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入真相

规则十八:逃避只能使人沉默,坦白才可以获得自由。

“我要离开这儿!听到了吗?”

法利德从背后偷袭我,依然保持懦夫本色。我看不到他,但我们靠得很近,几乎抱在一起,我听见一种对血暴组成员来说十分美妙的声音。那贪婪的寄生虫身上背了一大堆血袋,就像个随时会自爆的恐怖分子。

“所以你的菲律宾炸香蕉片朋友呢,嗯?他们抛弃你了?还是不敢跟你一起来,嗯?”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我不需要他们。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

接下来的一句话说明他真的很恼火,因为没人能够回答。“假如你们不想我当场放干他的血,就让我离开,明白吗?”

我的喉管里发出一阵喘息。法利德割开我的咽喉,就像阿拉伯人的行刑方式。我从他紧咬的牙齿缝里听到他的祈祷。“安拉原谅我……”

我下巴底下出现一道裂缝,渗出红色血滴,仿佛一张绽出恐怖微笑的嘴。“想一想吧,你们这些嗜血狂……他还剩多少时间?”

法利德把我的脑袋往后掰,展示出撕裂的喉咙,也将伤口扯得更大。我的血小板早已大规模出动,我知道这一过程是无法阻止的。迅速凝结的血块构成一道障碍,阻止血液渗出,然而我体内的凝血防御机制仍不够强。法利德虽然混蛋,但实践经验丰富。以目前的血流速度,我20分钟内就会失血而死。我的身体机能已经大不如前。

法利德在口袋里翻找。他等不及20分钟。

“不用等,这能加快速度。”

他用牙齿撕开一袋抗凝血剂,泼到我咽喉处,仿佛火上浇油。

“赞美安拉……”

他念诵了一段不知所云的晚祷词。

血小板在凝血剂的冲刷之下溶解崩溃,屏障消失之后,血流更是加快速度离开我的躯体。此刻我仍很清醒,但随着体液的流失,肾上腺素很快就会消退,然后我将失去知觉。

在矮墙的阴影中,我隐约可以分辨出伊拉利奥那簇可笑的头发。我朝他眨了三下眼,期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我的同事点点头。幸好绑架我的家伙没注意到这番交流。

法利德把我当作人盾,因此伊拉利奥打开一袋血,算准轨迹抛出去,尽数洒到那混蛋脑袋上。接着,他像猫一样跃起,扑向法利德。我乘机挣脱出来,手脚并用,沿着地板尽量往后退,直到撞上“角斗士”的金属义肢。他也是刚刚来到这一层。

从这个角度,我终于能看清法利德。这愚蠢的莽夫戴着典型的巴基斯坦煎饼帽,下身穿一条军装裤,上身**,露出监狱里的文身。其中最显眼的是阿拉伯语“伟大的安拉”,横跨在他胸前。

他试图抹干净自己的脸,却只是将手心里的汗水沾到面颊上,稀释了那里的血水。他就像一只不停用腿搓脑袋的大苍蝇。

此刻,伊拉利奥和法利德挥舞着针筒,以血暴组的方式展开搏斗。他们安上用于肉搏的7号针头,俗称“吸管”,可刺穿耳膜。为确保伤害力够强,他们将针头在粗糙的墙面上蹭刮磨砺。

马基奥递给我一瓶水,让我稍许清理一下。我喝了一口,但水没能进入喉管,而是从裂开的伤口滴了出来。

法利德在权力的幻觉中挥舞着双臂。那狂妄的混蛋全力扑向伊拉利奥,仿佛是要抽他的血。伊拉利奥毫不退缩,双手摆在身侧,以防御姿态挑衅法利德。

我感觉像在观赏著名西部片《正午》的重新演绎,这场戏或许可以叫作“黑血之战”。

法利德的突刺未能命中,但回撤后立刻再次发动进攻,击打对手肋骨。伊拉利奥倒地时奋力击中法利德腿部,两人一起发出胜利与痛苦的号叫。

“闭上你的臭嘴!”

法利德喊道。他扔下针筒,扯住伊拉利奥长长的舌头。他动作太快,我一时间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如果伊拉利奥敢咬下去,就会咬断自己的舌头,因此他进退两难,被那叛徒拖到了楼梯口。

“终于!你终于闭上了嘴。真受不了你的唠叨,太可恶了。”伊拉利奥处境尴尬,但我的咽喉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用衣领尽可能堵住从弯月形伤口中滴出的鲜血,而与此同时,我发现马基奥一点也没帮忙。真见鬼,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欣赏两个针筒狂人搏斗。

接着,我的征血队同僚做出一个疯狂举动,远超平时的表现,甚至达到吸血鬼级水准,连法利德都永远不会料到。伊拉利奥用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一截舌头软趴趴地从他嘴里滑落,仿佛扭动的蠕虫。接着,他猛踹法利德的小腿,踢得他滚下楼梯。血水与唾液从伊拉利奥的唇间滴落,他疯狂地扑向法利德。

“我想豁(说)就豁(说)……”

一比零,伊拉利奥得到代价昂贵的一分。

法利德仰卧在地上,将针筒掷向对手,企图减缓他的速度,以争取时间恢复站姿。但他没能命中目标,反而遭到伊拉利奥的反制。

第二回合:一记力度足以碎骨的猛击,然后是针筒在地上弹跳滚动的声响。

伊拉利奥左右开弓,不断击打法利德。疼痛令他的大脑混沌不清,他力图输出更多痛苦。盛怒之下,他的表现还算不错。

法利德一推地面,滚向一侧,然后像跳霹雳舞一样转了个圈,牙齿咬向伊拉利奥**的小腿肌肉。他咬得太狠,我的同事一个踉跄,被迫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以免摔倒。

伊拉利奥像风车一样拼命挥舞手臂,滑稽而夸张地模仿李小龙的招式。他飞起双腿,踢向法利德面门,这一次没摔倒,因为他牢牢抱住了楼梯扶手。他仍戴着矫形圈,因此血压容易飙升,出手也更重。

一顿拳脚下来,法利德倒在泥尘和血污之中,伊拉利奥拽着对手的外套,把他拖上楼梯,丢到我面前,仿佛复活节献祭的羔羊。

他解开衬衫扣子,从胸口掏出一个特百惠盒盖。正是这东西减轻了法利德对他肋骨的打击,让他获得最初那一点点宝贵的优势。

法利德·塞德夫浑身血污地瘫倒在地上,身后留下一串凝结的血迹。这很有象征意义。

像他这种人,不管是虚张声势,还是志在必得,反正再怎么折腾也无法战胜我。哪怕他用尽一切办法,依靠卑劣的欺骗手段,以众欺少,背后偷袭,最终也只是徒劳。团队合作每次都能胜出。到最后,他只有孤身一人,而我得到了所有吸血鬼级成员的支持。他这种人是行业的耻辱,我才不管他是阿拉伯人、意大利人还是菲律宾人。他满嘴鼓吹垃圾理论,行为则更加离谱,活该自作自受。

伊拉利奥手握针筒,针头上微微闪着红光,他的脸上布满淤青和肿胀,脚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而且不停地喘气,就像一条被关在闷热汽车里的拉布拉多犬。

“介(这)蠢货没救额(了)。”

马基奥这才弯下腰帮助我,递来一块纱布。他的腿吱嘎作响。

“你还有水吗?”

我把水瓶递回去,但它从我手中滑落,垂直地立在地面上。

“你可真行啊,艾伦。总是能惹出同样的麻烦!”

“什么意思?”

当他捡起瓶子时,我头脑中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恐怖场景。

“我一直很喜欢你。你是那种能够日复一日打破命运的人。你的命运很古怪,你曾经被击败,被伤害,被碾压,被践踏……你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是个斗士,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战斗……”

“你就站在那儿发呆,为什么不帮我们一把?”

马基奥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似的。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仿佛是无始无终的独白。

“你愚蠢的行为几乎让自己失血而死……忘了中东的事吗?”

没错,就是那似曾相识的场景。水瓶,女童兵,子弹。都是我的错,我已为此付出代价,如果说不是用眼泪,那就是用鲜血。

“你知道些什么?”

马基奥当年就留着长胡子,不过还不像现在这样雪白。我从没向人说过这件丑事。但众所周知,丑闻和谎言总是像野火一样传播。

“艾伦,艾伦……这些年来,我一直搞不明白,你究竟是愤世嫉俗还是理想主义。我猜你一定是个天真的笨蛋,只相信自己能理解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的装备中从来都没有水?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我们在执行任务时总是那么口渴?”

哦,我的蠢脑瓜。现在我明白了,愚弄我的不是事实,而是我解读事实的方式。

马基奥看了看时间。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个倒计时,这其实不太对劲。从法利德割开我喉咙的那一刻起,他就启动了倒计时,那上面的数值表示我还能活多久。常年给自己抽血的经验让我得以保持清醒,不至于失去意识。

“我们都被当作白痴,朋友……”

那瓶水是招募我们的诱饵,它让我们负伤,让我们欠下艾莫里血债,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转型为血暴组成员。艾莫里希望我们康复之后感觉在道义上欠他的情,成为一队忠心耿耿的血猎犬。

“我本不该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又一个谜解开了。很明显,不是吗?大鱼吃小鱼,每个人都处在食物链中,可惜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上方那一环是谁。

“但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问题,没人需要承受太多痛苦。”

“说吧。”

“脱离他。”

“谁?”

“谁?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该死的寄生虫。他用无形的爪子扼住我们喉咙,随心所欲地收紧束缚。只要你一直遵从他的指示,表现出一定勇气,他就把你留在身边,然而一旦你犯错,他便会把你踢走……”

“显而易见,完美的系统。我明白这种机制。你也是在替他传达信息。”

“见鬼,艾伦,你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不需要我解释这些东西。”

“角斗士”轻蔑地看了看法利德,那家伙依然昏迷不醒。他是“角斗士”举荐的,不算是徒弟,但也差不太远。

“对,不需要。这是卡塔帕诺的错。我早知道他会让我惹上麻烦。”

“我再说一遍,艾伦,最后一遍,脱离他。”

“角斗士”戴上手套,打开一小瓶“冰凝剂”,这比血浆的凝血效果强一百倍。他弯下腰,在我的胳膊上绑扎止血带,然后将那药剂灌进一次性针筒,注入我的血管。

“很棒的建议,谢谢……”

以我接近昏迷的状态,“冰凝剂”就好比美味佳肴。

我不知道他的这一举动算是渎职还是出于怜悯。事实上,这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好事。

为避免误会,马基奥丢下针筒和手套。

我继续倚在墙上。假如我告诉马基奥,卡塔帕诺已经坦白其双面交易,他大概不会让我活下来。我的意思是,马基奥没有向我透露他的秘密身份。有时候,他连续好几天都不来征血处,就像消失了一样,但他从不说去了哪里。只要“魅影”依然存在,那就意味着对面的阵营仍未消亡。我也不会随便揭人老底,让老朋友“角斗士”难堪。

所以这一次,没有摆上台面明说的事比真正说出口的更重要。

最后,我攒足力气站起来。“冰凝剂”的效果立竿见影,简直像是奇迹,令人难以置信。

伊拉利奥在检查嘴里剩余的舌头。“能拿什么尽量拿,咱们赶紧离开这儿。我今天已经受够了。”

“好,不过我要先找斜(舌)尖。我刚看见寨(在)那里。”

当最后一具肥胖的尸体被抽干,屠宰场下脚料的气味将在圣安德烈医院徘徊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