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终于发布了统一六国后最严酷的政令:焚书。

早在祁鞅贾离开咸阳的第二天,收缴天下书籍的旨意便开始以咸阳城为中心向全国各地传递:只有医药、植树以及安装操作系统的相关书籍允许保留,其余一律三十日之内就地焚毁,违者黥刑,并发配修长城。

这条政令,从根子上断绝了长城内外离线交换信息的可能。

无数竹木简被投入熊熊大火,无数信息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城里城外到处黑烟弥漫,像一座巨大的焚尸炉。

同伴死了,炭窑毁了,祁鞅贾不知道该上哪儿打听魏毅文的消息。他进过一趟咸阳城,可城里魏氏一族居住的宅子大门紧闭,他不敢贸然上前叩门。

城里每日都有因为私自藏书而被抓起来受刑的居民,大多是读书人。听酒肆里的人说,下焚书令的原因在于上边认为儒生们“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对收缴瓷盘以及封禁秦网等一系列政策不满,还撰文非议。祁鞅贾忽然想起之前魏毅文提到的上书一事,不由更加担忧起来,然而仍旧毫无办法。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始皇帝即将携儒生方士出游的消息。

咸阳城门像一张大口,缓缓吐出极长的车辇。始皇帝的座车与仪仗早已经过,此刻走上护城河桥的正是四百六十余名方士与儒生。祁鞅贾随着人群站在路边略高的土坡上,睁大眼睛仔细盯着队伍。马匹上坐着的官员们长袖飘飘,林立的高山冠挡住了视线,使得祁鞅贾看不清队伍后面徒步行走的儒生。持戈的重甲军士成队走过,呼喝了几声驱赶靠近的行人,围观的人群向后退去,差点把祁鞅贾挤下土坡。

队伍沿街慢慢走来,很快,祁鞅贾在队伍中发现了魏毅文的身影。

魏毅文的装束和其他人一样,身穿白色长袍,头戴方巾,腰束一根长长的灰色腰带,一侧垂至身旁。他面色肃穆,双目低垂,就这样慢慢随队前行,不向周围看上一眼。

祁鞅贾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毅文,思忖着怎样才能联系上他,他忽然发现,魏毅文腰侧垂下的腰带比其他人更长一截,上面打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结。他仔细一看,顿时浑身冰凉:那是一个代表极度危险的信号结!

他第一个反应是拔腿想逃,但迟疑了片刻,却决定铤而走险一把。他偷偷掏出竹哨,低低一吹,这微弱的音波越过人群传到了魏毅文的耳中,他看见魏毅文的身体轻轻一震,但没有停步。

持戈守在路边的士兵谁也没有注意这声噪音,但魏毅文的右手开始动了。他慢慢向下摸索到腰带,一只手轻轻解开绳结。他的动作很慢也很稳,中指与拇指拈住腰带,食指与无名指一起配合勾动,编出一个又一个形状各异的绳结。每一个形状摆好,他就停止一段时间,仿佛让祁鞅贾看明白,再慢慢解开。在其他人看来,他的动作像是读书人念书时顺手玩弄衣带的无聊举动,只有祁鞅贾知道,他在传递重要的信息。

祁鞅贾睁大眼睛紧紧盯住魏毅文的每一个动作,他挤进人群,跟着队伍移动,努力看清绳结的每一个细节,他脑袋里回想起羊舌子稷教他的各种打结手法,慢慢的,眼前的这些绳结在脑海里宛如珠子般一颗颗串起,化成了模糊的文字,又渐渐清晰起来。魏毅文重复了三次打结动作,第三次完毕后,祁鞅贾终于确定,他传递的信息是一个地址。

一个陌生的秘密地址。

魏毅文停止了打结。整个过程他没朝周围看上一眼,一直以一种精确而毫无生气的步调随着队伍前进。祁鞅贾也停住了脚步,目送队伍慢慢走进远处的山坳。他注意到魏毅文的衣带最后被结成了一个新的陌生形状,这个形状表示什么他起初一直不太确定,可在队伍消失在山坳中的一瞬间,他忽然猜出了它所代表的含义:

永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