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风雪继续了一昼夜,到第二天早晨才停息。山野的面貌焕然一新,起伏的山峰,荒芜的原野,银光耀眼,白茫茫一片;沟满壕平,平地上的雪有三尺多深,寒气逼人,滴水成冰。

苏福顺出得门来,抬头望望铺满白雪的原野,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瑞雪兆丰年”的感情,因为深雪对矿山工作没有丝毫好处,只会带来阻碍。他刚走不远,看见古尚清由家里走出来,便向他说:“喂,电通了,什么时候能通到坑道里呀?”

“你不要着急。”古尚清说:“今天就往五号大井送电。架线还要请你这个老耗子帮帮忙,坑道里是你的天下,在这方面我老古佩服你。”

“你别服我,是我服了你。你说要在昨天通电,风雪那么大,果然通啦!”苏福顺真的打心眼里称赞老古这一手,电一通可解决了大问题。

古尚清听老苏服了自己,高兴得眉飞色舞,得意地瞅了苏福顺一眼,笑着说:“我老古向来不吹牛,说到哪就办到哪!说要在昨天通电,别说是风雪大,就是下刀子也得通电。”

苏福顺知道这位老兄架不住赞扬,谁若是赞扬他,他就飘飘然了。便说:“你不要骄傲,山上的电线还够你架一阵的,可别睡大觉啊!”

“我不会睡大觉,你放心吧!”古尚清挨近些老苏,坦率地说,“不过要是喝起酒来可说不上,昨天晚上架完线,我一高兴就同薛辉到牛家酒馆去喝酒。干了一天,又饥又渴,天又那么冷,喝上几壶酒可真带劲。我正喝得高兴,焦主任让月娟来找我,妈的,我心里明白,腿打跛,若是再晚一会儿来,再喝上一两壶,那可就熊啦!”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苏福顺拍了他一掌说:“你这个酒鬼,一喝起来就连你的姥姥姓啥都忘了。怎么样,老婆子没训你吗?”

古尚清说:“我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她哪能训我,光顾高兴去了!”

苏福顺和古尚清并肩走着,路上的雪很深,而且冻上了,因此他们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噗哧一声响。不多时两个人的眉毛上,贴脸的皮帽耳子上,都结满了白花花的冰霜。

在矿山办公室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住在独身宿舍的干部们都出来打扫雪,唐黎岘和邵仁展也都拿着铁锹来参加了。他们把雪堆起,在通向各宿舍的路上,扫出一条条雪沟,像是纵横交错的交通壕。

焦昆正在扫雪,见苏福顺和古尚清来了,提着铁锹迎过去说:“你们来得好早呀!快到办公室去暖和暖和,等人都到齐了,咱们一块走。”

他们走进办公室,见林大柱已经来了。老林抓紧这个时间修理矿灯,这些矿灯都是工人献交的,多年不用,大部分都坏了。林大柱向两人打个招呼,继续修理。

苏福顺也上前帮助修理,古尚清在一边用纸卷起烟猛吸着,他准备过足了瘾,进坑道干起活来就不再吸烟。苏万春和其他要进坑道的工人陆续来到,不大的工夫全部到齐了。

焦昆抱着一抱柳条帽进来说:“每人一顶,上山进坑道。”

大家戴上柳条帽,拿起工具上了山。雪很深,足有三尺多,蒿草被埋住,山谷里矮树丛被雪埋上半截。虽然风不大,天气却很冷,已经零下四十度。鸟儿不见了,经常在空中盘旋的山鹰也都隐没在林中。

焦昆带领人们到山上,由于昨天夜里通电的鼓舞,大家信心更强了,风阻不住,雪更阻不住。他分派工人们坑内坑外两头同时进行架线,集中人力,齐头并进。山坡上的雪很深,行动不方便,爬上电线杆子干活,很快就把手指头冻僵了,架线工程很艰难。因为风小,坑外的活还好干一些,坑道里就更难了,黑咕隆咚,只用矿灯照明,干活不得手,同时到处湿淋淋的,地上满是水,有时不得不涉水作业。焦昆亲自带领工人进行突击,不到十一点就搞起一段线路,再想往里边架是不可能了,里边的水很深。焦昆决定先试行供电,让古尚清通知变电所。

电灯突然亮了,坑道里立刻成了光明世界。这一亮,坑道显得高了,主巷显得很宽阔,像是一座拱门,又像一条长廊,望不到尽头。人们顿时感到心情开朗,个个笑容满面。

古尚清望望巷道,高兴地咧嘴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点子说:“苏老大,咱把电送到了,现在要看你们的啦!”

电是送到了,要恢复起坑道可不易。这一亮,把一切都看清了。棚木腐烂不少,有些地方岩石片了帮,铁道被淹没了,往里边望是一片污水。

林大柱向焦昆说:“往里边拉一段电线,安上电灯,咱们去捞水泵吧!”

焦昆立刻采纳了林大柱的意见,马上分派人安电灯。他又同林大柱、苏福顺、苏万春、曹顺林等人往里边走,一边观察情况,一边商量。林大柱指着里边说:“那两台水泵藏在三分巷的斜坑里,这里的水都这么深,那里边也一定有很深的水,要拿可要费劲。”

焦昆当时没有回答,领他们往前观察。走不远,前边水深了,站下来问苏福顺说:“你看怎么个拿法?”

苏福顺察看了一下顶棚支架和污水情况,斩钉截铁地说:“要把它捞上来!”

林大柱说:“水泵在里边,就得下水啦!”

焦昆没有说话,望着半巷污水盘算。现在正是数九隆冬,外边是深雪铺地,滴水成冰,这么凉的水怎么能下得呢?可是,不赶快把水泵取出排水,坑道就要继续受损坏,也影响修复工作的进展。

苏福顺看出焦昆的心思,向他说:“焦主任,坑道里不分冬夏,就是夏天这里也很冷,让我们下去吧!”

焦昆知道气候虽对坑道有影响,但冬夏的确差不了许多,就是盛夏进坑道里也很凉,等是不行了,只好让苏福顺他们下去。他转过脸问:“这么凉的水下得?”

苏福顺说:“下得,不下水就拿不出水泵!”

苏万春说:“干吧,我跟你们一起下。”说罢就动手脱衣服。

焦昆伸手拦住他说:“先等等!”他掏出钱向身边一个小伙子说:“快去买两瓶白酒来!”小伙子接过钱,赶紧向外跑去。

抽两锅烟的工夫,小伙子就气喘吁吁地拎着两瓶白酒回来了。苏福顺接过酒来,一仰脖呷了几大口,抹一把嘴巴,开始脱衣服。苏万春也喝了两口酒,准备下去。

焦昆看林大柱也在脱衣服,忙拦住他说:“你可不能下水,你的身板不好,下水会冰坏的!”

“我的病好啦!没有啥,东西是我放的,里边漆黑漆黑的,我要跟苏老大一起去摸!”林大柱坚持说。

焦昆坚决地拦住他说:“不行,无论如何,你不能下!”

苏福顺说:“那里边我很熟,用不着你下去,你那身子架不住凉水冰!”林大柱没有吱声,急忙脱下衣服就跳进水里。苏福顺喊了他一声,也跟着跳进水里,苏万春拿起工具,随着爸爸跳进去。平静的污水**起浪花,彻骨的寒冷使他们的腿痛得像刀扎似的,连打了几个寒颤。

曹顺林看林大柱和苏家父子下了水,忙拿起一瓶酒嚷道:“老苏,老林,再喝两口顶顶寒气!”

林大柱接过酒瓶,猛喝了几**给苏福顺。苏福顺平常是滴酒不沾,由于太冷,顾不得烈酒辣嗓子,咕嘟咕嘟又喝了几口,白酒果然顶事,觉得浑身发热了,不再打冷颤,他抹了一把脸,三人继续向里边走去。

焦昆望着林大柱、苏福顺和万春,心里很激动。他记得在日伪时期有一年冬天,坑道里有一处喷出水,把水泵和电线都淹了,日本人打着骂着要工人下水抢救,可谁也不肯下去,日本人不得已悬赏一个月的工钱,才有几个人下水。现在林大柱和苏家父子自告奋勇跳进冰冷的污水里,不为任何好处,一心为了修复矿山,全凭满腔热情顶住彻骨的寒冷。他想到要把水泵拆卸开,抬出来,光是他们三个人不行,他一声不响地脱下外衣,跳进了水里,凉水一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晃了晃膀子顶住寒气,随后追了上去。走不远,听见后边水声响,回头一看,人们都跟随而来,他兴奋地喊:“同志们,凉不凉啊?”

“不凉,还挺热乎呢!”

“热乎倒热乎,就是有点冰骨头!”

……

工人们说笑着,哗啦哗啦地往前奔。

里边通不了电,一转向斜坑就黑洞洞的,越往里边走水越深,已经越过了大腿根,走起来水花四溅,不大的工夫全身都湿透了。苏福顺和林大柱打开手电走在前边,一边走一边观察坑道支架情况,怕出危险。

焦昆个子高,腿长,走得较快,很快就追上了苏福顺和林大柱。举着矿灯照着前边问:“水泵在哪儿?”

林大柱说:“不远啦,就在前边!”

走了不远,林大柱用手电一照,果然看见有些东西,水泵快被污水淹没了,只露着一个头。

焦昆一见水泵,心里非常高兴,向人们挥一下手臂喊:“同志们,咱们要坚持一阵,把水泵弄出来就是胜利。”

林大柱打着手电给大家照亮,焦昆同苏家父子一起扑向水泵。存水泵的地方地势低洼,污水齐了腰,一弯腰全身都浸在水里。苏福顺干脆卧在水里摸了摸,知道水泵都是单摆着的,让万春卸下两个部件,好用人抬,苏万春就钻进水里去拧螺丝。

两盏矿灯在一边照着,光线很暗。焦昆见人都到齐了,就指挥大家操作,苏万春卸下两个部件后,人们都上前伏在水里托住水泵。焦昆扫视了大家一眼,见他们多半个身子都泡在污水里,头上的污水顺脸淌,但还都是生气勃勃,浑身是劲。他扬起手喊:“准备好!”又一挥手:“抬!”

工人们一喊号,猛地一使劲,立刻把水泵从淤泥里拔岀来,噗噗啦啦抬着水泵往外走,不久,两台水泵都捞出来了。

焦昆让人们把水泵抬走。林大柱说:“水里边还有四台凿岩机,都把它捞出来吧!”

焦昆果断地说:“捞!”

林大柱忙把手电交给一个工人,屏住呼吸,一头扎进水里,激**着污水翻起浪花。

焦昆激动地喊了一声林大柱,只见浪花一翻,林大柱抱着一台凿岩机钻出来,兴奋地说:“凿岩机全在,这是完整的凿岩机呀!”

焦昆没有说什么,一头扎进水里去摸。苏福顺和苏万春一齐钻进水里。少时,一人抱着一台凿岩机从水里钻出来。

林大柱向焦昆说:“我们就放了四台,没有啦!”

焦昆立刻命令三个人马上撤出去。曹顺林在坑口生起炭火,把酒烫得滚热,见人们把水泵都抬出来,就招呼大家烤火,把热酒倒在碗里让大家喝。

焦昆先喝了几口,向大家说:“快擦擦身子穿上衣服,别冻坏啦!”一边自己脱下湿淋淋的衬衣。

焦昆一脱衣,工人们发现了他身上的伤。他的左胸、左胳膊、小腹、两条腿,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疙疙瘩瘩,结满了伤疤。他这些伤有三处是枪伤,其余地方都是那次中燃烧弹烧伤的。他注意到人们都在看他,赶紧把湿衬衣扔下,胡乱擦了几下就去穿衣服。

林大柱深情地说:“你不让我下去,可是你浑身是伤,怎么能受得了啊!”他被冰得牙齿咯咯直响。

焦昆说:“我的伤全好了,只是结下疤。我跟你不同,我年轻力壮,你的身板弱呀!”他一边说一边赶紧穿上衣服。

林大柱的眼睛湿润了。苏福顺深受感动,他想:焦昆在前线赴汤蹈火,为革命身上落下那么多的伤疤,凭那一身伤疤,让他少干点工作也不过分,然而他到矿山后起早贪晚地干,处处走在前边……

焦昆穿起上衣,挽起袖子向工人们说:“咱们把水泵安装上再走,好不好?”

“好!”工人们异口同声地说。大家又挽起裤脚,捋起袖子干起来。到午饭时间了,焦昆让大家回去吃饭,暖和一下回来再干,工人们都不肯,直到把水泵安装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回到矿里,全体人员在矿里干部伙房吃了一顿比较丰盛的饭,提前放工回家。

焦昆也提前回到宿舍。他的伤疤被冷水一冰,有了反应,觉得浑身酸痛,有些发烧。他吃了两片镇痛片,躺在**准备休息一下,但刚躺下又爬起来从挂包里取出一本通俗采矿学开始学习;因为缺乏采矿知识,他看起来很费劲,但为了搞好工作,费劲也得啃。他刚看了几页,俞立平推门走进来,同来的还有一位工人打扮的人。焦昆赶紧翻身下地,经俞区长介绍,他知道这是县公安局的侦察员王勇志,便跟他握握手说:“孤鹰岭镇的敌情很复杂,我们早就盼你们派人来了!”

王勇志说:“局里暂时还抽不出更多的人,派我来在矿山负责同志和区政府的领导下进行工作,焦主任就是我的直接领导了。”他说着把介绍信交给焦昆。

县公安局事先已经跟焦昆打过招呼,焦昆看了看介绍信,加上俞立平说他早就认识王勇志,大家便谈起敌情。

镇里的情况是这样的:在献交器材运动中,经过一周广泛深入的宣传运动,谣言已被粉碎,党的政策深入人心,群众提高了觉悟,加上金大马棒的匪徒遭到痛歼,敌人吓得缩回了头,现在镇里很平静;但谣言的出处还没有追查出来,只在牛家酒馆的翠花身上发现点线索,这些日子区里还在继续追査,最近情况焦昆不够清楚。

焦昆向王勇志介绍完,转脸向俞立平:“老俞,追查谣言有进展吗?”

俞立平说:“现在敌人已销声匿迹,镇里爱说乱道的人太多了,线头太多,一时还没有进展。”

焦昆问:“翠花呢?”

“翠花还没有触动。”俞立平说,“这个娘们在孤鹰岭镇是有名的花舌子,能说会道,爱道听途说,爱散布流言蜚语。她在酒馆里常接触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不是她造的谣言还很难说;再说,没有什么证据,她会一推六二五,跟你胡搅蛮缠,跟她难以扯得清。”

焦昆沉思了一下说:“不触动也好,对她不能放松,还有牛乐天。听苏福顺说,他告诉苏福昌说他可以给卖马达。”

俞立平说:“这件事牛乐天在居民会上主动讲了,说沈阳有一家作坊老板托他买马达,他就给打听打听……他坦白了,承认了错误,表示今后一定不干,当场献出了几件器材。”

焦昆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听俞立平一说,暗想牛乐天好敏感哪!为什么他这样敏感呢?他思索了一阵说:“牛家酒馆是个非常可疑的地点,有人反映,金大马棒在孤鹰岭的时候翠花曾跟他鬼混过,牛乐天是借金大马棒的势力开的酒店……”

俞立平插言说:“国民党临撤退的时候,金大马棒的匪徒抢了几家店铺,也抢了牛家酒馆,那几天牛乐天和翠花见人就骂金大马棒,说金大马棒把他们害苦了。”

“这会不会是故意耍的花招,掩人耳目呢?”焦昆对俞立平说,又瞅瞅王勇志。

“有可能,敌人的花招多得很。”王勇志微微点头说。

焦昆进一步说:“鱼目混珠,迷惑人是敌人惯用的伎俩。金大马棒抢了牛家酒馆,让人觉得匪徒见财眼黑,翻脸不认人,牛家酒馆跟他们毫无联系,可是联系到近来一系列问题看,他们还照样开业,谣言跟翠花有联系,对卖马达的事,谁也没追问他,牛胡子却主动坦白,这都很有些可疑。”

俞立平听焦昆这样一分析,觉得有理,说:“牛家酒馆确实可疑,对它要严密注意。”

“对!”焦昆说,“现在我们手里还没有掌握别的线索,牛家酒馆的线索非常重要,侦察工作要从这里下手。”

“对!”俞立平赞成地点点头。

王勇志站起来对焦昆说:“我完全赞成你的分析和判断,牛家酒馆这个线索很有价值,要在这里突破。焦主任,这任务交给我,好吗?”

焦昆知道王勇志是个有经验的侦察员,高兴地说:“这任务非你去执行不可。孤鹰岭镇的匪特不认识你,现在矿山刚开工,不断有人从各地来这里,你有许多方便条件。”

俞立平也同意地点点头,于是,三个人坐在一起,认真地研究起侦察方案来……

俞立平和王勇志走了以后,焦昆心情还平静不下来,他不想再看书,便从枕底下拿出那把盒子枪,拆卸开,坐在窗边擦起来,一边擦一边情不自禁地哼起来:

硝烟弥漫,炮声隆隆,

英勇的骑兵往前冲。

刀闪寒光,

马似蛟龙,

猛冲猛打立战功!……

擦着、哼着,他不禁回想起许多激烈的战斗场面。六年里,究竟经过多少大小战斗,他无法记清,但有些激烈的战斗还历历在目:有时是敌强我弱,以少数兵力,对付人数众多、火力凶猛的敌人;有时要打突击战、攻坚战,抓紧战机,歼灭敌人。在那样紧急关头,作为一个基层指挥员,十万火急的任务压下来,就要勇于挑重担,绝不可彷徨动摇,绝不可有一点私念,只有赴汤蹈火,奋勇向前,坚决消灭敌人,才能获胜……他回想着,浑身都来了劲,那时真干得痛快。

屋里暗了,焦昆挪坐到窗边,他由战场又想到当前,现在修复工程上马了,真不亚于打仗,突破了一个困难,前边又摆着新的困难,还得像从前那样,打完这个战斗就得接着打新的战斗……

他擦完枪走出宿舍,想到变电所去看看;走到街上,遇见了林秋妹。

林秋妹穿着一件新做的黄花小袄,外边罩着一件蓝衣服,利利落落,显得很秀气。焦昆问:“秋妹,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到苏大伯家去了。”林秋妹说,“听说你也下水了,那么凉的水,没把伤口冰坏呀?”

“不会。”焦昆有意岔开话题说:“通电了,坑道里也开始抽水了,修复工程规模越来越大,将来还要开工生产,你打算做什么工种?”

林秋妹想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工种那么多,不知道哪个工种适合。我看妇女可以去开罐笼机,将来我去开罐笼机吧。”她趁机提出要求。

焦昆认为她可以胜任这工作,便毫不迟疑地说:“对,你可以做一个罐笼司机。那个工作很重要,矿工们要坐罐笼上下坑,材料要用罐笼往里送,矿石要用罐笼往外运,干那个活,责任心要强,要稳重细心。”

经焦昆这样一说,那个岗位更使她向往,她鼓起勇气说:“派我去吧,我一定努力干好!”她相信自己能把这工作干好。

焦昆笑着说:“好,有志气!怪不得你妈拿你当儿子看啦。”

林秋妹也笑着说:“我妈可不这样看,她说丫头终究还是丫头,顶不上儿子。”

“现在不是她那个时候,已经解放了,男女平等,一样劳动,一样待遇,还分什么姑娘儿子,一样嘛。”焦昆说。他对秋妹还像六年前一样,在他眼里,她仍然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他又说:“你忘了没有?我在你家养伤的时候,跟你讲起解放区的生活,你非常向往,恨不得一下就跑到解放区。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

林秋妹微笑着说:“当时还体会不深,你走以后,俺家的日子越来越苦,我更想去解放区了。”

焦昆是秋妹生活道路上的第一个老师。六年前在她家养伤时她虽然才十五岁,可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已经跟爸爸尝尽了生活困苦的滋味,她受了妈妈的影响,认为穷人命苦,生在穷人家就得受苦。当时她向焦昆讲过这个意思。焦昆告诉她,穷人受苦不是命苦,是日本鬼子和中国地主、资本家的压迫造成的,又多次向她讲了些解放区的生活。她当时认为有道理,可是还不够清楚;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看清了,确像焦昆所说的那样,穷人的苦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给造成的。她越来越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和黑暗的旧社会,越来越向往解放区的生活。现在解放了,翻了身,心里充满喜悦。她爱跟焦昆在一起谈谈,觉得每谈一次都受到一些教育和鼓舞。

焦昆看秋妹积极要求进步很高兴,也喜欢跟她谈谈。他说:“我听你苏大伯说,你曾经想出去闹革命,现在你当了工人,这就是参加了革命。”

“当工人能算参加革命吗?”秋妹有些不解,询问地望着焦昆。

“当然算!”焦昆肯定地说,“在旧社会当工人是为了挣钱糊口,现在可不能这样看了,应该看做是革命的分工,工人搞建设就是为了革命事业,跟其他革命工作一样重要,一样光荣。你应该以革命者的标准要求自己,一切都要从革命利益出发。”

林秋妹认真地点点头,暗自在心里记住了焦昆的话。自从上工以后,她就暗暗以焦昆为榜样,可是不知从哪儿学起,现在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豁然开朗,决心学习他那种大公无私全心全意为革命的崇高精神。

来到岔路口,她跟焦昆分手往家走去。上岭后她回头望望,见小镇里一片灯光,心里感到无比爽快,此刻,她见什么都喜欢,觉得生活太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