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墓托”的道行也很深

这当会儿一直陪同着众人的陈副总发话了,也生怕再出漭山的洋相似的插了句:“别别,姑娘,咱们先别做广告,我们就来看看风水,是不是有适合我们选的墓地。”

“风水?我们这儿风水绝佳。”

那姑娘一听风水,脸上喜色和她身后的环境格格不入,更来劲了,回身一瞧跟来的十几位,然后玉臂轻挥,指向人群之前漫山林立的墓碑,像风景此处独好一般意气风发介绍着:“青龙山这里土质干爽、坚硬、纯香、重量、密度均为一流,园区朝向西北,背靠三山,左连二岭,右傍檀山,南高北低,山脉顺势而下,一气贯通。山底索河姗姗流转,这在风水上叫三山拱抱,气势磅礴,有位风水大师形容这里是: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

得,看样子风水不怎么值钱,连妞也会白活几句,帅朗暗笑着,有人抢古大师的戏份了。

“呵呵,这位风水大师叫左玄奇,清弘治年间人。他的风水专著里专门讲过青龙山。”古清治负手而立,随意插了一句,一扬手示意着帅朗,帅朗这回不走神了,赶紧递上大师的家伙什,那个象牙罗盘。

古大师这一句,那姑娘迷瞪了一下子,估计是照本宣科,还真不知道此话的来意,不过好在应对功夫不浅,笑了笑认可道:“对呀,看来这位大爷挺了解我们这儿呀。没错,说到古人,我们这儿的古迹就更多了,以东有明朝周王朝陵墓十三座,唐朝名臣李勋和晚唐诗人刘禹锡的墓冢也安卧在檀原上;在岗西的北周村,曾是周襄王驾幸之地;以南有著名的商代古城遗址……”

“好,谢谢姑娘,我们也瞻仰瞻仰需要的话会请教您的。”

古清治持着罗盘慢步而行,沿着墓园中段的石梯拾阶而上,一行人随着大师的步子往前走,这下子以为来了大生意兴致勃勃推销的姑娘才发现自己的一番热情白费了,敢情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这位老头身上呢。诧异了一下,她落到队伍之后了,走在人群最后的帅朗伸手做请,让她跟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行人的步子也往前走。

哦哟,这推销是无处不在啊,美女效应是无处不用啊……只不过用在墓地的推销上就让帅朗心里感觉怪怪的了,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后,走到了半山腰前面的一停,跟着都停下来了,就见前面持着罗盘的古大师极目四顾,如意气风发,要直抒胸臆一般手一斜指道:

“欲求高寿,须气脉雄壮,前高后低枕水天,坤方应有水,偏偏此处被人为破坏成了路冲;而且万兀峰突出,低水无力,难发大富……且风水以南向为尊,南为正向,非正向不可用负阴抱阳,而此处是朝向西北要论风水,和漭山差了一个档次。”

“嗯”华总站在低古大师一个台阶的位置,随着大师所指四下看看,索河比黄河的气势要差了不少,而青龙山山势朝向西北,更和国坟所在的漭山无法相比了,墓园区像一个起伏的凹形,虽然有山有形,可气势要差了点。

这点不用大师看,帅朗都看得出来,要不国坟那儿人家牌子大。

“嗨、嗨……我说大爷,您是来拆我们台来了啊?拿我们这儿和国坟比,那能比吗?您咋不和八宝山比比呢?”

有人不乐意了,是在人群之后的那位墓园推销员,分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姑娘有点花容色变,质问着越俎代庖的古大师:“我就不相信,我们这儿好歹是省民政系统开发的,就没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有。这儿有一处。”

古清治话锋一转,手一指,南向、中段,山回首处,对着小姑娘笑吟吟道:“你既然说风水好,那你能说出这儿的风水为什么好吗?”

“这个……”姑娘愣了,超出推销知识范围了。

“呵呵这叫牛角蝉翼,又称蝉翼砂山。说那句‘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的左大师有过专门论述。”古清治示意着地方,一句把墓园管理员说住了,毕竟这风水里的门道太多,那姑娘估计是怕在这么多人前出丑没吭声,就听古清治白活着:“你看来龙和左右山势呈‘个’字,龙无砂则孤、穴无砂则寒,整个园区就这个地方有龙有砂,能达到不使风吹、环抱有情的风水要旨考虑。”

如果那儿还有穴位的话,倒可以“这么说还差不多。”姑娘点点头,勉强认可了。

“那这儿……还有位置么?”华夫人彬彬有礼,出声问了句,那姑娘对这位貌似贵妇的倒客气了,不好意思摇摇头:“对不起,那儿没有。”

“可是那儿……好像,还有啊。”华夫人诧异道,那地方明显有一块空地。

那姑娘得意了:“我们民政系统内部预留的,不对外预订,得我们领导签字,价格也很高。”

啊?华家夫妇脸上微微有点变色,那表情好像在说,一线墓园有黑幕,连这二线墓园都有黑幕了。

再看那块不足几平方米的地方也实在太过寒碜,就这地方都被预留了,看来好地方不仅仅古大师看得出来,能多少看出来的好地方,恐怕早被抢光了。夫妇俩互视了一眼,俱是一个心思:看不上。

“我得抱个歉啊,华总,如果你能选到这儿的话倒也勉强。”古清治歉意地说了句,转过身来,解释着:“不过此地我看并无大富大贵之所,蝉翼穴位依古例算勉强中下,当是地不过百顷、官不出五品、富不过三代……现代的城市建设已经延伸到郊远,平山、架桥、铺路、建厂、建站,着实破了不少好风水……真龙难寻呐。”

边说边有点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似乎文化古迹被劫掠一般,华总也跟着有点兴味索然地回身,俩人一走,人群糊里糊涂就跟着又开始往回走了,那几位被搀着扶着领着的乡下亲戚,在这个场合差不多就是应景的角色。倒是华夫人颇有大家之风,拉着那位墓园推销妞的手说了几句,估计是客套话而已,那姑娘点头示意着递上了名片,这一行人果如帅朗先前所想,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帅朗收了古清治递回来的罗盘,从队伍尾部又排到队伍尾部,正要跟上众人,有人轻声喊:“哎,小师傅……”

一侧头,是那位墓园推销妞,故意放慢步子落到了背后,帅朗笑笑示意,对这位妞可不怎么来电,一看那精明样子就是已经很世故了,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和她发生点故事的想法,帅朗仅仅是出于礼貌一笑,转头就走,不料那姑娘像有故事了,有意无意和帅朗凑到了一起,和颜悦色地轻声问:“小师傅,这些人什么来路?”

“哦我不知道,我看风水的。”帅朗警惕道,刺探敌情的来了。

“就你?看风水有这么大年纪的吗?”那姑娘嗤鼻不屑了,俩人走在队伍最后,估计这姑娘是想套几句话而已,帅朗笑了笑,胡扯道:“小看我是吧,一头白毛的那是我师傅,我是大师跟班,未来的大师。”

“这我信……排场挺大的啊,我们这儿的居然还看不上。”姑娘小声说着。

“不是看不上,是你们开发商有黑幕,房子留个好楼层也罢,墓地也截留?”帅朗小声道,很不客气。

“你第一天入行呀?谁能不截留点,好墓地十几万呢,不走后门都埋不到这儿,切”那姑娘有点发泄不满的意思,这一群人,她就对这位面相忠厚、而且不像和前面一路人的帅朗有好感。

“我还真是第一天入行,不过这也忒黑了点吧,不让人活,这也不让人死了,十几万?谁死得起?”帅朗吓了一跳。

“有便宜地方,那儿……”姑娘一指,墓园入口处的几间小楼,就听她解释着:“骨灰陈列架,一人一格,年费三百。够便宜吧?”

“哦……我明白了。”帅朗恍然大悟,回身一指点:“那儿是高档住宅。”

再一指身边四周墓碑,这儿是经济适用房……随后一指骨灰储存地:那儿是蜗居,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妞一听,愕然一脸,跟着呵呵一笑,俩人稍停脚步,那姑娘对帅朗格外殷勤,边掏着名片边笑道:“呵呵……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你这人蛮有意思的啊……给你留个名片……回头找我。”

名片一递,帅朗倒有些战战兢兢不敢接,妞倒不丑,就是这职业实在有点那个,赶紧谦让着:“别别别,千万别客气,我来你们这儿住还得些年头。”

谁料那姑娘倒大方,名片直塞进帅朗的口袋小声说:“你想哪儿去了!?别装呀,装什么装?说吧,你们要多少提成?”

“啊?什么提成?”帅朗愣了。

“看风水哪儿不是风水,埋哪儿不是葬地……来之前提前打个招呼,这干吗呢,搞得人措手不及?”那姑娘看样子进入正题了,又有点埋怨帅朗了,那样跟个小媳妇似的又怨又恨,帅朗直皱眉头不知所为何来,跟着那姑娘很不客气地一拽帅朗悄声道:“给你师傅传个话,其他墓园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甚至更高。”

“哦……”帅朗大舒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敢情神仙里还有“托”这个角色。一明白再看那妞,再看四周的坟地,在这环境里谈丫的回扣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脸上阴晴不定地喃喃说了句:“嗯……嗯,知道了,这事我得找我师傅商量商量……别拉我,让人瞧见多不好……”

“刚才我看他们都挺信你师傅,就没吭声,山头有几处高档墓区出售,回头联系我,我把底价给你,提成好说……中州看风水的在我们这儿拿提成的可不少,咱们建立长期业务来往,有的是钱赚……怎么样?”

姑娘小声说着,伴着神神秘秘的表情,不时轻拉轻拽帅朗一下引起帅朗的注意,看着帅朗脸色暗喜的样子,恐怕是动心了。等俩人对视时,帅朗果真是动心了的样子,给姑娘来了个大家都懂的笑容,于是俩人像是有奸情一般会心一笑,一个表现得很贱,一个表现得更贱……

只不过逢场作戏贱笑的帅朗更多的是暗暗心惊,偶尔再看前行隔了十数步的古清治,心里懂了的,却是更多了几分……

懂了,如果不要寻龙费用,再有猫腻,就应该出在其他费用上,那么就应该是购置墓穴的费用了。准确地说是提成,通俗点讲叫回扣。

在推销行当里混了不少时日,对这里面的猫腻岂能不知,听这妞的口气,高档墓区提成在百分之十到二十之间,帅朗以华辰逸开出的寻龙师以十万到十五万这基准算算,却又有点不懂了,如果按这样计算,谁给的提成能超过寻龙费,而且要远远超过?那岂不是一座坟地要上百万了!?

可能么?这事似乎超过帅朗的认知范围了,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豪宅听说过,难不成真有自己信口胡诌来的豪华阴宅不成?最起码中州还没有这个先例。顾不上细较这其中的奥妙,帅朗看了前面的队伍一眼,慢步走着,感觉到没人注意自己二人,头稍倾,也亲热地问着那墓园推销妞:“大姐,问你个事行不?”

“想上了?想上了就别装。”那妞估计是想问帅朗想上钱了,不过这“想上”一说,说不出的别扭,帅朗一愣,一瞅那妞,很愕然的表情,不料那妞会错意了,又来一句:“想上了回头给姐打电话。”

得,帅朗被雷得不轻,当推销员的两大守则一是不要怯、二是不要脸,看样子对方的推销水平和自己有得一拼,帅朗嘿嘿一笑,应承着点点头,转移着话题:“您那事好说,我问其他事呢。”

“什么?”

“从今天往前数两周之内,是不是有人也问过刚才我师傅指着的墓地,就那块叫蝉翼的高档住宅。”帅朗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儿确实是内部预留的,不对外。”姑娘诧异了,听着帅朗形容的高档住宅又笑了。

“问问呗,下次让我师傅别往那儿指,那不搅和咱们生意么?”帅朗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我刚才没把话说死……”推销妞又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眼扫着前方,小声道:“一看这人就是急着买墓地,让他们作作难,回头这价格上不好往上提嘛……也不是就不行,费用高点而已,现在说话不方便,回头给姐打电话,嗯,底价好说,知道了吧……”

那妞神神叨叨,把帅朗当成自己人暗示着,这倒让帅朗惊讶了,敢情还是有点小看这妞了,人家早看出了华辰逸急于购进,准备拉个内奸合伙就地起价呢,这一吃惊不小,他愣了愣,傻傻点点头:“知道了……我问你什么呢,不是说这事……就那块地,有人来看过这地方么?那么特殊的一块墓地,你不会不记得吧?”

“有,还真有。”那姑娘点点头。

“那您还记得来问过的那人吗?”帅朗问。

“很重要吗?”姑娘的防备心很强。

“当然重要,那货也是个风水高手,下次他来了你注意点。”帅朗随意道,推销员的本事渐露出来了,满嘴说出来的没一句真话,而且还句句合理合情,挑不出毛病来。

“不能吧,长得跟个大马猴样,一脸毛,看着人都反胃,开辆破别克比开大奔的还拽,你认识呀?”那姑娘随意道。

帅朗的脚步一停,闻得此言,顿觉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胸中郁结尽去,多日来一直怀疑的古大师所谓的神乎其技,终于有了最直接的佐证……能长得堪比大马猴让人反胃的水平,恐怕除了黄晓没别人了,这随手就指出哪里葬有富贵之人的本事,应该是黄晓先摸了底的,总不能古大师找出来的地方还都正好是买不到的地方吧?

刺探者却被人反刺探了,反刺探的帅朗此时乐呵了,胡乱搪塞了几句,二人谈得那叫一个投机。快到墓园出口了,一行人已经一半出了园,走在最后的帅朗回头也要告辞了,此时倒觉得最不经意的地方收获却是良多,多亏了这位姑娘,他回头大大方方一伸手,那姑娘很乐意地和帅朗握了握手,帅朗高兴地说:“大姐,你放心,咱们长期合作啊,回头我碰上谁死了,一准介绍给你。”

“那先谢谢了啊,回头联系我。”姑娘随意应了句,没发现这句话中的语病。

帅朗笑着快步出了墓园,那姑娘一直在墓园门口保持着仪容向一行人招手告别,直到上车走人,最后帅朗又伸着脑袋,伸手出来跟她道别,车影消失在视线中,那姑娘才咂摸帅朗的话不对劲了,什么叫“碰上谁死了介绍给我?”

这一咂摸明白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咦!?这小子有点缺心眼,话都不会说,肯定不是看风水的!?虽然貌似有点缺心眼,不过风水背后的风声水深在帅朗眼中渐渐拨开了混沌的面纱……

第四站始祖陵园,同样发生了出乎预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的意外,好穴倒是有,不过据说被省府一位给预订了,而且那地方正坐南朝北,负阴抱阳,花岗岩堆砌的坟茔、高达一米的墓碑加上四周圈着的墓栏,足足占了十几个平方米,大有生前凌驾众人之上,死后仍要俯瞰芸芸众生之势,别说帅朗看不惯,连华辰逸也朝那坟吐了几口。第五站人间天堂陵园,好穴也有,只是墓地嫌狭小了,按照殡葬管理规定,个人墓地面积不超过09米×12米,而华总这身份自然不会选和普通市民一样的阴宅作为母亲的栖身之所,又一次否决了。第六站中原公墓,同样能选出风水之地,只不过这里有数处风水之忌,比如墓园的环境全部是钢筋水泥结构,湖水也是人工的;比如正对墓园山头立了个移动基站,比如绕墓园的河流被小造纸厂污染了,环境被破坏其实都不用古大师指出,连华辰逸也看得大摇其头。

从西郊、东郊跑到南郊,就没有个称心如意的地方,每每古大师随手点出的穴位,大家都能看出来这地方确实好,事实也证明好,但也确实不巧,不是已经埋进去了达官贵人,就是稍有纰瑕,再不就是墓园已经预订出去,走的地方越多,华辰逸的脸上忧色越甚,心情愈发不爽了。如果不是古大师在车上有点忌讳的话,帅朗丝毫不怀疑这些办事的手下要遭殃了。于是话题从轻快渐趋沉重,从风水说到了环境,从环境说到了现实,说到现实,古大师娓娓道来得比风水还要震耳发聩,七百万人口的中州不过十几处墓园,按照人口老龄化的发展,每年十万人使用,十年之内现有墓地将使用完毕,出现一个“死无所葬”的尴尬境地,那恐怕是比“生无所居”还要让人感到凄凉的境况。

这话听得华总有点欷嘘,听得副驾上那位跟班有点身上发冷,而帅朗从中却是听出了几分别有用心,古大师应该不会凭空制造这种紧张气氛。一路走来,处处都看得到墓地紧张,特别是高档墓地用地紧张,风水好的高档墓地更是难觅,帅朗相信,这种紧张气氛是在为最终的一役毕其功做铺垫。抛开种种假象,和常见的骗术并没有什么区别:比如你想发财,就有人告诉你中奖了;比如你想娶媳妇,就有人给你送新娘了;比如你想升官,就有认识大领导有门路的人上门了,这都叫投其所好,骗其不备……而现在,华总是找一块风水宝地,帅朗估计那块地应该在某个地方已经备好,只等山重水复让华辰逸觉得渺茫时,再来个柳暗花明,尔后呢,欣喜之下当然是慷慨解囊喽。

聪明吗?高明吗?

未必,帅朗倒不敢把这个字眼冠在自己头上。现在哪一行的水都够深,哪一行都不缺人精,心计比水更深,能找到钱的空子差不多都被钻研透彻了,隔着一行你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奥妙。这一次如果不是古清治有意把自己放到旁观位置的话,恐怕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如此之多。谁可能想到卖阴宅也有回扣,比阳宅回扣还高;谁更能想到风水大师还兼职干“墓托”的活;谁还能想到这年头底线沦陷到连死人也要猛宰一刀的程度……哎,帅朗一路瞥眼瞧着古大师的时候,却愈发心明如镜了,这个不显痕迹的局,此时回想起来,恐怕在自己到祁圪裆村之前就已经开始布了,因为自己头天到那里,就碰上陈副总上门请教,那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上门了。

聪明,下钩钓鱼的永远要比鱼聪明。

走过的墓园越多,被古大师以巧妙手法否定越多,帅朗越来越觉出这个骗局的高明之处了。每说一处的风水忌讳,几乎就是往别人思想上放一个疑点,有这个心疑在,自然是抱着再走走看看的心思走下一处,一处一处疑点越多,那剩下的选择就越来越少,最终会被古大师引进圈套,恐怕就是进了圈套,都不会惊醒自己的思想一直被别人左右着。

高明,此时帅朗看一直镇定如斯、不动声色的古清治,再也不敢把这位当成只会用“父在母先亡”那招的烂人了,说不定那天就是看见那仨胖子实在蠢,不屑于跟他们玩智商。

中午一行人在走马镇找了家饭店用餐,此地已经接近华总的新郑老家,排出来的墓园已经找了七七八八。下午又过了两家,每个墓园似乎古大师都不藏私,排出了几个可选之地,优劣之处都一一讲清,自然是优点弱、劣势明,只待华总抉择。市区近郊有山有水的地方已经走完,到了下午四点多光景,预定走的墓园差不多走完了,还有一个在北郊,另一个距此时众人身处的走马镇不远。一南一北明显无法兼顾了。在岔路口,车队停下来,华总和一干随从、亲戚就在路边商议了一番。

此时华辰逸已经显得焦躁不安了,走过的没有中意的,剩下的这两个墓园连详细介绍的资料都没有,再看看跑了一天几乎要无功而返的娇妻,看看一脸疲色累得不轻的亲戚,华总把办事跑腿的陈副总、刘秘书捎带那几个跟班训斥了一顿。不过这几人稍显委屈地解释着,这两家都是刚建成不久的墓园,还没有对外预订,而且距离市区较远,本身就不看好,好在王修让会长从中撮合着,一直说顺便再把这家看看,回头再和古大师通盘考虑到哪座墓园定穴。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车队向今天最后一个墓园驶去,名字叫:名流纪念墓园。

名虽名流,可明显名声还没有流传出来,这是个籍籍无名的墓园,经办此事的小伙介绍说是通过民政系统了解的全市、市郊、郊区各县区的墓园资料,言语中大家对它的所知都有限得很,连古大师也从未听说,不过帅朗却是在心里暗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费这么大劲儿,此时帅朗依然认定古清治除了钱不会有第二个目的,之所以不要寻龙费用,是因为有比寻龙费更大的买卖。这和推销一个道理,只有牌子不大、名气不高、东西滞销的开发商,才会给出更高的提成来。

果真够偏僻,高速路二十分钟,下高速又行半个小时,看到走马岗的地名标识,这已经是中州南部的远郊区了,起伏的高地是建国前的黄泛区,长年累月的河水冲刷把泥沙堆砌成了高高矮矮的低丘,大坝新修和绿化之后,这些凹凸的小丘在此处平原地带差不多能当得起“山”的称呼了。又沿着新修未铺的公路再行十数分钟,稍显荒凉的地方沿山坳一处突兀的建筑上标着“名流纪念墓园”的大字现在眼前,一行人下车进了墓门无人驻守的公墓,直进了园区,所有的人包括帅朗眼前都是一亮。

平缓的山谷,沿山而上像一座天外行宫,恍如雕栏玉砌一般白色的墓栏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远眺气势磅礴、近观错落有致,山后几处叠嶂重峦恍如云端建起的琼楼玉宇,墓园当中的一条溪流穿园而过,溪水淙淙,走近了能听到潺潺水声,暖暖的夕阳此时洒着一片金色,相伴着此时山间偶尔听到的莺莺鸟鸣,霎时给人一种来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豪华阴宅,横空出世了。

这像冬天里的棉袄、夏天里的雪糕,一下子投射到了在场所有人最需要的心理需求上。眨眼间,看了一天拥挤墓园的众人胸中郁闷尽去,接罗盘在手的古清治脸上喜色外露。不待说话,古清治持着罗盘沿路而走,步履飞快,后面的华总一行正要走人,跟班从墓园口的工地上找来一位问话的,这位德性可差多了,一身石灰沙土,歪戴个帽子,斜叼根烟,一问是这里的石匠,再一问墓园管理员还没有入住,见猎有点心喜的华总催促着把墓园管理员找来,顾不上一干男女亲戚,直追着古大师的步子往河边跑去了。

一天之内已经看过了数处墓园,个顶个地挤,就像住惯了蜗居,突然间再看别墅一样,那种意外之喜的心情几乎溢于言表,几乎让人无法抑制,华夫人兴致也来了,和刘秘书搀扶着乡下老人,循着丈夫的脚步跟了上去。

又是只留下帅朗一个人了,不幸言中的帅朗倒未见喜色,喃喃地自言自语着:“瞎掰了句还蒙对了,想都不敢想,还真有这么豪华的阴宅……”

几眼看过,让帅朗有颠覆认识的感觉了,远远望去,每个雕栏围着的独立墓地像个篮球场,看样子要有数十平方米,一座山被墓地装饰得像宫殿,不远处刻碑的半成品个个有两米多高,碑顶、碑身、碑座是分离式的,要合起来那自然是威风凛凛,可不知道中州还有这么个稀罕地方。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工夫,帅朗悄悄趋身到了叮叮当当敲石碑的工人旁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讨好地递了支烟,小声问着:“老哥,这儿一座墓多少钱?”

那石匠没说话,锤子一放,接过帅朗递的一根烟往耳朵上一夹,抹着一脸石灰,牛气哄哄地一竖两根指头,得意地看着帅朗,帅朗一愣,咬咬牙问道:“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能叫名流?二十万都不够成本,整块砌的花岗岩、太行山上下来的;佛山运来的石雕、大鹅卵铺的路、手工雕的碑,最小的墓园都有八十多平方米,沿山开凿的,还请了个风水大师布局,你说得多少?”石匠其貌不扬,不过这口气蛮大。帅朗知道多少了,抹抹鼻子悻然道:“二百万对吧?”

“这是最次的,还不带管理费。二十万算个逑呀,我们村长死了老婆,随礼都收二十万……”石匠又给了帅朗个雷语,看帅朗也不像买得起二百万墓地的主,他没兴趣说话了,埋头干上活了。

咝……帅朗倒吸了一口凉气起身,即便猜测到了结果,仍然被这个结果惊得无以复加,二百万起步的标的金额,按青龙山那妞说的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提成,这种新墓园给得更高,那岂不是……最少应该有四十万,甚至五六十万……帅朗惊讶地看着已经过河踱步沿山而上观朝案、睹明堂,看四方风水的古大师,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知道是景仰还是惊讶的感觉,心里暗道:哦哟,这老家伙,几十万进口袋,连诈骗都不算,这下忽悠大了,赚大了……

古清治站在半山腰坐南朝北,正穴墓口的方向,手平持着罗盘,一派肃穆庄重,保持着这姿势已经很久了……像在寻究天理循环、像是探究阴阳之变,山风吹动了衣袂飘飘,平添了几分仙家风范。

几步之外,华辰逸负手而立,依栏而望,为了迁坟一事看过不少风水著作,这些日子又和王会长、古大师相处,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所谓风水不过是观四面之山峦、望两旁之水势,山往何处住,水往何处合,通过山水**寻求落脉结穴之地,或是高坡、或是高阜。而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几乎都像依照风水标准范例天然而成一般,前有水,形似环弯,后有少祖、祖山各三重,结穴之处在两山夹峙之地,这种形似屏风的格局在风水上讲叫双龙对峙,王侯葬地。在中州吃喝玩乐的地方好找,可风水环境俱佳的地方还真难寻,今天经历了十多处的艰难繁复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了,此时站在这里,看得夫人在最底层的墓园依栏招手,看着几位老辈亲戚对着庄重大气的坟茔指指点点,一下子感觉疲惫尽散,心情舒爽多了。

“古大师,咱们早该来这儿了,要不是王会长随口说了一句,差点错过了……这是个双龙对峙风水局吧……”华辰逸回头,看到古大师持着罗盘依然那么仙风道骨庄重一脸,心情颇好地出声询问着。

“呵呵,华总天资聪颖,再学几日要把老朽比下去了。”古清治呵呵一笑,白眉舒展,朗声一句颇有风度,话锋一转道:“不过华总呀,明局你看出来了,暗局你没有看到。”

“咦?是吗?”华辰逸兴趣来了,请教道。

“你看……沿山而上掩映在树丛中的墓穴一共二十八座,暗合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四维四象尽览,易经的四象是老阳、老阴、少阳、少阴,此山虽不知名,但左中右三座正合这四象之意;风水学的四象学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地二十八穴正合四象,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四势应四方之气,而穴居位乎中央,明暗各四象前后左右彼此平衡和谐,柔顺而有生旺气势。这是个风水高手布的局……草莽之上,不乏龙蛇之辈呀。”古清治道,很谦恭的表情,似乎对布此局的人存着尊敬,边说边示意着四周高下的地势给华辰逸讲解。这位华总随着古大师的示意前后看看,倒确如古大师所言,看来此地就是准备开发高档墓区,走的是精品路线,一座山头不过二十几座墓穴,再加上古大师这么一说,倒越看越喜欢了,和市区、近郊那些拥挤的地方相比,可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华总笑了笑,满心喜欢地说:“挺好……挺好……我看就这儿吧。”

“稍等……这里面还有蹊跷。”古清治道。

“有问题?”华辰逸微微一怔,愣了。

“风水之外的事。此地原本籍籍无名,何时就有了如此奢华的墓园竟一无所知,这是其一;如果是新园的话,那得考虑是不是价格合适,是不是有完备审批,是不是能永久迁入。能让逝者安息才是我们此行的最大心愿,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如若不行,宁可回头再从其他墓园勉强挑出一处来……风水之事考虑周全容易,而风水之外的事老朽就无能为力了。”两个人站到了墓栏边上,古清治解释着,态度很严肃,话说得很中肯。

不过华辰逸一听犯病了,摇摇手道:“就这儿吧,您世外高人,对世情不屑一顾,我可不行,憋了一肚子气。您看到了,什么军职干部、什么民政系统干部、什么政府要员,什么华侨巨子,生前高人一等,死后还要压人一级,好歹我也是老总身份,敢情在这种地方还排不上队啊……算了算了,哪怕多花点钱,咱不受那窝囊气,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就是一对老实人,要真和这帮人隔邻家,那不得被他们欺负呀……”

华总不知道是替父母分忧还是替自己泄愤,反正气愤愤的表情不可自抑了,话里前后都矛盾了不少,看来挑的那几处靠特权才能入葬的墓地成功地让华总觉得有人压他一头,挑起心火了。古清治不动声色笑了笑,摇摇头道:“就怕好事多磨呀。”

“怎么?大师预测出点什么来了?”华辰逸现在走累了,生怕起变故一般问着。

“没预测出来,不过看出来了……你看。”古清治斜手一指,华辰逸顺着大师的手指方向一瞧,台阶之下奔上来了一位跟班,公司公关部推销汽车的,跑得气喘吁吁,看样子有什么事了,那小伙喘着气说:“来了…来了……开发商来了,从走马镇来了。”

“哦……走,看看去,手续没什么问题吧?”华总紧声问着,那位喘着气断断续续介绍着:“手续他们说带来了,是名流开发公司和镇政府、区民政局共同开发的。”

“那就没问题了,沾上官字,谁也管不着。”华辰逸随口一句,他对世情可比对风水洞明多了。

“有点其他问题,他们说还不准备开售。”跟班道。

“啊?为什么?又不是不给钱,这东西还能囤积呀?”华辰逸不悦地说。“不是……工程还没完,他们根本还没定价。”跟班道。

华总愣了愣,笑了,一挥手无所谓地说:“多大个事……没定价不更好,咱们给他定。”

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性了,心情如果好了,钱就不差了。

后面看着的古清治微微笑着,只待华总迫不及待地和跟班相随下山,良久才缓缓地沿原路下山。

上山慢下山快,等下了山脚,趟过石头垫的小河,已经看到一辆吉普和一辆桑塔纳轿车直接开进了园区,三位人高马大的男子站等着,看样子是开发商闻讯来了,华辰逸快步走着,迎了上去。

此时一轮金色的夕阳渐渐地从山顶藏起了笑脸,天色晦明晦暗,那先到的三位接洽来人,没有注意到身侧不远处还有一位在偷窥的人,是帅朗,乌色绸装斜挎布包,这恰如乡农的打扮直接被仨人忽略过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奔上前来的华辰逸吸引着,西装革履头发油亮、面白无须气宇轩昂的华总即便远观也看得出是事主,更何况身侧还围着几位时刻准备去搀一下扶一下华总过河的跟班。这三个人脸上微露着笑意,一闪而过。

后面那二位,一位长发束了个马尾巴,穿着多袋马甲,另一位长着络腮胡子,体格很壮,身上绷着身登山装,像越野爱好者,站在二人之前的是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四旬上下年纪,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过派头就比华总要差几个档次了。那脸色有点青乌,明显是烟酒过度不注意保养,而且作态也不行,头稍前倾,背稍佝,右腋下夹着公文包,要不是在这种环境里,没准儿会让人怀疑他是小职员,这个姿势是准备随时上前点头哈腰和别人握手问好。看着这三位,又看看从山腰拾阶而下的古清治,在墓园口不远处大石雕下席地坐着的帅朗心头泛着疑问: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

不管怎么演吧,如果所料不差,这几位和古大师应该是一个戏班子的。

戏,开演了。

那位当先的果真点头谄笑,上前直握着华辰逸的手自我介绍,名流开发公司总经理,冯山雄。

远郊乡下的土老板,很陌生,自然和华总这种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帅朗试图把此人和认识的寇仲、黄晓、古清治甚至水产公司那几位联系起来,不管相貌还是语态都相差太多。这个人就是个活脱脱的生意人,一看华辰逸掏名片,很惊讶很没风度地指着华总的包说:咦耶,娘哎,华老板您这包比我们开的这破车还贵哟……华辰逸自然是微笑示意,一副儒商派头十足,等把名片递过来,那人左右看看俩随从,直埋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看来泰华的声名也压到小小的走马镇上了。那位乡下的冯老板极尽巴结谄媚之能事,对相随的陈副总、刘秘书甚至那一干跟班也客气多了。

帅朗在不远处站着,心里在暗笑,这叫嘴上说景仰,背后打黑枪,等捧得高了,才好下刀。

那么这刀怎么下呢?让帅朗稍稍诧异的是,华辰逸此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直接就要点穴购入,可偏偏这么好的下刀机会,那位冯老板有点难色地一摊手回绝了:“华总,墓园最后合拢还没有完成,我们是镇政府、区民政局和名流公司联合开发的,名流公司也有三个股东,连定价都没个准信呢,让我们怎么卖?”

“怕我买不起呀?你开个价。”华总郁闷了一路,此时意气风发了,一挥手指着墓园之外:“外面那几辆都是我的私家车,要不给你押着当定金?”

“别别……我们知道您泰华老总的大名,我们合伙人要知道我敢收您定金,那不得把我埋这儿呀……”冯老板很卑躬,把华总捧得那叫一个高,不过越捧高吧,还越不出刀,话转着:“要不这样,冲您看上这儿了,是给我们面子,得,不管哪个位置您看上了,我们给您预留着,拢口一合完,开售的时候我们亲自上门给您送签合同……这样总成吧?别说我诳您啊,全墓区按大中区位置定价,一个月后交付怎么样?”

冯老板看样子挺实诚,俩人白活着的工夫,亲戚家人都围过来了,这位仁兄倒不忘礼数,大嫂、大爷、大婶喊了一圈,蛮给华辰逸面子,不过听到一个月交付使用的话,华辰逸可等不了了,轻声问了夫人一句什么,夫人颔首示意,估计是看得上了,华辰逸这下不摆谱了,直拉着此人也客气上了:“冯经理,不是我难为你,新郑机场附属工程眼看着就过去了,阴阳给我们算的迁坟日子是后天,后天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事办了,可拖了有些日子了……您给想想办法。”

“后天?那怎么行……这也太急了。”

冯老板难色更甚,不过想了想,立时想出了个办法:“这样吧,咱们这儿什么都不现成,华总我帮您到市郊近点的地方联系几处墓园,也有高档墓区出售的,我们几个股东都是开发墓园的,就是地方没这儿大……小马,你把青龙山和始祖墓园的电话给我找出来,那地方上档次。”

这三位都古道热肠,说着就要帮忙,不料这又是一块心病,华辰逸忙不迭地拉着这位小声道:“我们去过了,没看上……还就看上这儿了……不就是没合拢口嘛,加快点工程进度呀,就点扫尾工程了,还需要一个月呀,没工人我给你找个施工队,多大个事,明天一天给你扫完。”

“是啊,冯老弟,事捡要紧的来,你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吧?”王会长背着手,也凑上来了。

陈副总自然不甘落后,拽着冯山雄,几乎嘴对脸上了求售着:“冯老板,您不能嘴上说好听的不办实事吧……别说了,价格好商量,就那块墓园,您开个价”

“风水,还要怎么催?”

华总一听这个,有点神经质地问上了,这些天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回头看看古大师正朝人群走来,示意手下去把人请来。一问这个,冯老板郑重了,先是介绍了一番风水格局,不过在华总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了,无非就和古大师看出来的一样,四象合四象,明暗双重布局,不过说到催福,这位冯老板慎重地说:“得阴日阴时,用一笔符对二十八座龙穴同时催福才管用……直到能催出异象来,才算成功。”

什么异象呢,冯山雄开始费唾沫星子了,据说龙穴都是地眼所在,地眼同开阴气外泄之后,如果在白天能看到云雾缭绕,如果在晚上,可以看到喜阴的动物汇集,比如蛇啦、蝎子啦、地龙啦、猫头鹰啦、蝙蝠啦、还有狼啦什么的等等……掰着指头数着,唾沫星子飞溅地介绍着。说符吧,就是个去心疑大家都理解,就贴个黄纸稀奇古怪画一通而已。不过说到异象,还那么真实,就让人诧异了,几句话听得一干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了,华辰逸和陈副总、刘秘书倒是先前听过,此时再听,三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还真有此事?别人没听过的,特别是那几位乡下亲戚就当听天书一般,听得咂舌不已,神情里一副敬畏之色。特别是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冯山雄说别的轻描淡写,不过说到那一堆恶心人、净让感官恐怖的东西还重重强调,已经有几位没到过乡下的华总跟班在耸耸肩挠痒痒了。

只有一个身上不痒的帅朗在人群之外静静听着,不过他心里痒痒,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已经水到渠成了还要节外生枝,难道……难道还有其他隐情,这究竟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怎么越看越像戏中有戏了呢?对了,那位主角呢?

对,古大师呢?帅朗看了看,古清治的瘦高个就站在另一侧的人群之外,他负手而立,围在中央的仨人像是只顾和众人解释,根本没注意到此

就在此时,也有人想起古大师来了,是华总,一把拉着冯山雄道:“冯老板,我们也请了个风水大师,我们给你催福总成吧?不收你钱。不就个什么一笔符嘛,我们古大师的水平比你们请的肯定高。”

这会儿,华辰逸对古大师已经是产生某种迷信了,说得振振有词,不过那位冯老板可不相信了,苦口劝着:“那不是一般的符,那是一笔画成的。”

华辰逸不服气了,回头问古清治道:“古大师,您会一笔符吗?”“当然。”人群之外古清治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喂喂,别别,华总这一笔符不但是一笔画成,而且是二十八张同时画成,一模一样,这才叫一笔符,有一笔催福之意,这是风水大师的绝学,而且要靠符引动地眼不是谁都画得出来的。”冯山雄拉着华辰逸解释道,华辰逸一听又惊讶了,可不知道这里头讲究还这么多。人群分开,古清治往回走,华辰逸不太确定地征询着古清治:“这古大师,

他说的这,您会不?”

“当然,我说的就是一笔催福……拿纸笔来……今日阴月阴日,再过一时辰就是阴时,我今天出来,就是为找到真龙之穴催福出官。”

古大师负手而立,人如标杆身如山岳,这形象往前一站,把冯山雄比得是无比猥琐,冯山雄有点张口结舌地看着古大师,似乎不敢相信。华辰逸催促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敢惹华总还是被古大师的风度折服了,冯山雄这才喊不远处看热闹的石匠们把管理处的桌子搬到园区之外的空地上,偌大一个方桌,要人霎时都围上来了。

不过此时冯山雄三位、华总夫妇、这帮根本不信迷信的年轻人都多持怀疑态度,帅朗注意到,倒是那位王会长表现得似乎很相信古大师的水平。说话间准备齐活了,那位梳马尾的手下端着个劣质塑料墨盒,另一位往桌上铺了厚厚的一摞黄裱纸,冯老板找来了一支比拇指还粗的大毛笔递给古清治,古清治一接,那老冯手又缩回去了,不太敢相信地说:“大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二十八张符一笔挥就,那样子我可记得……华总,要画不出来,您得答应我,等些日子我们把该办的办完,再迁进来如何?要不我给你找个墓园也成,冲华总您的面子,这事可不能马虎。”

“这”华辰逸微微踌躇了一下,现在不差钱,就差时间,你说这事古大师万一掉了链子,那不又得黄了。华总看看夫人,夫人小声问着:“这二十八张怎么画呀?有这种事吗?”再看旁边的王会长,王会长却是颔首而立,那表情看得人云里雾里,甚至连不远处的帅朗此时也和众人一样有点怀疑。

怀疑的、半信半疑、根本就不相信的,老老少少、近近远远,加上那帮干活的石匠,足有二十多人了,以方桌为圆心圈了一大圈,小声嘀咕着,看着古大师不紧不慢,饱蘸了一笔墨汁,又细细揪了根笔尖的脱毛,深吸了一口气,尔后手抚着一摞方条形的黄裱纸,身子微倾。

开始画了

书法书法,本无定法。要论渊源之长,和阴阳周易八卦都不相上下;要论鱼龙混杂,和风水之说更是不相上下。发展到今天,是一个现实在进步、传统在衰微的格局。古人嘛,那写字称得上书法的多了;今人嘛,书法家能比上古人写字的都不多。就那样,挂个小尺幅敢标好几万都不脸红。

可今天、现在、此时此地,屏着鼻息大气不敢稍出的众人终于有眼福看到古大师神笔催福了,要是一笔二十八幅同时挥就,岂不是要冠绝古今了?怀着这份怀疑,二十余双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古清治捋袖握笔、笔走中锋,画上了……

哟那落笔叫一个翩若惊鸿、丰神盖代,直追二王。

哟……那运笔叫一个险绝胜正、世所无匹,赛过欧阳。

哟……那线条叫一个雄健宽厚、筋钢形峻,不输老颜。

哟那神情叫一个凝重冷峭,手中仿佛是书写春秋的如椽大笔,非用千钧之力运之不可,仿佛也在告诉围观的这些人:爷写的不是字,是寂寞。

耶哟,那动作叫一个潇洒,收笔一起瞬间挥就,大袖一甩,朝身后一扔,那笔画了条优美的弧线直落到远处,就见古大师负手而立,回头喊了句:“孙儿,取我峦山龙虎天师印加盖……冯老弟,派人跟我走,加印之后,贴在各墓穴的乾位,也就是正进七寸之位,贴完后半个时辰,看我催不催得出异相……”

写得迅速、扔得潇洒、说得牛气,几乎就刹那工夫一笔符挥就,一言说罢,朝山而行,大气不敢稍出的人群自然让开了一条路,古大师负手前行,又是一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势……一句话说得大伙儿是如雷贯耳,现场再看阵势,一多半人被雷倒了。

不会吧?才写了一张!?

“这也太简单了吧?”有人瞄着眼,看着黄裱上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线条,附耳问身边的人。被问着的恰是刘秘书,刘秘书没敢妄下定论,直看陈副总,陈副总也忌讳不敢开口。不料冯老板手快,上前左瞄瞄、右瞄瞄,蹭一下子把最上面的一张揭了起来……异相出来了,华辰逸夫妇顿时瞧到异相了,第二张和第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对了,那墨汁渗下来的……这下诧异了,华辰逸揭了一张,第三张依然如此,交到夫人手里,又揭一张,仍然渗下去了……华辰逸和冯山雄来劲了,俩人比赛似的,你揭一张、我揭一张,一圈人手里各拿了一张两张,那上面的线条却是一模一样,一下子狐疑和小视顿化作凛然生惧,敢情这一笔直渗了二十八张。纯墨书写的图形像草书中龙虎**,缠缠绕绕笔意不断,再细看又像某种代表着神秘暗示的图形,这就不是普通人理解得了的了。华夫人看样子是艺术细胞不少,看着手掌宽的黄裱纸上的线条啧啧有声赞着,很有印象派画法的写意,估计就书法古大师都不差。众人指指点点,惊讶更甚,如获至宝般各持着那黄裱纸,说来说去说不出所以然来。