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战争

规则四:假如你从石头里抽不出血,就把它碾碎。

第二天,波图恩斯街的公司总部,同事们正在互联网和征血处的数据库中搜索新闻与信息。我从咖啡机里接了杯咖啡,与此同时,他们给我带来本地区最新的电子八卦。

“听听这一条,艾伦……‘如果你把血捐给天主教会,就能帮助耶稣圣婴儿童医院的一名小病人。’”

“真胡扯……他们非但不给政府一滴血,还要让大家把辛苦挣到的钱交出来。你有没有听说过哪个银行家被逐出教会?你有没有听说过哪个狡猾的政客受到教会批评?我看这就足够说明梵蒂冈是怎么运作的了。”

法利德伸了个懒腰,双臂在脑后交叉。

“我对神职人员没什么意见。他们端庄优雅,善于跟人打交道,过得也不错。等我缴够了血税,成为意大利公民,也想当个神职人员。”

“什么,等一下,你想当神职人员?”

法利德的模样就像是弹簧盒子里的怪物,随时会蹦出来吓人。他弯腰从桌子底下的便携式迷你冰箱里掏出一盒发酵山羊乳,那是清真食品中的佼佼者,法利德一直很喜欢。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踹了一脚他的椅子。到去年为止,他仍是个新丁,我把他跟其他小喽啰一起派去因弗奈托区。那地方能把你锻炼得更强悍,也能让你丢掉性命。在职训练比上一千堂理论课或者参加毫无价值的培训更管用。我让他们试着去收一点点血,然后再寻求更大发展,以免他们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假如他们能力不济,就会被我像次品一样退回监狱。

伊拉利奥掏出手机。

“我想起来,双子医院有一哥们儿欠我一个大人情……”

他上下翻看着记事录,激动得几乎难以自制。

“他是干什么的,忏悔牧师?”

“不,不……比这还要棒,他是麻醉师。这儿,萨维里奥·福斯科,绰号吝啬鬼。我们一起学的医科,至少是前面两年,但后来我厌倦了。”

“没错,我知道,精神病学史。所以呢?”

伊拉利奥用鼠标在谷歌地图上给双子医院的外科病房设了个标记。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儿有一大堆牧师,艾伦,处男牧师……”伊拉利奥带着兴奋的神情给吝啬鬼打了个电话。

我得给他加一千分。

*

半小时后,我们仨穿着血暴组的红制服来到双子医院,每人手中提着一只输血包。

“我们需要立即把这些包送到外科手术室。”

接待处的修女查了一下,我们的请求是吝啬鬼亲手签署的。无论是出于惧怕还是为了荣誉与金钱,在罗马,不难找到愿意假造文件的人。

修女身后是医院的浅蓝色墙壁,其目的是渲染平静的气氛。墙通常是纯白的,代表卫生与洁净,但在这里,浅蓝色更适合病人的属灵天赋。他们中有些人正在为活命而抗争,依照基督徒的说法,就是距离晋升圣徒的标准更近了。不过在我看来,它有一种市场营销的意味。

“迪·斯蒂芬诺医生正在做手术,但福斯科医生已经开始替病人做准备。这是给佩济大主教的,对吗?”

我朝她挤了挤眼。

“猜对了,嬷嬷,跟这表格上说的一样。咱们赶紧吧,救人要紧。”她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带到电梯。

伊拉利奥和法利德分别站在我左右两侧,我们搭乘电梯迅速上到五楼。

为了伸展一下腿脚,也为了找点乐趣,我们从外科病房的窗户底下爬过去。

法利德像海豹突击队员一样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事实上,越少人看到我们越好,尤其是多嘴的护士。接着,喇叭里传来通告:

注意:迪·斯蒂芬诺医生请到4号手术室为阿尔伯蒂施行手术。

我们悄悄溜进7号房间,吝啬鬼抬起头,视线离开手上的数独游戏。他戴着监听耳机,里面发出疯狂的“哔哔”声,那是大主教的心跳。他扯下耳机,一步蹦到我们面前。伊拉利奥及时伸出大手,警示性地按住他的胳膊,直接表明了我们的态度。

“嘿,老天!……情况怎么样?照你说的,我们尽快赶来了。这就是大主教?真是好运气,有新鲜血液可以抽……”

“嘘……能不能别出声。对,就是他,但下不为例,明白吗?你们看看,这儿有多少牧师、教士、主教和高级神职人员。最好事后别让他注意到,对吧?”

“要不然,要不然,你每次说的都一样。我差点忘了,整天在停尸间里偷血的人是不是你?然而我有说什么吗?”

“没错,太对了。”

吝啬鬼愁眉苦脸地说。这又是伊拉利奥给他下的套。

“没错,太对了。现在轮到你保持沉默。”

伊拉利奥用胳膊把他挤到一旁。我走上前,将大主教冷冰冰的手捏在我这个世俗税务员肮脏污秽的指头之间。他的血管一根根凸起,仿佛圣彼得大教堂门口精致的浮雕。

我在他胸口画了个十字。

“你的布道和行为不一致,亲爱的大主教……还是我来替你办吧。在上帝眼里,赋税没有界线。”

法利德递给我针筒和一组针头。这一次,我选了一支特殊的针,其色号为黄色,我们血暴组称它为“小灵通”,通常用在输液时间不太够的时候。

像佩济大主教这种高级教会职员,第一滴血抵达针筒所需要的时间最多可达六十秒。

“小灵通”属于30号针头,又尖又细,使用时连婴儿都不会吱一声。它戳出的针孔(不包括红肿)仅0.3毫米,几乎察觉不到。

新手使用小针头最典型的错误是,当他们发现血液没有立刻出现,会以为位置不对,于是重新再扎一次,这样会造成多个针眼,容易惹出麻烦。

我将“小灵通”安到注射器上旋紧,针孔朝上。

据我所知,梵蒂冈是最大的逃税温床,一群唯利是图的家伙把基督之血吞进嘴里,却不愿捐出一滴自己的血。而其他善良的基督徒,也就是我们,则一直在毫无怨言地辛勤工作。眼前这个假国民,一旦有需要便自称是外国人。因此,当我将针头插入他的胳膊时,心中感到双倍的满足。

问题是:我应该抽多少?

看他这身懒惰的肥肉,如果按照浮动税率估算,把总血量除以2,应该是3升左右……等到圣徒佩济醒来时,他会感觉自己轻了许多,就像换了一副躯体。这是不是有点像他每个礼拜天对着教堂长凳上的人们宣讲的内容?忏悔逃税是否也是一种赎罪?

抽满第一袋之后,我示意伊拉利奥再拿个血袋。

注意:迪·斯蒂芬诺医生请到7号手术室,为佩济施行手术。

吝啬鬼变得不安起来。如果让人看到我们的针头插在大主教血管里,就是一桩国际丑闻。我能想象梵蒂冈报纸的头条。

双子医院丑闻。佩济大主教被抽干血液。警方正在追捕凶犯。

或者:

滥用经济权力令人遗憾,教皇要求财务部发布官方简报。

得让吝啬鬼冷静下来。我单手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挡在安全距离之外。

“等一下,我快抽完了。”

我祖父有个观点,他曾经说:“哪里有教堂大门,哪里就有妓女。”说实话,就凭牧师们一直以来对小男孩干的那些恶事,上帝之怒早就应该落到某些人头上。所有低等神灵是不是应该聚到一起,给唯一真神一个解释?不管怎样,我们是人间法律的维护者,这是我们的职权范围。

吝啬鬼不停地比着手势,似乎很紧张。伊拉利奥把他拉到一边训斥。他很不安,担心他们不再让他玩数独,不再让他监听病人的心脏。

我的同事转回身跟我说话,但情绪不是很振奋。

“快,艾伦……赶紧。他们肯定已经不远了。”

我把充满的血袋交给法利德,让他稳妥地存入储血盒中。

“看看,非洲先生,多么赏心悦目……艾莫里见到这一大笔额外收入该有多高兴?”

他捏了一把血袋,红色的浆液里泛起气泡。

“你觉得呢,这大概相当于两天的采血额度?”

吝啬鬼越来越惊慌,把我们往门口推。

“你们抽完了,赶紧出去。”

我往后退,将针筒盖装回到普拉瓦兹注射器上。

“你的朋友佩济失血过多,你得给他加个塞子,不然不出五分钟,他就要不行了。”

他慌不迭地打开抽屉,找出棉花,按住针孔。

“快走吧,我俩扯平了。”伊拉利奥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捂在他耳边,讪笑着轻声低语:“停尸房里的尸体……不只是血而已,明白我的意思吗?管住你的嘴,没人会知道。”

*

我们钻回税警车,沿着萨切蒂古道行驶。此处的车流长年以来为永恒之城的生存提供了保障。汽车电池、抗生素等货物正是经由这条路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店铺与办公楼。

人类需要流通,魔鬼才设置障碍。

正想着魔鬼,仪表盘的显示屏亮了起来,并被艾莫里那张丑陋的脸占据。

“有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咱们又有血可以采?”

“你猜中了……就在白桥地区的代理处旁边,警察通知我们,一辆货车和一辆跑车迎面相撞。”

“有多少血?”

“不太多,但你们是最靠近的……相对其他部门,你们有五分钟的优势。如果谷歌卫星说得没错,特拉斯提弗列大道有汽车跟有轨电车相撞,够他们忙一阵的。”

法利德很恼火。只要少于10升血,他就不乐意挪一挪屁股。

“好,包在我们身上。”

我从仪表盘下的贮物箱里掏出警笛,贴到车顶。伊拉利奥一边踩油门,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群老头坐在长凳上呼吸新鲜空气,一队步履蹒跚的老妇正沿着人行横道线过马路,我们的车呼啸而过,惹得他们纷纷咒骂。

“我一直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艾伦?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有时候,我真希望有他那样的热情。

在贾尼科伦斯区的另一头,路已经被堵住了。当我们抵达白桥时,发现此处的交通完全停顿下来。无数次的经验证明,车辆中的“害群之马”就像血栓:一辆卡车越线撞上了一辆轿车。

我们从车里钻出来,加入紧急救助,假如遇到濒死的受害者,或许还能趁他们变成冷冰冰毫无用处的肉块之前抽几袋血。我们已经听见附近圣卡米洛医院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事故还牵涉到一辆跑车,它在前方留下了几条轮胎印。

卡车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全速冲向那跑车。他挥舞着一把千斤顶,着了魔似的大喊大叫,让人联想到快要撑破皮的香肠。

“狗娘养的!有种你下车。”那辆兰博基尼盖拉多跑车已经上了门锁,“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引擎启动。

“你别走。你想去哪儿?”

他举起千斤顶,把挡风玻璃砸得粉碎。卡车司机将胳膊伸进车窗,拔起插销,打开车门。驾驶员被他揪着脖子拽了出来。跟他面对面的是一名穿着入时的顶级模特,鞋跟尖得像匕首,短裙几乎就是一根腰带。这景象简直值得你跪下来小小地祈祷一番。

我上前干涉,阻止那红脖子施行私刑:他身材粗短,长着姜黄色头发,脚上穿一双搭扣靴。他涨红了脸,看样子就很容易被激怒。尽管他那两条连成一体的眉毛修剪过,胸口也用了除毛霜,但闪闪发光的墨镜和衬衫上的蛇皮装饰就像是在大声宣告他来自何处—我不是说他的巨型卡车,而是指遍地红脖子农民的南方。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

“冷静,伙计……告诉我们怎么回事。这是这儿的规矩。”

“这蠢货加速超车的时候越过了白色实线,为避让她,我只能偏向一侧,为避开那座桥,我再次偏转,结果就这样了……”

他转向那辆被撞毁的车,伊拉利奥和法利德正从车里拖出两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小姐,是这样吗?”

“等等,怎么回事,就因为她是个驾兰博基尼的妞儿?那并不意味着我是个骗子,而她是个圣徒。”

他也许在罗马住了一百年,但还没改掉乡巴佬口音,只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更糟的是,面对我们这两个面目可憎的家伙,那打扮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小妞一言不发,拒绝开启她高贵的红唇。她穿着高贵的服饰,浑身散发出香水味,似乎是要去参加上流社会的鸡尾酒会。她低头凝视着沥青路面上的轮胎划痕,这是那辆崭新的兰博基尼刹车时留下的。我倒不是特别想要给红脖子撑腰,但有些鸟儿表现得就好像自己的屎不臭似的,这让我很恼火。

“你说得越少,麻烦就越大……”

法利德打了个呼哨,以吸引我的注意。

“没办法,这俩人已经死透了。”

“……非常,非常麻烦,亲爱的。”

法利德走过来,身子探入兰博基尼另一侧车门。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珠子从脑袋里瞪了出来。

“哦,靠,是奥莱利欧·玛札!”

那个叫奥莱利欧·玛札的人意识到自己被识破了,于是跳进驾驶座,把车启动。车门“砰”的一声在法利德背后关上,他赶紧退开。

“见鬼,有人告诉我奥莱利欧·玛札究竟是谁吗?”

伊拉利奥已经回到税警车里,他把车嘎吱一声停在我跟前,差点轧到我的脚趾头。他隔着窗户示意我上车。汽车功放正在大声播放齐柏林飞艇乐队的《喀什米尔》,因此伊拉利奥只能扯着嗓子跟我解释奥莱利欧·玛札。

“他原本是罗马足球队队员,这混球欠血税局的血大概相当于体重的一百倍。快,快上车……”

车辆开动前,我和法利德又瞥了一眼那傲慢的婊子。卡车司机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估计是要等蓝制服的兄弟来对她彻底审查一番。

他们不像我们这么唠叨,可以说更注重实干。

税警车再次上路,我们有了新任务。这一回是追踪移动目标,它正如飞箭一般沿着白桥的快车道疾速奔驰。

这就是我们的战壕与前线:刺穿血管的快感,追逐目空一切的逃税者,把自以为可以无视血税的混蛋捉拿归案甚至扔进监狱。看着他们在铁栅栏后面垂头丧气的模样总是让人十分满足。你可能会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有利于舒缓紧绷的情绪,你可以称之为“释放性打击”。

就这一点来说,蓝制服、灰制服,还有我们红制服都是一路货色。血税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生命难道不是奇妙的事吗?

法利德歪着肩膀给我讲述逃犯的情况。“玛札住在我国水域之外的一艘游艇上。他属于最高级别的逃税者。他曾去过科西嘉,然后是蒙特卡罗……我们已经追了他好几个月。”

玛札趁着绿灯径直驶入格里马蒂街。

“快,伊拉利奥……咱们好好乐一乐。转到奥德里斯街,截住他……”

“别!那儿都是红绿灯……”

一时间,伊拉利奥疑惑地轮流看着我俩。

“嗯?我该怎么办?”

“别听他的。这儿我说了算。”

于是他踩下油门,一路闯过欧德利西·达·谷毕奥街上的所有红灯,来到梅乌奇广场的环行岛,连刹车都没碰一下。

税警车发出可怕的鸣笛声,哇—哇—哇—,仿佛战吼,其他车辆纷纷惊恐地让到一边。我们在路上飞驰,驶入笔直的发明家巷。

“玛札要是掉头回市中心怎么办?”

我解开安全带,从仪表盘储物箱里摸出交通灯扫描器,然后一屁股坐到车窗上,尽可能探出身去。

“他已经去过市中心了,不可能再掉头。他想利用自己的游艇逃走。”

法利德嫌恶地看了我一眼。我把扫描器指向远处,仿佛能控制百米外的绿灯,将其永久地定格为红灯。

远处传来玛札的兰博基尼嘀嘀的喇叭声。为避开等待红灯的车流,他越过中线,沿着马可尼大街逆向行驶。一旦我们把针头插入他的血管,交通违规也可以折算成血税。

我们的逃税模范似乎以为自己是在赛车道上开车,或者在打电玩,《纳斯卡赛车》《一级方程式竞赛》之类的。面对他的自杀式轨迹,其他车辆来不及避让,险些与他相撞。

马可尼桥的交叉道口就像个黑洞,说不准最终会通到哪里:你可以向左转,经由奥斯汀斯街前往加尔巴特拉,然后直走,抵达博览会区;或者往左转,来到船模池附近的跑狗场。

“超过他!超过他,截住这家伙!”

“闭嘴,法利德。不要超车,伊拉利奥,跟他并排行驶。”

伊拉利奥把手闸拉得一阵轰鸣,税警车完美地转过90度,只有少许摇晃。现在,我们跟那辆跑车齐头并进。

“看,我们跟他就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干得漂亮,伊拉利奥!让我们看看他这回还能不能溜掉,混蛋……”

玛札似乎以为自己是特技驾驶员,他不愿放弃,试图超过我们,回到右边的车道。但我们再次把他挤了出去,于是他决定留在逆向车道上。

我能看出他很愤怒。躲过两辆车之后,他犯了个错,他对那辆兰博基尼寄予太高期望,意图完成一个教科书式的回旋,但摇摆了三四下之后,却撞向桥上的栏杆。

“收获的时候到了。”

我们把车停在路中央,横跨两条车道。法利德第一个钻出来,用红白相间的封条把四周围圈起来,这段路归我们了。

这一次,奥莱利欧·玛札主动从扭曲的车辆残骸里爬了出来。他不停地呜咽抽泣,很难说是因为跑车被毁,还是因为失去那顶级模特,或者天晓得别的什么原因。

伊拉利奥揪住他的普拉达夹克,把他的袖子推至肘部。

“安静点,玛札……没想到你这样的足球运动员也会哭哭啼啼。要知道,我曾经很羡慕你,强壮、富有、出名,看看现在的你……我真不想处在你的境地。”

好奇的围观者开始互相推搡着挤到前面看热闹。他们还没太搞明白我们逮住的是谁。细想起来,我们的工作有点像踢足球:计划中的场上阵型与策略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把球踢进门,而我们的球门是由逃税者的血管织成的网。

“说实话,你想要进球得分,对不对?你让那妞儿开车,好让她那美丽的屁股坐在兰博基尼的引擎上感受一下……你希望她感受的大概不光是引擎……”

球赛马上开始了。玛札动了动小胡子咕哝了几句。

“购物……真该死,要不是她想要购物,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围观的人群在白桥上聚集起来,他们认出了被盘问的是谁,于是叫嚷着撺掇我们。

“把那混蛋的肝掏出来!”

“他偷了那么多钱,给他留条**就好。”

“狠狠揍他一顿,抽他的血!”

“什么,玛札?你的朋友们太吵闹,我听不见你的理由。怎么样,你要回答我,还是回答他们?”

有人朝我们丢打火机,法利德不得不吼了几声,让人群保持安静,以便我们继续执行任务。玛札醒悟过来,不再呜咽。

“是她让我从奥斯蒂亚上岸,因为她要购物。”

“到马可尼大街?”

“不,我们正要从普拉蒂回去。”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嗤嗤窃笑,包括逐渐增多的围观者。玛札低下头,忍受着折磨。

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工作,鲜少出现纰漏。我们是专家,擅长搜寻狡猾的逃税者,哪怕他们放出烟幕弹。

“啊,玛札,该轮到你的时候,是躲不过的!”

法利德沉下脸,在箱子里摸索,针筒撞击的咔嗒声把玛札吓坏了。

我绷着脸让法利德把血液探测器递过来,然后清晰地念出我们那句著名的魔法咒语。

“那么,缴还是不缴?”

“我……我……不是意大利公民。”

伊拉利奥插话道,“你得换一个说法,这种理由我们听得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看得出他的怒火快憋不住了。

玛札紧紧捏住自己的**,显然情绪濒临崩溃。我可不想搞出莫名其妙的**。

“这些都由我的律师处理。他负责跟征血处打交道。”

这一刻伊拉利奥果然爆发了,就像瑞士手表一样精准。直到数年前,他一直都购买罗马足球队的赛季联票,并经常请一天假,去看罗马队每周中间的客场比赛。当“分流赛制”出现时,他恨透了这种对体育运动毫无尊重的现象,因为比赛往往被安排在工作日里最不可思议的钟点。他无法像从前一样关注冠军杯,无法随心所欲地观看每场比赛。所以你怎么能怪他现在把怒气发泄在玛札身上呢?玛札和伊拉利奥都是这一制度的受害者。

不过退一步讲,这位昔日的足球金童此刻给出的答案也有点太耍滑头了。即使有人一怒之下把他拖到马里奥山顶丢下去,大概也不算过分。

在愤怒的人群的催促之下,你会不知不觉变得粗暴起来。

“你以为我们鸟你的律师?我只知道,你,奥莱利欧·玛札,已经太长时间没出现在采血代理处,你根本就不来。你还错过了那个进球,奥莱……罗马对国际米兰,2比2,我们本来可以取胜,但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扇了玛札一巴掌。

“他们要杀我!这就是原因,你得相信我……”

相信他?伊拉利奥从来就不信任他,何况此刻被怒气蒙住了眼睛。为了保持平静,为了克制将抽血机直接插入他大动脉的冲动,伊拉利奥开始在那脸色煞白的逃税者面前来回踱步。

我和法利德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区域,因为围观者中可能有贫穷的青年,有失业的路人,有幻想破灭的家庭主妇,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逃税者的鲜血中寻求一点安慰与平衡,我们担心引爆他们的炸药桶。

当运动员在足球场上带球奔跑时,他们是神。脱下球靴,换上凉鞋,他们却成了罪犯。

“哦对……是的,我相信。问题全出在爱惹麻烦的球迷?都是他们的错,对不对?那些足球流氓。”

他点点头。

“你比我想象的还固执,奥莱。你进球一直就是靠的这一点,头球,盘带,甚至强突……不择手段地把球送入网底。”

他摇摇头。伊拉利奥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给他上抽血机!”

“拿鞭子抽他!”

“来吧,玛札……你瞧,只是一点点刺痛而已。”

伊拉利奥打开MT67F,拿出一支跟蛋糕裱花筒一般大的针管,适合用电泵驱动的那种。他弹了几下空针筒,纯粹是为了突出效果。此类针筒我们通常用来对付那些勇猛堪比兰博的家伙。上次在西班牙广场地铁站,为阻止一名逃税者搭乘地铁离开,伊拉利奥假装脑袋被车门夹住了。愚蠢的行为,但确实有效……

“天知道你打过多少类固醇激素,看看你的大腿,难道现在还怕一根小小的针头?哦,去你的……”

他仍然是摇头,不,不,不。再这样下去,他都能把自己给催眠了。围观的人群已忍无可忍,慢吞吞的节奏让他们感到恼火。他们体会不到我们工作中的快感。我从眼角余光里看到,有人捡起碎玻璃和石子,准备丢过来。

“住手!大家都住手,先别扔石头,除非你能保证砸中他。”众人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稍有缓解,但我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玛札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他半闭起眼睛,恐惧将他推向了极端行为。他挣脱法利德的抓握,朝着栏杆奔去,然后纵身跳入马可尼桥下的河流,但这样的举动不可能给他带来救赎。

人群一阵喧哗,冲破了象征性的警示封条。他们想看看玛札去了哪里。

“见鬼,你应该赶紧动手的!”法利德说。

我用匕首般的目光瞪视着他。台伯河里传来沉闷的落水声。

“你看着我干吗?”我说道,“他是从你手里挣脱的,蠢货。”

“难道不是你想要逗一逗他,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别在我面前装圣人……”

我们跑到桥对面,身后跟着一群好奇的围观者。玛札位于50米远处,像一坨屎一样漂在自己的血水中,早已经死透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表演新年跳水的OK先生?”

“滚回海里去吧,玛札。”

等到我们回到税警车里,法利德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围观的年轻人顺走了我们一些零零碎碎的装备:防喷雾面罩、备用测血仪,以及伊拉利奥留在车座上的外套。可以肯定,他们会把这件衣服当作战利品拆了穿戴起来,用以向学校里的姑娘们炫耀。

我给艾莫里打电话,告诉他这次事故。

人群渐渐散去,有几个对事态发展不满的家伙厌恶地看着我们。不用在意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但我不禁在想:永恒之城里还有没有好粥?

老实说,尽管我们的工作是服务社会,朋友却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