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如狼

规则五:当你重视规则时,打破规则便不再有趣。

距离与安妮莎约定的时间还剩五天。倒不是说税务评估有多刺激,但我从不喜欢不劳而获。

她在特里安法勒街的办公室做兼职,我可以去那附近伏击她。

我也可以给她施加一点压力,看看效果如何,但像她这种趾高气昂的人大概反应会很激烈。她要是有身处高位的朋友,我一点都不惊讶。她也许有个从幼儿园一直同学到高中的朋友在裁判法院做律师,甚至可能是真正的法官。她的朋友也许一手捧着税法,一手捧着民法,随时准备为她辩护。

无论如何,我自认为不是个受原始本能驱动的蠢货。我读过《孙子兵法》和冯·克劳塞维茨的著作,我懂得如何将本该礼貌合理的税务核查转变成一场浴血之灾。有时候,坏名声也有好处:能立刻令对手陷入焦躁不安。

此刻时间还早,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法利德没有接听手机,伊拉利奥则跟往常一样,进度总是落后一天。因此,当他沿着旋转楼梯奔上征血处二楼时,我吃了一惊。我正忙着掸落最近几天衣服上凝结的血污,他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哦,艾伦,你听说了吗?”他的嗓音中带着喘息。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里透着诡秘,我就知道只有一种可能:地平线上乌云密布。

“你怎么了?又把血袋弄破了?这次你得自己跟艾莫里解释……”

想要去除皮夹克上凝结的血污,只需撒一点面粉、滑石粉或者奶粉,等干了之后再用力刷掉。

“这次不是我,是法利德,他离开了团队……他说当腻了蚂蟥级,而达到飞蝠级需要采50次血,他觉得太多。”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烤肉串”不接电话了……勇气并非大量存在于血液中的物质,也许它存在于DNA里,但只有亲眼看见我才会相信。

“什么?我不信。是我们帮他改邪归正,是我们亲手让他戒断恶习,教给他基本技能,提供一切必要的信息。我已经给他打了两天电话……”

“当然。他把手机关了,我听‘短一截’说的,他跟法利德一样,也住在考维亚勒附近。”

“短一截”是西罗马分队的头目,他的手下是一群疯子,比如“嗨嚯”和“丑小鬼”。他们管他叫“短一截”是因为他哥哥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子更高一点。有一天,他兄长走进一扇门,片刻之后,长相一样的“短一截”从同一扇门里走出来,就好像被“截短”了20厘米。可怜的家伙,这成了他一辈子的笑柄。为弥补外表的缺陷,他总是穿着夸张的厚底靴。

“呃,‘短一截’并不是非常可靠。”

“不过这回他没说错。我本来就觉得法利德不太认真,整天抠鼻子,挖耳朵……”

如果说有什么我不能忍的事,那就是污秽的手。假如你想去除嵌入指甲的血渍或污秽,可以把手指插进半个柠檬里,然后用温水冲洗。

“真是个蠢货!我就知道他不是这块料。”

“不,你没明白……法利德并没有退出,他单干去了。他说自己完全够格成为飞蝠级,不需要艾莫里或其他人帮忙搜寻逃税者。”

“对,没错,他完全够格成为废物级。所以从现在起,他打算跟我们对着干。”

“完全正确……谁去告诉艾莫里?”

在从前的好时光,税务员没那么唯利是图。当然,有些是短期合同工,在每年报税后的繁忙时段或特殊宣传活动期间协助加强管控,但大家都把他们看作对社会的助益,而不是一群讨厌的吸血鬼。艾莫里·西拉基通过地片授权的方式,掌管着大约70名吸血鬼级成员和900名飞蝠级成员,还有5 000多名处于无薪试用期的蚂蟥级和蚊子级。

“我感觉得赶紧去一趟考维亚勒,让我们的这位朋友知道大家有多惦记他。”

伊拉利奥耸耸肩。

“我今天还有事。你知道我妹妹弥尔娜,她有贫血症,现在需要大量血液。我得去奥斯汀斯河滨街向艾莫里要一点。你能理解,是吧?”

为了他妹妹,伊拉利奥什么事都愿意干。他这是真感情,我敢打赌他钱包里甚至还有她的照片。如果不能每隔十五到二十天定期输血,她的血液中就有出现毒素的危险。市面上那些治疗血液疾病的常用药,比如德洛夏和亥治,对她都没有效果。它们能减轻痛苦,却无法根治。弥尔娜已经做过一次脾脏摘除手术。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只有骨髓移植才能治愈镰刀型细胞贫血症,但骨髓价格昂贵,大概相当于伊拉利奥一生最大献血量的两倍。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他给自己卷了一支烟,只有烟卷,没有滤嘴。

“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住考维亚勒的那些家伙?我以前一直跟这类人泡在一起。‘短一截’‘沼泽鸟’,我了解他们那种人。我说了……我担心的是我妹妹。你瞧,我得赶紧走了,不然就晚了。”

然后他消失了,就像我夹克上的血块和手上的污渍。这还真有点奇怪,他忽然跑来只为告诉我法利德的事,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长蛇公寓”上方的天空中飘浮着层层叠叠的粉红色长条形云朵,犹如一道道染血的布条。我感觉那就像是挂在空中的血袋,仿佛是在等着我,邀请我飞上天去。或者,它们似乎是想激怒我。假如我能把它们拽下来,假如我能从云彩里抽出血来……嘿!那我就发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得去考维亚勒,到法利德家跟他对质。

我将税警车停在阿瓦利亚公共图书馆对面一个显眼的位置。我刚踏上融化的沥青,就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整个区域的空气都在颤动,仿佛处于即将起飞的飞机所产生的尾流中。数米外,一群小混混正看着我。他们在撒尿,像狼群一样,隔着生锈的栏杆,淋到一辆黄色保时捷和一辆银灰色奔驰的侧面。因为这两辆车在他们的领地内违规停车,泊在了有双黄线的地方。有些人称此为“野蛮行为”或“因嫉妒而蓄意破坏”,但这群孩子其实并不坏,他们只是感到无聊,于是假扮“片警”找点乐子。从长远影响来看,反复违规停车比一点点尿臭更糟。一切都取决于你的视角。毕竟他们也可以去划轮胎,或者从公路桥上丢石子,砸碎车玻璃。那可真是搞破坏了,其他地方常有发生。说到底,这里的事其实更像是个玩笑,因为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不过在一些较封闭的区域,居民们不太能容忍陌生人通过。他们在岗亭里设置警卫,再加上一道路障,以阻挡不属于本区域的居民。这属于很简单的方法。

我们那时候的做法是卸掉车轮,再把车身架到四块砖头上,以免损坏底盘。不管怎样,我得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与目的。所以我把税警车停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我要让大家知道我来了,要让人们在一英里(1)开外就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爬上考维亚勒那栋巨型建筑的九楼,又穿过数百米走廊,来到最西面的角落。有个年轻人快步与我擦肩而过,然后钻入楼梯间,消失在一扇门背后。楼梯上有一股灰尘和陈腐尿液的气味。某些家长应该多留意一下他们的“片警”……我屏住呼吸一路走到顶楼。

我俯瞰着罗马广阔的外围区域,从伦布罗索到伽雷利亚桥,从伯诺奇到德拉贡切罗和维蒂尼亚。周围田地里的残株已经通过焚烧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台伯河就在不远处,几乎干涸见底。地平线上,一条条炙热的灰色柏油路仿佛是永不停歇的锻炉,车辆在路面上排队,轮胎都要融化了。楼下的流浪猫狗在围墙边寻找遮蔽,有的躲进庭院的阴影,有的钻入近乎废弃的公寓大门。我跟这些动物一样吐着舌头喘气。

我抵达目的地,按下1290室的门铃。没人应答。我身体后仰,向上张望,一道明晃晃的光线刺入眼中。屋顶上,在林立的天线和卫星接收器之间,有人—我猜大概是法利德—插了一根两米长的杆子,顶端是金光灿灿的星月符号。旁边还有一对喇叭,用来向本地区的教友播送穆斯林宣礼—此处已有一个新地名:古兰道。我把注意力拉回到那扇门上,并从包里掏出一支中等大小的针头。那是深粉色17号,又叫“小杀手”。我将普拉瓦兹从保护套中取出,迅速地瞥了一眼左右两侧,以确保没人,然后开始摆弄门上那把老旧的耶鲁锁。它已布满铁锈,近乎破损,而且没有加固条,对我来说毫无困难。转眼间,我就把门打开了,但依然谨慎地站在门口。

如果法利德在家,肯定会给我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这是我的机会,可以查一查他在偷偷摸摸搞什么鬼。

我注意到5个“五兄弟”外卖店的比萨盒散落在地面的祈祷垫上。他和室友们一定是刚刚吃完。

窗外明亮的天空衬托出屋里的脏乱。墙上贴着几幅巨大的海报,都是些不知名的中东乐队,宣传文字也无从辨认。

这间公寓中充满强大的信仰之力,因为墙上有《古兰经》中代表“神迹”的符文,穆斯林朋友们每天都要轮流领诵这段文字。

我四处走动,拨开零零碎碎的纸张,翻查一个个抽屉,但是毫无收获。

我走下楼梯,打算谨慎地询问本地居民。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法利德是我的同事,或者说曾经是我的同事。在这种地方,人们总是闭紧嘴巴,睁大眼睛,耳朵只有必要时才开启。两名身穿传统裙装的年轻女子从我身边经过。那死去的小女孩仍纠缠着我,她的幽灵以不同形态存在于我周围—对生命充满渴望的眼睛,僵硬而艰难的步态,全都一模一样。

总之,考维亚勒街头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嘴里有着各式各样奇怪的故事,都是些毫无价值的谣言,往往具有误导性,但有时的确值得一听。在布满涂鸦的露天剧场边缘,有个家伙似乎可以问一问。他的神情畏畏缩缩,是那种典型的可疑分子。幸运的是,我认识他。

“你好,‘立刻泻’……”

很明显,他不会回答。他们管他叫“立刻泻”是因为只要听到一片番泻豆荚落地的声音,他就会立刻消失,就好像颈动脉里被注射了泻药。不过由于他又聋又哑,平时没人搭理。正因如此,过去两年中,他一直是我的线人。我拍了拍他的肩,他遏制住逃跑的冲动,显出不置可否的姿态。他很害怕,但他也知道,只要跟我合作,就会有甜头。

“我要找法利德。你是不是没看到他在附近?”

我往他的乞讨盘里丢了两欧元。为了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我得假装是个客户。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纸和笔,然后凝神思考。片刻之后,他开始写。理论上讲,“立刻泻”靠写诗维生。他给施舍得多的人作诗。以此为掩护向我提供情报是个好办法,不容易惹人注意。写完之后,他将作品托在掌心里递给我。

他已失踪数日,

肮脏的爪子里,

显然逮到了大家伙。

“什么?”

他犹豫不决,怀疑地环顾四周。但这一次是我没领会他的意思。“立刻泻”想要知道能收获多少报酬。这就是他们的合作方式,我们下钩,他们藏线。根据我们想钓的鱼,他们也会换上相应的饵。我送出四根新鲜的提拉米苏味生血能量棒,以示对他诗作的支持。那是夏季新品目录上的,单价十五欧。于是我收获了第二首诗:

蘑菇狩猎已开始,湖边的岸上,

不见鲜血。

“你逗我呢?”

他诡秘地微微一笑,弯腰从盘子里捡起生血能量棒,拆开其中一包。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值得信任:多年前,“立刻泻”曾为灰制服效力,直到被发现倒卖赃物。本区域没人知道这个有趣的小细节,不然他们不会允许他在露天剧场逗留,这地方就是考维亚勒的非法交易集散中心。

仔细想来,他刚才给我的暗示其实非常精准。我跟他道别,回到税警车里,然后前往博览会区。

*

蘑菇餐厅的停车场里早已聚集起人群,有些车辆的引擎仍在运转,大家都在等着看逮捕现场的好戏。如果法利德决定向辖区里的所有富人征税,那他的头脑一定是彻底坏了。我听到楼上有人呼喊求助:他们显然完全吓呆了,惊惶失措,血管里流淌着恐惧。

我进入蘑菇餐厅,按下一楼的电梯按钮,但没有反应:这一点也不奇怪,有人在楼上把它卡住了。我一步三格地冲上楼,然后停下来躲在角落里。

我将MT67F搁到地上,悄悄打开保险扣,尽可能轻地掀起盒盖,取出工具箱里的镜子。转角另一侧,有个菲律宾裔年轻人站在“观景厅”门口放哨,离我不到一米。直觉告诉我,他身后一定很热闹,有人逃,有人追。

毫无疑问,这是法利德干的好事,他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然后自诩为团队的领袖。我收起镜子,装配好一支一次性针筒。我不想用普拉瓦兹去干这种脏活。

我从自己胳膊里抽出少量的血,然后趁菲律宾裔年轻人回头看同事们的疯狂表演时喷洒到他脸上。这显然延迟了他的反应,让我有充分时间实施偷袭。

“该死的蠢货!”

年轻人被血糊住了眼睛,搞不清我的方位。

“闭嘴,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这甚至都不是受感染的血……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吧。”

我拿氯仿把他熏倒,再用止血带捆绑起来,拽着他的脚把他拖进男厕所。我将他的脑袋塞进马桶,然后放下垫圈卡住脖子,又把红白相间的阻隔带围着整个区域绕了六七圈。

他们也许人多,但只要被各个击破,就会像游戏棒一样纷纷倒落。我回到走廊,脑袋探进观景厅,然后大吃了一惊。真见鬼……!安妮莎·马利萨诺、布伦希尔德,以及另一名绿林义血会成员被一群衣衫不整的“忍者”围住,领头的正是“针筒狂人”法利德。

“别不好意思,把你们征到的血都交出来。”

我这位前同事不仅背叛了南罗马分队,而且还试图在我的纳税人眼中提升自身形象。

跟前一周相比,安妮莎的脸颊上有更多血色,几乎恢复了正常。她穿一条黑色紧身裙以及一双同为黑色的小靴子,系有红色鞋带。然而蝙蝠耳朵上的肉都比她身上要多……我听见她在一片混乱中喊叫。

“这不是……可以征税的血!是女性志愿者捐献的……经血。”她的嗓音尖细而脆弱,与强悍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禁越来越喜欢她:因为她不仅知道自己追寻的目标,也很清楚欲望会将她带往何方。然后你猜怎么着?她根本不在乎。

假如把缴税的问题放一边,我不得不钦佩她的坚持,她拒绝接受形势的变化,哪怕面对的不是一点点小风险,而是彻头彻尾的险境。

一排女性就餐者站在观景窗旁。她们并非人质,只是非常担心事态的发展。她们害怕今天的事件最终将演变成绿林义血会抽引经血的集体采血仪式。那是一群执着的家伙,他们通过观察女厕所里的血流量来计算拜访日期。他们构建的统计模型虽然有一定误差,但仍能预测每周可供采取的血量。

男人都聚集在屋子另一头靠近吧台的地方。法利德和他的菲裔帮手们正熟练地用测血仪对他们进行检查,看看是否有小偷小摸的逃税行为。

法利德太疯狂了。他组了个猴子马戏团,现在还想证明自己能驾驭它,就像个经验老到的驯兽员。

“快交出来!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布伦希尔德试图挣脱东方绅士们的绳索。这群古老的束缚术专家把她捆得结结实实,凸显出傲人的胸脯。最后,她只能认输,发出沮丧的低吼。

“混蛋。我们不跟血暴组谈交易,所以也决不会对你妥协。你的蠢脑瓜难道就想不明白吗?这不是可以在市场上交易的血!”

我当然听说过绿林义血会以行善为名大规模抽取经血的传说,我也听说他们有某种古怪的净化设备。毕竟,就像人们常说的,葡萄汁也可以酿酒。

现在我看到了证据,那些传闻是真的,但绿林义血会的这一举措会降低女性潜在的纳税能力。这没有好处,因为当征血处的税务检察官发现这些女性血量比正常人低,就必须当场开出罚单。

我给马基奥打了个电话。我得凑出一支增援队伍。然而当铃音响起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法利德发现了我在呼叫。他的手机响起来,播放出某种中东音乐。当他看到显示屏上的号码时,满意地扮了个鬼脸。这混蛋一直在监视我们,现在我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了。

铃声响过几轮之后,马基奥终于接起电话。

“嗨,艾伦……怎么了?感觉孤单寂寞了?”

我离开观景厅,压低嗓音。我得扯个谎,故意错报当前的位置,让窃听者上钩。

“是啊,我可想你们了。听着,我在蘑菇餐厅附近,那儿有点古怪。我打听下来,似乎是绿林义血会搞了个临时集会。你们在哪儿?能帮一下忙吗?”

“蘑菇餐厅?好,我们尽快赶到,但大概至少得半小时。我们在卡潘尼尔跑马场。”

“你们这群家伙,总是打兽血的歪脑筋。好吧,我先去楼上探探血况。”

好吧,让我们看看法利德在压力之下表现如何,是否会在门口替我铺上红毯。他要是真这么干,我就把他像柠檬一样挤烂。法利德派出两名侦察兵。这俩菲律宾人还没踏出门槛,就当头撞上了门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于是他意识到,不能再待在原地转大拇指了。

“把这些人带走。他们要是乱来,咱们也不客气。”

他的菲裔伙计们围住3名绿林义血会成员:除了安妮莎和布伦希尔德,还有一个小矮子,作为男性,他承受了来自菲裔朋友的绝大部分拳脚,因为这符合江湖规矩。

法利德挤进去抓住安妮莎的一只手,仿佛要重新翻开数天前的旧账。

“让我们看看,等你进了天皇后监狱,是不是还这么厉害。”

我溜进女厕所,等待人群离开。他们选择从楼梯下去,以免遭遇意外。于是我溜进无人照看的电梯,径直降到一楼。我利用这片刻的优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酒吧经理在柜台后面骂骂咧咧,两个女招待的发卡从柜台后面露出来。蘑菇餐厅外面有一大群《星期日报》的记者,还有许多兴奋的网媒,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随时准备上传视频。他们身后的院子里还聚集了一群人,都是受害者的亲友。为了看得更加清楚,他们有的爬上汽车前盖,有的趴在朋友肩上。

流言已不胫而走,用词夸张,耸人听闻:绑架,血赎金,杀害无辜。

我没时间思考最佳策略,因此当法利德和他的菲裔帮手们来到一楼并从我面前经过时,我从桌子底下跳出来,一把拽住安妮莎的胳膊。然后我发现自己不仅跟她面对面,同时也和法利德撞了个满怀。他就像巴士上的专业咸猪手一样紧紧贴着她。

“她是我的。”

法利德发现是我之后,发出一声低吼,然后放声大笑,露出一口尖利的黄牙。

“我们正等着你呢,艾伦!她属于国家!”

法利德·塞德夫这个蠢货简直不知羞耻。

“国家?你连采血令的影子都没有。”

“哦,是吗?那咱们去监狱问问,他们要不要收她,怎么样?”

安妮莎的手汗津津的。我告诉她要守规矩,结果她却投入反血税抗争的旋涡中心。每次见到她,我都更加认清,这女人由高危物质构成,适合送去精神病院。这也是她需要帮助的又一个原因。

“艾伦,告诉这混蛋,你给我的宽限期是多久……”

仅仅4天,我便达到了预期的目标:让她向我求助。她在乞求我帮忙。这件事过后,她绝对会对我心存感激。

安妮莎已经陷入我的魔法圈套;她被血税征收员—顶级吸血鬼艾伦·寇斯塔降伏。

此刻,我紧紧抓住她,仿佛在她血液里播下一颗种子,而那种子很快便会从她体内绽出花朵。但转眼间,法利德恶狠狠地把她拖走了。他甚至没有一点点摇晃失衡。他用一支针筒抵住我胸口,眼里闪着泪光。我无法分辨他是恐惧还是兴奋。

这场竞争看来难以持久。这年头,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同僚,或者说你以为的同僚。我一猫腰,试图从他身边闯过去。他向我扑来,发起攻击。他差点扎到我脖子,并在我下巴上留下一道划痕。法利德手中的注射器很可能带有病毒或者鬼知道什么污染物。我一分心,停了下来,不再追赶安妮莎,而是开始琢磨他划伤我的针头。那上面的毒液随时可能进入我的循环系统。我或许会像在中东时一样流血不止。我开始胡思乱想,无法做出正确决断。趁着我犹豫不决的当口,那群菲裔一路把安妮莎架到一辆摇摇晃晃的吉普车上。

法利德退回到防御姿态,我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手下一个个钻进车里,在拥挤的车厢内等待头领返回。

“我发誓会找你算账,法利德……”

“你从不听我的意见,一次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见鬼,看看你自己,你就是征血队的叛徒。我凭什么要听从你这样的家伙?”

幸运的是,测血仪告诉我,伤口没有感染。

“好吧,去你的。这是安拉的意愿。”

法利德倒退着往外走,以确保我不会干傻事。我只能不断擦拭那混蛋在我脸上留下的伤口。然而局势其实很糟糕,他丝毫没有给我解救安妮莎的机会。

这太荒谬了,为追求前途而背叛团队的恶人是法利德,却是我被划破了脸。

(1) 1英里≈1609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