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玉华第一次给大家讲政治课,反应也是不好的,她花了很大力气做准备,结果大家都反映:“听不懂。”威信更低了。她心里又焦急又难过:“我参加了这许多年革命,怎的却不能适应真正的革命环境?”有时当更深夜静,她在草棚里一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过去,看看现在,忍不住就掉了泪。

老黄倒是非常关心她的,他虽然常常下山,每次上山都找她谈。开头她还没有勇气说出内心的苦闷,怕组织上批评。后来实在太难受了,便一边掉泪,一边对他诉苦。老黄咬着小烟斗默默地听着,倒没批评她,只是向她提出几个问题,他问:“当大家上山砍柴烧炭时,你做什么?”玉华道:“我在准备功课呀。”老黄又问:“你从没随同大家去劳动过?”玉华道:“他们都说指导员身体不好,走不动背不起,就在家里看守好哩。”老黄笑了笑,一会儿,又问:“你讲的政治课是什么内容?”玉华道:“我是从什么叫共产主义讲起,都是最最重要的理论问题。可是我的话他们怎样也听不进去,这儿又没有黑板写。即使写出来,怕他们也看不懂。”

老黄把烟斗取下,在地上敲着要表示意见了。“问题就在这儿。”他温和然而又是严肃地说,“同志,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也许是位好老师,却不是位好指导员。你没有调查研究,你忘记了你的对象,也忘记了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工作。在集训中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他们是从许许多多革命群众中挑选出来的。立场坚定,斗争勇敢,但没有文化,也不懂得什么叫理论、叫哲学。其实对他们也用不着讲这些,他们要的是实际的斗争知识,是如何认识敌人、仇恨敌人,加强斗争的信心!你不是没有能力讲这些课,而是你的方法不对头,我在村上听苦茶说,你用亲身的经历对妇女们进行了很成功的政治教育,使我们的妇女在阶级觉悟方面大有提高。对这些武装同志,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生动的例子来做教材?这才是真正迫切需要、有血有肉的教材,可以提高队员们的阶级觉悟,憎恨敌人,壮革命士气!在队员中,我也还听说一些反映,说你没在同志中树立威信。为什么不能树立威信?也难怪,客观原因是几千年来重男轻女的中国传统习惯,使他们从内心里轻视女同志。主观原因是你的努力还不够。不要把自己放在队员们之上,放在队员们之外,要把自己放在队员们之中。他们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同艰苦共患难,这样才能使人心服,才能在他们中间建立自己的威信……”

这次谈话使玉华受到极大震动,她来不及和他详细讨论,老黄又匆匆地下山了,和其他各次一样把训练班交给她。她沉闷了几天,反复地想着,有时想不通,有时有抵触,多想几次也就慢慢地通了。她想:老黄的话说得尖锐却很深,碰到自己痛处,她实在是把他们当知识分子学生来教育,自己也没以身作则,起模范作用。又想,既是党员,又是受党信任、重托的,残酷的刑罚、死亡的威胁,尚且吓不倒我,这一点点困难又算什么呢?她想起日升、天保他们,想起大林和庆娘,他们都在为革命而不顾一切,甚至于生命呀。我得努力,不管有多少实际困难也得跟上去,不能再落后了。

一个人思想通了,方法也慢慢地会对头的。玉华就这样在老黄指点下,经过反复的思考,终于给自己开了一条走向胜利的大道。她接受老黄指示把讲课的内容改变了,讲自己遭遇,讲日升、天保他们不屈的英雄行为;也用生动实例来揭发敌人毒辣险恶的阴谋诡计,这些材料在她看来也许是平凡的,她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但在队员中受到极为热烈广泛的欢迎,并且就引起大家都讲出自己的经历和遭遇。从大同过来的队员说他们当红军俘虏时的愉快生活,宣传了苏区人民的幸福自由生活,揭发高辉和高老二的罪行、地主和恶霸的欺压,在下下木的人,也历说许为民、许天雄的臭史。有人说时声泪俱下,有人表示要永远跟党走,“没有共产党,穷人哪有活路?”课上活了,个个感到对自己帮助极大。热烈的反应鼓舞了玉华,她想:“过去的弯路走得多远。”以后就更注意找活的材料来做课文了。

同志们还是那样表示:“你走不动,背不起,还是守在家里吧!”但是玉华对这种“轻视”的论调变得顽强起来了。先检讨过去自己轻视劳动,没有劳动习惯的缺点,表示决心改正,愿跟大家在一起。当有人说:“这件事不是你干的,还是守在家里好。”她有点生气了,瞪起眼来说:“我是指导员,你们得服从我的命令,我说要和大家一起干,就不许你们反对!”她穿起草鞋,腰挂砍刀,从那天起果然就跟着大家进密林下炭窑。有时跌了、伤了,痛得泪水都快出了,还是咬紧牙关。“我是共产党员,”她想,“人家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当同志们在练习射击、爬山越岭,她也不肯落后,尽管艰苦,她还是一点一滴地在学。慢慢地,她和同志们的关系改变了,虽然背后对她议论还是很多,却不是找她的差错,也不把她当笑话,而是在说:“我们的指导员,真不愧是个吃过苦、受过考验的人!”她成了这支在成长中的队伍的一员了。

老黄还是常常上山,每次来都找她深谈,也发觉她的思想感情在变化,身体的变化更大,她不再是那个面如桃花、手若玉脂、斯文温雅的女中学教师,而是一个面红手粗、行动敏捷、身体刚健的女战士。每次回村,还身背驳壳、腰系弹带,村上有不少妇女几乎认不出她来,问她:“是不是也当上打狗队?”玉华笑了笑说:“是共产党员嘛,人家能做的事情,自己也该能做。”这话使大家都很感动,特别是阿玉。她对黄洛夫说:“人家玉华姊连枪也扛起来了,我却越变越斯文,我们也上山去吧。”可是老黄却不同意,他说:“革命得有分工,不能个个都去驰马打枪。”

这些日子来,老黄也在忙着,主要是针对形势的变化,重新调整组织,他拟了个方案报上级党委,上级党委不久也来信表示同意,他便着手来进行整顿工作。根据这个新方案,蔡玉华、老六和小许都被提升为特区党委委员,并筹备召开一次特区扩大会议。自己也打算在扩大会议后,亲自上禾市向市委做次汇报。

这时《农民报》已复刊,仍由黄洛夫主持,阿玉还是当发行员,有时也做交通。在要送出最新一期《农民报》时,老黄特别把她召去交代:“一定要设法找到老六,把他带到这儿来。”阿玉虽然已是成人了,结婚后按照船家习惯把头也梳起来,人也长得特别壮健,脾气却依然未改,一样贪玩,有时还有点粗心大意。

阿玉由两个打狗队员护送着,在十五家过了一夜,把一包新出版的《农民报》交给他,说:“老黄同志叫你准备一下,我回头带你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要有三五天时间。”她和打狗队护送人员分手:“那些地方你们不便去,三天后到这儿来接我。”说着,就穿过刺禾公路朝五龙庵出发,她想先去看看静姑了解一下清源情况,再作第二步打算。那静姑却不在庵里,说是随同老师父进城到斋主家作客。阿玉看看日头尚早,心想:不是说报社闹纸张油墨买不到吗?路又不远,不如顺道进城去走走,许久没来啦,顺便也买买纸张油墨。

阿玉单纯,想到就做,心想着,脚步也动了。进城倒没有什么,她对那些守城兵倒是应付惯了的,一副逗人笑面,两句调皮话就混过去了。她进得城来,想去看看小林,又有许久没见了,再想,不对,自己没有任务不能随便找人!直到中山大街,到了一家文具铺。那店伙见她买的纸张油墨多,有些疑惑,问她:“你买这许多纸张油墨做什么?”阿玉一听就生气:“你这人真怪,我总是用得着才买呗。”那店伙见把顾主得罪了,只好进行解释:“不是我多心,是有人查得紧。”阿玉把双眼又一瞪:“你怕我会拿去印标语传单?”那人笑笑,说声:“真厉害!”便如数卖了。

阿玉正在掏钱付账,突然听见大街一阵叱喝,有人在奔跑,有人叫着:“押共产党来哩!”阿玉很觉奇怪:“哪来的共产党?怕不就是六叔!”连忙探头出外,只见有五六个中央军,手提匣子枪,押了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反绑着双臂,光头上留有一撮头发、满面伤痕的老头过来。阿玉一看那条辫子就认出是什么人了。她当时内心酸痛,一霎眼就掉下泪,却还能压制没哭出声,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爷!

他在王连那儿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打打问问什么也没说,最后王连长恼了:“把他送进城去!”才被解进城。那老艄公神色镇定,他的两条腿被打伤了,走起路来很感吃力,一身上下又都是伤痕,却还是昂着头,露出不屈神情,不慌不忙地走着。当他远远地看见阿玉从骑楼下探出头来,也很吃惊,却不敢打招呼,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将会招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在那伤肿和满布皱纹的古铜色面上,露出了微微一笑。

人已去远了,阿玉还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多想跟上去,抱住他痛哭一场呀。可是理性压制着她,她是什么人,能这样做吗?那文具铺店伙却在提醒她:“喂,小姑娘!”她才猛醒过来,匆匆付钱取货。那店伙一边找钱,一边兀自叹着气:“共产党就像捉不完似的,天天在抓,又天天出了新共产党!”这话倒提醒阿玉注意,她伸手到腰上一摸:真大意,怎么把送到清源去的《农民报》也带进城?好在刚刚通过城门口没被搜身,要是这次出城,人家搜起身来又怎么办?她边匆匆地走,边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马叔叫你做的是什么,却来冒这个险?真糟,怎么办?走着,着,有条横街,她无意中转了进去,一见没人,又胆大起来。“不如把它散了算!”心里一想,就动起手来,边走边散,只走过半条街就散光了。然后她穿过另一条横巷,又转过十来个弯,上了大街,才混在人丛中匆匆出城。

这时静姑已从大城回来,把她接过一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放声大哭,静姑急了,问是不是受黄洛夫欺负了?她却说出城里那段经历。这可叫静姑大为生气,她开口就骂:“你这冒失鬼,真不知死活。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这时也去得?”把她骂得泪水又缩回去,哭声也止了。“已经成了家,头也梳上了,也该有点大人气!像你这样交通谁敢放心,叫马叔把你换掉算了。”骂过一阵,自己却又流起泪来。这次她是为老艄公感到难过。一会儿才说:“六叔已回家,还不大敢出头露面,派人来问过马叔的动静。你要找他可以,但白天千万不要去,入夜再进村。”

饭后,阿玉就离开五龙庵。这一带熟人多,她不敢走大路,只走小路,走近清源时已是二更天了。她从静姑口中知道一些情形,胆子也壮了,却还不敢直接到老六家。她先去敲勤治家门。勤治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说:“小鬼,你还没走呀?”阿玉道:“上次当水大王,这次却做了山大王,上山哩。”勤治心爱地把她抱着,她也很感动,一下子两人就抱成一团。

一会儿,两人并排坐定,勤治问她山上事:“这时不比那时,你可以放心,对我说说看,那山上是怎样的?”阿玉更是乐,装作十分懂事的样子说:“那山上,我们的人可真多,有短枪、长枪,还有机关枪。打那中央军死王八的打狗队,就住在那儿,一大队一大队的。那才真正叫作革命呀,力量大得很呢。不怕人家来追呀、捉呀、杀头呀,我们却要去追反动派,捉反动派,杀反动派……”她说得很动情,勤治听得也入神。那许许多多都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想的。“我们住的那个村,就像是自己的,只少了个苏维埃政府。连女兵也有呢,玉华大姊现在也当上什么长……”勤治问:“玉华大姊是谁?”阿玉才想起她们根本没见过面:“一位洋学生,就是阿林的女人……”

勤治问完山上的,又问她:“什么时间把头也梳了?”阿玉倒面红起来。“是不是和小黄?”阿玉点点头:“就在到你这儿借米的那天……”勤治也很欣慰:“你们两人迟早都要成对的,大家都有个归宿就更好替革命工作了。”又说,“现在村上暂时无事,你最好多留两天给姊妹们报告报告。”阿玉道:“我是找六叔开会去的,他在家吗?”勤治道:“人是回来了,却不敢出面,我带你去找他。”

这一夜老六就宿在自己家,一家人见到阿玉都有说不出的兴奋,特别是红缎一直在追问蔡老师。阿玉道:“以后你要叫他姊夫,不叫蔡老师了。”玉蒜已从勤治那儿知道,她说:“真快,一下子就成了家!”阿玉得意地笑道:“没有办法呀,两个人反正要睡在一条船上,他提要求,我哪能不答应?”老六也说:“这就叫理想姻缘,革命姻缘,双方有了爱情、又有了共同理想,正是天作之合。”他又详详细细地问了老黄、黄洛夫、玉华的许多事。听阿玉说到混进城,散《农民报》的事,他把双眼一瞪,就说:“你怎么也走起我的老路来?没叫你做的事,你瞎做主张,这不叫勇敢,这叫冒失!”又把阿玉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心里却觉得舒畅:“这孩子,有出息!”

那一晚,阿玉就在勤治家住。第二天,妇女小组的人都到勤治家去听阿玉做报告,又是短枪、长枪、机关枪,又是打狗队,把大家说得热乎乎的,都羡慕阿玉运气好,真的到了自己的家。

老六在离家前,对玉蒜说:“红缎我带走,让她到革命大家庭去锻炼锻炼。这家你一个人不好住,就搬去和勤治在一起,有事两人也好商量。我这一去多则十天八天,少则三天五天就回!”红缎也非常兴奋,她要去做个不折不扣的打狗队员了。玉蒜却还有点舍不得,她流着泪说:“孩子,你这次去就永远和马叔、小黄叔还有许许多多叔叔阿姨在一起了。要做好孩子,勇敢的孩子,听共产党的话、叔叔阿姨的话。妈在这儿暂时住几天,要是住不下去,也会上山的!”三个人在鸡叫时,趁着淡淡月色,踏着朝露动身了。

吴启超进见周维国,提出他的所谓“一石二鸟”的作战计划,周维国找参谋长、朱大同商量,也认为可行。所谓“一石二鸟计划”就是既收拾上下木的许天雄,又一鼓作气而消灭下下木共产党打狗队。但他要求再拨一部分兵力给他,以备不时之需。朱大同听完报告也很有兴趣。他说:“共产党既已大举集中,我们也要全力以赴,以期一举而全歼。我请求司令允许我带上特务营去和吴中校配合作战!”周维国也说:“这是千载难逢机会,不可轻易放过。我同意吴中校意见,来个一劳永逸。论打仗朱大同有经验,论政治工作这次吴中校成绩不小,两人正好配合。我现在就把任务交给你们两个,指挥作战由朱大同负责,策动起义,完成政治上任务由吴中校负责,成功失败功过平分。”

这样,中央军又开了一批人马到为民镇,吴启超和朱大同也联袂来到池塘,拿了周维国手令,和许为民举行会谈。那许为民看了手令,当时就说:“这件事重大,我要找添才、中正商量。”显然很有意见。朱大同却说:“你既做不了主,我们五个人一起谈吧。”

许添才见中央军又开来一大批,把为民镇、潭头乡都住满了,正感到疑惑,忙问王连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王连长也只含糊其词,答非所问,就从为民镇赶回池塘。许添才听说要收拾许天雄,没有意见,听说又要委许天雄当副司令,面色一变,当场就提出反对:“要打许天雄我双手赞成,收编这匪股,对不起,我反对。他们在金涂乡杀害苏成秀,洗劫为民镇,几乎使我无葬身地,大仇未报,我哪能和他平起平坐?”许为民早有意见,也说:“南区一地历来我们两派就势不两立,有许天雄无我,有我无许天雄,事情是十分清楚,周司令也不是不知道。如他主意有所改变,我也只好退让贤路。要我和许天雄平起平坐,实在为难。”那万歪心里赞成,却不敢直接表示,他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只说:“对这样大事,宜从长计议为佳。”

尽管吴启超口干舌焦地在解释:大局为重,反共为重,桑梓为重,就是谈不下去。朱大同性情急躁,当时听得不耐烦了,便说:“那你就不把周司令的手令看在眼里?要知道你现在军职在身,也是军人,知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道理吗?”许为民把面孔一板,也毫不含糊地进行反击:“我可以服从,但更重信义。当年成立乡团队,吴当本书记长请我出山,提的就是许天雄不得任用的条件。现在吴当本尚在,可以请他来对证。”吴启超连忙解释:“此一时,彼一时,情况有别。当时共党不如现在猖狂,当时又没打狗队。现在形势业已大变,不能再用旧皇历办事哩。”许添才在旁插嘴:“小小打狗队也不用那样害怕。”朱大同一时又忍不住了:“可是林特派员就牺牲在你的辖区内。”许添才新仇旧恨一起发作:“我现在还是不是南区乡团参谋长已很怀疑,你们把王连长派来,什么都要过问、插手,连为民镇大小事务我也管不了。现在又来了这许多人,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要住地、要给养,才向我伸手,我不能负这样责任!”万歪只得又出来打圆场:“一切以对外为重,我们自己的事好商量。”许添才怒火填胸地说:“你们就是没个商量。”吴启超道:“我们现在不是在商量吗?”许添才竟然也鼓起大丈夫气概,大声叫着:“你们已把副司令委上了,又用大军压境办法,怎能说是商量?这叫先奸后娶,不是明媒正娶。”双方都拉下面子说话,看看谈不下去哩。

朱大同和吴启超回到特派员办公室,他气得说不出话:“妈的,我没见过这样老顽固,我们现在已有充分兵力在此,他不听,也不必去理他,自己动手。”吴启超不以为然道:“没有乡团配合,我们是完成不了任务的。许天雄不能小看,打狗队更不能小看,这儿的三分天下必须来个大一统。大一统暂时还不能统在我们身上,要统在这老狐狸身上。”朱大同道:“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对他说?”吴启超道:“现在还不能说死,一切都在进行中,万一许天雄真的愿意归附,这副司令还是少不了他;万一他内部发生变化,许大头取而代之,对许大头这样的人,我们还是要应付应付,副司令也要给他。”朱大同表示不安道:“可是,这老狐狸一味顽抗,怎么办?”吴启超道:“这样的会不能再开了,先个别交换意见再说。”

那七太当他们在商谈这件大事时,就躲在隔壁房间偷听,什么都听到了。会后,她就把万歪找去,问:“秘书长,你们要和许天雄言和哪?”万歪吃了一惊,这样的大事,七太怎会知道?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还没定,只不过随便说说罢了。”那七太见他答得不老实便火了,当面拍起桌来:“你这不中不正的歪货,竟也对我玩起花样来了?我告诉你,你们所谈的,我都一五一十地听见了。和许天雄千万和不得,你们和,我那成秀大哥不等于白送一命?”说着,悲从中来,两行热泪簌簌地下了,“此仇我可不能不报。你是秘书长,在会上我听见你尽在那儿打圆场,两面讨好,到底是个什么居心?”几句话把那万歪说得面红耳赤,“要和先把许天雄的脑袋交来,别的慢慢再谈。”

吴启超派人来请万歪:“过去坐坐。”万歪一时也很感为难,许为民现在还是他的衣食父母,他不能公开反对,七太更不能得罪。至于吴启超那儿,通过许德笙拉许天雄又是他献的策,功成之后,不免也有自己一份奖赏,可怎么办?他边走边想着这件事,只是拿不定主意。

吴启超和朱大同都在等他,一见面就问他观感如何?万歪忙着为自己解脱:“吃人钱粮,为人做事,许为民、许添才的话我不能公开反对。其实我的心事,特派员也早知道。”吴启超笑道:“秘书长的心事我早知道,你的处境困难,我们谅解。只是目前成了僵持怎么办?”万歪喝了口清茶,频频摇头:“刚刚七太还叫我去骂了一顿,骂我骑墙,双方讨好。在这儿做事,真难,真难。”吴启超道:“七太的意思怎样?”万歪笑道:“许天雄和她有杀兄之仇呀,她如何不反对。”朱大同大感不满:“怎么又杀出个程咬金来?”吴启超道:“这样看来我们更无法谈了?”万歪道:“确难,确难。”朱大同又表示不耐烦了:“谈不下去我们就不谈,让他去走他的康庄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万歪连称:“朱科长,这话不能说,事情总得解决,不能急。”朱大同反问:“再拖,误了大事谁负责?”万歪频频点头:“要想办法,要想办法。”吴启超又道:“秘书长,你眼光远,点子多,出个主意吧。”

万歪只是沉默不语。有好一会儿时间,才说:“吴特派员,会不能再开了,开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倒以为你可以单独向七太做点工作,她的话比添才作用大得多,只要把她先说通,事情就好办。而且她和许添才矛盾深,凡许添才反对的,她不见得会坚持。从你上次去拜望过她,她对你印象不坏,常在我面前称赞你。”

朱大同一听到女人,眼睛就闪光了,他说:“我们这位吴才子对女人就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只是对那蔡玉华来了个马失前蹄,没有射中。”吴启超道:“老朱,你又来啦,谈正经事。”万歪毕恭毕敬地说:“要做得秘密些,不能让老头知道,只要你同意,我就替你安排。此人重感情,要加点……”朱大同哈哈大笑:“你放心,吴特派员对女人的感情,就像红帽子一样,一口袋都是,大小肥瘦咸宜,而且一折八扣,便宜得很。”

那万歪的住室后房有间布置周密的小屋,他过去经常为方便那些少爷们做些手足,动用这个地方。现在他为了便利七太和吴启超进行这场秘密买卖,也把它动用起来。

入夜以后,吴启超和七太就在万歪细心安排下做起那场秘密买卖。两个人从严肃的谈判到吴启超给了七太不少“情感教育”后,情况就有了九十度大转弯。那七太一回去后就对老头说:“你想一统南区天下就在此时了,人家吴特派员还是为你打算的哩。他真想叫你去和许天雄和?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把套子给许天雄套上,然后再慢慢来收拾他。”许为民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七太道:“全亏有我从旁打听,不然你就把周司令得罪了。这些话全是吴特派员亲口说的。”许为民疑惑道:“他既有此意为什么不在会上说?”七太一时听了大笑:“亏你混了半辈子官场,连这点也不懂,人说兵不厌诈,机密的事怎能随便就说,你就不信任我,事无大小一律把万歪、添才拉在一起。他们是什么人,能守秘密,替你成全大事?我看你还是答应了吧。”

许为民疑惑不定,又去找万歪,万歪说:“七太所说是实,吴特派员对我也略有吐露。”许为民道:“如此说来是假和的了?”万歪道:“等到把许天雄从乌龟洞里拖出来,什么副司令也就完啦。”于是许为民反对到底的决心也变了。

禾市果然有密信送到上下木,对许天雄说何文义、何文洪两兄弟事发被捕,现人陷大牢,财产已被标封,信中又说:“上次刺州方面派了人来会捕,当时两兄弟都矢口否认,且曾运动商会出面保释。只是近日情况又见严重,说是刺州方面有公事到来,并提出条件:两兄弟如能促成许天雄归顺反共,人可释放,财产也可发还。两兄弟受刑不过,现已招认……”许天雄一接此信暗暗叫苦:“我辛苦半生,后路全断了!”问了那秘密信使好多话,信使说:“两位公子已不成人样,两位太太也哭得死去活来,要老爷想办法救他们一命。”

信使见过许天雄又去见许大姑,那许大姑倒很冷静,心想:“我早知有这一天。”她叫许果安排他吃住,正待过许天雄那边,许天雄已持信过来,问她:“事情都知道了?”说时极为消沉。他人本来长得短小,这时更像短了半尺。大姑点点头:“我早说过,此路不通,你不信我言,致有今天。禾市是个什么地方,容得我们去安排退路?”说着,只是冷笑。“现在,你怎么打算?”许天雄惘然失措,坐在一边不动。“如今办法不外两条,一条是照信上所说的,另一条是硬到底!”天雄问:“你的意思呢?”大姑道:“要我挑选,走第二条,反正人财都空了,大不了再上山。想当年,我们还不是青霞起的家,那时实力还没有现在的大,还干得有声有色。”天雄心里乱,拿不定主意,大姑说得也是,但他不愿半生心血就这样轻轻丧掉,更是舍不得那两个从小栽培到大的儿子就这样失去。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许大头已先在。他已从手下得到报告,禾市有人来,心想:“事发了,料那老头正成热锅蚂蚁,为什么不利用时机劝他一劝?”便也过来。一见面就问:“听说禾市有人来?”天雄不安地问:“你都知道哪?”大头摇摇头:“看来很紧急,就不知道为的什么事?”天雄把信给他。大头看着,半晌问:“大哥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