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种马

规则七:只有通过销售生血能量棒,才能维持一个文明国家所需要消耗的血量,避免陷入阻碍发展的动**局面。

尼古拉跟一个扎着荧光头饰的女孩手拉手走在街上。人行道挤满了学生。这两个人嚼着生血能量棒,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酷的体验。

葡萄园大街上到处是放学回家的学生,年纪最小的靠步行,其余的要么驾着覆满贴纸的汽车横冲直撞,要么成群结队骑着嗡嗡作响的踏板摩托。

下课前一小时,我把税警车停在加尔巴特拉区法布里乔的小店附近,然后喝了两杯啤酒,以庆贺一团糟的局势。回想起事情的经过,我充满愤怒。我在法利德身上犯了错,现在得付出代价,这没什么可多说的。

我边想边喝,每一口都充满酸涩。

与此同时,我用智能手机在社交网络上翻查,发现尼古拉是阿梅利尼技术学校的一年级学生。B班,27人。15名女生,12名男生。专修信息科技。

于是我又喝下两杯啤酒。法布里乔没有对我的外表(我脸上黏着护创贴)和情绪(略带愠怒)发表评论。他了解我的坏脾气,也知道我在工作中通常携带何种“利刃”,因此他又给我倒了一杯啤酒,外加一小盅杜松子酒免费赠送。真是个好主意。所以我已经五杯酒下肚。我猜这算是凑了个整。

城里需要更多像法布里乔这样的优秀邻里心理学家。

出了店门,我再次驶向阿梅利尼。汽车音响正在播化学兄弟的《嘿,小伙,嘿,姑娘》。我一认出尼古拉的身影,便调高了音量。

我开着税警车跟他俩并排前进,身子从副驾驶一侧探出去。

“你好,尼古拉,想要搭顺风车回家吗?”

他立刻认出我来,眼里闪出光亮。他舒展双臂,挺起胸膛,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意图在情人面前表现一下。那女孩的双眼像钻石一样明亮。

“好啊,但可以先把露西送回家吗?”

“露西?别担心,只要她不住天上……来吧,上车。”

他们太年轻,没听出我话里有话,继续嚼着含有血液成分的糖果。

“我住格洛塔帕费塔街503号。”

一转入劳伦提纳街,交通状况立刻变成了十足的噩梦。这是意料之外的荒诞现象,就像夏日的龙卷风和沙尘暴,因为在永恒之城,总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比前后左右的人快那么一点点。在罗马,这样的心态往往会演变为行车恐吓。他们凭着天生狂野的驾驶风格,故意挡在其他人前面:受害者可能是老年人,也可能是只有周末才驾车出行的人,或者是那些从来都无法熟练掌握技巧的司机。受害人势必只能减速,甚至停车让道—这是公路上最具价值的战利品。

“你大概不能开警笛,是吧?”

不管是对声音还是食物,露西都很有品位。她很快意识到,假如这座城市受公路达尔文主义支配,那我就是行车之王。

“咱们来找点乐子?”

尼古拉满怀兴奋地看着我。此刻,他借着我的能量折射出一种光辉。这就像是一勺纯净的糖,等到他需要吞下苦涩的药时,刚好可以用得上。

露西咯咯笑着凑到尼古拉身边。

“好—快一点……我一直很喜欢你们‘赚钱队’发出的声响。”

如果小家伙们都这样称呼我们,那也不是我们的错。他们血液里天生就有很高的金融天赋。

“好吧,坐稳了。我不想你们滚到后备厢里去。”

我打开警笛,踩下油门,给他俩一点点刺激,同时也迫使车流分向两侧,我们在马路中间穿梭,体验真正的快感。在阿尔迪哥广场,我转向托马兰西亚,然后沿着格洛塔帕费塔街行驶,直到卫星导航发出嘀嘀的响声。

“我到了,我就住这儿。”

我一关掉警笛,尼古拉就跳下车。他女朋友“啵”的一下吻在他嘴唇上。他在花园门口跟露西道别,然后我俩朝着托里诺开回去。

我们经过一排排松树和方形立柱,又经过许多教堂拱顶,还有无数枯萎凋零的棕榈树,它们厚实的木髓已被成群结队的红棕榈象鼻虫吸干。

“听着,尼古拉,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他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并不笨,他能猜得到我的出现不是件好事。

“是妈妈,对吗?怎么了,她又病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至少不能伤害他。尼古拉也许习惯了安妮莎的“幸福针孔”,但这完全是另一回事。真不敢相信我会卷入这种烂摊子。要是伊拉利奥知道了,我敢打赌他会笑出眼泪。

“你妈妈得离开一阵子,尼古拉……”

“所以真的很严重吧。她被送进医院了?我们能去看她吗?”

我没有去托里诺,而是沿着环路继续往北。尼古拉很不安,又剥开一支含有血浆成分的生血能量棒。必须在如此突兀的状况下告诉他这件事,我感觉很不舒服,但的确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说什么“流出的血无法收回”之类的废话。

“我认识的一个混蛋把她抓了起来。我给她15天时间恢复健康,缴纳血税,但那无耻的家伙没等你妈妈生出足够的血就……你瞧,简单来说,安妮莎在天皇后监狱。”

这一次尼古拉没有哭,他惊愕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又或者,面对这样的消息,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我怎么知道呢,我从来没跟这种年纪的孩子打过交道。

“听着,有人可以收留你住几天吗?比如亲戚、邻居,或者你们家的朋友?对不起,但我必须问一问……你父亲在哪儿你知道吗?”

他略一思索,然后叹了口气,开始翻查智能手机,仿佛找住处这种事他隔三岔五就要干一回。

“妈妈有个朋友,住在圣马里内拉,只是……”

尼古拉合上手机,咬了一大口能量棒,一边咀嚼,一边争取时间。

“……如果她看到你这样的人,看到血暴组成员,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我明白了,她也是绿林义血会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挠了挠下巴。

“关于父亲,我一无所知。妈妈几乎从不提起他,但每次说到父亲,她最后都会哭出来,或者往墙上摔盘子。”

完美,我得亲自照顾他了。

我甚至不知道这育儿服务需要持续多久。在他这个年纪,我鲜少与父母见面,他们只是偶尔出现一下。倒不是说我不在乎他们,或者他们不关心我,只是我们的日常轨迹不再有交集。我父亲是本地电视台的混音师,而母亲是一家免费报纸的记者,就是地铁和火车上分发的那种。

“没关系,只不过你要跟我一起住几天,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对我俩都更好的解决方案。”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一个人住,不是吗?你到底几岁了?”

“不,我是问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住?”

税警车另一侧的窗外,太阳即将落到菲乌米奇诺机场后面。

那一团炙热燃烧的火球,就像我在中东服役时每天见到的落日。我大腿上的旧伤又有点发痒。我仿佛仍能看到那脖子上挂着来福枪的女童兵,而此时此刻,我身边又有个孩子可能失去母亲。

“我们不能让你跟绿林义血会的疯子待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

这孩子拒绝让步,跟他妈妈一个样。

“因为如果你跟那群家伙待得太久,最终会变成他们的一员。所以……”

我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可以照顾尼古拉的。我母亲从早工作到晚,不是在写谋杀报道,就是在编辑关于永恒之城的新闻,包括各种时事与罪案。他们一招呼,她就得去干活。她还不如我呢。

我18岁离家,她一定是长舒了一口气。她从没直说过,但我猜她很高兴少了一件需要操心的事。说实话,这就像是身上少了个流血的窟窿。

我父亲离婚后搬去了那不勒斯附近,白天享受阳光和海洋,晚上则拨弄混音器上五颜六色的滑动开关。我们并不互相怨恨,只不过由于距离和时间减少了见面机会。

也许我的想法是错的。不管怎样,我从手机里选了个名字拨出去。用“出人意料”来形容这通电话都太保守了。

“瑟希莉亚……我是艾伦,你好吗?”

“是的,艾伦,嗯,我能看到号码……你不需要自我介绍。怎么了,一切还好?”

“当然,一切都好。只不过想请你帮个小忙。”

“这跟工作无关吧?因为你知道我的回答,对吗?”

我当然知道。她一向都很谨慎。

“工作?不,这跟工作没关系。”

我不确定照顾尼古拉是否可以称作“工作”。我不确定他是否在我的责任感所涵盖的范围之内。也许我还没功夫给这孩子赋予精确的定义。

“我认识一个男孩……一个小男孩,名叫尼古拉,他需要找地方住几天。我在想,你能不能好心收留他住一阵子。”

“这男孩是什么人,不是你儿子吧?”

“不是,什么,我儿子?你为什么这么说,瑟希莉亚?”

“你从来都没说过要跟我生孩子,现在却开始给别人照看孩子。怎么回事,嗯?”

“听着,没怎么回事。我没给别人干什么,就算有又怎么样呢?我只是说,我需要你帮个小忙,就几天而已。我必须要工—”我把话咽了回去。

“你看!从来就是这样,艾伦。你连说谎都说不好。你就是一坨狗屎,你知道吗?要我再说一遍吗?狗—屎—”

果然,羞辱的字眼如期而至,就跟缴税通知一样准时!这女人真是棘手。我太蠢了,以为她会有所改变。

“那好,算了吧。很抱歉打扰你。”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现在找我帮忙?你自己挖的坑,就自己跳进去吧!”

我挂掉电话,不想再听愚蠢的论调,然后猛踩刹车,减慢速度。

“哦,尼古拉,我有点口渴……你要可乐吗?”

尼古拉点点头。税警车在服务区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刹车声。

说到孩子……下车时,我带上了便携式测血仪。我想要核实一件事,如果我猜对了,那是够荒唐的,但对于安妮莎这样的疯子,并不是没可能。

我们在血餐店坐下,就着可乐咀嚼红色的生血能量棒。我取出刺针,尼古拉愣住了。

“我不要往身上戳洞。我跟她不一样。”

可怜的家伙,为了说服他,我得让他稍微放松一点。

“没什么好怕的……我不抽你的血,只需要一滴而已。”

为减轻他的抵触,我将胰岛素针头安到普拉瓦兹注射器上,这是一种非常细的针头,连苍蝇都不会弄疼。

“你瞧,我发誓,就算刺入血管,你也不会有感觉。赌一杯可乐?”

尽管他不太乐意,但还是同意了。我能看出他的不安。他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我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下,仿佛蜻蜓点水。

当我看到分析结果时,心中十分沮丧。虽然他的确有权知道我从他的血里看出了什么,但我尽量不露声色。我发现,他父亲也是O型RH阴性。

如果随机抽选两个人,他们的血型通常是不一样的。安妮莎一定是对于无私的献血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所以才选择了血型相同的伴侣,以确保尼古拉长大之后也是全能供血者。

“没问题,尼古拉。你就跟生血能量棒一样健康。我再给你买杯可乐,然后就直接去我家。我住黄金大厦顶楼,你知道在哪儿吗?”

他不知道。

“哦,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