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醒来之后的第一感觉是头疼,仿佛那警棍还嵌在后脑勺上。

我勉力睁眼,可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下一秒,光线才潮水般涌入我的眼帘。但光线太过猛烈,我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隐隐约约中,我看见拿电筒照我脸的是孟楼。

“把电筒关了。”一个声音说。

察觉眼前的光芒消失,我再次睁开眼睛,随即有人猛力揪着我的头发,强迫我坐了起来。这间小屋里没有亮灯,外间大屋子的灯光从梁清扬的背后照进来,使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看不清他的面目。我发现我坐在一张铁椅子上,两只手分别被绳子绑在椅子的把手上,脚也是如此。我和梁清扬隔着一张长桌子。揪我头发的年轻保安松开手,退到了一边。我舔舔干裂的嘴唇,清清淤塞的喉咙,说:“我要喝水。”

孟楼说:“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不老实交代问题,当心我们打死你。”

梁清扬喝住孟楼:“我们是红土地的保安。”他非常刻意地扬了扬手。我勉强看见他右手捏着一把小刀,左手握着一个比拳头略小的圆滚滚的东西。他叫了我的名字,然后问道:“吃过苹果吗?”

原来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苹果。“没有。”我回答。

梁清扬说:“别说喝水,给你吃你从来没有吃过的苹果都可以。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没有任何问题。”

梁清扬用拇指和食指捏紧小刀,小心翼翼地划破苹果的表皮,又调整位置,让左手里的苹果旋转起来,于是一条细长的苹果皮就与苹果分离开来。一种从未闻过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这就是苹果的味道吗?“梁大哥,你想要我说什么?”我忍着胃的**,问道。

“不要叫我梁大哥。这里是保安队,没有什么大哥。”梁清扬说,“罗菲。我想知道罗菲的一切。”

“她?她怎么啦?她干什么啦?她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别装……”

“孟干事!”梁副队长继续削苹果,“告诉小艾,你的怀疑,你怀疑罗菲是什么。”

孟楼说:“罗菲刚出现的时候,我就对她有所怀疑。当她从男孩变成女孩的时候,我的怀疑就更深了。就在不久之前,在芭比酒吧,我终于敢肯定我的怀疑是正确的。”

“你怀疑什么?孟楼,别唧唧歪歪的,把话说清楚。”我说,“梁副队长,孟楼想要我到保安队当宣传干事,他好去当仓库保管,分管粮食,被我严词拒绝。他怀恨在心,就对我打击报复,诬告我。谁都知道,粮食分配是个肥差,现在归你管,他是要抢你的权啊。”

“这事我知道。”梁副队长停了一下,将削下的苹果皮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中间,然后继续削苹果,“孟楼,你继续说。”

“我怀疑罗菲是……不,我肯定罗菲是鼠族的成员,一只工鼠。”

“那不可能!孟楼你血口喷人!”我大叫起来,心底的愤怒与恐慌齐齐涌动,排山倒海一般,“罗菲怎么可能是鼠族?她和宣传栏里的鼠族完全不同!”

孟楼说:“我告诉过你,宣传栏上的鼠族资料大部分是错误的。至于为什么要用错误的资料进行宣传,我并不知道。那份资料是我的前任的前任编写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篡改,已经无从考证。根据我的研究,鼠族在样貌上与人类的差距并不大。罗菲就是典型的例子。”

“为什么说罗菲是鼠族?”我抓住问题的关键问。

“在芭比酒吧里,为了罗菲,我和你打了一架。也可以美其名曰:决斗。你还记得吧?可是,像我这样理性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与人打架呢?事后,我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其他都很正常,只有在罗菲对我说‘上’的时候,我脑子突然懵了,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满脑子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你的脑浆打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结论只有一个:我被操控了。”

孟楼说的感受当时我也有。可是,为了女人,男人,甚至所有的雄性,不都是要竞争一番的吗?这怎么能说是受了操控呢?“酒喝多了吧?”我问。

“事实上,当时我只喝了半杯酒。”孟楼继续说,“我怀疑罗菲是鼠族,自然有我的理由。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的资料。还记得我说过的鼠族社会构成吗?”

“记得。”我说,“女王高高在上,七八只雄鼠作为她的后宫,只管**,下面是数十只工鼠,一心一意工作,全心全力侍奉女王和她的后宫。工鼠没有雌雄之分,也就没有生育能力,可你刚才说罗菲是工鼠?”

孟楼点头说道:“说工鼠没有雌雄之分并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工鼠永远处于未成年的童稚状态,就像青春期之前的孩子。工鼠的发育被鼠族女王分泌的某种外激素给压制住了。但如果鼠族女王去世,这些工鼠被压制的发育就会重新迅速启动。想必这一个过程,你已经亲眼见到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工鼠的性别实际上是处于待定状态,变成雄性还是雌性,取决于它在发育时遇到的是雄性,还是雌性。也就是说,罗菲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只是因为遇到你,才变成女的。”

“这不可能!你骗人!”我竭力否认。可是,一些曲曲折折的往事纷纷跳上心头:冰冷的手、异样的香气、迅速隆起的胸部、黑暗中“看”得见东西、割伤却不知道疼痛的手指……没有前因后果,只有最惊悚最离奇最可怖的片段。有些当初就觉得疑惑,有些现在才想起那是疑点,如今都串接在一起,向我有力地证明,孟楼没有说假话。

“没有什么不可能。以前的人们还认为自己可以永远在地面耀武扬威呢。现在呢?”孟楼微微一笑,得意地说,“保安队最近不是歼灭了一支鼠族部落吗?我猜,罗菲就是那支鼠族部落的一只工鼠,侥幸逃脱,然后遇见了你,它就变成了她,成为下一任鼠族女王。鼠族女王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找男人**,生下成百上千的小鼠,重建她消失的鼠族部落。与这个宏伟目标相匹配的,是鼠族女王能分泌一种特殊的外激素,能让男人乖乖地俯首称臣。我在芭比酒吧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和你打的那一架,就是罗菲操控的结果。我还好,虽然被你踢的那一脚现在还疼得厉害,但也仅仅是打了一架。你不同。哈哈,我很想知道,和一只老鼠上床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想生气,想把拳头印到他那张斯文的脸上,可绳子束缚着我。我也恨,恨得牙根直痒,但恨谁呢?罗菲,还是我自己?我曾经在罗菲身上闻过某种异样的香气,那就是某种外激素吗?我和罗菲不管不顾,抵死缠绵,是外激素在起作用吗?我现在的一切言行,都是被罗菲的外激素操控的结果吗?

梁清扬将削好的苹果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然后取了一瓣儿,递给孟楼。“很好。从小艾的表情看,你说的都是真的。辛苦了。”他说,“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赵市长和刘队长,并且告诉他们,我一定会把罗菲逮捕归案的。”

孟楼拿着那四分之一个苹果,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带着明显的挑衅,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你也是。”梁清扬对我身后那个保安说,“吃瓣儿苹果,去做先前安排的事情。”那个保安很年轻,应该是最近才加入保安队的。刚才揪我的头发,用的劲儿真大。从梁副队长手里接过苹果后,他丢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旋即小跑着出了这间小屋子。

“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梁清扬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手里的半个苹果。

我吞了一口唾沫,饥渴的感觉愈加强烈:“照你刚才的说法,你们没有抓住罗菲?”

“确实没有。她比你厉害,打伤了我两个人,强行跳出窗子,跑了。”梁清扬取下四分之一个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只听得一声脆响,汁液四溅,甜香飘溢出来,我深吸一口,就跟随着那丝丝缕缕的香气,盘旋着飘上了天空……“想吃吗?”梁清扬的话打断了我的幻想,“很好吃的。”

我低下头,不去看梁清扬和他的苹果。这不重要,至少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之后,梁清扬终于开口说话:“说句实话,你想让我抓住罗菲吗?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茫茫然不知如何回答。但显然,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听我的说法。“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比你肯定得多。抓住罗菲,不过能够再一次证明,我是一个能干实事儿的。但对于红土地目前的格局没有丝毫改变。”他说着,用食指敲了敲桌子,“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