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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汉娜·霍尔注意到了马可脚踝上的铃铛,那就意味着她在催眠中对这个细节说了谎。”

“重点是,那个女人见过我们的儿子。”西尔维娅怒气冲冲地提醒他,“这意味着她从远处观察我们,甚至可能还跟踪我们。”

“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她的故事里故意插入一个谎话,即便知道我很有可能会发现?”

“也许是因为她是个精神病人?”妻子提醒他道。

但彼得罗·格伯并不甘心。这就像她在纸上写下阿多名字的那件事。这些怪事加重了那女人身上的谜团,把他弄得发狂。

西尔维娅不耐烦地听着丈夫从头叙述和汉娜·霍尔接触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她为这件事的走向感到忧虑。他们已经在家中的客厅里讨论了半个小时,甚至跳过了晚饭,因为两个人都无心吃东西。整个气氛都很紧张。他们必须赶紧找到解决办法,以免为时已晚。

西尔维娅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看着汉娜送给马可的那本书。

《欢乐农庄》。

一点儿也不欢乐,彼得罗·格伯在把它和施特罗姆农庄快速类比之后,对自己说道。又一次,汉娜想要向他传递一条令人不安的加密信息。这条信息可以有上千种解释,其中许多种解释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恐惧。

这就像一个残酷的解谜游戏:每一次他试着解出一个谜题,就发现谜底中藏着一个更加晦涩的谜题。

“我不喜欢这件事。”西尔维娅说道。

“也许汉娜·霍尔只是在试着告诉我一些事,如果我无法理解的话,这是我的错。”

西尔维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将那本童话书扔到地上:“你为什么要维护她?可能是因为你无法接受她在操纵你这个事实,对吗?”

她很愤怒,格伯不能怪她。

“你怀疑过她有没有在关于铃铛的细节上说谎,却没有怀疑过她的整个故事是否都是谎言。这真荒谬!”

“她的回忆太生动了,不可能是想象的结果。”他反驳道,“天哪,当她在今天的催眠中以为自己被埋在地下的箱子里时,我看见她几乎要窒息了。”

格伯意识到自己把音量提得过高了。想到马可已经睡了,他沉默了片刻,害怕把他吵醒。但他们并没有听见从儿童房里传来任何哭声。

“听我说。”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妻子,“如果她是个骗子,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她在澳大利亚的心理师已经委托了一名私家侦探去调查她的背景。”

这让他想起来,特雷莎·沃克答应过要把她和汉娜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治疗的录音通过邮件发送给他,但她还没有发过来。

“还有另一件事。”他认真地补充道,“我一开始认为她小时候杀死了那个小男孩的故事是一段假记忆,是因为她精神脆弱又渴求关注才产生的……现在我确信汉娜·霍尔所说的是事实。”

西尔维娅看上去平静了下来:“如果你觉得她没有说谎,那么你认为真相是什么?”

“你还记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个案子里,那位母亲因谋杀自己的儿子而被判刑吗?”

“记得,那是大学时犯罪学考试的内容。”

“那你还记得我对于那个案件的论点是什么吗?”

“大儿子是杀害弟弟的凶手,于是母亲为了救他,替他顶了罪。”

是被视作一个杀人的母亲,还是被视作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彼得罗·格伯问过自己,想象着那个女人反复挣扎时的疑虑。

“你提到这个是想跟我说什么?”

“汉娜·霍尔声称她杀死了阿多,当时她年纪太小,还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我认为阿多是她的兄弟。”

西尔维娅开始明白了:“在你看来,她的父母隐瞒了谋杀一事。为了防止女儿被带走,他们就开始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他表示同意。

“他们不断改变身份,是因为他们在逃亡。如果某个爱管闲事的人问起汉娜的名字,她就会用一位童话故事中的公主的名字来回答。”

“不仅如此,”格伯肯定道,“你知道,如果没有遭受脑损伤,记忆是不会被删除的。比起生活中的其他任何事件,心理创伤更会给人留下无形却深重的伤痕:埋藏在潜意识中的记忆迟早会重新浮现出来,有时候会以其他形式出现……那名为儿子牺牲自己的母亲以为这样可以拯救他,实际上却让一名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他保留着有关自己杀人行径的记忆,却没有首先考虑清楚这种行为的严重性和意义。因此,他有可能在任何时刻重复这种行为。”

想到汉娜可能会重复自己的罪行,他感到一阵战栗。

“汉娜·霍尔的父母知道,仅仅在逃跑时带着尸体藏匿行踪是不够的……”西尔维娅总结道。

“他们必须向女儿隐瞒发生的事情。”格伯肯定道,“于是他们就编造了关于‘陌生人’的故事,然后是在施特罗姆农庄消失的一家三口。”

“演了一场戏。”

“是一种洗脑方式。”格伯纠正道,“把她活埋是他们的治疗手段。”

为了说服她这是为了她好,母亲让她相信她是一个“特别的小女孩”。

西尔维娅重新坐在沙发上,向后躺倒,感到心烦意乱。彼得罗很高兴妻子赞同他的推论,但他主要是高兴她又重新站在他这边了。

“你会让她离我们远远的,对吧?”她不安地问道。

“当然。”他向她保证道。他完全不希望汉娜进一步干涉他们的生活。

西尔维娅平静了下来。于是他让她安静地待一会儿,自己则从地板上捡起那本《欢乐农庄》。书是敞开的,被倒扣着扔在地上。格伯捡起书,但在重新合上它之前,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其中一幅插图。

那幅图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开始狂乱地翻动起汉娜·霍尔的这件礼物,想弄清楚这个荒谬的新谜题是什么意思。

他唯一能说出的一句话是:“我的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