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区乡团司令部成立,许为民大宴各乡豪绅、加紧筹备各地自卫武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上下木去了。那许天雄对这消息很感不安,当即在议事厅召集了手下两员大将商议对策。

这许天雄在南区虽是个风云人物,却身材短小,体重不到百斤,一副四方面孔,两条粗眉,一对鹰眼,颧骨高高突起。剪了个平头,平时只着黑布衣裤,一双半旧胶跑鞋。此人虽相貌平庸,却性如烈火,手下人都很怕他。

当时许天雄在议事厅上,像只猴子似的缩身在那又宽又大的虎皮交椅上,盘着腿,对手下两员大将提出问题。他说:“周维国办乡团,许为民任南区司令,说什么都好,对付的就是我们,大家想想该怎么办?”当下二头目许大姑就发表意见,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维国与许为民互相勾结有意与我为难,我也不能示弱,如今可乘其立足未定,给他来个落花流水。”她主张攻打为民镇,来个下马威。许大头却另有一番见解,他说:“组织乡团的事,看来不全为了对付我们,我实力有限,万不能轻举妄动,惹火烧身,应该看看再说。”双方见解不同,许天雄一时下不了决心。

正议论间,忽听得有人从外面直嚷了进来,十几个飞虎队员拥了三个浑身血污的人员,吵吵嚷嚷地直趋议事厅。那三个血肉模糊的人,一进大厅就跪倒在地连呼:“大哥为我报仇!”许天雄大吃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那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用手摸摸耳朵,三个人六只耳朵全不见了,又哭着叫喊:“许添才干的好事,大哥为我们报仇!”许天雄一时还没闹清,已有人从旁说了那经过。

原来是许添才当上区乡团司令参谋长后,急于邀功,一回为民镇就给特务大队下了道命令:“严查过往行人,如遇有天雄人马一律给我绑来,重重有赏。”那添才手下人员一听有赏果然加紧查防。从此双方就不断出事。

这为民镇是商业重镇,又是交通要道,历来有人与白龙青龙两圩做买卖,上下木、下下木也常有人来这儿走动。许天雄虽与许为民不和,底下人贪图为民镇是个繁华世界,也有偷偷来吃赌玩乐的。过去双方心照不宣,都没出事。这次,许添才来了个“重重有赏”,手下一班便衣密探,便有意来找上下木人为难。前些日子,已有事情发生,一个上下木人到为民镇赌场来赌,赢了二百大洋,一出赌场大门,许添才手下便衣便喝声:“搜查!”当时栽了赃,当堂搜出四五颗子弹,诬他贩卖军火,打了一顿,赌款抢走,连上衣也剥下。

看来是个小事件,没人把这事报上。不意,今天又出了件大事,原来有三个飞虎队人马因公出勤,路过为民镇,因赶了不少路,相当疲累,一个说:“时间不早哩。”另一个说:“肚也饿了。”第三个说:“吃了饭再走。”准备歇歇再走。不意他们一进镇门就被许添才便衣钉上。那三人径入酒楼,便衣也跟上。那三人在二楼坐定叫了酒菜,便衣一看他们腰上都是胀鼓鼓的,料定有武器,便又返身下楼。

不久,来了十多个人,先把酒楼前后围住,另由五个人持着武器冲上楼,一声“搜查”,那三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个头目打扮笑着起身说:“各位兄弟请坐,喝两杯。”那添才的人却不买账,哼声说:“谁是你兄弟,把手举起来!”只一挥手五个人就都上去。

那三人哪肯示弱,飞虎队的人向来是不吃这个的,一声“别动!”也都从腰上拔出手枪,酒楼上原有一些客人,一见要闹事纷纷逃避,有的撞翻桌,有的躲进桌下,有的从楼梯上直滚下楼,惊呼:“要杀人哪!要杀人哪!”小头目一边说:“你想搜查问过天雄大哥没有!”双方都举起枪,扣紧枪机,一边朝楼梯口退,一边步步进迫。双方正在相拒间,那埋伏在楼下的添才人马见闹开,偷偷闯上去,从背后大声一喊:“你们死已临头,还不缴枪!”那五人也一拥而上,来了个前后夹击。

那三名飞虎队员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只好都缴了枪,当场被痛打一顿,押进特务大队部。许添才一听说活捉三名飞虎队员,大为得意,叫声:“给老子押过来!”就在他的“大队长室”审问起来。许添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拍着桌子说:“妈妈的,你们长了眼睛没有,敢到老虎头上动土!”那飞虎队小头目见枪被缴,人被抓,已先自软了,心想英雄不吃眼前亏,说几句好话,搬出天雄大哥来,也许可以少吃点苦头,便赔起笑面:“我们都在天雄大哥手下的,因事路过贵镇,并非有意与大家为难,请大队长原谅。”

那许添才一听见“天雄大哥”更如火上添油,拍桌大骂:“是匪首许天雄的人,罪加一等!”不问情由,就下命令:“给老子把这三个匪徒推上大街,各打军棍五十,割下耳朵,匪枪没收,赶出镇门!”当时一声呐喊,几十个添才手下打手,把那三个人拖出特务大队部,加上五花大绑,鸣锣游街,并在市场中心当众剥下裤子行起军棍。把那三个飞虎队员打得如杀猪般哭叫,添才人马争相拍手喧笑,说:“有天抓住许天雄,也要如法炮制!”打过屁股,割去耳朵,才用乱棍打出为民镇。

那三个飞虎队员又苦又气,一身是血,扶着伤窜回上下木,在哭诉时不免又加油加酱地说了许多叫许天雄难堪的话。那许天雄亲眼看见手下人如此受许添才凌辱,更听说许添才当众对他辱骂,一时兴起,暴跳如雷。从虎皮交椅上直跳下来,在那三人身上乱踢,大声叫骂:“你们为什么这样怕死,不当场和他们拼命?拼死了,老子称你们是忠义勇士,老婆孩子全归我养。现在枪被缴了,屁股被打了,耳朵被割了,叫你丢人,也叫我丢人!妈妈的,走,给老子去死,我许天雄没有你们这种丢人的部下!”吓得那三个飞虎队员面无人色,只在地上号哭求情。

站在一旁的许大头怕许天雄在气头上,真的把他们宰了,便从旁劝说道:“大哥,请息怒,听我说几句。这件事不能全怪我们的小弟兄,我们的人到了添才地方,如虎落平阳。哪有不吃亏道理。”许大姑却冷笑着说:“你刚才不还说不全为对付我们的吗?现在火烧上头来了,怎么说?”那飞虎队小头目又乘机挑拨道:“许添才还当我们面说,大哥不过是个山野匪类,竟然称王称帝,太不自量。我早要吃他的肉,剥他的皮,拔他的老巢,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又说,我留下你们几条狗命,不是我怕你们,而是要你们带话去,叫许天雄赶快出来投降,如尚执迷不悟,包叫他玉石俱焚!”

许大头把头低着,面有惭色,那许大姑却又步步进迫:“所以我说,不能退让,他们用的是杀鸡儆猴法,有意叫大哥难堪。我们也要给他个以牙还牙。”那许天雄像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他在决定大事时总是这样。那三个飞虎队员也想在火中再加一把油,却给许大头叱喝住:“没事啦,还不赶快向大哥磕头,滚出去!”那三人磕过头,便回家养伤去。

议事厅内充满一片沉寂,许天雄还是在那儿走来走去,许大姑情绪激昂,许大头却低头不语,而在外面的飞虎队员则议论纷纷都赞成报复。约过了十分钟,许天雄忽然站住,回头问许大头:“苏成秀那边怎样?”许大头答道:“听线人报告,他正在准备开赌,成立乡团大队。”许天雄又问:“日期定了没有?”许大头道:“听说早定了。”许天雄又问:“实力如何?”许大头道:“如果大哥有意给他照顾照顾,就像雷公打豆腐一样,包打它个稀烂。”许天雄道:“不过,我要活的。”许大头微微一笑:“不难。”许天雄道:“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做怎样?”许大姑也想插手,她刚要开口,却被许大头抢先一步:“行呀!”

这件事算议定了,许大头自去布置,许大姑却陪着许天雄进内厅去。天雄问:“你和大头的事到底定了没有?看来,你们两个人很难合在一起。”大姑冷笑道:“我们没有什么事要定的,他是他,我是我,谈不上。”天雄大不以为然地说:“三十多年纪了,你总不能老一个人过下去。”大姑笑道:“我又不靠他,为什么不能一个人过下去?”天雄不同意她的意见:“当初我拉他进来,也不单纯是为了你的事,这笔家业总得有人继承,我今年是五十一了,还有多少日子,你们两个合起来正可以做一番事业。”大姑道:“爸爸,你怎么也说起这样泄气话。”天雄叹了口气,说:“不是我泄气,是人真正的老啦。”大姑道:“我知道,你早已想好退路,想洗手不干了。”天雄不承认也不否认:“狡兔还有三窟,何况是人。”大姑说:“我想最好还是自己的家乡。”天雄道:“环境也大不如前了,叫作好日子不多。”大姑问:“你怕许为民?”天雄大笑:“他还没到了叫我怕的程度,我怕的不是他。”临分手时,他又特别叮嘱:“和大头关系要搞好,嫁给他也不会委屈了你。”

这老人的心思许大姑是明白的,他把许大头从外地收容来,信任他,提拔他,就和自己儿女一样。可是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任性自负的许大姑却不大把他看在眼里,她自问:论相貌许大头不足以引起她动情,论本事也不如她,他哪一点叫她看上的?单纯为了他是个男人吗?这一点她也不稀罕,如果她需要的话,尽可以从自己手下挑选……

那苏成秀原是赌棍,向无正当职业,在赌场混了二十来年,靠替人“做庄”为生。一朝当了个乡团大队长,第一件大事就是开赌,想从开赌先捞他一笔。他和以前的赌友密议了几日,有人说:“光开赌不设集市没人肯来。”有人又说:“金涂十里内外,向称富庶之地,只因地方不宁,有钱的纷纷搬上池塘、为民镇居住,现在就得把乡团办好,身家有了保障,才有人敢来。”苏成秀一听都对,先凑足了二三十条枪,四五十人马,决定了开赌和举办集市日期,并要大大热闹一番。名为庆祝金涂乡团成立,实是利用名目打下基础,开出一条财路。

飞虎队把苏成秀的各种布置安排打听得一清二楚,及时地走报许大头。大头说:“先不忙动手,以免打草惊蛇,让他先尝点甜头再动手。”他又安排了一些人化装成小商小贩前去参加集市,一面探听虚实,一面做具体布置。

金涂开赌第一天,果然热闹,吃喝、买卖、耍赌都有,只是来的人还不多,苏成秀也很紧张,怕许天雄为难。第一天过去了,一切顺利,第二天又没事,苏成秀松了气:“我料定一有乡团许天雄就不敢来。”四乡赶集市玩乐的人,也胆大了,他们说:“苏成秀有办法,许天雄也吃瘪啦。”只是住在金井的许德笙却劝大家别去自寻麻烦,这苏成秀年轻,不懂事……只没人肯听。到了集市第三天,各乡来的人就更多了,赌摊从十台增到十五台,戏台还演出以全部女角做号召的《小梨园》,有人还问苏成秀:“三天集市期满了,还延不延期?”苏成秀说:“谁说只办三天?我就要宣布无限期地办下去!”

这一天,将近黄昏时候,许大头带领飞虎队出动了,出发时他交代:“分批分路进去,没我命令不许乱动。”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有的是小商小贩,有的是普通游客,都杂在各乡赶集人中混进金涂。那许大头化装成个“番客”模样,头戴番客帽,眼戴墨色遮阳镜,一身绸褂裤,脚蹬黑皮鞋,胸前挂着金链袋表,一摇一摆地进村。

集市设在村心祠堂口,一片大广场,东头是戏台,正在上演《辕门斩子》,西头就是赌棚,一字排列开,祠堂口一边挑出面乡团旗,一边挂着块蓝地白字的大招牌,上写“金涂乡团大队大队部”,站着两名哨兵,出入口都有乡团哨,还有一个流动巡逻哨。

许大头绕着集市走了一圈,只见飞虎队已纷纷进入阵地,有的挤在赌摊前,有的在戏台下,在乡团大队部门口,有一摊小食担,围了五六个人,都在那儿吃东西。看热闹聚赌的人很多,只是不见苏成秀。许大头和那带头侦察的小头目碰了头,低低地问:“几个哨岗都派上人?”小头目道:“一个钉一个。”许大头又问:“为什么独不见苏成秀?”小头目道:“还要等一会儿。”正交谈时,那流动巡逻哨已巡过来,五六个人都穿上草绿色新军装,为首的还举了面三角旗,上写“巡查”两个大字。大头闪过一边,点烟抽,等那巡逻队过后,才说:“苏成秀我来对付,其他的你们自己动手。”小头目问:“什么时候动手?”大头道:“听我的信号。”说着,两人又散开。

入夜不久,苏成秀吃得饱饱的,喝得有几分酒意,大摇大摆地在集市上出现。新军装、斜皮带,腰挂左轮,脚蹬长筒马靴,手提马鞭,和两个佩匣子枪的人,既威风又得意地招摇而过。他先到赌棚去巡视一番,轻轻挥动马鞭,拍着长筒马靴,得意忘形地说:“放心赌呀,到了金涂就像买了保险。”又亲自上戏班后台,一屁股坐在戏箱上,跷着大腿,把那扮穆桂英的女角直揽上大腿,用手去逗她的粉面,嬉皮笑面地说:“不反对和我相好?这戏箱我坐定哩!”那小姑娘面红着,低下头。戏班师傅却巴结着说:“大队长肯赏面,做个相好的,正求之不得哩。”离开戏班后台,又故意四处走动,无非是炫耀、讨好的意思。

那许大头一见苏成秀出来,满心欢喜:这家伙看来逃不脱啦。早就悄悄钉上,苏成秀到哪儿,他也借故挤到哪儿,前后左右也带上十来个飞虎队员。那苏成秀在集市上来回地周旋了大半个时辰,正待回大队部休息,许大头一见机不可失,叫声:“飞虎队来啦!”拔出匣子枪对空连打三响,各地飞虎队员一听信号发出也纷纷发动。

先有人瞄准戏台上那两盏大光灯打了两枪,大光灯应声而熄,一片漆黑,秩序大乱;赌棚内赌摊庄家听见起了枪声正叫“收摊”,说时迟那时快,各摊内外早已有人拔出枪,先打翻几个想逃走的,喝声:“不许动,动了就开枪!”当场有人跳了出来又打开布袋,把赌桌上的银圆钞票尽量搜刮,搜完赌桌上的,又去搜各人的身。散在各处那几个乡团队岗哨,一时还来不及弄清出了什么事,也早被飞虎队开枪放倒,巡逻队也没一个走脱。

那苏成秀刚要进大队部,一闻枪声,知道大事不妙,提起腿想跑,许大头早已钉上他,哪儿肯放过,叫声:“苏成秀,往哪儿逃!”一挥手,十几条枪,十几个人一齐动手,直撵进大队部。站岗的先吃了两枪,卫队走得比苏成秀还快,一转眼就不见,苏成秀带酒行动不便,在慌乱中走不上两步,大腿上早已中了一弹,仆倒在地。大头飞步上前,一足踏住,喝声:“绑!”早有人把他像粽子似的捆绑起来。大头再一声:“走!”两个人用破布把他的口塞了,抬着就走。

集市内一时枪声卜卜,号哭声、喊杀声闹成一片,食品担被踢倒在地,货摊上逃走了主人,母亲找走失了的亲儿,孩子哭着叫娘,村内不知是谁家的人上了屋顶敲锣,接着也有人敲打起面盆、铁锅,村狗狂吠不已,像是世界已到末日。有人对大头说:“乘机做一笔再走?”大头说:“把苏成秀带上就够,不宜久留!”一声号令,飞虎队押着苏成秀、背着大小布袋分三路散开。

那苏成秀当夜被抬回上下木,许大头就去向许天雄报告。那许天雄正在许太姑房里坐等消息,一听苏成秀抓来了、乡团队几乎全军覆没,拍着桌子说:“许为民,你也有这一天!”叫:“给我把苏成秀绑来,打他个一百大棍,割下两只耳朵!”许大头返身要走,许大姑却把他叫住:“且慢,这苏成秀是七太的亲哥哥,这样就放未免太便宜,叫她拿十斤金子来赎。”许天雄想想也对,说:“照大姑的意见办!”

这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许添才那儿,许添才很是恐慌,一面宣布全镇戒严,一面飞报许为民。不说那为民镇一片混乱,家家关门,人人闭户,都说出了大事,再说那许为民一听到消息就跌足叫苦道:“坏了我的大事!”万歪问他为什么,许为民道:“乡团草创,金涂第一个成立,一出马就受到这样沉重打击,全军覆没,大队长被俘,消息传开还有人敢出来?”万歪却说:“当前的大事,是设法解救苏大队长。”许为民道:“我与许天雄势不两立,人在他手上,如何救法?不如乘机报告总部,请求派遣官兵前去清剿,才是一劳永逸之计!”这件事一直议论到第二天清晨吃早饭时候。

正议论间,只听得一阵凄凄切切哭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许为民正在心烦,喝问:“谁哭得像死了亲爷?”只见那七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直哭将来,一见许为民就跪倒在地,哀声求救。许为民以为内院又出了什么事,跳着腿骂:“就是你们这些女人,一天吵吵闹闹,坏了大事!”那七太哭着道:“你看看,这封信!”说着把一封沉甸甸的信递给他,许为民打开一看,从信封内掉出两只血迹模糊的大耳朵,当下吓得直哆嗦,吃惊地问:“哪来这鬼东西?”七太捶胸拍股只是哭:“请看在我这个无用女人面上,救一救他吧,信写得清清楚楚,再不花钱去赎,三天内就要杀头啦。”

许为民打开信一看,是苏成秀写来的:“……命在旦夕,他们已割去我的耳朵,如三天之内再不以黄金十斤取赎,将无法再见你面……”收信人却是七太。许为民问:“信是谁送来的?”七太道:“刚才送来的。”许为民问:“送信人呢?”七太也才想起,万歪连忙奔出去,一会儿把许二叫了进来,许二说:“一早就有人来送信,说是七太家里的,信放下,人就走哪。”许为民心神方定,又耍起威风大骂许二管家:“饭桶!办事不力,给我追,不把人抓回来,也别回来!”

许二带了十几个人分头去追,哪有人影。

当天,没议出对策。七太口口声声说:“要十斤金子就给十斤,人命重要。”许为民心痛这笔金子,却借口下不了面子:“我许为民是什么人?现任乡团司令,清剿不了许天雄匪股,反而向他纳贡赎票,一传出去还能见人!”七太只是哭闹:“你官大,面子要紧,用我的名义,算不丢你面子!”许为民执意不肯:“你也不能出面,你现在是许家人,不是苏家人!”七太一听无望,又捶胸拍股地大哭。

万歪道:“我倒有个主意。”许为民问那主意,万歪道:“冤宜解不宜结,当初许参谋长痛打天雄手下,我就料到会有今天。现在事情闹大了,人在他手上,也没办法,只好找人疏通疏通。”许为民问:“你心中有人?”万歪道:“人倒有一个,就是金井的许德笙,看来他和上下木方面还有多少交情。如果司令出面不便,就由卑职出面也好。”不意这件事给许添才知道了,就极力反对:“事情闹出去,我这个参谋长还能当!”

这样一拖就是三天。到了第三天,一清早,有人在为民镇牌楼上发现一只布包裹,上书:“专程送交许为民司令”,赶送给许添才,许添才打开一看,原来是颗形状可怖、血肉模糊的死人头,那苏成秀已经一命呜呼了!

许添才招来这场打击,心里极为不服,暗自想着:许天雄这样和我为难,不给点颜色你看,也显不出我的威风。他暗自从手下挑出二十多名团丁,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临到青龙圩圩期,就把他们派出去。临走时,他召集大家并宣布说:“许天雄与我为敌,杀了苏成秀大队长,破坏我们乡团队的威信,不给他点颜色看,大家还能安居乐业?现在我派你们出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大家混进圩一定要把它打掉,杀人放火都可以。把人杀得越多,把圩棚烧得越惨越好。事成之后回来,重重有赏。”

那些敢死队奉命混进青龙圩后,正遇到买卖在进行,大都是从上下木来的,也有从为民镇去的。二十几个人分成几队,利用平时许天雄防备不严,一声:“动手!”子弹纷飞,火光四起,应声倒地的有三十多人,圩棚也起了火。当飞虎队闻声赶到,许添才的敢死队已安全撤回为民镇。

青龙圩垮了,而许为民和许天雄的冤却越结越深。

在乡下,由于南区两雄矛盾的深刻化,互相攻击,闹得人心惶惶,纷纷逃避。而在大城谣言也特别多,都说章县告急,周维国部要开走,不日就要大拉夫。刺禾公路和从刺州通往内地的几条公路线都已停止通车。商店停业,学校停课,兴旺一时的建筑业也暂时停了下来。从乡下进城的人很少,而且几乎全是妇女,刺州商会虽然出了几次布告,说匪徒的谣言不足为信,刺州治安固如磐石,“各界人士,万勿自相惊扰”。但没人愿意相信这些鬼话,有人预言说:“不出三天,就要大拉夫了!”实际上还没封两天,保安司令部的拉夫队就出动了。他们先包围了各建筑工地,拉走一大批建筑工人,以后又沿街拉人。

形势变得特别快,在大拉夫前大林对玉华说:“看来,我对章县的军事行动已开始,周维国拉夫就是个信号,我得找组织上去商量,决定一下我们的对策。”玉华道:“外面风声紧,万一在路上出事怎么办?”大林笑道:“拉不了我的。”

他在清源找到老黄,老黄正在忙于帮同老六建立东岱据点。这是一个大乡,在东区内,全乡人从事陶瓷业,供应全刺州,但剥削重,窑工生活困苦,对革命要求迫切。自老六在那儿建立了关系后,有老黄暂留清源协助,发展就很迅速。这些日来老六、老黄都到东岱去了,刚刚回来,因此能够和大林立即接上关系。

大林和老黄对当前形势和工作,足足讨论了一天,大家都认为章县方面可能已有战事,周维国忙于调兵,我们不能使他这样安安稳稳地走,拖不住,也要给他来个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决定用特区名义,发一份告人民书,揭露敌人处境,号召人民起来斗争。两个人把告人民书稿子拟好,大林用密写抄了一份,缝在衣角里准备进城后翻印,老黄也说:“我也要赶回下下木去,离开那儿已有一个月,也要去布置布置。”

当大林到了渡口,只见满载是人,而大路上又是人山人海,都是从大城出来的。大林问:“出了什么事?”大家纷纷在说:“周维国在拉夫。”从渡口这边上船的却只有大林一个,阿玉低声问:“人家往城外逃,你却往城里送?”大林一时决定不了该走该留,但是任务重大,不去冒下险如何能完成?反复考虑过后,决定还是走,反正他不走大路,小路较安全也较近,只要一到进士第就无事了。

这时城门已进出不便,从大城逃出的人,大都是越过城墙出来的。大林匆匆走过城墙缺口拣那僻静小路,一心只想赶回进士第,他想:只要能及时赶到,晚上就可以和玉华工作个通宵,明早可以把告人民书发出,当天就可以使全城震动。他伸着长腿,用力地在赶路,冥想着周维国因发现这些传单而惊慌失措甚至会影响调兵援章的计划,不觉露出笑容。

他走着,走着,慢慢接近市中心,只要再走过两三条横巷,就是进士第了。他一心陶醉在这场新的斗争中,说时迟那时快,从路角隐蔽处突然杀出几条身穿草绿军服大汉,一声:“站住!”大林猛一抬头,已被那拉夫队牢牢擒住,他们把他反剪双手,用麻绳兜头一套,拖着就走。他暗自叫苦,却已迟了。

那拉夫队拉了大林,又在附近巷口,如法炮制地拉了五六个人,才把他们一起押赴开元古庙。原来这次被拉夫来的人都关在这座可容五六千人的大庙,大殿四周警卫林立,大殿内关了五六百人,大都是青壮年,有的哀声痛哭,自称家有八十老母,这次一去包无生返,老母晚年由谁供养?说了又哭;有的在骂娘,自叹倒霉,大林一问知道都是被拉夫队拉来的,略为平静。但任务在身,而且责任重大,这次被拉了夫,不仅任务无法完成,今后也不堪设想,心绪烦乱。“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他想,“不当政治犯被抓,却当挑夫被拉,太不值得了!”

将近黄昏前,有人来给他们松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对大家训了一通话:“你们不用哭爹骂娘,闹死叫屈,只到章县就把你们放回来。”不久,又有伙夫抬着大军用锅,每人派了只破铁罐:“吃饭。哭闹都没用,长官说过,到了章县就放你们回来。”当下有人端着破铁罐去盛饭,却有人拉住那伙夫,低声哀求:“老总,做做好事,烦给我家里送封信,烟酒钱少不了!”那伙夫先自不肯,还骂人:“给长官知道,剥你的皮!”但当那人把明晃晃的银圆送过去,却又改变了口气:“信你写好,送得到送不到,没把握。”见那伙夫松口,一时送钱求情的人也多了。那伙夫一个人不敢做主,又偷偷去找那军官,两人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军官笑笑,点点头,这样算是合法了。原来拉夫不比别的,是允许和家人通个气的。

大林想:“能送信出去,就有生机了。为什么不给玉华去一封信,请她想办法?”也写了张便条,并一元大洋。在那纸条上又故意写明:“接信后请给送信人酒钱。”把那纸条和银圆送到伙夫手上,又故意说:“老总,请多帮忙,信送到,我家里还会有赏。”故意把那纸条给他看:“我都在上面写明白了!”那伙夫一看果有这样字眼,也笑着说:“一定送到!”又问:“看来先生不是普通生意人。”大林故意说:“我家是做官的。”那伙夫就更胆大了:“我自送去,先生还有什么亲**代的?”

玉华一直在提心吊胆,听说全城已在拉夫,不但在城门口拉,大街小巷拉,还挨家挨户地拉。早一个时候听说老魏也被拉了,后来却又逃脱。原来拉夫事来得突然,老魏把当天没卖掉的鲜猪肉按照平时习惯,叫老妻看住菜场肉摊,自己挑起担子,吹动海螺,沿横街小巷去叫卖。事有凑巧,无意中竟和拉夫队碰上,一声“站住”提着麻绳就追。老魏一见来头不对,返身就跑。拉夫队人多,来势凶猛,老魏心慌,又要兼照顾肉担,看看将被追上,一时情急智生:天下间哪有不要钱的兵,让我来个金蝉脱壳!他伸手去掏钱袋,边跑边把铜板、银角朝后就扔,扔得一路都是。那几个拉夫队一见有钱在地,还有见钱不要的,争着去捡,人也不追了。这样老魏算把人把肉担都保存了,重门深锁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只是不出来。玉华担心大林疏忽,在路上出事。

正在忧虑间,大门口有人在敲门,陈妈出去一看,仓皇地进来说:“小姐,保安司令部有人拿了姑爷的信来找你。”玉华大吃一惊:“说为着什么事没有?”陈妈道:“那人说一定要亲自见你才肯说。”玉华心烦意乱地说:“请进来!”那伙夫一跨进进士第就怀有几分敬意:“拉夫队真是瞎了眼,这样的官户人家的子弟也拉,不怕得罪人!”又见玉华那样温文尔雅,便说:“太太,不用难过,林先生被拉去当挑夫只是误会,你们是做官的,找人去说一声就放出来哩。”玉华看了信,稍为心安,给了那伙夫一块大洋,写了回信,说:“多谢你来送信,告诉林先生;我们马上就找周司令去。”

那伙夫一听与周司令有交情,就更加恭敬,拿了回信匆匆赶回开元寺,对那管理挑夫的长官说:“这林先生家和周司令有来往,赶快把他单独放开,要不,怕出事。”那军官也觉得紧张,就把大林从挑夫队中提出来,并安慰他道:“只要有人来保,你就可以出去。那拉夫队也真他妈的瞎了跟,怎把自己人也拉哩。”

送信人走后,玉华心想:要快交涉,说不定三两天就开走哩。她连忙去找娘,说明经过。玉华娘一听就生气:“你呀,就是胡闹,连个未婚夫也管不住,这是什么年头,兵荒马乱,还放他在外头瞎窜?现在只有找伯父去。”说着就要走。玉华说:“外面到处在拉夫,娘年纪大,还是我去!”玉华娘道:“拉夫还会拉上我这老太婆?倒是你留在家里稳当。”她一直到蔡监察家去。

那蔡监察为了大城拉夫事,正在府上和一些地方实力派人士包括那商会会长在内,大发议论:“周维国来后没替我们乡梓办过一件好事,尽做坏事,抓人、杀人,现在又拉夫。闹得满天神佛,鸡犬不宁,商业凋敝,民生不安……”一听玉华娘说是未婚侄女婿也被拉夫队拉走了,更是火上添油,愤恨不平地对那几个地方实力派说:“太不像话,我的侄女找了十年才找到这样个未婚夫,人家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哩,却把他当挑夫拉走。我长到这样大,还没听说过,拉大学生去当挑夫,中国的弱,斗不过列强欺凌,就是人才太少,好容易栽培出来的大学生,却当挑夫拉走,还成话!”他对玉华娘说:“我马上给吴当本打电话!”

那吴当本接到蔡监察的电话,也慌了手足,连称:“如果真有其事,实在太不像话!”又给保安司令部朱大同打电话。那朱大同却有几分疑惑:“什么时候听说过蔡监察有这样一位侄女婿?”吴当本道:“我也才听说,这老头难对付,先把人放出再说!”

第二天一早,那管挑夫的军官就对大林说:“林先生可以出去了,都是误会。”又说,“我还得送你一送,今天拉夫还没停止,大街小巷尽是拉夫队,你一个人出去,怕又会拉进来。”这样,他就亲自护送大林从开元寺大摇大摆地到进士第。大林很是感激他,请他进内坐坐,喝杯茶走,把玉华介绍给他见面,那军官也非常客气地说:“我叫李德胜,就在朱大同大队长手下当个少尉排长,将来有机会再来请教。”说罢告辞回去。

玉华娘一见面,就气呼呼把大林责备一番:“女的不懂事,男的也不懂事,兵荒马乱还四处乱窜,亏你伯父去保,要不军队一出发,不打死也得挑死。”大林只是表示歉意,玉华却说:“人家刚吃过苦,一进门没句好话。”玉华娘便把矛头对准她:“你还说!不管你们怎样,名分可要定下,将来我这个正正式式岳母娘也好管一管!”又说,“等拉夫过,两口子得去向伯父道个谢,人家为你们的事出过力,别叫人说我们没家教。”

玉华娘走后,大林就对玉华说:“今晚上,我们可要熬个通宵。”他将组织的决定传达了,说各方面都要行动起来,包括那些在监牢里的同志。玉华也很兴奋:“现成的蜡纸、钢板、油印机,你把文件拿出来,我来刻字。”当天晚上,他们把一千多份告人民书印好、包扎好,准备拉夫一停止就发出去。玉华娘听陈妈说:“小姐姑爷好得不得了,昨晚足足谈了一个通宵。”玉华娘听了大为高兴,吃早饭时,又问:“你们谈了一个通宵,算谈妥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现在是文明世界,我也不求铺张,请几桌酒,找一些亲朋友好,吃餐饭,在报上再登个结婚启事就算数。”大林望望玉华,玉华只是笑。玉华娘把她一瞪:“笑什么?我谈的是老封建、老八股!总之,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是长辈,我这次可要做主!”饭后,大林问玉华怎么办,玉华说:“我没意见,看你。”大林把老黄意见告诉她,玉华道:“既然组织上已经同意,从工作出发,我们只好来个:我俩蒙××先生介绍,相爱多年,现已到成熟阶段,经双方家长同意,兹订于……”一阵哄堂笑声。

拉了三天夫,忽然平息。商会又出了告示,劝导各行各业人等安居乐业。市面略为安定,开门营业的店铺多了,来往行人也多了。就在这时街头巷尾忽然出现一种五色油印小传单,有的散发在地上,有的贴在墙上,还有用墨汁写的大标语。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所谓“剿共”已彻底胜利,共产党、中央红军被消灭了的鬼话;说革命力量正在发展,而且迫近章县,迫使周维国不能不抽兵援章,号召刺州人民起来迎接革命,反对拉夫、强迫组织乡团、派捐派税……消息一传开,全城又是一片惊慌,店铺重新关门,行人也稀少了,均纷纷在传说:章县已失,红军已打至刺州地界;有的还说便衣已进了城。当保安司令部下令关城三天,加强巡逻,就等于证实这传闻,更是惊恐。

也就在这时,关在第一监狱的政治犯,连同普通囚犯一致绝食,要求改善伙食,改善待遇。典狱长慌了手足,连忙把老孔叫去查询伙食情况,老孔说:“伙食的确办得坏,可是,有什么办法,粥少僧多,囚粮从上到下七折八扣,三百人的口粮钱要办五百人的伙食,又拖欠不发,我实在无法办下去,你们另请高明!”

许久没出现的政治犯家属,也携男带女地来到第一监狱前吵吵闹闹,说:“听说亲人在牢里绝食,快死了,我们一定要在他们死前见一面。”开头只是少数的、零星的,慢慢消息传开了,受难家属越来越多,连普通犯家属也去了。一时在第一监狱门口就集合了百余人,男女老幼都有,衣衫褴褛,面现忧容,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人都快饿死了,还不让我们见一面!”其中有一个干瘦女人,背着一个小的,牵着一个大的,头发蓬松,赤着双足,声音特别响亮,她大声喧叫:“天下间哪有这类事,抓了人不审讯,不判刑,不许接见家属,又不许吃饱,想把他们活活饿死,你们说这些当官的有良心没有?”另一个老太婆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哭诉:“我是个快死的老太婆了,只有这个独子,靠他赚钱养老、传宗接代,国民党无缘无故地把他抓去关了这么久了,叫我这个孤老怎样过活?请你们大家也评评理看!”说着又哭,哭了一阵又说。

这些情况都有人及时地报告给典狱长,那典狱长除了派武装狱警加强警卫外,也心慌无数,只得据实报告特务科长朱大同。那朱大同气得直跳:“你在干什么?陪小老婆睡大觉,为什么不给我打!”那典狱长诉苦道:“都是些老的小的。”朱大同在电话机上叫嚷着:“管他什么老的小的,给老子狠狠地打,打死人我负责!”那典狱长也就急急忙忙下命令:“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人保安司令部负责!”

一时第一监狱大门哗的一声开了,狱警提着枪支、皮条、短棍,如虎似狼地冲了出来,叫声:“走不走?不走,打!”家属叫嚷着不肯走:“打死也不走!”只见那皮条、短棍、枪托上下飞舞,尽朝那些老弱妇孺身上打,被打的人哗啦一声退下来,有的被挤倒,有的被踩伤,一时号哭震天。

那干瘦女人,头上已挨了一枪托,浮出一块青肿,衣服也被撕去一大角,还是把背上幼孩放下,交给那老太婆:“天保娘,你替我看住他们!”返身又复上去,用她那响亮的声音向狱警责问:“你们也有父母、子女,为什么打这老的小的?”又对那些受难家属说:“我们没犯王法,我们仅仅要求见见自己亲人,不要怕,上去!我们的人在牢里反正活不成了,要死大家死在一起!”又复带头冲上去,并且和那穷凶极恶的狱警纠缠起来,这一来那些被迫退下的人受到鼓励又复上去。

有人见赤手空拳抵挡不住狱警的枪托、皮条、木棍,自动跑到附近横街小巷去搬石头,同情她们的观众也帮着搬,还替她们出主意:“用石头砸他们脑袋,那样坏!”受难家属有了武器,斗志昂扬,重新投入战斗,喊声:“打!”一时石头横飞,都飞向那狱警头上、身上。被打了的狱警,在这突然袭击下,大都鲜血淋淋,有的破头,有的伤身,急忙退却,争相奔逃,退入第一监狱大门。

正在危急间,一阵哨子响,从大街两头突然传来阵阵枪声,紧急的跑步声,有人叫说:“保安队来了!”庆娘当时有点紧张,又想到组织上曾交代过:不要和敌人硬拼,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她对大家说:“我们暂时避一避,这些杀人凶手什么都干得出的!”那些受难家属和群众,一听见她的话,一时都哄散了,狱警自是紧闭大门不出,只是保安司令部派出的援兵却在四处追赶,抓人!

那屋里原有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一见有人进来,急忙起身,男的问:“谁?”女的正待避入内室,庆娘喘着气待说几句什么,那男的已认出是她:“庆娘。”女的返身又出,也迎上前去,庆娘认出那男的是老魏,女的就是苏姑娘,说了声:“原来你们都在这儿!”玉华说:“我听说这儿发生了事,很不放心,刚赶来。你受伤了?”庆娘面露笑容:“额上、身上挨了几枪托,没有什么。”玉华说:“你们斗争得真勇敢,对反动派也是大暴露。”

老魏把大门上了栓,加上锁,也进来:“我一直在那儿,你们打得真好。”庆娘道:“保安队还想抓人,我们早撤了。”玉华道:“好!你们斗争得英勇,撤退得也迅速。”庆娘兴奋地说:“是啊!叫反动派扑了一场空。”玉华点头称好:“这样就可以避免造成牺牲。”又说,“反动派不会甘心的,以后可要特别小心,行动暂时停下,看看反应再说,最重要的是把那些受难同志家属紧紧地团结在自己周围,你出不了面,就交给天保娘去做,她怎样?”庆娘道:“很坚定!”玉华说:“注意培养她。万一这儿待不下去,组织上也早给你安排好一条退路,不用担心。”她对老魏说:“给她找套衣服换,把伤口包扎好。”又对庆娘说:“此地离衙门口不远,不宜久留,我走了,有事会去找你。”说着,玉华起身从后门离开。

那周维国听说第一监狱前有闹监事情发生,大为震怒,把朱大同找去狠狠地训斥一顿,他说:“你们都在干什么呀,睡大觉还是有意对我隐瞒?同时出了几件大事,又是共产党传单,又是政治犯绝食,又是第一监狱闹事……显然都是一条线布置下来,想动摇我们的军心,打乱后方部署,拖住我们的足,是前后方共产党一种配合行动的预谋,你们为什么没看出来?”朱大同倒没想得那样周到,当时听了很是吃惊。“你又说,从那姓陈的打死,姓刘的投降后,刺州共产党全垮了,为什么还出这许多事?”他把几份《告人民书》丢到朱大同面前,“这儿共产党没有被消灭,共产党在扩大!我们也要行动,也要反击,你可要把这些散传单的,领导绝食的,领导闹事的幕后主持人给我找出来!”

那朱大同被痛骂一番之后,回到家里,心烦意乱,一个人自酌自饮地有了七八分酒意,也把那姓刘的叛徒叫来,着着实实地训斥一番:“总座今天发了雷霆,叫我立下军令状,要交出散传单、领导绝食、闹事的幕后人物。我现在责任在身,也要你立下军令状,如在这十天中不交出刺州共产党残余组织,就要你交出自己的人头。奖赏大家都拿了,吃排头也不能只叫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