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同学学的是护理,琪琪也去学,还另外报了按摩班,推拿、刮痧和拔罐都不放过,艺多不压身,懂得多些拿的提成也高些。中介公司劝她学厨子,他们手上大把外方雇主,可琪琪同学的亲戚在加州开了间中医所,她想去加州。她总想,养生是大势所趋,干到二十五六岁攒了些钱就回温州,给母亲养老。

但母亲不赞同,她跟琪琪相依为命,不舍她离得太远,动辄改变主意想劝琪琪学了手艺就在家门口开个小铺子,再过几年找个正正经经的人嫁了,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再好不过。琪琪对照着经络图在自己胳膊上摸索着,跟母亲闲话着:“妈,咱没本钱,不好借,你就当我嫁到新疆啊内蒙之类偏远的地方去了,几年才回一次,这样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嗯。”母亲想说不好受,但她不好受,女儿也不好受,实话说不得。她反手捶了捶腰,琪琪教了她几招自我养护的手法,挺管用的,她打算过两年从环保局退下来也去学学,说不定将来还能给琪琪打打下手呢。

在琪琪学手艺的日子里,母亲没能等到警察的电话。她打去问了好几次,接线人员彬彬有礼,每回都说在查,但查来查去,就是拿一个虚张声势的毛头小贼没办法。哦,不光是琪琪的母亲,连大巴司机也在惦念着阿川。那件事发生的第三天,收发室喊住了他,说有他的包裹,他狐疑地拿走,在空无一人的大巴里拆开,惊恐地看到了自己的T恤,以及T恤里裹着的五万块钱。

纸盒外潦草地写了他的地址和名字,没心没肺地往车队一塞,摆明了他收不收得到全看造化。T恤没洗,汗馊味混杂着钞票的气味,很难闻,司机自己慢吞吞地把T恤洗干净穿上了,他渴望那小子再度出现,来找他合作,这次他定会满口答应。

可那小子再也不来。司机开车时走了神,他真懊悔啊,那天若答应他,分的成保准比现在多。其实他干嘛不答应他呢,他是不会把车开到派出所去的呀。一句话的事,他都不敢点头,活该人家卷走上百万。那小子不到10分钟就啥都有了,他却只落着5万块,5万能干啥?早知干一票没人追究,他一百个愿意啊。

当天傍晚,司机又载了一车人,一路上他都在煎熬,要不要开到某条路上,然后面露凶相,勒索一笔,逃之夭夭?可他还有老婆和娃呀,他逃了,她们怎么办呢?交警尖锐的哨声响起,呀,绿灯啊!司机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刹车,乘客们被摔得七荤八素,没站稳就高声骂开了,司机不做声,暗暗想,骂?敢骂我!摔一下有什么好骂的,我又没讹诈你们每人五万块。

司机在回家的路上找银行把钱存了起来,剩了两千块给老婆,他想对她好点,从前没钱,他没法子对她好,现在手头多少有两个了,她拿去买几件衣服也是好的。客观地说,要是皮肤白点,老婆也不算难看。不过好在女儿像他,白白净净的,说话甜甜的,他爱得不得了。

路过超市,司机进去买了一盒巧克力,老婆和女儿都爱吃。可老婆一拿到钱脸就沉下来,她说你不是在跟你们车队那个曹七姐勾搭上了吧?司机吓一跳,赶紧说车队今年效益好,这是补发一季度的奖金,争取以后每季度都有奖金拿。老婆这才信了,喜滋滋地抱住他,还撒娇说宁可少拿点钱,也不要老公太辛苦。

司机心里很美,有钱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啊,那天他咋就鬼迷心窍,不接受跟穷小子合伙呢?不然哪会只有5万块?真是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窝火,一整晚睡不着。睡到凌晨两三点他起来上厕所,特地翻出银行卡又看了一回,密码478230,一张薄片片,价值48000。

同一个夜里,另一张**,也有人睡不着。自从她将金条们藏在床板里,失眠症就跟住了她。她一毫子都不卖,天天枕着它睡觉,出门办事一回屋就掀被子看一遍。阿川回家看过她几次,奇怪地问她怎么不打点首饰戴戴,他脾气越来越坏了,凶恶地教育她:“我小时候你不是常戴那个簪子吗?现在有一堆金子了,你照着它打上十七八个,换着戴!”

她的神经绷得紧紧,咧了咧嘴。往常她总盼着儿子回来,但如今儿子一回她就坐立不安,生怕就在某个放松警惕的瞬间,警察从天而降,明晃晃的铐子把儿子带走,他们会不会把她视为窝藏犯、包庇犯?当年儿子进了少管所,她看过好几本法律书,晓得她也在犯法。

警察若找上门,她就把金子交出去,把儿子捞回来。所以她才不动小黄鱼呢,那是儿子的救命钱,他不懂,他只晓得喝斥她:“你穷傻了啊,有钱还不花?那个凤凰簪呢,你拿给我,我去找人给你打,你想要多重就多重,来,你拿来给我。”

母亲又咧了咧嘴:“我就剩这点头发了,早盘不起来了,哪天我有空到商场瞧样式,打几对耳环戴。”

儿子看了看她,声音难得柔和了点:“怪不得你好几年没戴它了,头发是不多了,现在我们有钱了,你别干活了,也别操心。”

“好。”母亲笑着走进厨房。

儿子不晓得的,那支凤凰簪早没了。他从少管所出来,找不到事做,她把它送给了造纸厂厂长老婆。儿子不愿去上班,她去讨要,那家人却不肯吐出来,反倒把她奚落了一通。她气炸了肺,抡起厂长家的拖把就想砸人,厂长是男人,一把就夺了去,厂长老婆落井下石又骂:“连个撑腰的男人都没有,还敢出来闹事?”

她得说,厂长老婆说得在理。老的是别人的男人,小的?小的还得靠她撑腰呢,她可不能倒下去。忍气吞声含泪从厂长家出来,刚巧碰到工人放工,三五成群去食堂吃饭,就在几天前,儿子也是其中的一员。生活虽清苦,但她每天给他做好饭,都觉得有奔头,可现在,现在……

母亲扶着一棵树站住了,这两年贫血贫得厉害,动不动就头晕。晕了半天,眼前还是黑的,她吓不过,使劲揉着眼睛,揉出了一脸眼泪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