一晚,在苦痛和迷茫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比起雨季单纯追求歌唱的美,他的追求太驳杂了。他突然非常想回到那间密室,想听到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她现在去了哪里?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她该写出很多作品了吧?她还在国内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梁笑笑辗转反侧,然后起床查找对方的信息,直到再也无法睡着。他离开了烟雾弥漫的卧室,熟悉地从二楼下到一楼的隔音房。他拿出吉他,就像没出名前那样弹。手指甲片被刮伤了,他仍旧不知疲倦地弹着,感受着躁动中蕴含的某种安静。

他需要安静,并非简单意义的安静。一切都太躁动了,世界、社会、人生、他自己的下半身。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虽然自己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但却不想写了。因为他听到了太多世界的噪音,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那双耳朵现在充满了噪音,那颗心满是杂音,血液中奔腾的是混音。那条弦终于崩断了,这得怪他最近疏于保养。顾不上处理断弦,他就像孩子一般倒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鬼使神差地,他写了一封信,寄给她。而这封信很快收到了回应。

当再一次碰到她时,他感动得留下了眼泪:“没想到你还在。”

“只是偶尔在。你现在做得不错。”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冷淡,“我结婚了。”

“嗯,我刚刚才听说。对方也是弄音乐的吗?”

“不是。”她轻轻抓住梁笑笑的手,引导他在陌生环境里前进,“他是研究神经医学。其实我那么做是有副作用的。”

梁笑笑做出了标准的偶像式笑容:“我知道,不需要你愧疚。”

“嗯。”她答应一声之后,两个人再次无话可说,倒不如说两人想说的话很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等到达地方之后,她最后一次询问:“请问你确实要那么做吗?”

“是的。”如果第一次封住视觉的时候,他还会恐惧和犹豫,但现在他不会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这次他将再次接受有副作用的光遗传学控制阀,封住最影响他的“噪音”。

短暂的疼痛过后,某种欲念彻底消失了,从身体上到心灵上。现在即使把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脱光,他也产生不了任何的欲念。但他却再一次认识到,即便排除了男女之情,他还是爱着她。他确认了真正的爱。

他现在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戒除了男性最大的噪声。从手术台上下来,他努力适应身体的新感觉。他将放弃那些低级的欢愉,为了听清世界的声音。

他自己说道:“这就是残缺真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